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遭到流氓团伙袭击不久,两个熟悉的面孔又一次出现在桐生和翔子面前。
以前他们初次登门时,自称是搜查一课的栋居和北泽警署的藤冈。桐生似乎已经预感到他们会来。
“听说新宿的一群暴力团流氓袭击了你们二位,我们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藤冈说明了来意。
“到底是警察,消息真够灵通的。”面对两位客人,桐生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
“还好你们都没事。其实,这次袭击你们的流氓团伙,以前也曾在街上找过你们的麻烦对吗?有一位新宿警署的警官正巧看到了。”
桐生想起,发现中森光子尸体的时候,当时现场有个叫牛尾的警官曾提到过这件事情。他觉得自己怎么也没能跳出警察的手掌心。
“那个团伙的头领叫并木,前些日子被人杀了,知道吗?”藤冈的口气容不得桐生多加思考。
“我知道。”桐生点点头,这样的事情,没必要隐瞒。
“我们怀疑你们受到袭击,和以前竹久翔子小姐遭到弓箭的暗算,可能存在什么联系。”
“是啊,听说是有人把我们的下落告诉那些流氓的。”
“我们觉得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和以前暗算竹久小姐的人肯定有关。”
果然,自己和警察想到一块去了。桐生心中暗自点头。
“所以我们想问问你们,如果按照刚才的推理,凶手可能还在关注你们的动静。竹久小姐,上次你看到的,那个差点压死小猫的司机,自那以后,你有没有想起些什么?”藤冈将视线转向桐生身边的翔子。
“你的记忆也许就是解开这个案件谜团的钥匙。中森光子议员是你的保证人对吗?其实,中森议员死在宾馆的那个晚上,那个小流氓头头并木就住在她斜对面的房间里。”
“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桐生大吃一惊地问。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些。
“中森议员猝死的时候,我们认为她应该有一个情人。至于这个人的来历,现在还不清楚。并木偶然间看到了这个人,我们估计他被杀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你们是说,中森议员的情人和暗算翔子的人,也就是和那个杀害刑警的凶手有关系?”
“我们怀疑是同一个人所为。如果两件案子凶手是同一个人,曾经见过凶手的竹久小姐就有了双重的威胁(两件杀人案)。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希望竹久小姐能够在记忆里找出些什么来。”
“并木住在那家宾馆仅仅是个偶然呀。”
“也许如此。但是,有一个神秘人把你们的新地址透露给了流氓团伙。这个神秘人的告密意图何在?一想到这些,我们首先会想起杀害立桥警官的凶手。立桥警官是负责暴力团问题的,当然可能和并木有关。如果杀害立桥和并木的是同一个凶手,也就是说,是他们两人都认识的一个人。所以我们想问问竹久小姐,中森议员是通过什么关系当上你的保证人的?”
“这必须回答吗?”翔子反问说。
“拜托了。我们并不想追查您的隐私。如果凶手单方面认识您,他很可能就在您和中森议员之间的社会关系当中。”
翔子看看桐生的脸色,像是在求助。桐生给她使了个眼色,好像在催促她,还是说了吧。
“我明白了。中森议员是我的妈妈。”
“妈妈!?……”
在场的三个人全都哑口无言。如此意外的关系超乎他们的想像。
“我是私生子。当时,妈妈还没和现在的丈夫结婚。我的户籍登记上,母亲并不是她,亲生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将我送给朋友收养了。那家人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报了户口。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了,我想,妈妈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才不能为我报户口吧。名义上的母亲几年前死了,临死前,她才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我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生母。养母死后,我就去见了她。对我的生母来说,我既是她的内心的弱点,又像是一大威胁。她摆出一副女性代言人的样子,整天唱高调,如果当年抛弃私生子的事实被公诸于众,她就完了。我利用了这一点,手头一紧,就向她去要。她抛弃了我,我并不恨她,但也不可能爱她。她只是一个适合我利用的人。可是,那天她突然死了。一想到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心里也受了很大的打击。
“你知道,你的生父是谁吗?”藤冈问。
“关于父亲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许连我的养母也不知道。说不定连那个亲生母亲都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翔子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
根据翔子现在的年龄推算,应该是中森光子二十四岁时生的孩子。她当时的经历很混乱。夜总会招待、编辑、模特儿、剧团演员……经历一番飘零之后,二十八岁时和现在的丈夫中森公一结了婚。
三十岁时她通过司法考试当上了女律师,受到媒体关注,开始经常在电视上露面。
三十六岁时,利用电视上获得的知名度,她成功步入了政界。以后,她积极地站在女性代言人的立场上发表各种言论,在政界确立了新型领袖的地位。
“你最后一次见到中森议员是什么时候?”
“是她死前一个月左右。妈妈绝对不会在事务所或者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见我。她总是在宾馆用化名订好房间,让我到那里去见她。”
“中森议员在新宿大都会宾馆去世,你们有没有在那里见过面?”
“她一次也没带我去那儿。”
“你们见面,都说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话题。妈妈会给我点钱,简单地问问我,过得怎么样。”
“你和中森议员见面的频率如何?”
“两三个月一次。总是我打她的移动电话提出见面的。”
“你和中森议员有没有在电话上聊些什么?”
“除了提出见面,我从来不给她打电话。”
“中森议员会打电话给你吗?”
“偶尔会。看样子,她还是在乎我的。”
“电话里,你们说些什么?”
“不过是问我近况如何,感谢什么之类的。”
“你有没有去参加中森议员的葬礼?”
“没有,如果我去了,也许会有损死者的名誉。不去参加母亲的葬礼,是为了保护母亲的名誉,这可真够滑稽的。”翔子笑了笑,像在自嘲。
“我想,您的母亲一定是爱你的。”栋居插了一句。
“妈妈是爱我的……?”翔子瞪大了惊讶的眼睛看着栋居。
“您的母亲把你送给别人收养,肯定也是迫不得已。吃尽千辛万苦好容易把孩子生下来,却立刻要分别,母亲的心情也是相当复杂的啊。在你面前,她心里一直都背着一笔很重的债。”
“如果她欠了我一笔债,那她现在还没还清就已经死了。”
“谁能向父母亲逼债呢?可是,您母亲即便走了,她身上还背着这笔债,也许,她死不瞑目啊。等你做了母亲,就会明白妈妈身上这笔债的分量了。”
“警察先生您有孩子吗?”翔子又在反问。
“过去,有过。”栋居的脸色阴沉下来。
“有过……?”
“这是我的个人问题。”
“妈妈这是自作自受。”
“母女的缘分是割不断的。就算不去参加葬礼,至少也该到她墓前去供一束花吧。那样,妈妈会高兴的。”
“扫墓……”一瞬间,翔子的表情中闪过一份感伤。
“一个人去不方便的话,我陪你去吧。”桐生开口了。
“有大叔陪着,去就去吧。”
翔子的表情,就像是要去进行一次快乐的郊游。
02
再次见过桐生和翔子,回来路上,栋居对藤冈说:“竹久翔子竟然是中森光子的私生子,真没想到啊。”
“我也吓了一跳。不过,中森的那个情人会不会就是翔子的父亲?”
“这个推理有问题。如果杀害立桥警官和并木的是同一个人,或者说至少存在一些联系。那不就是亲生父亲去袭击自己的女儿了吗?再凶狠的家伙,要对亲生女儿下手,不太可能吧。”
“如果凶手并不知道翔子是自己的女儿呢?”
“这种可能性虽说也存在,可凶手在作案前后被翔子看到,而且还单方面地认识她,这就说明他很可能明白自己和翔子的关系。而且,中森光子生下翔子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她要和翔子的生父保持这么久的关系,可能吗?”
“如果袭击翔子的凶手和杀害立桥的案子并没有关系呢?”
“竹久翔子被人袭击绝对不是简单的恶作剧。要说动机,除了因为翔子在凶杀当晚看到过那个差点压死小猫的家伙,还能想到什么呢?”
“看来,要把她的生父放在中森光子情人的位子上,是不行的。”
“不过,那个自称翔子保护人的桐生,他可绝对不是个简单的家伙。两次都把那些流氓给打趴下了,这种身手,不是等闲之辈。”
袜居的眼光又在空中搜寻开了。
“可他没有前科。再怎么查都没有。”
“没前科的家伙多着呢。而且越聪明的家伙,越是清白。”
“会不会桐生就是翔子的生父?”
“我也这么想过,可他们好像是纯粹偶然认识的。而且上次调查的时候,公园里那些开‘碰头会’的主妇不是说过吗?翔子对桐生,绝对是恋爱中少女的眼神。女儿会对亲生父亲用这种眼神?再说我也觉得,他们俩之间有种男女间的甜蜜感。”
“是啊,要说是夫妻和恋人,这年龄差得太远,可要说是父女,总觉得太客气了。桐生一说陪她去扫墓,你看她高兴的,简直就像是去郊游。”藤冈点头赞同。
栋居突然有一种感觉:似乎桐生和自己一样,过去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家人,而他现在把翔子看作了亲人。至于失去家人的原因,栋居又嗅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是不能放过他们俩了。我实在觉得,竹久翔子掌握着一系列案子的关键。”
“如果盯着翔子,凶手会出现吗?”
“凶手也应该完全明白接近翔子的危险。但是,既然翔子掌握着案子的关键,再大的风险他也会闯,一定会来的。我们应该提议总部对翔子实行监视。”
可是,翔子与案件的关系,都还只是推测,没有得到确认。因此,调查总部究竟会不会轻易接受两人的建议,还是个未知数。
03
旅馆的工作常常会干到很晚。一般总是翔子先回家,做好了晚饭等着他。
翔子会把店里带回来的落架货(差一天就要超过保质期的盒饭或食品)精心加工一番,加上桐生从旅馆带回来的饭菜,晚饭总会是相当丰盛的。
桐生有生以来头一次明白了:一个人吃的时候,食物只不过是维持生命机能所必需的营养物质,一点意思都没有。而如果有一个心爱的人在自己身边,它便立刻会转化成幸福的源泉。
不管吃什么都那么香。一边进餐,一边交谈,任何话题都让人愉快。翔子会把店里遇到的各种客人和当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细细地说给桐生听。
成天抱怨不断的罗嗦老太:买东西不多却要扯上一大把塑料袋的阿姨,严格审查保质期的客人;一手拿着计算器,收银员报出的价格哪怕只差一元钱都嚷着要投诉的老头;总是在超级市场“碰头”的老奶奶们。不管翔子面前的队伍多长,都非得要她结账的客人;每次都会在店里摔一跤的主妇,只买一盒口香糖的年轻人,明明不允许带宠物,却要跟警卫吵架指控他们虐待动物的“猫婆婆”……翔子说得那么开心。
有的故事早就听过几遍了,可不论听多少次都觉得有趣。桐生觉得:跟宾馆相比,超级市场充斥着更多浓缩的人生片断。
桐生听得津津有味。翔子就会说:“我这些可只告诉大叔你一个人,都是客人的隐私哟,不能和别人说的!”
言下之意,这么难得的信息,还不谢谢我?
这天夜里,工作又耽误了,回家很晚。上门袭击桐生他们的流氓团伙目前还在拘留所里等着判决,不用担心他们再次登门。那个神秘的袭击者虽然还是一个威胁,可门上已经换了更结实的锁,他还反复对翔子强调过,他不在的时候,任何不明来历的人敲门,绝对不能开。
工作单位与住处之间没有太偏僻的路,桐生认为这里不会有危险。
当天回到家,家里的窗户是黑的。翔子好像还没回来。打开门,室内空气有些混浊。仔细打量一下,也没有发现翔子曾经回家,又因为什么事情再次出门的痕迹。
桐生看看表,觉得纳闷。今天没听翔子说过会晚些下班。又不是黄金周和年底,超市不可能推迟关门时间。桐生心中的不安顿时高涨起来。
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桐生下定决心给翔子上班的地方打了电话。
“店里已经关门了。竹久小姐今天是准时下班的。”电话那头,超市的警卫回答说。
“她有没有说过回家路上要去什么地方?”桐生的询问,仿佛想抓住每一根可以依靠的救命稻草。
“啊呀,这个可就不知道了。”
桐生想过,会不会是下班以后,和同事一起喝茶或是唱卡拉去了呢?可这样的情况在搬家以后,翔子的生活中从未有过。
如果回来路上,要和同事朋友一起上哪儿去一下的话,翔子事先一定会告诉桐生。
桐生离开公寓,亲自去了翔子上班的地方。这段路步行就能到,桐生很熟悉翔子上下班的路线。
可是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特殊的迹象,挨家询问沿途的商店和饭馆有没有发现什么,或者看到类似翔子的女孩子,回答却总是否定的。除了这条最短的路线,桐生又在其他几条路上反复找了几遍,根本没有翔子的影子。
超市的人说,翔子在晚上八点打烊之后不久,就和往常一样回去了。
桐生报了警。可对方回答:“年轻女孩子嘛,偶尔一两天在男朋友那里过夜,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说不定一时兴起跑出去旅行了吧。也许到了明天,最多过个两三天,也就回来了吧。”
他们的答复是如此漫不经心。翔子可不是这样的女孩子,可这些跟警官是说不通的。桐生确信,翔子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
翔子在回家路上,卷入了一场事故或是意外,甚至可能是犯罪,如今,她所处的状态,令她根本无法与桐生联络。
这天,桐生一宿没合眼,可翔子没回来,也没有联系。
第二天一早,超市刚开门,桐生就打了电话,一问,翔子没来上班。超市里也正在为此担心,因为翔子以前从来不曾无故旷工。
桐生根本无法想像翔子可能去什么地方。翔子仅有的那些衣服和日用品都留在家里,这样看来,她绝不可能是主动离家出走的。
桐生注意了当天的电视和报纸,也没看到有关的报道。
第二天下午,桐生正式要求警方调查。警官虽然受理了他的报案,却说要到三天以后才进行电脑登记,理由是,大部分失踪人员一般都会在三天之内回家。
不,也许翔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一定是那个凶手为了灭口,终于下手绑架了翔子。桐生坚信,翔子的失踪一定是以前的那个袭击者所为。
但是,没有任何线索能够让他追踪翔子的所在。翔子失踪之后,桐生就像是丢了魂。他浑身没了气力,不愿意干任何事情。虽然他还去上班,因为这也是自己的责任,可工作时也根本定不下神来。
老板见他这个样子,不由有些担心,劝他回去休息。可一个人呆在失去了翔子的公寓里,只会越发消沉,桐生依旧坚持照常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