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以身殉职,您没什么好道歉的。”
“但是,令尊是想救我们才与凶犯进行搏斗的。如果当时我尽全力帮助他的话……”
笠冈的眼前清晰地浮现着松野被栗山按倒在地的情景。松野拚命求助的叫声犹在他的耳边回荡。正如麻子所谴责的那样,自己确实是个懦夫。为什么自己当时不尽全力去帮助松野呢?事到如今,虽然悔恨在不停地咬噬着自己的心,但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身体确实是完全不听指挥了。
“请不要说了!事已至此,您再说这些话也于事无补!”
时子打断了笠冈的话。恰在这时,女服务员走了过来。女服务员听到时子说话厉声厉气,不由得向她投去了惊讶的目光。笠冈忙点了咖啡,将女服务员打发走,然后说:
“的确,事已至此,无论我说什么,令尊都不能复生。但我想问您一件事情。”
“想问我一件事情?”
她那充满了敌意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轻微的迷惑神色。笠冈马上抓住这个时机问道:
“关于栗山这个名字,令尊有没有对您说过什么呢?”
“栗山?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头吗?”
时子第一次提出了反问。
“我想那两个字大概是栗子树的‘栗’加上高山的‘山’。杀害松野先生的罪犯名字就叫做‘栗山’,可是,这个叫做‘栗山’的家伙在警方的档案里却没有记录。因此,可以认为他是松野先生正在私下里追踪的人。”
“关于这件事,警方已经向我询问过许多次了。我父亲从未对我提出过什么“栗山’之类的名字。”
“私交的知心朋友当中有没有这么个人呢?”
“没有。可是,您打听这种事情干什么?”
“要是有什么线索的话,我打算尽自己的能力去把他找出来。”
“找到之后,您打算怎么办呢?”
时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冷笑。
“我还没想好到时候怎么办。但无论如何,我想先找到栗山的下落再说。”
“这么说,您打算学做侦探啦?”
时子的冷笑更加明显了。
“请不要嘲笑我,我是认真的。”
“我没嘲笑您哪!我只是觉得太荒谬而已。”
“荒谬?”
“是的。警方追踪罪犯的下落,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像您这样的外行,就算是学着侦探的样子去干,也不可能抢在警方的前头吧?况且,就算您能够捷足先登,比警方先找出罪犯,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至少可以……”
“您要是打算赎罪的话,我劝您最好还是算了吧!如果您以为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够赎罪,那您可就大错而特错了!”
“您的意思是说,我那么做太没有意义了,是吗?”
“即使您抓住罪犯,我父亲也无法死而复生啦!”
“我究竟该怎样做才能有意义呢?”
“我父亲的死并不是您的责任。”
“那只是您嘴上说的‘场面话’,其实您在心里头认为我是杀害您父亲的间接凶手,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所以您刚才说我即使抓到了罪犯也赎不了我的罪过。”
“不管怎样,反正请您不要做徒劳无益的事情。”
时子的目光似有些退让。
“请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不算是徒劳无益呢?”
笠冈仍然死缠住不放,并变得固执起来。
“只要我父亲不能死而复生,您大概就赎不了罪吧?”
对于笠冈的纠缠不休,时子似乎有些难以应付。
“对于松野先生的死,我感到自己有责任。我愿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进行补偿,不管以什么形式都行,也不在乎自己的补偿努力是多么微不足道。请告诉我,我该怎样做才能让您接受我的诚意呢?”
“我已经告诉过您了,不管您感到自己有什么责任,都是无济于事的,我失去了惟一的亲人,变成孤身一人。活在世上您能体会到这种悲痛和寂寞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因病离开了人世。从那以后,我父亲对于我来说,既是父亲也是母亲。莫非您还打算今后代替我的双亲照料我的一生不成?”
时子望着笠冈,嘴角上浮起了一丝轻蔑的冷笑,好像在说:“怎么样?光在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容易,实际做不到了吧?”
“只要您同意,我就这么做!”
笠冈脱口而出。那是一句和时子斗嘴的话。笠冈赌气地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两个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您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时子想要否定笠冈所说的话,没想到却起了相反的作用。
“我可不会用这样的话来开玩笑。”
“您真的知道您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
“那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
“不。完全可能。”
当时,时子没有明确地表示拒绝,结果铸成了大错。两个人都陷入了欲罢不能的境地。
四
由美子失去了矢村重夫后,木田纯一很自然地进入了她的生活。由美子与矢村的交往是从他们在上高地再次相见开始的。当时,木田正作为矢村的登山伙伴与他在一起。木田经常从矢村的背后向由美子投去善意的目光,这种情况由美子是知道的。
但是,由美子的一颗芳心已经完全被矢村所俘获,她根本就顾不上去考虑木田的目光。
如今,矢村的失踪,使一直在他背后显露不出来的木田终于被推到了由美子的面前。
木田并没有趁着矢村失踪的机会马上去接近由美子。给人感觉他在与由美子接近这件事情上,比矢村还没有失踪的时候更加拘谨。由美子觉得从这一点上似乎可以看出木田对矢村的友情和他的高尚品格。
木田就连来向由美子报告搜索情况时,也显得顾虑重重。有时因为纯事务性的工作需要在外面与由美子见面,木田必定会带着某个人一起来。就好像是木田在回避两个人单独见面似的。
当由美子得知搜索工作停止了的时候,她邀请木田到她父亲开的餐馆吃饭,打算对他前一段时间的辛苦表示慰劳。当时木田曾向由美子询问可否带同伴一起去。
“我打算改天再向参加搜索的朋友们致谢。这次我想就咱们两个人来缅怀矢村。咱们也曾是共同登山的朋友,您说呢?”
“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我就去吧。不过……”
“您怎么啦?好像很为难似的”。
由美子对于木田的吞吞吐吐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我想在最近一段时间内尽量不与您单独见面。”
“哦?为什么?”
“我不愿意迫不及待地接近您,就好像我早就在等着矢村失踪似的。我总觉得别人好像会当我别有用心。”
“真奇怪,您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我很清楚,您并没有什么不良的企图。”
“可我有,所以才感到很为难。”
“嗯?!”
“我是有企图的。我喜欢您!”
“哎呀!”
由美子一时不知该回答才好,这是爱的表白。
“所以,我才想在最近这段时间里避免与您单独见面。”
“咱们是好朋友吧?”
“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因此,在朋友刚刚失踪不久就去接近他的恋人,这是很卑鄙的事情。”
“木田先生您想得太多了!还是想得再单纯一些吧!”
“带个同伴一起去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对了,带青木一起去就行,因为他见过您几次。”
“真拿您没办法。”
由美子无可奈何地答应了木田的要求。她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认可了木田的表白。
木田正因为是矢村的表弟,所以在容貌和体形上都与矢村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由于他的母亲与矢村的母亲是姐妹。因此他的身世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木田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就顺理成章地代替了矢村原来的位置。似乎由美子接受他并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木田那方面有一些阻力。
由美子的父母很快就开始为女儿考虑下一位女婿候选人了。因为女儿是著名老字号店铺的继承人,所以不能让她永远地等待已经失踪了的未婚夫。从父母的角度来看。如果不能早一天找到好女婿。将历史悠久的老字号店铺的未来托付给他,他们就不能放下心来。
幸好由美子和矢村仅仅只是订婚而已,女儿的处女之身依然完好无损。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尽管对矢村的怀念已经深深地铭刻在由美子的心中,但是那种伤感早晚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磨平。如果给她找个新的对象,也许她就能尽快忘掉过去的恋人。
在确定矢村已经不可能生还之后,又过了大约一个月,父母将由美子叫到了面前。由美子一看到父母的神色,就意识到他们俩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了。
果然不出所料,父亲开口说道:
“由美子,你刚失去矢村,我们就对你说这种事情,你大概会觉得我们不近人情,但是,我们希望你冷静地听一听我们的话。”
父母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她的婚事。
“爸爸、妈妈,这样太无情了!不管怎么说,这么快就变心,我做不到!”
由美子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我们知道你的心情。所以,我们才一直等到了现在。可是,矢村已经没有指望了。木田他们这么努力都没能找到他,根本无法想象他还活着。就算他还活着,肯定也像人们所传的那样,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躲开了我们。”
“绝不会有那样的事情!”
“是的,根本不会有那样的事情。所以,他肯定是死在山上了。等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无论等到什么时候也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已经上了年纪,想早日给你招个好女婿,也可以使店里的前途得到可靠的保证。”
“你们是为了店里的前途才为我招女婿的吗?”
“不。决不是那个意思。不过,目前这种情况不改变,我们是无法放心退下来安度晚年的。我们想早日看到外孙。我们不要求你马上就怎么样,但是希望你能忘掉矢村,考虑新的人选。”
“知道了。但是,请再等上一段时间吧。”
由美子不想让上了年纪的父母伤心,就决定在时间上往后拖一拖。
“那么,我给你提一个新的对象吧!”
母亲接替父亲开了腔。由美子感到很惊讶。父亲刚刚说过不要求她马上就怎么样,但其实他们早已经将“新的对象”物色好了。
“你觉得木田怎么样?”
由美子感到猝不及防。她万万没有想到,父母为她物色的“新对象”竟会是木田。
“木田嘛,他是矢村的表弟,身世比较可靠,而且与你好像也很合得来哩!”
“那、那种事情不是咱们单方面决定了就算数的,还得看人家木田的意思呢!”
由美子并没有一口回绝,因为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片允许木田闯入的小天地。父母刚开始提起她新的婚事时,她表示不满,那也是因为她的心里正牵挂木田。现经母亲说破,由美子才第一次发现,矢村原来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由木田占据了。那种心灵上的替换十分巧妙,几乎丝毫没让人察觉到。木田作为“新女婿候选人”取悦由美子父母的本事也确实高明。
木田是矢村的表弟,作为矢村和由美子共同的朋友,他以前就经常出入朝山家。矢村失踪之后,他成了搜索队与朝山家的联络员,到朝山家来的次数就更频繁了。他那种谦逊的态度和可靠的身世肯定赢得了由美子父母的好感。
但是,由美子却没有料到木田会被她的父母选中而成为矢村的取代者。木田对于朝山家的影响正日益增大,这一点在由美子的内心中竟然没有引起注意。
经父母的口说出来之后,由美子才恍然大悟有些不知所措。
“木田那方面,我想大概没有什么问题。”
母亲充满自信地说。
“‘没有什么问题’?已经去提过亲啦?”
“没有,不过,已经暗中打听好了。他不是长子,希望很大。”
母亲也是朝山家继承家业的女儿。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朝山家总生女儿,这家明治年间开张的老字号店铺至今已经招过三代上门女婿了。
到朝山家那样既有门第又有资产的人家做上门女婿。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的。母亲的自信既是出于一个老字号店铺女继承人的自负,同时也因为有一个漂亮女儿的母亲的缘故。
“我感到很为难哪!”
由美子的口气软了许多。被母亲一说,她才发现原来有人可以替代矢村,对于这一发现,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对自己感到了困惑和厌恶:虽然自己为矢村的失踪而悲伤,但却已经在拿别的男人来医治自己心中的创伤了!
但是,她的厌恶始终都是冲着自己的,而不是对木田。
“有什么可感到为难的呢?只要你没有什么不愿意,我们就打算马上派人正式向对方提亲。”
“这样太匆忙了吧?”
“一点也不匆忙。你也已经22岁啦!到明年再出嫁就晚了。因为女人的青春年华是十分短暂的啊!”
母亲的心思完全放在这上面了。
对于朝山家的正式提亲,木田家没有任何回绝的理由。木田家虽然是宫城县的世家,但是在木田的父亲这一代,他们家主要的山林发生了特大山火。从那以后,木田家便衰落了。
要是儿子能入赘到东京筑地的老字号餐馆去做上门女婿,家运可能就会重新兴旺。木田的父母实在是大喜过望。木田家总算也要枯木逢春了。
然而,木田纯一本人却提出相反意见。他声明自己不愿意当矢村重夫的替补。多么漂亮的推辞!事实上却是由于矢村的失踪才使他得到了本应为矢村的位置,这一点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如果矢村还在,是绝轮不到木田的。
“由美子小姐,我一直很喜欢您。矢村曾经俘获了您的芳心,我是多么地羡慕他啊!现在,我得到了矢村的位置,真像是做梦一样难以置信。我能娶您为妻,实在是太幸福了。但同时,作为矢村的顶替者生理上有一种本能的反感,这也是事实。”
“快别这么说。我一点也没有那样想!”
“您现在大概是没有那样想。但是我自己对此感到耿耿于怀。”
“您自己?”
“我不愿意在矢村还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就顶替他。”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
“在我和您结婚之后,如果矢村从什么地方平安归来的话,请您与我离婚,并同矢村重新结合。”
“请您不要做这样的假设。”
从谈话中,由美子进一步了解到木田为人的诚实。
矢村失踪后过了大约5个月,在秋天里的一个吉利日子。木田纯一和朝山由美子结了婚。从此,木田纯一改姓朝山,成了朝山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