第一部 第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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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秋的味道,叶子遮住就看不见了。”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劳拉,你一向快人快语!”

“快人快语有它的好处,不过有时蛮难的。咱们快吃吧,巴西特呢?啊,在那儿。这份鲽鱼是给你的,安,还有一杯德国白酒。”

“噢,劳拉,你不必这么费事的,脱脂牛奶跟裸麦面包对我来说就很好了。”

“脱脂牛奶只够我喝而已,来吧,坐。莎拉要去瑞士多久?”

“三个星期。”

“很好啊。”

瘦骨嶙峋的巴西特离开房间了,女爵开心地啜饮脱脂牛奶,并开门见山地表示:“你会很想念她,不过我想你来这儿并不是要告诉我这件事。说吧,安,咱们时间有限。我知道你喜欢我,但这么急着打电话找我,通常是为了听听本人的高见吧。”

“我觉得好愧疚。”安歉然道。

“别胡说,亲爱的,其实这对我是一种赞誉。”

安连忙说道:“噢,劳拉,我真傻,真的!可是我觉得好惶恐,在维多利亚车站看到那么多巴士时,我觉得……觉得孤单得要命!”

“我懂。”

“不单是莎拉离开、我会想念她而已,还有别的……”

劳拉·惠兹特堡点点头,用精锐的眼神冷静地凝视安。

安缓缓说道:“因为到头来,人终究还是孤单一个,真的……”

“啊,你终于发现人迟早会变成孤单一人了?奇怪的是,大家都觉得很震惊。你多大了,安?四十一吗?在这年纪觉悟最适合了,太老发现的话打击太大,太年轻时则得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面对。”

“你曾真正感到过孤独吗,劳拉?”安好奇地问。

“噢,有啊,我二十六岁时,在一次温馨感人的家庭聚会中意识到的;我吓坏了,但只能接受。不要否认事实,你得接受一点:世上只有一人能陪我们由生至死,那就是自己。好好与自己相处,学习与自己共存,这就是答案所在。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安叹口气。

“生命似乎变得漫无目标了,我是跟你说实话,劳拉,往后的岁月不知该拿什么填补。噢,我想我真是个愚蠢无用的女人……”

“好了,冷静点,你在战时做得那么出色,莎拉被你调教得既有教养又乐观,这下你可以清闲地享受自己的日子了,有什么好不满的?老实说,你若跑到我的咨询室,一定会被我赶出去,半毛钱都不收——我可是很爱钱的老太婆。”

“亲爱的劳拉,你真会安慰人,我想我是太在乎莎拉了。”

“又在胡说了!”

“我一直很害怕变成那种事事掌控,结果反而害了孩子的霸占型母亲。”

劳拉·惠兹特堡冷冷地表示:“最近很流行讨论霸占型母亲,害得某些女人不敢轻易对子女表露感情。”

“但占为己有的确很糟糕!”

“当然糟糕,我每天都会碰到这种案例。母亲把儿子系在身边,父亲独占他们的女儿,但不是只有父母会这样,安,我曾在房里养了一窝鸟,等小鸟羽翼稍丰该离巢时,有只小鸟死赖着不走,想继续留在巢中被喂养,拒绝面对落巢的风险。母鸟气坏了,一遍遍地从巢缘往下飞,为小鸟示范,还对小鸟吱吱叫着拍动翅膀。最后母鸟不再喂食了,它叼着食物,待在房间另一头呼唤小鸟。也有像这样不想长大、不愿面对成人世界艰辛的孩子,那与教养无关,是孩子

本身的问题。”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有人想独占,有人想依赖,是因为晚熟的关系吗?还是天生欠缺成人特质?我们对人性的了解仍非常有限。”

“反正啊,”安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你不认为我是霸占型的母亲就对了?”

“我一向认为你和莎拉关系良好,两人相亲相爱。”她又慎重地说,“不过莎拉的心智年龄是有点幼稚。”

“我总觉得她挺早熟的。”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她的心智年龄还不到十九岁。”

“但她态度很正面、自信,且很有教养,极有自己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她很有当前流行的想法。但莎拉得过一段时间后才会真正有自己的主见,现在的年轻人想法似乎都很正面,因为他们需要安全感。我们活在动荡的年代,孩子们感受到世事无常,现今有一半的问题皆因于此,缺乏安定感、家庭破碎、道德标准不彰。你要知道,幼苗得绑在牢固的支柱上才能茁壮。”

劳拉突然咧嘴一笑。

“我跟所有老女人一样,即使身为精英人士,还是很爱说教。”她将脱脂牛奶一饮而尽,“知道我为什么喝这个吗?”

“因为有益健康?”

“非也!因为我喜欢,自从我到乡下农庄度过假后,便爱上这味道了。还有一个理由是可以与众不同。人会作态,所有人都会,不得不如此,我比大部分人更常如此,不过幸好我很清楚自己在作态。现在来谈你吧,安,你没什么问题,只是来到第二春罢了。”

“劳拉,你指的‘第二春’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说……”她犹疑着。

“我不是指任何实质的东西,而是指心理状态。女人很幸运,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并不自知。圣特雷莎几时才开始改革修道院?五十岁。我可以列举许多其他例子。二十到四十岁的女人大多专注在传宗接代、养儿育女上,这是应该的。她们要不将全副精神放在子女、丈夫、情人等私人关系上,要不就是排开一切,投身事业。女人的‘第二春’是心理与心灵的,发生于中年期。女人愈老,对与个人无关的事物愈感兴趣。男人关注的事物面向愈来愈窄,女人则愈来愈宽广。六十岁的男人往往像录音机般不断重复自己的当年勇,而六十岁的女人,若还有点个性的话,会是很有意思的人。”

安想到詹姆斯,忍不住笑了。

“女人会探索新的领域,噢,虽然女人到了中年还是会干蠢事,有时会乱搞男女关系,不过中年是个充满可能的年纪。”

“你好会安慰人啊,劳拉!你觉得我该开始做点什么吗?社工之类的?”

“你有多爱你的同类?”劳拉严正地表示,“若无发乎于内的热情,做社工毫无益处,别勉强从事不想做的事,到时还得回头安慰自己!没有什么结果比这更糟了。如果你喜欢探访老弱的病妇,或带蛮横无理的小鬼去海边玩,就尽管去吧,很多人都喜欢干这种事。安,千万别勉强自己。记住了,所有的田地都得有休耕期。迄今为止,你一直恪尽母职,我不认为你会变成改革家、艺术家或典型的社工,你是个相当平凡的女人,安,却也是个非常好的人。等着看吧,抱持希望静静地等待,你会明白,宝贵的事物将填满你的生活。”

她顿了一下又说:“难道你都没有恋情吗?”

安脸一红。

“没有。”她鼓起勇气,“你认为……我应该谈恋爱吗?”

劳拉女爵重重哼了口气,连桌上的玻璃杯都撼动了。

“现在人真是的!维多利亚时期,大家对性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把家具的脚用布盖上!把性藏到眼睛看不见的地方,简直糟糕透顶。可是现在我们却奔向另一个极端,性爱像是从药剂师那边订来的东西,跟硫黄药物和盘尼西林一样。年轻小姐跑来问我,‘我是不是找个情人较好?’‘你认为我该生小孩吗?’以前跟男人上床是神圣的事,不是贪欢享乐啊。你不是热情如火的女人,安,你情感丰富,温柔婉约,其中当然可以包含性爱,但那对你来说并非首要。若要我预测,我会说,时机适当时,你一定会再婚。”

“噢,不会的,我绝不会再婚。”

“那你今天干嘛买紫罗兰别在外套上?你会买花装点房间,但通常不会戴在身上。那些紫罗兰是一种表征,安,你买花是因为心底感到回春啊——你的第二春已近。”

“你是指‘暮春’吧。”安悲伤地说。

“是的,如果你要那么说的话。”

“说真的,劳拉,你的说法虽美,但我买花只是因为卖花的妇人一副饥寒交迫的模样。”

“那是你这样以为,这仅是表面的理由而已,仔细检视你真正的动机吧,安。学着认识自己,了解自己,那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天啊,已经两点多了,我得走了。你今晚要做什么?”

“跟詹姆斯·格兰特出去吃饭。”

“格兰特上校吗?当然当然,他是个好人。”劳拉眼神发亮,“他追你好一段时间了吧?”

安·普伦蒂斯红着脸笑着说:“噢,他把这当作习惯了。”

“他跟你求过好几次婚不是吗?”

“是呀,可是全都是在胡闹而已。噢,劳拉,你觉得……我应该接受吗?假如我们两个都很寂寞……”

“婚姻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安!凑错对还不如不要。可怜的格兰特上校——我不是在同情他。不断跟一位女子求婚,还不能让她改变心意,这种男人基本上就是那种喜欢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如果他当年曾在敦刻尔克<sup>[2],应该会乐在其中,但我看《轻骑兵进击》<sup>[3]应该更适合他!咱们这个国家的人,总爱把失败与错误挂在嘴上,却为自己的胜利感到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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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为法语:Partir, c&#39;est mourir un peu……

[2] 敦刻尔克(Dunkirk),位于法国北部的一处海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三十五万盟军在此受到德军包围,英国首相丘吉尔下令紧急撤军。敦刻尔克大撤退也被视为历史上秩序最好的一次大撤退。

[3] 《轻骑兵进击》(the Charge of the Light Brigade),克里米亚战争中,有一次由于英军指挥命令错误,以至死伤惨重。英国桂冠诗人丁尼生为此写下诗作《轻骑兵进击》,广为流传。这场战役也成了失败战例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