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我给朋友的挂号信收据。”
“就是它!凶手捡了它,知道了你的地址才追来的!”
“可他没有下车呀。”
“他又回来过。因为害怕车上撞下的东西会惹麻烦,他回来收拾。找到了你的笔记本,就用弩弓袭击了你。”
两人光顾着进行推理,忘记了身边那群主妇的存在。
“太太,杀人案发生以后,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这里转悠过?”
桐生转而又问那些主妇。可是她们却没有反应。被害人的尸体一早就被发现,现场周围被警察严格控制了。
虽然这电线杆离现场还有些距离,但凶手要回到这里,是会冒很大风险的。
案发两天以后,翔子就遭到了袭击。说明凶手在两天内已经弄清了翔子的情况,找到她的住处,并在确认是她本人的情况下开弓放箭。凶手也是铤而走险。
虽然无法确认凶手是否捡到翔子的挂号信收据。但这很可能给了凶手追踪的线索。
此后,并未发现令人不安的迹象。桐生与翔子奇特的共同生活依然持续着。翔子那生怕受人窥探的自卫的围墙,逐渐被拆除了。然而,桐生却绝不向墙内踏入半步。
既不是恋人,更不是妻子,却有着超越家人的亲密。失去对方,两人都已无法继续生存。
“我们究竟是什么呢?”翔子提出了这个问题。
“朋友吧。”
“朋友?没劲。一到这时候就说:‘让我们做好朋友吧。’”翔子有些不满。
“你想甩了我?”
“大叔,是你想甩了我!”
“哪儿的话,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呀。”
“那就把我当做大叔的恋人吧。”
“别说傻话!”
“为什么?我又不要你娶我。至少把我当恋人,好吗?”
“我都可以做你爹了。”
“年龄不是问题。再说世上能做父女的夫妻和恋人有的是。”
“不仅仅是年龄。我们这样就很好。我没有信心给你幸福。”
“现在,我就很幸福。”
“所以,就要保持现在的样子。现状一旦改变,幸福也就没了。”
“为什么?”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能跨越这个界限!”
“男人和女人相遇之前,都住在不同的世界里呀。”
“你还年轻,还有许多机会在等你。不能和我这样的人牵连在一起。”
“大叔你一定是讨厌我。”
“我喜欢你!正因为喜欢你,才不愿看到你遭遇不幸。”
“可是,男女的关系,要是从开始就四平八稳,多无聊呀。看不到两人的未来这才有趣呀。”
“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会给你带来不幸。”
“这话太滑稽了!”
“就当你是我的恋人吧。你是个玻璃做的,一旦把你抱紧,就会粉身碎骨。”
“那么,你就抱抱我呀,看看究竟会不会碎。”
“我不能冒这个险,太可怕了。碎了的玻璃就再也不能恢复原状了。”
“那大叔为什么和我住在一起?”
“不行吗?”
“不是不行,可一对男女,不是父女,不是夫妻,又不是恋人,也不是兄妹,就这样一起住着,不自然的!”
“我觉得没什么不自然的。比如说夫妻吧,有不少就是‘无性夫妇’。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只有性关系。”
“那是他们事先约定才结为夫妻的吧。这种人毕竟很少,也是不自然的。我,太喜欢大叔了。你就收下我吧。”
“你又不是一样东西。你现在的想法并不是你真正的意志。等你真正长大成人再说吧。”
“大叔你为什么要逃避我?”
翔子的这句话击中了桐生的要害。他找来了各种理由,他确实是在逃避翔子。他感到恐惧。
对于桐生来说,翔子是年轻女性的代表与象征。他本已对人失去了兴趣,就在这时翔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也正因为这样,如果失去翔子,他再也不可能爬起来了。
过去,他一直抗拒爬起来。是翔子打破了他抗拒的大门,给了他再生的能量。他曾经害怕死水般的安定生活泛起波纹,可翔子带来的涟漪却给了他活力。这对桐生是一种全新的冲击。
因为翔子,他已经在打算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但他告诫自己:不能太贪!总有一天,翔子会离开他的身边,尽管不会走远。如果那样,他要尽量推迟这一天。无论翔子如何想要接近他,靠的太近,就会加速她的远离!
不!即便翔子不离开,有朝一日,桐生也必须走。和翔子的共同生活并不是现实。这只是一场梦!
即便桐生依靠翔子站了起来,并不等于就此洗脱了浑身的淤泥。他不能用侵入自己身心的泥浆去玷污翔子!
他害怕失去翔子,同时,他预感到为了翔子的幸福,诀别时刻总会到来。桐生有着这样的矛盾心理。这些年死气沉沉的生活,似乎把他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04
宾馆就是大城市的缩影。而且,这缩影夜夜都在变幻。发生再大的事件,上演再深刻的人情剧,每过一夜都会被替换下来。没有任何连续性,整个世界都会改变。
人群聚集的警察局、电视台、电台、报社、医院、剧场等等,多少都存在着连续性。而车站和百货店虽然同样是城市的缩影,却并非夜夜不同。这样的缩影,只有在宾馆才看得见。
宾馆里上演的人间活剧,大多由客人担任主角,不少员工也担负着重要责任,可这都仅限于幕后。
宾馆员工绝对不能登上客人们靓丽的舞台,正是所谓的幕后英雄。在这里,桐生也默默地恪尽职守。
要说宾馆员工从事幕后工作,警卫与前台、客房部相比,不接触顾客,真是幕后英雄中的幕后英雄。
即使客人能记起前台或客房服务员的脸,也绝不会记得警卫的长相。因为他们很少在客人面前出现,根本不会被记住。
对桐生来说,最不愉快的工作,就是检查员工的更衣箱。宾馆是各种高价餐具、银器、家具、摆设、饮料食品、设备的宝库。为了防范内盗,时不时会对更衣箱进行突击检查。
曾经有一令员工提出抗议。
“这不是违反宪法侵犯住宅吗?要搜查,要没收,都该有搜查令才行!”
对此,指挥检查的警卫科长说:“更衣箱是公司的东西。公司检查自己所有的更衣箱是理所当然的权利。作为员工,配合公司工作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那位员工仍然不依不饶:“更衣箱是公司的财产,可现在员工从公司获得了使用权。客房也是宾馆的东西,只要有客人在,宾馆人员任意闯入就是侵犯住宅!随意检查员工的私人物品难道不违反宪法?”
警卫科长被他驳得一时语塞,说:“你,这么讨厌检查,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吧。”
那个员工忿忿地回答:“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只是要说明宾馆进行员工物品检查是违法的。我问心无愧,但要检查我更衣箱里的私人物品,令我感到不愉快!”
最终,双方各执一词,检查还是进行了。结果,从一些员工的更衣箱里搜出不少餐具、银器以及其他的东西,这一来,似乎证明了公司行为的正当性。
作为警卫,桐生不得不完成检查任务,但他实在抹不去窥见他人隐私后的那份不快。即便是从员工那里发现了公司财物,也没人接受这种做法。宾馆上下,都把警卫看成是叛徒。
尽管不是从宾馆里拿来的,也时常搜到一些淫秽照片、像带、避孕套,还有男职工的更衣箱里搜出了女性内衣。这些不可告人的隐私被人乱翻一气,他们的主人就此无脸见人了。
桐生忠于职守,可惟有这检查更衣箱的工作,令他敬而远之。
05
案件的调查从一开始便困难重重。被认为嫌疑最大的暴力团方面并未发现可疑对象。也没有异性问题。现场周围撒开的周密调查网更没能打捞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由新宿警署协作开展的外国人调查也是一无所获。于是流窜作案说和个人原因说在调查总部内渐渐抬头。
流窜作案说的关键在于凶杀之前打给被害人的那个电话,虽然还不能确认打电话的就是凶手,或者和凶杀存在一定联系。但如果是被暴力团分子叫出去,为什么不带警察证?据此,有人认定这是流窜作案或个人原因造成。
针对这一看法,反对者则提出:如果和暴力团关系密切,不带警察证临时外出也完全可能。况且,若是与暴力团存在勾结,私人时间外出与他们见面并不能看作工作。关于个人关系,首先可疑的就是女性问题。可被害人周围找不出一丝一毫女人的气味。被害人又是出了名的坐怀不乱,即便是因为工作进出那些风月场所,也从未有过流言蜚语。
辖区内那些有小姐的店,都有几个被称为“专用级”的姑娘。若有警官因私前来,这几位小姐就会一脚踢开其他客人,将警官老爷伺候得舒舒坦坦。警官也是人,自然欣然接受服务。和这些小姐日渐热络,不用多久,“捉鬼人”便也和大鬼小鬼无甚分别了。
刑警大多好酒。在不少警官眼里能够舒缓查案辛劳的,非此君莫属。然而,立桥却是滴酒不沾,据说他因公到了那些店里,只喝掺了颜色的水和果汁(小姐们称作“魔术酒”)。即便在庆功会或是新年联欢、欢送同事的时候,也总是果汁不离手。
刑警们在一起常喜欢唱这样一支歌:
“终年四处搜寻
一朝真相分明
笑颜举杯对同伴
市民感激涕零
这便是刑警本色
钟声迎来黎明”
如果笑对同伴举杯,果汁可就大杀风景了,立桥便常常使用“魔术酒”来应付这些场面。
能够腐蚀警察的三大毒素是美酒、女人、金钱。三者中,又首推美酒之毒。风月场中靠着“P账”享受美酒佳肴,手也伸得理所当然。再来上个把“专用级”。有了女人,钱就不够花。至此三毒均已侵入体内,一个不良警官就此诞生了。
可是,立桥的金刚不坏之身完全抵御了这些毒素的侵袭。暴力团、色情娱乐、高利贷、游戏机房、地下赌场,背地里都叫他“千早城(日本的一座古城堡,1323年楠木正成将军镇守,令镰仓幕府大军久攻不下。)”,也就是久攻不下的意思。
常规情况下,总是根据犯罪动机、现场遗留物品、作案手法、案发现场、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凶手的行踪、被劫钱物等等展开调查。
而如今,犯罪动机不明。现场周围尽管进行了周密侦察,也未发现任何与凶手有关的线索,凶器还未曾找到。
作案手法和凶器都很普通。被害人生前的关系中也未出现什么可疑人员。至于凶手的行踪无人知晓,也没有钱物被劫。从这几点,流窜作案的可能性被否定了。即便是,动机也不明确。有人提出了复仇的可能性。可被害人生前,经办的案子中找不到类似的人员。
“这案子也成了‘千早城’了。”藤冈一连几天和栋居搭档在外调查,也感慨起来。
“凶手就躲在被害人的城堡里。可是,千早城也有百密一疏。凶手也在冒险。肯定能有突破口。”栋居的话像是自言自语。
两人在分管的区域内一遍遍徒劳地询问。他们的调查网以案发现场为中心不断扩大。十天以后,两人来到一处公园,这里离现场已有一定距离。沙坑、秋千、独木桥,这个儿童乐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群小孩子正在玩耍,旁边,几个主妇正聚在一块,专心地开着“碰头会”。
对于警官来说,主妇可是绝佳的调查对像。而且人越多,嘴也就越杂。也许是为了争个面子,连你不问的事情,她们都会争着告诉你。
两人走进公园,主妇们的视线就集中过来。两人的模样和这环境显然格格不入。
藤冈微微点头致意,主妇们也向他还礼,动作中怀着戒备。
“我们是警察,请问太太,前几天,这儿附近的空地里发生了杀人案,大家都知道吧。”藤冈问。
主妇们点了点头。
“我们想了解些情况。那天夜里,或者在那前后,大家是不是发现可疑的人,或者其他什么情况?”
听完藤冈的问题,主妇们互相对视了一下。
“哪怕一点也好。市民的协作对破案是大有帮助的。”
藤冈的语气带着催促。主妇们却欲言又止,互相使着眼色。
其中一位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凶杀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不过因为是深夜,大家睡得早,后来看了新闻,都吓了一跳。所以,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可就前些日子,有人跑来问我家米罗的事情。”
“米罗?”
“是我家养的小猫。那人说凶杀那天晚上,米罗差点被车给压了。”
“凶杀的那天晚上?”藤冈和栋居的眼神泛起了光彩。
“他们还说开车的人可能就是凶手。”
“他们凭什么说那个差点压着小猫的人就是凶手?”
“和那人在一起的女孩子,好像当天夜里看到小猫差点出事。他们还说,是因为凶手杀人以后慌忙开车逃跑,为了避开米罗,才撞在了那儿的电线杆子上。电线杆上还留着碰撞的痕迹呢。”
“对呀,他们好像说,那个女孩子因为看见了凶手,受到追杀了呢。”另一个主妇开口了。
“真的!?”栋居转而问那主妇。
“他们在一边说话,听得不很清楚,我总觉得他们是在说这个。”
“那两个男女什么样?”藤冈问。
“挺不般配的。男的四十多都快五十了。女的好像还不到二十岁,不像是父女,可又不像是夫妻或者恋人什么的。”
“为什么说不是父女、夫妻和恋人呢?”藤冈又问。
“两人之间总是挺客气的。而且女孩子叫男的大叔来着。要是女儿、老婆、女朋友会叫大叔?”
“那会不会是叔侄关系?”
“不过看得出,那个女孩子挺喜欢大叔的。”
“喜欢?”
“她看他的眼神哪,火辣辣的。初恋少女的眼光,当年呀,我也是那样的啦。”
“哟,那该是哪朝哪代的事儿了呀。”旁边有人故意损她。
“哎呀,您这话什么意思?”
主妇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如果再见到那两个人,还能认识吗?”藤冈追问。
“认识认识,那么特别的一对。”
两位警官来到主妇们提到的电线杆旁一看,果然找到了碰撞的痕迹。
“要在水泥电杆上留下这样的痕迹,冲力应该很大啊。”栋居一个人分析着。
“可是,那对男女那么不般配,女孩子又被人追杀,这实在太蹊跷了。”
“就算那是真的,她看到了凶手的脸。可这对凶手并不危险。说不定地认识凶手。”
“既然认识,为什么没说?”
“也许只是凶手认识她吧。即便她不认识凶手,只要她看到了就是一大威胁。”
“刚才那些主妇说,女孩看到那个人开车经过,是在这电线杆附近,这儿离凶杀现场还有些距离,即使凶手在这里被人看到,也并不危险。”
“也许凶手正载着被害人到现场去。”
“如果有人看到被害人坐在车上,凶手应该中止犯罪才对啊。”
“如果当时被害人已经是死尸了,该怎么办呢?”
“死尸……?”藤冈一惊。
“被害人并不一定是在现场被杀的。也可能是在别处被害,然后被运到现场抛尸。因为被害人就住在附近,我们一直以为他是在现场被害的,可是,我们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听了那些主妇的话,我才想到了这些。”
“是啊,因为被人发现,他才放弃了把尸体运到远处去的念头,抛尸附近了。可是,那女孩子目睹了凶手和尸体难道不起疑心?”
“那是半夜,车里又黑。也许她没发现车上有个死人。就算看到了,也只以为那人是睡着了。”
“可是,对于凶手来说,女孩目击了他和死人在一起,这就是巨大威胁。所以他会继续追杀女孩。这么说,凶手知道女孩的身份。”
“应该如此。可女孩并不认识他。他们到撞车现场,就是为了寻找凶手的线索吧。”
“为什么不找警察?”
“不知道。也许有什么原因要回避警察吧。”说话间,栋居的眼神像是在空中搜寻什么,渐渐地,他眼前亮了起来。
“藤冈,前几天调查的时候,不是有一家,五十岁的男人和二十不到的女孩?”
“对,没错。你还觉得不对劲……难道是那两个人?”
“看那样子不是父女也不是夫妻,和主妇们说的完全一致。”
“查一查肯定有问题。如果那对男女就是刚才主妇们提到的人,他们和这个案子有关联,至少对案子感兴趣。”
“再去找他们一次。”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