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紧闭心扉的幻影(1 / 2)

定婚耳环 森村诚一 6893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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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石按了房门的门铃但没有回声,所以朝门内大声说:“打扰了,家里有人吗?”

房子并不大,如果房间里有人,按说应该能听到他的声音。依然没有动静,但明石出于职业上的直觉,感到房间里像是有人。

“打扰了,有人在家吗?”明石扯开嗓子又喊了—声。

“唉……”房间里响起缓慢而冗长的回声,确实有人。

“是谁呀?”房间里传来询问声。此刻才是最关键的时刻。

“我是苹果银行职员,来拜访您,给您带来了好消息。”

如果一开始就说出银行的名字,往往会吃闭门羹。首要的是和对方见面,这是跑外工作人员最重要的诀窍。在门厅通话器和对讲机普及的今天,跑外工作人员往往是还未见到对方的人影就吃了闭门羹。门厅通话器是跑外工作人员的天敌。如果不是通过通话器而是直接听到对方的声音那就大有希望。

“是银行的人呀,没锁门,请进来。”

对方的回答越来越令人高兴。明石按吩咐推开门,进到房间里。但却看不到说话人的身影。便门前的楼梯口连着走廊,走廊两侧分别像是浴室和厕所。

“你带着奉送给客户的卫生纸吗?”声音是从走廊右侧像是厕所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啊,带着呢。”明石一时不明对方真意,不知所措地回答道。

“对不起,递给我一卷。我这卷用完了。”厕所中传来方才说话人的声音。

“好。”明石虽然感到吃惊,但还是按他说的把一卷卫生纸放在了厕所的前面。

厕所稍稍开了条缝,从里面伸出手拿了进去。明石依然站在门厅处,这时听到冲水声,一位中年矮胖的男人走了出来。

“怎么,你还在这儿呀?”矮胖子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明石。

“我是苹果银行职员,特意来问候您的。”说着,明石向似乎是这家主人的矮胖子谦恭地鞠了一躬。

“什么,是银行的人呀,我们家不存钱。”矮胖子爱搭不理地说。

如果就此退出的话,那卫生纸就白让他拿走了。

“我们支行就在您家的旁边,所以希望您多多光顾。”明石低声下气地说。

“我们家一直和南瓜银行打交道。电视节目马上就要开始啦。”矮胖子就像驱赶猫狗一样,向他摆了摆手。

明石欲说不能、无可奈何地被赶了出来。

“你他妈把人当傻瓜!”明石在心中狠狠地骂着,但又不能当面骂出口。

尽管如此,仅仅能和对方见个面也算是一个收获。在大多数家庭都会被门厅通话器、对讲机赶走。无法排泄的郁愤就像沼气一样蓄积在胸中。有很多人都不把跑外工作人员当人看。不仅仅是让你吃闭门羹,而且有人还骂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但是,如果一遇到这样的事就生气,那就胜任不了跑外工作。

那一天,明石走访了40户,一户存款也没有拉到。而对他真正的考验是在这之后。

当时正是8月末,秋暑尚猛。明石整整转了一天,裤子被汗水浸透,渗出一圈圈白色的盐渍。腿又酸又痛,本已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却因饿过了头而失去饥饿感。他拖着疲劳的双腿好不容易回到分行,又要马上参加晚汇报会,在会上要报告今天取得的成绩。

晨会是在支行行长训示后,传达相互之间联络事项,接着是在领读者的带领下念誓词:“本月一如既往,竭尽全力,不达目标,誓不罢休!”最后合唱社歌,需要15到20分钟左右。但是晚汇报会就不那么好过了,未拉到存款的人将受到严厉的斥责。

下午7时,当所有跑外工作人员到齐后,晚汇报会开始。每个人都要在支行行长面前汇报今天的成绩。

“吉田,走访40户,新开储户存折三个。”刹时传来嗷嗷的欢呼声,支行行长也点头大声叫好。

轮到明石了。

“明石,走访40户,新开储户零,进款零。”一无所获时,无论如何声音响亮不起来。

“声音太小,再说一遍!”分行行长愤怒地呵斥着。

明石在众人的注视下,又屈辱地说了一遍。

“你认为一无所获的原因在什么地方?”分行行长责问道。

如果知道是什么原因,就会有所收获。

“走访40户,你真的走访了吗?”支行行长进一步逼问。

就是走访50户、100户,不行的时候还是不行,支行行长明知这一点,却紧逼不放。

作为支行行长,定额苛刻这一点他了如指掌。因为其上级机关即管片分行行长对他也分配有苛刻的定额。如果定额完不成,支行行长将被降职,其管辖下的支行在全国支行网点中将受到歧视。

要想在银行出人头地,归根结底是看你拉到多少储户的存款。

定额不仅仅是跑外工作人员有,支行行长本人也要身先士卒走访支行周围的住户。支行行长以下,从跑外工作人员、交易户管理人员、涉外人员、支行副行长、专门负责内外存款人员、财物咨询人员、负责贷款人员、出纳、杂务人员、账目结算员直至守卫、大厅咨询员都分配有定额。

那天好不容易从支行行长和跑外工作主管的严厉斥责下解脱出来已是晚上8点半多。因过度的饥饿,一点食欲也没有。即使如此,也得往肚子里塞点东西,否则明天就动不了啦。尤其是最近三个月正处于争取存款强化月期间,支行以“三个月,超过东京西部地区最优秀的XX支行”为目标,提出行训:全体成员不许迟到、早退,不许缺勤,不许得病,不许发牢騷。这种时候如果因酷热、疲乏而倒下,就会被弃之不管。

明石友行4年前毕业于东京都内一所三流私立大学——F学院,然后进入各大城市都有分支机构的苹果银行工作。就职于银行的动机非常单纯,总行巍峨的大楼及身着鲜明职业西装的银行职员的形象都令他神往。当时听高年级同学讲,一年4次分红,退休后还可以到曾向银行贷过款的单位去工作,所以自己也梦想成为一名引人注目的银行职员。但工作后才切身体会到梦想与残酷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

对于银行来讲,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存款。银行存款余额决定着银行的排名次序。这就是说,对获得储户存款贡献最大的人才有可能显露头角。什么人性、人格之类,只能排到第三位、第四位,完成定额的人才被认为是最有价值的人。那也只是指完成定额那一刻。同相扑运动一样,只有得白星(得胜的标志),才与出人头地有缘。即使上一个赛期得胜,如果下一个赛期屡得黑星,立即就会被降级。完成这次定额就会被赋予更高的定额。就像跨过一个高度,栏杆就要升高一样。相扑运动在得分上,并非强制要求相扑力士下一赛期的成绩一定要比这一赛期好。从这一点看,它比相扑运动还要严酷。与其说是实力主义,不如说是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就是银行首脑也逃脱不了这一宿命。

存款余额决定着银行的排行顺序。但是不管为完成定额如何努力,因各家银行都在努力,银行的排名顺序基本不变。这样一来,排在后面的银行除了合并之外,没有办法提高自己的排名顺序。在这种情况下,银行之间开始合并,亦即存款余额至上主义的合并。

明石有时突发奇想:干脆把全国的银行都合并在一起,那银行间争抢客户存款的竞争便不会出现,定额不随之也就自消自灭了吗。

进入苹果银行工作后,明石在位于东京市内汽车、电车始(终)点站附近的支行干了两年左右,随后调到世田谷区新开的支行,被分配干起跑外争取新储户的工作。在进入苹果银行时,朋友们都羡慕他这一辈子有了保障。从三流私立大学能进入苹果银行确实是一种侥幸。初进银行时,明石曾梦想最后要当银行的董事、董事长。但两年后,调到世田谷区新支行,被命令干起跑外争取新储户的工作后,明石逐渐沉沦,再也提不起精神。在他作为银行第一线的尖兵为获取存款走访住户的过程中,进入银行时那彩虹般的梦想逐渐被磨灭。

支撑银行信誉和社会地位的是存款。银行代人保管金钱,保管的越多,在银行界的排名就越提前,从而也就作为业绩卓著的银行而受到人们的信赖。银行经手的金钱都是他人的存款。

下午3点,银行落下百叶窗,之后便开始统计当天收支情况,核对账目。单据和金额即便有一日元对不上,也要重新核对直至完全吻合。有时出现金额总数不够的情况,这时,便要搜查职员的私人物品。这在银行已经形成一套完整的机制,这种机制何止是不相信人,简直就是蔑视或无视人的存在。银行是数字至上的工作场所,所以在这里工作的人,不知不觉中就被这套蔑视人的机制所驯服。越是有人性的人,在银行界越是干不下去。

作为跑外争取新储户的工作人员,整天走访住户,而在晨会和晚汇报会上,面对要完成的定额又要受到斥责时,精神上的紧张和不安就会不断在心中蓄积。明石刚进银行时的梦想逐渐在破灭,取而代之的是蓄积在体内的精神上的紧张和不安。紧张和不安愈积愈烈却没有发泄之处。

明石进入银行后的第一年,搬进了位于东京都三鹰市内的单身宿舍。不愧是银行的单身宿舍,一人一室、冷暖空调、并有厅和餐厅,设备完善,完全可以和宾馆相媲美。而且费用基本上由银行负担,自己只付极少的寄宿费。但明石在单身宿舍住了一年后,搬进了私人的公寓。交通不便,环境非常恶劣,房租也是单人宿舍的几倍。

明石并非是从单人宿舍被赶了出来。而是两个入住单人宿舍的人,偶然吵架并动手打了起来。两方都不肯罢手,打得不可开交,直到一方倒下不能动才算罢休。所有入住人员都围着两人看热闹,竟没有一人站出来制止,而且有的人还感到有意思,大声起哄,喊什么打呀,打得好。看热闹的人中也有明石。

当一方被打得意识模糊不清时,叫来了银行的医生。银行同事之间吵架如果传出去会影响银行的信用,所以严禁外传。但直到两位当事者中的一位被打得不省人事,却没有一位同事制止,对此,明石感到不寒而栗。而且明石也是这伙同事中的一个。他感到如果继续住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自己那积聚在胸中的郁忿也会暴发出来,打架杀了同事或被同事杀掉。这就是他搬出单人宿舍的原因。之后虽然换过几处公寓,但居住环境都相差无几。

自从明石调到现在这家支行后,周围盖起了许多公寓和居民楼。为了提高土地的使用效率,拆除旧房子,在建筑法允许的限度内,在拆除的土地上,建起了集中住宅区。而入住者也就成了银行猎取的目标,但这些目标相当难对付。不管哪户都装有门厅通话器,根本见不着面。即使是过了门厅通话器这一关和住户见了面,也大多是与前居住地保持着关系。所谓保持着关系这是银行界的行话,是指依然和前居住地的银行保持着交易往来。如果距离较近,前居住地银行的跑外人员还会追过来为这些人服务。而且这些住户有不少都是和同一家银行保持着关系。像居民楼、公寓等集中住宅,如果是从走访住户数目方面看确实效率很高,但真正能和银行进行交易的却很少。

那一天,明石到支行负责区域内新建的名为“新耐住集中住宅”的居民楼走访住户。既然取名为“耐住”,当然是所漂亮的居民楼,半地下停车场上停的车,多是带号码3的高级车。从早上9点到下午5点由于有管理员,凡是没有预约的推销员之类的人都会被赶出来。不得已,明石只好等管理员下班,5点后开始走访。但是家里没人的住户很多,这—点是早就预想到的。集中住宅家中没人的时候多,即使起早赶晚,还是很多户家中无人。但从取报纸和邮件的情况看,又确实在这里生活。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越想越不可思议,反正是不在家的时候多。即使好不容易碰上有人在家,刚自报家门说是银行的,对方就说我不存款,让你吃个闭门羹。有的时候还什么也没说,就被似醒非醒的声音大声责骂讨厌。即使是这样的住户,也会在他的报纸箱内留下银行的印刷宣传册、名片及赠送的物品,如:卫生纸、火柴等。虽然白白被拿走的时候很多,但有时这也成为下次再访的借口。

明石按着门铃,这已是第五家,三家没人,在一家受到冷落。他提心吊胆地按着门铃,门厅通话器中传来一位年轻女人的应答声。明石通报银行的名字后,马上传来柔和的声音:“请稍等一下。”不久,门开了。站在门口的似乎是这家的主妇,看上去不到30岁。

“请。”她看了看明石,菀然一笑,把门又开得大了些。

明石虽然是自己按的门铃,但却吃惊地呆呆地站在那儿。自从被任命跑外争取新储户的工作以来,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但今天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碰到。

“您怎么了,请进。”她面带亲切的微笑,温和地催促着木然呆立的明石。

“对不起,可以打扰您吗?”明石半信半疑地又叮问了一句。

“请。”对方明确地说道。她肌肤白晳、眉目清秀、面容优雅。明石觉得似乎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她娇艳鲜美,仿佛全身都溢发着微微的幽香,或许是由于刚刚结婚的缘故。

当然,这座居民楼刚刚竣工,房间内那经过深思熟虑的位置上摆放的日用家具也无一例外都是新的。窗边的印花窗帘华美而艳丽,房间内似乎没有其他家人。

“我是苹果银行的职员,来问候您。就在您家的附近,所以我来拜访,希望您到我们银行存款。”

“啊,苹果银行,不就在车站附近吗。”

“是啊,您要是有什么事,只需打个电话,我马上就赶过来。这是我的名片。”说着拿出名片和银行宣传用的小册子以及送给有希望成为储户的保鲜膜和湿纸巾。

“唉呀,从来没有光顾过,却收您这么多东西,这不好吧。”

“请不要客气,就权当是我们对您的问候。今后请您多多关照,到我们银行存款。”

“我们家一直与南瓜银行打交道,不过我可以问问我丈夫。”主妇温和地说,看起来还是大有希望。

“也请转告您丈夫一声。”

“我丈夫会怎么说我不大清楚,但是银行与哪一家打交道都是一样的。我替您问问。”说着,嫣然一笑。

虽然还没有达到获得对方存款的程度,但效果还不错。明石回去时,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名牌,上面写着“北崎”。尽管如此,还是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当然不是昨天也不是今天,而是在老早以前。那天他争取到两份存款,因此比往日回店时轻松了许多。当一无所获时,心情沉重的就像要奔赴刑场一样。

“明石,走访41户,新开储户存折两个。”就在那天晚汇报会上报告成绩时,他突然想起了与她见过面的时间和地点。

那是在大学三年级暑假,明石给一家出版社打工时发生的事。当时他骑摩托车去某位作家家里送校样。回来的途中,被前面卡车卷起的灰尘迷了眼,无法再开车。于是走进一所院落。他刚才开车时发现有一条人工小溪流经这里。他刚要用小溪中的水洗眼睛,突然这家的家人出现在面前。明石讲了事情的经过并道了歉。

“骑摩托车眼睛看不见怎么行呢,我帮你把灰尘弄出来吧。”她和蔼地说着,就把手帕角在水里蘸了蘸,替明石把眼睛中的灰尘擦了出来。

虽然灰尘出来了,但因一时眼睛痛,觉得周围一片朦胧。在模糊的视野中,只见她和蔼可亲地笑着。就像一尊蒙着轻纱的影像,隐现出美丽朦胧的面影。那面影与应着明石的按铃声开门将他迎进屋内的北崎家主妇和蔼的笑容重合在一起。

“眼睛里也许有伤,所以回去时,留点神。最好请眼科医生看看。”分手时,她提醒明石说。

对于突然出现的幻影女神,明石糊涂地连名字都忘问了。不久明石又去她家拜访,当时的心情与其说是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不如说是别有用心,想再见她一面。

但是,当时眼睛进了灰尘之后,明石避开大道,走进了岔路上的住宅街,所以地点没有记清。为他清除眼睛中灰尘的幻影女神的住宅位于错综交叉的岔道深处,最终也没有找到。

现在那位女神结婚之后,住到了明石他们支行负责的区域内。五六年前给他清除眼中灰尘的女神和北崎夫人是同一个人,这一点虽然还未得到证实,但明石内心私自认定她就是女神。女神当时也许已经结婚,但这种事对明石来说无所谓。

女神移居到明石他们分行的附近,他仿佛有一种茫茫沙漠转眼间变为百花斗艳的花园似的感觉。

第二天他又去北崎家拜访,不巧,她不在家。于是次日他又去了,这一次令人高兴的是按铃之后有回声,明石通报姓名后。

“是前几天来过的银行的人吧。”她非常和蔼地说着,不一会儿就开了门。

“前天多谢了。”明石郑重地道了谢。

“啊,是存款的事吧。我和丈夫讲了。他说,我们只集中在南瓜银行一家就行了,不想再增加其他银行。而且那么点儿钱也不值得再找一家银行,真对不起没帮上您的忙。”她歉疚地说。

“并非是让您存一大笔钱以至达到非增加一家银行不可,只请您开一个户头就非常感谢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我丈夫说太麻烦,不愿意。下次碰到机会我再和他说说。真不好意思还收了保鲜膜和湿纸巾。我丈夫在那种事情上真是太顽固。”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请不要挂在心上。如果再有机会,请一定光顾我们苹果银行。”明石现在不打算强逼她。但另有一件事想向她证实一下。

“夫人,对不起。您以前在川崎市住过吗?”

“川崎市?没有,川崎市怎么啦?”

“请不要误解,六年前,我大学三年级暑假,打工去川崎市时,眼睛里进了灰尘,我觉得是夫人您替我弄出灰尘的。”

“呀,我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也许搞错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