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向苍茫的东道主(2 / 2)

大城市 森村诚一 5145 字 10个月前

爬到向外倾斜的险峰上,岩村换到了前头。好高啊!脚下的雪溪在远处闪烁着白光。

再往上攀登,便是一段完全裸露出岩石的无雪地段。浮石成堆,飞石频频。然而,岩村的步伐稳重,没有蹬掉一颗石子就攀上去了。三个人登上三十平方米的山地。在这里,三人会齐。

从开始攀登已经六个小时,在这儿吃午饭。

饭后,按照同样的次序攀登。第一次冲刺,遇到一堵小石墙。第一个冲刺意外地不妙,费了几根登山钉。接着第二次冲刺。岩村很不稳定。

“妈的,钉不进去钉。”在小悬崖受阻。岩村哀叹。在貌似平坦的岩石上,有几处结上了巴掌状和带状的冰,很难登攀。

“我来!”突然,涉谷说道。花冈进和岩村相对而视。他俩心里明白:涉谷的攀登技术比他俩高,可是精神不正常。

“不要紧,让我来吧!”涉谷好象看透了他俩踌躇的心,就又重复了一遍。那是沉着的声音。无论怎么看,也不觉得精神有什么不正常。若是轻率地拒绝,惹出拗劲来,就不好办。

为保证领头人的安全,把四十米的结组绳折成双股。

不过,涉谷的攀登技术是高超的!

冰杖扎进掌状冰,钉鞋踏进了裸露的岩石。然后,他搭上马镫,非常利落地一跃而过。结组绳顺利地延伸着。有时涉谷砍碎的小冰块,吧嗒吧嗒地打在他俩的脸上。

“好--!”涉谷发出了信号。他俩不知不觉把全身的重量委托给结组绳了。

涉谷的那极其精湛的表演太叫人生疑了。此时的攀登顺序是花冈进在中,岩村在后。

不巧,起雾了。雪也纷纷扬扬地下起来。天气终于变坏了。头上的喜马拉雅山梁,还有艰险之处。

涉谷几乎不钉登山钉。他适当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全凭自己的技术攀登。

涉谷打头后,三次冲刺,穿过裸露的岩石地段,终于抵达了喜马拉雅山梁。

雪崩扬起的小雪花打到脸上。雪越下越大。又起风了。看样子暴风雪即将来临。

手表的时针正指向三点。从开始攀登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必须抓紧时间攀登。

尽管那样,涉谷的行动仍然有条不紊。冰杖所至,立刻砍出阶梯;钉上冰钉,便拔上一步。然后再凿冰梯;继续开辟钉冰钉的位置……四十米长的结组绳伸展到头,涉谷发出了信号:“好吧,上来!”

涉谷冒着不间断的小雪崩,沉着地加快了速度。

突然,上方冒出了白烟。

“下来了!”

二人被涉谷的怒声吓得一怔,抬头望去,表层雪崩发出了特有的轻微声响,飞雪落下来了。他俩活象小虫,凭借着结组绳和冰杖,紧紧地贴附在岩壁上,只好等待雪崩过去。

“完了!”

他俩听见涉谷的喊声,仰面看去,见涉谷背靠洁白的冰墙在发笑。

雪崩阻止了岩村和花冈进继续上攀,无奈,他俩只有被吊在涉谷牢牢控制的结组绳上。

“涉谷!”突然,涉谷的笑容变得令人可怕。被吊在中间的花冈进喊道。

“你,你的病好了吗?”最后头的岩村也问。涉谷的笑容可不再是白痴的笑容了。

“哈哈哈!”涉谷开怀大笑。突然杀住笑声说:“痊愈了啊,很早以前就痊愈了!”

风雪从绝壁下的山涧迅猛异常地扑上来。

在滴水成冰的严寒中,涉谷的声音也准确地送进了他俩的耳鼓。“邀请你们的东道主就是我!为什么?明白了吗?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你们杀害了我无辜的一家,加害我的恩人,我要报仇!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八年前站在第二峰的一天。我紧咬牙关等待这一天的到来。让你们在这个曾与你们一起盟誓永葆青春友谊的绝壁上,品尝品尝人间的深仇大恨吧!

岩村!你为了向上爬,谋害我,在天洼目山烧死了我的妻子和儿子。我在那次凶猛的大火中看清了你的黑心肝。我亲眼看着妻子被活活烧死却无能为力。男人的如此仇恨该有多么强烈,你懂吗?我早就发誓,一定报仇。于是我装成废人,等待时机。我若不那样做,你不结果我的性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去夏威夷新婚旅行时给你发报的也是我!查清了盛川的所作所为,使盛川下台的事也是我干的。

“花冈进!你玩弄种种卑鄙手段想得到我的技术,使我的MLT-3型电视机的公开实验归于失败。立花的孩子死了,你知道吧?是你害死的。你甚至把’星电研‘吞并后,看我没有利用价值了,立刻象扔废物一般把我的大恩人--星川经理以及旧’星电研‘的干部全解雇了。

“你为了保存自己,把他们、我们的仅有的一点幸福打得粉碎。”

我把MLT-3型电视机改良后的EP-3型送给了古川电产,这是我对你们报仇的开始。为此,你的干爹--花冈俊一郎失掉了古川德三郎这个后盾,惨不忍睹地下台了。

“我的怨恨远不止这些。

“我们绝没有额外要求。

“把先进的产品奉献人间,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只要能平安地生活,就心满意足了。

“你们两个人面兽心,以冷血动物的残忍性,象踩小虫似地践踏了我们的美好理想。你们必须立刻偿还血债!

“让你们消灭吧!我这就砍断结组绳。我从这里能独自攀登到顶端,然而你们俩不求助于我的力量,就攀登不上来。四百米高的冰墙就是处死你们的最理想的地方。悬崖上的獠牙般的岩角使你们粉身碎骨,把你们变成肉泥投到绝壁的山涧!让你们的血把洁白的雪溪染得通红,景色一定会更加秀丽吧!”

涉谷把登山砍刀按在了结组绳上。

“涉谷,等等!”最后头的岩村喊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

“你可不能砍断绳!你不能那样做!那样做就是杀人。你可不是你自己的涉谷呀,你是日本国的涉谷。我不配做你的登山伙伴。你不必为我这样的人背上个杀人罪名。涉谷,可别那样做。我厚颜无耻。求你宽恕,饶恕我吧!”

涉谷右手握着的白光闪闪的刃器落到了结组绳上。就在这一瞬间,岩村的眼圈红了,闪出亮晶晶的水珠。结组绳从花冈和岩村之间砍断了。岩村的身体撞到岩石角上,迸得老高,被浓雾吞没了。好象被无底深渊的力量拖去了似的。

“岩村!”花冈进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下方结组绳上没有人体的重量了。

花冈进把视线从吞没岩村的雾海中转向上方。

“涉谷!”花冈进喊道。雪块打在他脸上。代替涉谷回答的是暴风雪的怒吼。小雪块和雪烟使几米高上方的涉谷的身影时隐时现。似乎他的身体被从绝壁下的山涧刮上来的狂风推上去了。

“不应该杀死我,我跟岩村不同啊!我是个可耻的登山运动员。事到如今,说啥也没有用了。不过,现在我能做的唯一的事是求你饶恕我。大概你想让我粉身碎骨吧。可是你不能成为杀人犯。还有许多事要你做。涉谷可别这样。哪怕咱们攀上山顶也好!登上我们三人共同发誓要攀登的绝壁第一峰的顶端!”

结组绳被从花冈进的头上砍断了。涉谷攥在手里的结组绳下方突然变轻。花冈进的身体着实地、速度越来越快地被岩石的棱角剁得粉碎。

花冈进的身体被雪烟吞没前的瞬间,撞击到岩石的棱角上,溅起血浆又落下去。这情景,牢牢地印在涉谷的视网膜上。从不归山涧的深渊扑上来的浓雾,立即把飞溅到雪壁上的血水吞没了。

“完了。”涉谷说。

一切就此结束了。没有必要登上顶端了。但是,也没有必要下山了。一个人是下不去的。

就这样在这里恭候夜幕的降临吧。然后就让风雪和严寒结束我的生命吧!雪崩也可以把我席卷而去。

花冈进和岩村俩人在坠入深渊之前说的话真叫人莫名其妙。我的身体是属于我个人的。春美和雄一都死了。MLT-3型和EP-3型电视机已经不属于我的了。可爱的“星电研”和亲爱的人们也都七零八落。总之,应该活下去的一切理由都已丧失殆尽。涉谷夏雄从今天起成了真正的废人。与其身为废人活下去,不如让这个不归山北坡的绝壁结果我的性命。

涉谷就地蹲下。雪,沙沙作响,猛烈地打到他身上。手脚的感觉急速消失。他好象成了冰壁的组成部分,不一会儿,就会冻得绷绷硬的。

他成了岩石的组成部分。他自言自语。

“岩村和花冈进都自寻死路了。愚蠢的家伙们!为什么没跟我一起攀登?既然来到了这里,愚蠢的家伙们!”

他自言自语,竟没觉察到自己说的话自相矛盾。他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不,他连知觉也失去了。

“可是,既然来到了这里,不登上顶端的人,不会有吧!”

在涉谷的朦胧意识里,花冈进的话浮现了。

“至少你一个人登上顶端!”

“遥远青春时的盟誓,它在现实社会里,丝毫也不顶用。然而,这里是山峰。都已经不在人间了。

雄一、春美、星川经理、”星电研“以及花冈进和岩村……现在,只有我一息尚存。那也不过象小虫一样,在雪烟和狂风的空间里等死罢了。在死之前,总该对遥远昔日的梦想践约吧。

昔日的登山伙伴都已离开人间,

不必再回忆从前。

从前唱过的登山歌,

无数登山伙伴会把歌声接连。

纵使昔日的登山伙伴失掉生命,

不畏强暴的磐石之志不变;

连嫩绿的朦胧远方,

也在鼓励着我们向前。

涉谷的耳畔,听到了昔日的理想之歌。涉谷开始活动。不是他的肉体活动,说是他的精神在活动就对了。

风雪呼啸;冰爪作响。夜幕悄悄地垂落。

他已经记不清他怎样冒着暴风雪攀登过什么地方。

片刻,突然陡坡变小,涉谷又冲进更大的风力中,他终于向顶端跑去。然而,涉谷却不知道自己到达了什么地方。

他所知道的是个无法形容的无限空虚。他的身体变成了透明体,风雪和严寒从他身上掠过。对岩村和花冈进所抱的憎恶,对雄一和春美所抱的爱情都被风雪和严寒冲涮到无限的空虚之中了。

在空虚之中,涉谷蓦然想到:

“岩村和花冈进可能接到请帖时就知道了我的意图吧?也许他们对人生丧失了信心,愿意死,才接受了邀请的吧?那两个小子过于老实地死去了。毁坏了我们的生活的犯人并不是他们,是比他们大得多的怪物。岩村和花冈进只不过是那种巨怪的可怜的牺牲品而已。”

管它呢。怎么都行啊!反正那些东西都是从巨怪体内流出来的毒汁。

怎么都行。难道没有什么能够使我充实满足的吗?

涉谷象在探索什么似的,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又踉踉跄跄地被偃松绊倒,从此再也爬不起来,把头扎进偃松里不动了。

尽管狂风大作,雪仍然在他身上堆起。他的身子由人形逐渐变成了好大的圆形,又变成了山地的一部分,被雪埋葬了。

夜色深沉,暴风雪仍然不肯减弱。

从那以后,约过了三个月即在五月的一个晴朗日子,立志沿白马岳至鹿岛枪方向的一般路线攀登的登山队,在绝壁第一峰顶闻到了腐臭的气味。

登山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畏蛋白质腐烂的异臭,去山地寻找。终于在与北坡相望的偃松里发现了涉谷的尸体。

偃松上的积雪溶化得早。涉谷的驱体在阳光照射下腐烂了。头发脱落光,露出了头盖骨,破衣服下的皮肤呈绿色;露出筋骨的胸腔里积满了黄水,无数的蛆虫在蠕动。

人一走近,苍蝇“嗡嗡”地叫着飞走了。

“别看啦,怪恶心的!”

先看见涉谷的那个登山者用手拦住登山队里的女伴,差一点呕吐出来。

第三天早晨,东京日本桥菱井银行的总经理室和大阪中之岛古川银行的总经理室,有两个男人边看秘书拿来的报纸,也不约而同的咕噜着同一句话:

“人世上可做的事多得很,偏要在一文不挣的登山中丧命!不知他是何处的何许人。竟有这样一些蠢货!”

除二人栖居的高楼外,大城市又开始了熙熙扰扰的新的一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