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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以栋居为首的三署的警员们对自己的协同调查要求,七条觉得该来的终于来了。
七条每天晚上听到的脚步声绝不是幻觉。警察确实逼过来了。
与七条料想的不一样的是,本以为拍自己肩膀的盯梢者是两个人,打开门一看,却有十几个警察站在那儿。由此可见,自己的嫌疑是多么大。
而且警员还不仅是一个警署的。调查组由三个警署共同组成。七条当然知道这三个警署之间的联系。
“要镇静。”
还只是处于协助调查阶段,犯罪事实还未被确认。警察们常采取随意问问的形式,找出嫌疑犯陈述中的破绽。没带拘票来,就证明他们还没拿到足够的证据说明自己有罪。警察最拿手的就是诱供,可不能上当受骗。他们就等着七条说错话。为了保护那两个女孩子,自己必须想法子逃脱。七条这样对自己说。
对方还没抓到实质性的证据,注意自己的言辞,应该能脱身的。
“大清早的,打扰了。”
坐在七条对面的栋居低姿态地开始审问。女警官端来了茶,栋居很快地接过了茶,好像很香地喝着。两个助手也端过了茶杯。七条不禁也伸出手接过了茶杯。由于紧张,喉咙很干,于是觉得茶很好喝。
刚喝了一口茶,栋居就开始问话了。
“今天传讯你也没什么事,你认识北前友美吗?”
“前些日子在拘留期间病死的杀死由香的凶手的妹妹吧?”
七条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说。
“北前友美一直坚持认为,她哥哥没杀人。”
“作为妹妹,当然不相信自己的哥哥会杀人。”
在调查员面前,一定得显示出与友美处于一种敌对关系。
“你认识立野恭一吗?”
栋居的提问开始进入核心部分。
“立野……不认识,这叫立野的是个什么人物呀?”
“最近轰动日本的麻雀变凤凰式的、大家都在谈论的人物。从一个酒店职员摇身一变,成了三立总业社长的女婿……”
“哦,是那个立野恭一啊?我在哪本杂志上看过他的专访。”
“就是这个立野恭一,前几天在市中心酒店的璇宫上被人投毒杀死了。”
“这条新闻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过。”
七条注意着警察的这种诱导式提问,并像打擦边球一样地回答着。
“立野君被杀死时,北前友美就跟他坐在一起。”
“这我就不知道了。”
电视的新闻总是报道个大概,不知道也不奇怪。
“我们怀疑是不是北前友美在立野的杯子里投了毒。”
栋居等三位调查员的视线都集中在七条的脸上。栋居已把友美抛了出来。
七条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时就什么都不说,这样安全些。
“北前友美认为,是立野恭一杀了你女儿。”
七条被带入了不能再保持沉默而非得讲话的境地里。
“杀死由香的凶手你们不是抓了,那人不也招供了吗?”
“北前友美相信哥哥是无罪的,立野才是真凶。于是就下了毒。如果这是真的,对你而言,立野才是杀死你女儿的凶手呢。”
“我相信警察调查的结果。”
“有迹象表明,立野曾受到北前友美的恐吓。”
“这不是跟我没关系吗?”
“你听好了。如果真是北前友美在立野的杯子里下了毒,那她一定握有立野杀死你女儿的证据。只是怀疑是不会杀人的。如果立野真的是杀死你女儿的凶手,那么北前真司就是被立野陷害而病死的。对北前友美而言,立野就是不能被原谅的人。”
“这不是该跟北前友美说吗?”
总觉得有点上了栋居的钩的感觉,但又不得不说。
“当然对她讲过了。但她说这无凭无据,否认了。”
“那对我说也没什么用啊。”
“为什么?如果北前友美真握有立野是真凶的确凿证据,她没必要隐瞒你的。她一定会把证据展示给你看的。”
七条咬了咬下嘴唇。还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幸好还不是致命的。
女警端来了盛有新茶的茶杯,拿走了喝光的旧茶杯。
“您的妄断真让我迷惑。北前友美是否跟立野坐在一起过,跟我毫无关系。”
“确实,如果立野跟你女儿的案件无关,他是死是活、当时北前友美是不是跟他坐在一起都跟你无关。但如果真的无关的话,在立野被杀的当晚,除非出于偶然,你是不该出现在现场的。”栋居的话尖锐起来。
“我在现场吗?”
“现场留有当时你在场的痕迹。”
“别说傻话了。为什么我要去那种地方呢?”
本想心平气和地说的,结果却声色俱厉。
“请你听我说明。你于2月19日下午8点到9点左右,即立野喝下毒药中毒身亡这段时间,在东京皇冠酒店四十三层的璇宫。”栋居单刀直人地说。
“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七条已顾不得注意自己的措辞了。
“立野和友美一起坐在璇宫上喝了一杯茶后就被毒死了。但桌上留下来的两人的茶杯里,我们没检测到有毒药。证明北前友美身上并没带毒药。于是我们判断,是她的共犯把那只下了毒的杯子和毒药拿走了。”
“胡说。如何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把下了毒的杯子跟毒药拿走?那样做既引人注意又可能留下有毒的杯子?”
“杯子交换了。凶手事先跟北前友美订了软饮料,然后把那只杯子跟立野的杯子掉换了一下……”
栋居解释了坐在固定席上的共犯是怎样坐着不动而接近了坐在回旋席上的被害者,然后瞅准机会换了杯子的。
“这仅仅是你的推测。的确从理论上来说,是可以这样把杯子换了,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坐在那附近的所有客人不是都可以那么做吗?”
七条准确地抓住了栋居推断中的弱点。
“话说得没错。但除你之外没人能那么做。”栋居的口气满怀自信。
“为什么这么说?”
“你聚精会神地注意掉换杯子,而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忘记了……”
不安像渗了水的墨汁一样在七条心中扩散开来。
“在留下来的立野的杯子上查出了你的指纹。与立野没关联的你,为什么会把指纹留在立野的杯子上?你当晚出现在现场有可能是偶然。但如果是偶然的,你的指纹是不会留在立野的杯子上的。你在交换杯子的时候指纹也掉换了啊。所以除了你之外,不会有人掉换了立野的杯子。”
“为,为什么说是我的指纹?”
七条很奇怪。他没有前科,也记不得在什么公用资料上按过指纹。协助调查也不会强制你按手印。
“刚才的茶好喝吧?”栋居微微地笑了。
七条恍然大悟。眼前的杯子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换过了。
他想起来,就在一会儿之前,女警端来了新茶,撤走了旧茶。
“你本该在交换茶杯时戴着手套的。”栋居一语击中要害。
5
七条明白他已无处可逃。绞尽脑汁建立起来的玻璃之壁已被调查组打破了。对于七条而言,栋居的结束语听来就像玻璃之壁破碎的声音。
七条招供了。
“杀死由香的是立野恭一。丰崎俊也从天花板上目睹了这一幕并把它拍了下来。如果这照片早点发现的话,北前真司就不会蒙受不白之冤了。立野不仅杀死了由香,还让北前真司背了黑锅害他病死了。后来他又杀死了看见他杀人的丰崎俊也,把丰崎掩埋在奥多摩。
提议向杀死三人的立野复仇的是我,全部都是我计划的,友美只是按我说的去做罢了。
我不能把杀死由香的立野送去法办。立野雇个好律师会巧妙地脱身的。被丰崎看到、照下来的照片都不是铁打的证据。他会说从天花板上偷看他人隐私的人的证词值得信赖吗?拍下来的照片他也可以赖掉,说不是那天的事。
杀死丰崎这事可以说明是立野杀了由香,但没证据说明是他杀了丰崎。我觉得绝不能放了立野,我决定凭自己的力量为由香复仇。为此,我多次考察了皇冠酒店的璇宫。毒药是我从网上购到的。
最大的难关是掉换杯子前,喝了毒药的立野开始难受,然后可能引起别人注意这一点。从摄人氰酸化合物到致死的时间因人而异。不可能在毒效开始发作前不让立野发现而掉换了杯子,他开始难受后更不可能换杯子。必须抓住这短短的时间掉换杯子。但立野就如我期望的那样,喝了毒药后开始难受前意识就模糊了,这就给了我掉换杯子的可能。
我已度过了人生的大半部分,是个快死的人了。友美还有将来,友美只是按着我说的去做。希望你们能宽大处理。”七条陈述道。
“连警察都没找到的杀死由香的证据,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栋居问。
“在寿寿的影集里一张照片的下面。丰崎把照片放在保存照片最安全的地方。原本也没想到,他会把这么重要的照片堂而皇之地放在影集里。”
虽说抓住了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这一心理盲点,但这实在是个危险的赌博。在七条提供的照片上,定格着由香跟立野像动物般交缠的画面。虽然拍得不大清楚,但被拍者的身体特征还是能看出来的。看到本不会看到的、女儿身体的侧面像,七条的心情该是怎样的呢?
根据七条的供词,再次提审了北前友美。这次友美老实地承认自己是在立野中途离开时向他杯子里下了毒。友美说,杯子掉换后,她把立野的指纹按在新杯子上。
但友美跟七条都否认丰崎寿寿参与了这次事件。两人都否认,寿寿本人又不承认,除了立野本人之外没人知道是谁打电话给立野的。
向接了无数电话的接线员求证,是谁打电话给立野的,这是不可能的。
为了减少损失,很明显,七条和友美在庇护寿寿,但警方还是放弃了对寿寿立案。
根据七条孝文和北前友美的招供,案件真相大白了。在栋居调査过的案子中,这个案件是最特别的。
当第一件杀人案件发生后,如果没误捕无辜,就不会有第二、第三件杀人案,而且说不定会阻止无罪的被告病死。凶手虽说是逮到了,但作为警方的确有些事需要反省。
栋居在获得七条和友美的供词时,想起了“无益的杀生”这个词。杀死丰崎俊也和立野恭一,让北前真司病死的间接犯罪人不就是警方么?
栋居没被庆功宴上的“干杯”冲昏头脑。
对于被害者的家属来说,法律的救助通常是不充分的。岂止是不充分,凶手与作案者往往会抓住法律的漏洞,依靠权力和财力躲入安全圈内而发出得意的笑声,这样的情况可不是少数!如果法律不能替被害者向凶犯追讨责任、实施制裁,那么又由谁来干这事呢?七条和友美就以自己的行动做出了一个榜样。
栋居想起自己的妻子在家里被人残杀后,自己也曾想过追到天涯海角为妻子复仇。就是直到现在,这种心情也没变。他能切身理解至亲被杀的遗属们的心情。
但他作为警察,必须要保卫的人中也包含有罪犯。与美国西部大开发时代不同,现在不允许自我救助。栋居为自己的信条与职业道德的矛盾而苦恼。
栋居突然很想见见桐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