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东京,世田谷区的路是最难找的。出租车都讨厌去那儿。哪怕再老道的司机也常常在世田谷区迷路。若是新手,就更不用说了。
自江户时代中期以来,这里曾是农村,为江户市内供应蔬菜。关东大地震后,随着人口激增,这里的住宅区迅速扩大。或许是道路建设的滞后,造就了如今这交错纵横的“迷宫”。
即便是主干道也常常曲折多弯,一旦离开大路,一会儿就会迷失方向。这样的迷宫如蛛网一般缠结在一起。东京二十三区之中,这里出土的遗迹最多,也反映了这片土地的悠久历史。
开车到这里是鬼门关,散步倒是不错。城里那些四四方方的街区,一眼便能看清前方的景物,实在缺乏乐趣。
相比之下,远离大街,走在这“迷宫”里,散布其间有古典的神社寺庙,大正时代的老宅,乃至旧时模样的农家。本以为走入了死胡同,却会在意外处寻到一片开阔,发现一间个性独具的商家或别有魅力的咖啡店。
街角的风景也没有公寓式住宅区的统一呆板,虽仅巴掌大一块。各家都有个像模像样的庭院,院中的草木足见主人的用心,四季都会有各色花朵悄悄绽放。
初春有梅花的典雅,瑞香的芬芳,到了金秋,会有桂花的香气飄逸,难得这里是一片不受废气污染的净土。在这里,点点的自然景致与街貌依旧留存至今。
从京王线电车幡之谷车站往东,有一条林荫道,两边稀疏地种植着樱花树,到了开花的季节,总有绚烂的樱花雨飘飞在空中。路边设有长凳,散步累了,或是带着猫狗出来玩的人,能在这里找到休憩的所在。
流浪者占据一张长凳,低头阅读英文报纸或是些难懂的书籍,也是林荫道上的一道风景。看样子,他们是以此为家了。
沿着这条路往西走,经过消防学校,就进入了世田谷区北泽五丁目。这里是世田谷区的东北角。林阴道在这里向右一拐,穿过原本平行的公路,进入北泽五丁目。
过了这个路口,两边的人行道树变成了四照花,每到花季,洁白的花朵开满枝头,让这里成为整条路上最美的—段。
也许是适合动物生存,有许多野猫住在这儿。以前,这段人行道树的尽头右手面,曾有一家栽培各色花卉的住户,庭院宽敞,屋子也是木结构的。而如今那里已经拆了,成了一片空地。
水泥砖墙将空地围起来,有一处缺口,可以进出。
从空地处抬眼望去,居民屋顶上方能看到新宿市中心林立的摩天楼。大城市里,这是一种人工美。可对于熟悉木屋的人们,却不由为都市里奇迹般留存下来的老屋花园美景感到惋惜。
二月二十五日清晨,一个带狗散步的附近居民,因为小狗突然冲入了这片空地,意外发现了一具男尸。这名死者三十五到四十岁前后,穿毛衣和棉制外套。
据发现者说,起初他以为是个醉汉躺在空地里。可一喊他,就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在这人的后脑处,粘付着红色液体,而他头部接触的地面,一片红黑油漆样的黏液,聚拢在一起。
发现者停止了散步,带着那只还未尽兴的小狗回了家,立即拨通了110。
二月二十五日上午七时左右,有关报警内容被输入警视厅指令中心的数据交换机,第一时间出现在管辖警署的终端上。(从110接警到警官赶到现场的反应时间,全国平均为五分四十二秒)才上班就接到命令的北泽警署值班警员立刻赶赴现场。同时,还没上班的警员都接到指令,从家里直接赶往出事地点。
现场位于世田谷区北泽五丁目的一角。这里处于世田谷区东北角,与涩谷区的大山町、幡之谷一丁目、笹塚一丁目相邻。
北泽警署的藤冈警官七点三十分从家里赶到现场,值班警员和机动调查队已经到达。
新宿中心区摩天高楼的顶端刺破盘据地表的晨雾高高耸立着。在早晨的阳光下,这些楼群熠熠生辉,作为人工美的像征,与自然美对峙着。
清晨闲静的住宅区突然陷入了警方森严的管制之中。附近的人们察觉了这份骚动,却还未明白事态的真相。
死者后脑部有击伤痕迹,估计是榔头之类钝器所致。由干头发遮挡看不清晰,但可以推断这一打击深入脑内导致死亡。
后脑部并非可能自残的部位。尸体周围也找不到与伤痕吻合的石块或工具。
作为一起杀人案,警视厅搜查一课接到了报告。被害人身上没有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三十五到四十岁,体格强健,但现场找不到格斗与抵抗的痕迹。
据此,调查人员认定是熟人所为。凶手可能趁被害人不备,用事先准备的凶器击打其后脑部。死者的头皮已被打烂,可见凶器威力相当巨大。
不久,到场的搜查一课探员以及警视厅鉴定人员开始进行正式的现场勘察案和尸体检验。搜查一课的栋居警官一看到死者的脸,神情突变。
“栋居先生,你认识死者?”北泽警署的藤冈察觉了栋居的表现,问道。
“被害人是新宿警署的‘暴字号’(暴力团)负责人立桥。”
“什么?!”这下藤冈的脸色也变了。
“样子有些改变,但不会错。以前,我们一块办过案子。”栋居十分断定地说。
除栋居之外,现场又有几名警员认出了被害人。
被害人的身份明确之后,一种紧张感立即弥漫开来。被害人是警察!被害人是从警视厅搜查四课的暴力团特别对策总部(俗称“特暴”)调到新宿警署“暴字号”来的,是老牌的“暴字号”刑警。对待被害人本应一视同仁,可警察也是人,自己的同伴被人杀害,警员心中的怒火都猛窜了上来。
死者身穿毛衣和棉制外套,身上只有一个装着三万日元不到的钱包和一个鞋拔。钱包没有被动过,并非谋财害命。
他没带警察证。这说明他是因私外出。丢失警察证可是大事,同丢失手枪一样,都是要进行大规模搜查的。警察证里用作书签的绳子很长,可以系在衣服上。
穿制服的警官下班后,要将警察证和手枪交给警署保管。便衣刑警则要二十四小时随身携带警察证。但是,如果因私暂时外出可以例外。
如果被害人的警察证被凶手抢走可就了不得了。
根据初步验尸结果,推定作案时间是昨天深夜到今天凌晨将近两三小时的时间,
据调查,立桥警官昨晚九点从新宿警署回到家里。他家就在现场附近的笹塚二丁目,步行便可到达。
家属得到噩耗,立桥的妻子赶到了现场,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警官的妻子面对丈夫突如其来的死亡,哭天抢地,目睹此情此景,在场的警员都不由联想到了自己和家人。
立桥太太好久才平静下来,别人问地,地回答说:“他昨晚九点半左右才到家,马上洗了澡,还说晚饭已经在警署吃过了。喝完茶,十一点前后刚要回房睡觉,就来了个电话,又出去了。”
“您先生没有移动电话吗?”
“他有,可他在家的时候是关了的。”
“您知道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藤冈问。
“他自己接的电话,我也不知道是谁。他说要出去一下,穿着毛衣,拿上件外套就走了。看他的打扮,我想他会马上回来的。”
“这么晚了,谁可能在您先生回家后不久,又把他叫出去呢?”
“我不知道。”
“太太,您没听到立桥先生在电话里说什么吗?”
“我正在厨房给他准备床头的茶,没听见。”
“您先生没说去见什么人吗?”
“我问他会不会很晚,他说马上就回来。以前也有回家后又出去的情况,我就没太在意。”
“在夜里被叫走,一夜没回来的情况呢?”
“也有过几次。我只以为他是因为工作被叫走的。”警官的妻子,首先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不能奢望正常的家庭生活。而且,不能介入丈夫的工作。这既是作为警官妻子的心理素质,又是一种自我保护。
如果知道了丈夫的工作内容,每天不看到他平安回家,便会饱受不安的折磨,直至神经衰弱。
那本警察证,果然系在立桥家里的上衣口袋里。至少这个问题没有了。
死者的遗体被运去进行解剖。
解剖结果,死因为顶骨凹陷性骨折伴有脑挫伤。死亡推定时间为二月二十五日凌晨零点前后到三点左右。
凶手在被害人站立情况下,使用作用面有限的钝器,如榔头、铁锤等对其后脑部自上而下垂直击打两至三次,造成顶骨凹陷性骨折并伴随脑挫伤。
他杀。
另外,后脑部发现轻微摔伤,可能由于被害人昏倒在地时形成。
未发现格斗、防御性损伤。
未发现服用药物、毒物迹象。
解剖的同时,对现场周围进行了周密侦察。如果作案推定时间为零点到三点之间,零点前后,电车仍在运行。
由于这片住宅离车站不远,也许存在目击者。警方以现场为中心,张开调查网,找寻目击者。
警视厅也充分注意到事件的重要性,在北泽警署设立了调查总部,除了投入搜查一课的必须组成员之外,另调集四个重案中队(每个中队由一名警部率十名警员)及一个机动调查中队,并从周边警署调动了特别调查人员总共一百六十余人。
02
桐生和翔子的距离越来越近。如今,翔子常在桐生的休息日到他这里来帮着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邻居们似乎以为桐生有了个年轻的女朋友。桐生也不去刻意解释与否定。
两人就像是两片树叶,被吹到了大都市的一角,轻轻依偎着。若以为男女接近就会存在性关系,这就错了。性能让男女结合,也会成为疏离的原因。男女之间除了性,还有许多沟通的途径,有时它们比性更为牢固。
翔子和桐生彼此依偎,看上去是那样幸福。
认识翔子,桐生头一次明白了爱在给予的同时也能够获得。他之所以忘掉过去,抛开家人,断绝一切交往,在都市里过着隐居的生活,也正因为他厌烦了人际关系,在他看来,爱只是单方面的给予和不断经受掠夺。
事实上,桐生的前半生,爱一个人的确只有付出和失去。他所理解的爱也并非是爱。
就在他厌烦爱一个人的瞬间,那便不再是爱了。爱已经蜕变成一种义务和惰性,人的感情在疲劳中不断消磨。渐渐地这样的生活稳定下来,心灵也就干枯了。
对他来说,人生成了荒野,他就是荒野上的旅人。荒野中的旅途上,他遇到了翔子,突然间踏进了一片芳草地。
翔子频频造访桐生的家,却从未邀请桐生去她那里。桐生也不提出要求。也许她的家里有许多不愿被人窥探的隐私。恐怕与她的身世也有所关联吧。
尽管日渐亲密,桐生依然恪守着她的容许范围。这似乎更增添了翔子对他的信任,总能让她很安心。
“大叔,你怎么从来不问我的事情呢?”认识一个多月后,翔子开口了。以前她从没这样说过。她见桐生还在琢磨这话的意思,便微微显出不满的神情:“你什么都不问,像是对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你不也从来不问我的事吗?”桐生反问。
“我害怕问你。”
“害怕?”
“对,大叔身边一定有道谁都进不去的围墙。”
“这话该用在你身上才对,用一道围墙把自己包围起来,谁也看不见,谁也进不去……。我可不想一不小心闯进去,从此失去这个难得的好朋友。”
“你把我当朋友?真高兴!不过,我的围墙只是为了自卫的。没有它,我就不能在城市里生存。可总是一个人关在这里边,太孤单了。有时我想找个值得信任的人,请他进来,可是……”
“什么可是?”桐生见翔子欲言又止,就追问了一句。
“可是,让人看到我围墙里的一切,太难为情了。我只是觉得难为情,大叔就不同了。该怎么说呢?你的心就像是穿了铠甲,谁都不能接近。”
“对你,我可没穿什么铠甲。”
“大叔你觉得没穿,可那是永远也脱不掉的透明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