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窝(2 / 2)

彩虹梦 森村诚一 7199 字 10个月前

“你才发觉吗?”

“咱们两个交往以来,已经四五年了吧?”

“有那么久了吗?”

和美由纪在一起,总觉得那么新鲜,仿佛是昨天才相遇的一般。

“第五年了。箱根都去了三回嘛。”

“算起来是这样的。”

前年,他们在箱根度过了最后一个夏天。

“可是,和你见面,我比最初那阵子还要心跳得厉害。交往了五年,即使不至于厌烦,一般都会养成惰性,我却感到非常新鲜。我和人相遇,这还是头一次能够保持这么新鲜的感情。只觉得越见越新鲜似的。”

“我也是这样。”

美由纪稍微瞪了他一眼:

“哎呀,你遇见过那么多女人吗?”

“不是的。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呀。我倒是要问你呢:你遇见过那么多男人吗?”

“别胡说八道啦。”

美由纪轻轻地掐了一下他的上臂。

“好疼!真粗暴。”

“我有点生气。”

“生什么气?”

“我梦见你和其他女人相遇了。”

“梦里的事我可负不了责。”

“你猜猜是和谁相遇了?”

“象这样的事,我怎么能知道呢?”

“是藏方夫人。”

“藏方……”

重金心里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前几天和藏方江梨子在市中心的饭店里偶然相遇的场面,给美由纪瞥见了。

美由纪窥伺着他的脸说:

“喏,你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想不到一语道破了你的心事。”

“我凭什么去见别人的太太?”

“她的先生已经去世了,要是想见的话,任何人也不必顾虑呀。”

“自从前年,不,自从三年前的夏天在箱根见面以来,我再也没见过她。”

“何必这么认真。这是梦里的事嘛。”

美由纪轻轻地躲闪过去了。他差点儿受到美由纪的诱导。

“提起藏方夫人,昨天我倒是偶然碰见了。箱根那伙人当中的一位。”

“哎呀,哪一位呀?总不至于是藏方夫人吧。”

看来美由纪总把那位遗孀放在心上。

“哪里的话。是乘松先生。我去看‘总理’的窝,和他隅然相遇了。乘松先生的家就在‘总理’的窝附近。”

“总理”的窝被发现一事,他已经告诉过美由纪。

“真是巧遇啊。”

“抽冷子被招呼了一声,我也吃了一惊。他好象多少振作了一些,在长跑来着。”

“也许是为了忘掉那件事才跑的。太太不知道怎样了?”

“他邀我到家里去,和他太太也见了面。他们还要我向你问好呢。”

“我也想见见他们。箱根的事好象已成了遥远的过去。”

“我深深地感到人生若梦,岁月如流。咱们两个人去箱根,也还可以相对地开开心,可是那对夫妇再也不能全家去欢度暑假了。”

美由纪以抱怨的腔调说:

“什么叫相对地?多难听!”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跟乘松夫妇比起来。”

“今天晚上我宽恕你。可是‘第二杯’以后,也得认认真真地来。”

“以前有过不认真的时候吗?”

“没有过。可要是有的话,我决不答应。”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的当儿,彼此的身体都渴望起“第二杯”来了。正动手要来“第二杯”时,美由纪短短地啊了一声。

“怎么啦?”

重金招呼道。

只见她睥睨着虚空。身子好不容易润湿了,又有点发干了。她把精神集中在其他事情上去了。

“美由纪,你在想什么?”

重金试图把她的身心引向自己。

“喏,咱们不是谈论过凶手杀害‘总理’的动机吗?”

“嗯,咱们说过:说不定‘总理’看见了对凶手来说是糟糕的事。”

“你曾经说:尸体有着被人从别处搬运来的迹象。要是放在原来的地方,就会和对凶手来说是糟糕的那桩事联系在一起了。”

“这话是你说的。”

“是吗?不管是谁说的,咱们的结论是:那桩怕给人看到的糟糕的事就发生在‘总理’的窝附近。”

“是这样的。这又怎么啦?”

重金也有点分心了。

“能不能把乘松先生和对凶手来说是糟糕的那桩事联系在一起呢?”

“什、什么?”

重金觉得愕然。他所受的惊愕与震动是如此之大,就好象眼前突然发生了激烈的爆炸似的。她的话仿佛能够开拓崭新的视野,但爆炸的闪光使他感到眩目,一时什么也没看见。

重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乘松先生该不至于是凶手吧?”

“谁也没这么说呀。我只是觉得,乘松先生的家就在‘总理’的窝附近,这不是偶然的。”

“你是说他们两个人认识吗?”

“不是的。我的措词不合适。我指的不是被杀死的‘总理’的窝和乘松先生的家恰巧挨得近;我是认为,‘总理’也许是因为住在乘松家附近才遇害的。也就是说,在乘松家附近也许发生了对凶手来说是怕给人看到的糟糕的事。”

“在乘松家附近发生了对凶手来说是怕给人看到的糟糕的……该不至于是……”

重金露出联想到了什么的神情。

“不是吗?‘总理’遇害之前,乘松家的周围——或者不如说是他们家里,不是发生过儿子被轧死,犯人逃跑了的事件吗?”

“可是,由于轧死人的犯人又自首了,那个事件已经解决了呀。”

“表面上是这样。可是如果事件的真相完全是另一码事,会怎样呢?”

“真相完全是另一码事,指的是……”

“轧死人又逃跑了的犯人三桥新一在受训期间死掉的时候,关于他拖垮身体的原因,我不是说过他可能在轧死人后逃跑的事件中有什么隐私吗?”

“嗯。你说过:关于车祸,三桥方面也许有还没暴露出来的致命秘密。”

对“第二杯”的欲望已经全然被排遣掉了。

“‘总理’是不是在这件事上送命的呢?”

“还没暴露出来的致命的秘密是什么呢?”

“这就不清楚了。假若‘总理’碰巧目击到这个事件,知道了那个还没暴露出来的致命的秘密,那么对凶手来说,‘总理’的存在想必就构成了威胁。”

“可是,犯人三桥在‘总理’遇害后死了呀。”

“所以说,真相完全是另一码事。你好好想想吧。”

美由纪凝眸看着重金的脸。她的眼神在给他出谜,让他去猜。

“真相完全是另一码事……总不至于另外还有犯人吧?”

“这么去想,也不见得不行吧。要是除了三桥,另外有个犯人,‘总理’掌握了真相,对真犯人来说,这就是致命的秘密了。”

“你是说,三桥包庇了真正轧死人又逃跑了的那个犯人吗?”

“要是‘总理’目击到这一点,而逼着真犯人去自首呢?”

遮在雾里的事件的轮廓,似乎一点点地露山来了。

“三桥包庇了谁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可他确实是隐藏在三桥身边。三桥因为隐瞒了这件事,所以在接受激烈的训练期间,对乘松先生感到内疚,才把身体拖垮了的。”

“可是三桥如果不是犯人,就不会在乘松先生面前苦闷致死吧?”

“三桥即便不是主犯,恐怕也处在共犯的地位。由于对乘松先生隐瞒了真相,觉得亏心,大概就形成了压力。”

“这么说来,真犯人杀死‘总理’后,三桥也死了,这下子想必感到很舒心吧。”

“关于三桥心理上的压力,我还想象着一件事。”

“你想象着什么事?”

“不拘怎样,三桥心理上的压力大到致命的程度。把当代的性格开朗的小伙子逼到这个程度的压力,是不同寻常的。总之,三桥如果不是真凶,本来是用不着对乘松先生感到那么负疚的。”

“所以我不是刚刚说过吗……”

“要是三桥在精神上有着双重负担,会怎么样呢?”

“双重负担?”

刚才二人做爱时身上出的汗,已经完全干了。重金边听美由纪的推理,边想:这才是地地道道的床上侦探呢。

“‘总理’是去年九月死的,而三桥是今年四月死的。‘总理’是先死的,而不是倒过来的情形。”

美由纪在探索重金的表情,不啻在问他:你懂得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总理’是先死的……美由纪!”

重金想到某种重大的可能性,不禁愕然。

“你好象理会了。三桥处在共犯的地位,不一定仅仅限于轧死乘松先生的公子并逃跑这件事吧。三桥忍受着对自己不利的情况,千方百计包庇了真凶,可是有人知道了真相,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吗!三桥帮助真凶杀死‘总理’,也就不奇怪了。从三桥和真凶相勾结这一点来着想,这样也许毋宁是更自然一些哩。”

“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杀‘总理’也罢,搬动尸首也罢,两个人动手比一个人容易啊。”

美由纪那令人莫测高深的推理手法,使重金甚为钦佩。他早就知道美由纪聪明,而她运用复杂的逻辑思维,对真相进行分析推理,头脑清楚得恰似一位名侦探。

“就三桥来说,也许对乘松先生怀着恐惧。甚至认为连杀害‘总理’的真相都给他知道了。要是把‘总理’杀死在离他的窝不远的地方后,将尸首撂在那儿,也许住在附近的乘松先生会抢在警察头里,把这个案子和轧死人后逃跑的事件联系起来。说不定还是为了预防这一点才搬动尸首的呢。”

“所以乘松先生一旦作为三桥刚刚进去的公司的教练而出现,三桥想必是充满了恐惧,觉得乘松先生什么都知道了,并每天折腾他。车祸固然是过失,‘总理’却是有计划地故意杀害的。何况三桥还是缓期执行的身份。再加上乘松先生又以‘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情,每天折腾他,那还吃得消吗?”

“要是想在三桥身边找个他非包庇不可的人的话,首先是骨肉,其次就是情人之类喽。”

“也不知道三桥家里都有哪些人,但肯定不是父母。”

“父母嘛,首先会庇护孩子。况且三桥第二年就要就职,走上社会,正处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得格外珍重才行。”

“这么说,就是情人喽。”

“兴许不是一般的情人。”

“不是一般的情人?”

现在轮到美由纪处在守势了。

“也就是说,不能公诸于世的恋爱。尤其是,假若对方是必须躲避旁人眼目的有夫之妇,那也就能理解轧死人后逃跑的心理了。”

“原来如此。闯祸的时候握着方向盘的是有夫之妇。要是当场就报告警察,两个人的关系就公开出去了。所以好歹逃离现场,先让有夫之妇一个人下了车,三桥才去自首。”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他们认为谁都没看见,想不到让‘总理’看见了。”

“发生车祸后,报道和‘总理’目击到的真相有出入,所以‘总理’就首先去见三桥,劝他把真相坦白出来。是不是这样的呢?”

“车祸后,三桥受到警察的调查,估计是轻易见不到他的。毋宁是见到了真犯了,逼他自首来着吧。”

“这么说来,‘总理’就得知道真犯人的身世喽?”

“是啊。‘总理’认识真犯人。也许是个人之间认识的,也许是一般地认得。”

“一般地指的是什么?”

“指真犯人是个名人的场合。要是在电视里看惯了的脸,很多人都认得出来。”

“即使对方不是有夫之妇,假若是个艺人的话,和三桥的关系要是公开出去,她的声望想必会受影响。”

“艺人这个设想倒是蛮有意思,然而把关系一直隐瞒下去,怕是有困难吧。”

“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咱们没那么有名,也没在电视上露过面。”

“是吗?近来时常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和名字。”

“那算不了什么。只要不出现在电视上就不要紧。活动的映像和固定的像片就是不一样。”

“但是,对完全的自由人这一点感到自负的‘总理’,会多管这样的闲事吗?”

“即使‘总理’不多管闲事,对犯人来说,存在着目击者就是个威胁。”

“犯人首先必须意识到被‘总理’看到了。”

“‘总理’是不是真正目击到这个事件,倒是无关紧要的。假定事件发生后,对此一无所知的‘总理’慢慢腾腾地出现在现场上。因为他的窝离现场很近嘛。犯人惊慌失措,以为全都被他看见了。况且犯人要是个知名人土的话,仅仅由于自己的脸被‘总理’瞧见了,也会认为给抓住了致命的弱点。”

美由纪用淘气的眼神望着重金说:

“怎么样,咱们也多管管闲事吧?”

“不是已经在管着吗?”

“打算把藏在三桥身边的情人找出来吗?”

“是你凭着推理分析出来的。”

“找出犯人后怎么办?”

“找犯人是警察的职责,我只是想使‘总理’的人生完结。”

“‘总理’的人生还没完结吗?”

“除了自己这条命,‘总理’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凶手这家伙准背着许许多多不愿意失去的东西。被大批财物束缚起来的人,杀害了为追求自由舍弃一切的人。说起来是不自由的人杀害了自由人。从‘总理’这方面来说,恐怕连自己为什么遇害,他都不晓得。生为一个人,连为什么要死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送了命,多么可怜啊。这要是冻死饿死的,‘总理’总算是死在凭着本人的意志选择的自由中。照目前这样,‘总理’的人生还不能说是已经完结了。只有找出犯人,让他供出为什么杀害了‘总理’,‘总理’的人生才能完结——尽管这样来完结是违背他的意愿的。”

美由纪嗲声嗲气地说:

“让‘总理’的人生完结也蛮好嘛,可是今儿晚上咱们也还没完结呢。”

“对,床上侦探就到此为止吧。”

经美由纪这么一挑逗,重金对“第二杯”的欲望,比对“第一杯”更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