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舍身偿债(2 / 2)

青春的证明 森村诚一 4319 字 10个月前

标题突然跳到眼前。过去,矢吹看报纸漏过的那则消息说:

“××日下午7时左右,练马区樱台的××警视厅刑警笠冈道太郎和刚举行完婚礼的长子笠冈时也夫妇,正在千代田区平河町×号的东京皇家饭店宴会厅门口等车,一辆蓝色轿车(车种、车牌号不详)突然冲了过来。道太郎躲闪不及,被车撞倒,头部骨折,伤势严重。暴走车向三宅坂方向逃去。

当时,笠冈先生出席儿子时也的婚礼后正要回家。据现场的目击者说,暴走车像是专门冲着笠冈先生一家去的。警方认为,笠冈先生是警视厅的在职刑警,作案的动机有可能是发泄私愤,因此,正在全力以赴追查暴走车的行踪。”

笠冈道太郎?矢吹想起了这个名字。为追查栗山重治吐露的“筑地阔老板”的线索,这位刑警曾专门到家里来拜访过。当时他自称患了绝症。

矢吹当时并不完全相信笠冈的话,但从他那憔悴的面容、热切和执着的目光看,他确实有一种信念,想在生命终结前抓获罪犯。

——“那刑警给暴走车撞了”,肇事车是蓝色,正好和英司的车颜色相符。而且,英司的车前部有接触的痕迹,英司情绪开始反常也正好在这事故发生后。

“莫非英司撞人逃逸。”矢吹叫苦不迭。哪个人不行,偏偏撞那个刑警。想到这,矢吹就觉得脊背冰凉,额头渗出了冷汗。

——如果真是英司,他为什么要这样干?矢吹决定向英司问个明白。

“英司,你最近遇到什么难事了吗?”矢吹温和地问道。

“没有什么为难的事啊。”

果然不出所料,英司佯装不知,但眼神却游移不定。

“是吗,那就好。有什么难处,不要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那样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和爸爸商量。”

“不是说了吗,我没有什么为难的事,别随便地到人家房间里来,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英司躲开父亲的目光大声吼了起来。

“犯不着大喊大叫的。你近来怎么不开车了?”

英司先是一震,接着又嚷道:

“不想开,没那心思了。”

“捡了个便宜货,你不是一直挺高兴的吗?”

“没兴趣了,开腻了。我想开就开,用不着你管。”

“那你看过这报纸吗?”

矢吹突然把那份报纸递到儿子跟前。在报纸上,矢吹把那条车祸报道用红笔框了起来。英司若无其事地朝那报纸瞟了一眼,但脸上刷地一下没了血色,矢吹注意到了儿子的表情变化,心立刻被绝望攫住了。他多么希望是自己神经过敏,但英司的表情粉碎了他最后的一线希望。

“你该心里有数了吧?”矢吹紧盯着儿子的表情。

“不知道,和我没关系。”英司还想抵赖。

“英司!”矢吹突然大吼一声,英司不由得浑身一震。

“你既然没做亏心事,为什么不敢正视你父亲?”

英司虚张声势似地抬了抬目光,但看到父亲那严厉的视光后又垂下了目光。

“英司,你虽还是个孩子,但已经到了能辨别是非的年龄。爸爸对你的所作所为,可以不说什么。但是,你要是犯下了社会所不容许的行为,就必须尽快悔过,否则越拖就越难补救,越要加罪。你还年轻,即使犯下过失,也还有改的机会,可不能因一时糊涂而贻误终身啊!”

英司在父亲谆谆开导下,终于低下了头。

“在这种关键时候,就需要父亲了。英司,照实说吧,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还是讲出来的好。我比你多少有些人生经验,也许会想出好办法的。”

“爸爸,我很害怕。”英司一下耷拉了脑袋。

“好了,不用害怕,有爸爸和妈妈呢。”

英司把犯罪经过和盘托出,并向父亲坦白说,自己买车是为了诱拐由纪子,所以在买车时故意伪造了姓名和住址。矢吹设法让儿子说了实话,但当发现英司已犯下了无法挽救的罪行时,他感到眼前一片漆黑。

矢吹最终还是告诉了妻子麻子。麻子受到的精神打击远比丈夫大。特别是当听到遇害者竟是自己昔日的恋人笠冈道太郎时,她对命运的捉弄,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但是,她不能永远处在这种茫然的状态中,很快便从绝望中清醒过来,向丈夫提出了她最担心的问题。

“英司要是被抓住了,会怎么样呢?”

“尽管英司尚未成年,但满18岁了,是刑事处分的对象。”

“您是说,他会坐牢?”

“这不是单纯的车祸逃逸案子,而是用车去撞特定的人。尽管英司说他没想杀人,但也许会适用故意杀人罪。”

“杀人罪!你是说英司他杀了人!”麻子悲呜般地叫了起来。

“这是最坏的结果。如果现在就去自首,也许会从轻量刑的。”

“英司会被抓起来吗?”

“逃逸案往往在现场留有证据,搜查率最高。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抓住的。”

麻子脸色铁青,陷入了沉思,但很快就有了主意,果断地说:

“您能不能想办法让英司逃走!”

“你胡说什么呀?!”没想到妻子会有这种想法,矢吹吃惊不已。

“这事已过去10天了,警方那里还没有一点动静。肯定是找不着线索,案子陷入了迷宫。我不想让这孩子一生都背上杀人的黑锅。求求你了,想办法让英司躲过去吧,你肯定会有办法的。”

“你不让英司抵罪?”

“那孩子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只是一时冲动开车撞了人。这种年龄的孩子是常有的事。如果这事让英司背上前科的污名,他的一生就算毁了。”

“要是现在不让他抵罪认过,那英司一辈子都会有负罪感,这等于是让他终身背着十字架。”

“这种负罪意识很快就会忘掉的,他们这代人的心理容易起变化,不能为一时血气冲动的这点过失而束缚他的一生。”

“杀死一个人,能说是一时血气冲动的过失吗?”

“不能说吗,他又不是故意要杀,只是碰巧出了这种结果。幸好那车子还没办过户手续。英司买车是为了诱拐那个女人,在特约经销店填的全是假姓名和假地址。这真是个机会!英司的名字从未出现过,现在只要想办法把车处理掉,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它跟英司联系起来了。求求您了,趁警察还没来之前快把车子处理了吧。”

麻子已陷入半疯癫的状态。在她的眼里,只有儿子撞人的事实在迅速扩大,而遇害者是谁,她已顾不上想了。

“如果那样做,就等于是把你平常最厌恶、最蔑视的胆小鬼称号深深地烙在了英司的身上。”

“英司不一样!”麻子一口否认。这时,她已忘却了自己就是因为“懦弱”,才和昔日的恋人断然分手的往事,并继续固执地说道:

“这孩子可不一样,他是我的儿子,我不愿把他送进牢房。”

矢吹从妻子的追述中,清楚地看到了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私心。

“就算英司现在不坐牢,侥幸躲过去,那实际上是把他一辈子都关进了良心的牢狱。英司应该服刑抵罪。”

“你打算怎么做?”

“我陪他去自首。”

“你要是这么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还是好好想想吧,英司完全可以重做新人,不能让他终身背上胆小鬼的十字架。”

这时,矢吹清晰地回忆起过去的一个情景。在碧蓝如洗的南洋海面上空,18架特攻机和掩护机编队正向死亡之地飞去。机上的年轻人告别了刚披上新绿的故国,要去为20年短暂的人生打上休止符。

面对敌方拦阻的战斗机群,交战前,心中掠过本能的怯战。因为即使闯过敌机的阻拦,等待着自己的也还是死亡。矢吹在敌机前本能调转机首,结果被敌机红死龟紧紧咬住。就在敌机要对自己开火的瞬间,迫水机猛扑过来,向敌机开火。

迫水不顾自身安危,冒着后面敌机倾泻的炮火,与红死龟同归于尽,奋力掩护了矢吹。由于矢吹的懦怯,迫水壮烈阵亡。

迫水的座机在南洋上空爆炸,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这刺目的壮烈闪光,永远铭刻在矢吹的心中。

矢吹终生不会忘记那惨烈的一幕。迫水因矢吹战死,矢吹不得不背上迫水留下的十字架。

这是压抑心灵的十分沉重的十字架。自己一直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绝不能让英司也背上这样的十字架。不管妻子怎样反对,都不能答应她。

但是,麻子用母性的全部本能拼命抵抗着,声嘶力竭地嚷道:

“不!绝不!这是我的儿子,谁也不能抢走!”

“够啦!他也是我的儿子。你听着,你这种母亲狭隘的自私会害英司终身背上污名。”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答应。你要带他去自首,我就杀了你!”

“混帐东西!”

矢吹第一次动手打了妻子。他现在简直怀疑站在面前的麻子,是否还是那个聪明伶俐、洁身自好、富有正义感的妻子。在儿子犯下的罪行面前,她将毕生的理性和信条全都抛在脑后,还原成一个赤裸裸的母亲。

决不让任何人夺走用自己乳汁抚养大的孩子,这是母亲的本能。但就为了这个女人,笠冈道太郎终身背负了人生债务,最后又被她的儿子给撞死了。

最后还是英司结束了这场父母的争吵。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为我吵了,我去自首。我不愿成为一个懦夫。”

听了儿子的话,麻子不禁想起了遥远的过去,自己曾将同样的话语掷给了昔日的恋人。此时,她才清楚地意识到,这正是笠冈道太郎借英司之口又将“懦弱”还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