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遭到冷遇而引起的怨恨和终于得以解渴的欢乐,显然在美由纪内心交织着。
“美川先生去世了。”
她大概也看了电视新闻,立即把话题扯到这档子事上。
“嗯,吓了一跳。”
“再也没想到他会自杀。不过,也不是没有冲雅也①和冈田有希子②的先例。他们看起来飞黄腾达,其实也有难言之苦呗。”
①冲雅也(1952-l983),电影和电视剧演员,自杀身死。
②冈田有希子(1967-1986),日本女歌星,跳楼自杀。
美由纪一边为重金往威士忌里兑苏打水,一边这么说。
“干他们这一行的就得靠众人吹捧。不再走红了,就又成了普通人。但是已经喝过艺术界的甜水的人,就再也不能恢复普通人的身份了。”
“可是美川先生难道喝过不能恢复普通人的身份那么多的甜水吗?他好象还挺顺当的,可我并不觉得他眼下快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美由纪边把按照重金的口味没有兑上多少苏打水的那一玻璃杯威士忌递过去,边说。
“我认为他不是个严肃到会寻短见的人。”
“美川先生还光顾过这个店几次呢。十来天以前也来过。”
“啊,真的吗?”
重金吃了一惊。他原以为美川光盯着藏方江梨子,曾几何时美川竞也接近起美由纪来了。
“他还向我求爱来着呢,不过我没吱声。”
“想不到他下手下得这么快。那么,你答应了吗?”
“傻瓜,你在说什么呀。难道你只能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我吗?”
美由纪露出怄气的神情,这和重金的意中人那遥远的面影重叠在一起了。倘若告诉美由纪,她其实是自己初恋的对象的替身,她会怎样呢?动机确实是这样的,但在交往的过程中,替身变成了实体。而今,他曾经恋爱过的那个实体,倒淡化成遥远的面影,仅仅在美由纪背后若隐若现。
“对不起。我不过是有点担心就是了。因为美川光弘很吃得开嘛。”
“他好象确实吃得开。可是挺奇怪哩。”
“什么事?”
“十天前来的时候,他连一点痕迹都没露。”
“是不是临死前向你惜别来了呢?”
“别说这样讨厌的话。那一次他还邀我近期和他一道到温泉去来着。而且一本正经地跟我罗嗦要我答应他。”
“可是你当然还是拒绝了,所以他灰了心,就跳楼了吧。”
“不至于吧。不过,有那种一方面邀女人去温泉,同时又自杀的人吗?”
“倒也是。要是被逼到非自杀不可的地步,也许就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咱们琢磨这些事也是白搭,今天晚上,咱们两个人替美川先生守灵好不好?”
美由纪怕给周围的人听见,压低了嗓门说,浮现在她脸上的,已经不再是局外人的神情了。
他们两人好久没见面了,当天晚上在旅馆碰头,姑且相互解了渴,随后歇了口气。
象这样第一次接触,就象是喉咙里响着,一饮而尽似的;重金边回味着这种感觉,边说:
“这就算是第一杯啤酒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指的是嗓子太干了,第一杯啤酒解不了渴。”
“讨厌。你把我当作第一杯啤酒了吗?”
“我的意思是说,有那么香甜。”
“从第二杯起,就不好喝了吧?”
“哪里的话。看来我能喝上约莫一打哩。”
“我也一样。被冷落了一个时期,都挂满蜘蛛网了。”
“蜘蛛网已经给清除了吗?”
“谁知道呢,嘻嘻嘻。”
“时间还很充足。今天晚上不睡觉了,好好给你打扫打扫。”
“这种口气多讨厌,好象我多么不干净似的。”
“那么,你难道说,自己是锃亮的,连一个蜘蛛网都没有吗?”
“今天晚上你怎么老是找碴纠缠?”
“美川邀你上温泉,我不放心。另外也有一些坏家伙,邀你到不三不四的地方去吧?”
“哎呀,你吃醋啦,好难得。可是我挺高兴,说明你还惦记着我。”
“你是我的专车,除了你以外,就再也没有啦。”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这么说着话的当儿,就又想喝第二杯了。
“对啦,提起车子,估计那是乘松先生的孩子……”
美由纪象忽然想起来似地说。重金正要伸手去够“第二杯”,这下子思想开了小差。
“乘松?是箱根那个常客吗?”
“多半是的,因为公司的名称是一样的。”
“这位乘松先生怎么啦?”
“我在报纸上瞟了一眼,他的孩子被汽车轧了。”
“真的吗?”
“是大学生轧的,当场就死啦。犯人一度逃走了,又害怕起来,弯到警察署去报告啦。”
“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美川先生自杀的那个夜晚,好象几乎是同一个时候发生的。”
“那么就全都完蛋啦。”
重金惊魂稍定后说。对第二杯的欲望减退了。
“全都完蛋啦?”
“箱根的常客呗。藏方先生突然间死亡,美川先生跳楼,乘松先生的儿子如今又被车轧啦。平安无事的也就是你和我罢咧。”
“可不是嘛。象是有什么在作祟似的。你可得当心呀。”
“我不要紧。话又说回来了,今年夏天可不行啦。”
“哎呀,不去了吗?”
“经常去的几个人都完蛋了,就是去了也热闹不起来哩。好不容易过个暑假,替人守灵,我可不干。今年到别处去吧。轻井泽怎么样?”
“好的,偶然换个地方也不错哩。”
美由纪受了重金的诱导,重金就这样掩盖了他对藏方江梨子所感到的兴趣。
至于美川自杀的当夜乘松之子遇到车祸一事,重金认为是有因缘的。即便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似乎也是被某种看不见的纽带拴在一起的。
他在小涌园的旅馆见到过几次乘松的儿子。那是个细线条的男孩儿,使人感到很脆弱。乘松为人精悍,干起活儿来满腔热忱,对这个孩子无比宠爱。平素工作太忙,没工夫和家人接触,所以他说,每逢夏季就要忙里偷闲,请几天假,和家属团聚。
乘松曾泰然白若地说:“这个孩子是我的弱点。”而今失掉了这个“弱点”,他指不定多么沮丧呢。
“你绷着脸在想些什么哪?”
美由纪催促他快点来“第二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