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从家里出来时,多津子鼓励他说:
“你不用怕,虽然你是初次上班,但公司职员也是第一次见到你。他们都是你父亲的雇员,你要装主子的样子,象训家来(注:封建时代的家臣)一样讲话好了。”
可是,此刻,站在这超高层的钢铁城堡前,她的鼓励不起作用了。他只觉得自己宛如一只可怜的小虫,误飞入了一所完善的医院,感到晕头转向不知所措,感到恐怖。
他被迎面而来的对方强大的一切压例了。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冒险是多少可笑——只要被检查血液,一切马上就成为泡影了。
“常务董事,您好,我已经在这儿恭候多时了。”
司机给他开了门。他下车以后,胆怯地站在那里时,一个身穿西服,二十一、二岁的妙龄女子走到她面前,微笑地低头向他问候。她有明亮的双眸,好看的富士额上覆盖着秀美的“刘海”,给人以聪明和富有智慧的印象;那樱桃小口,嫣然一笑时,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当然,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好,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
“我叫神川美佐子,从今天开始担任常务董事的秘书。”
“是我的秘书?”
水木又望着神川美佐子。
神川美佐子又笑着说:“我是在一个星期以前接到人事科调令,分配我担任您的秘书的。我是一个笨拙的人。请您多加关照!”
“不,我要请你关照呀!我什么都不懂,只是靠着父亲当上挂名的常务董事的。”
水木慌慌张张向美佐子低下了头。
“哎呀,常务董事,您对秘书可不能这样客气呀。我们进去吧,早会马上就要开始。”
“早会上要我讲话吗?”
“所谓早会,实际上是部长以上干部的一次聚会。在会上,总经理作简单训话后,常务董事也简单扼要地讲几句话就可以了。”
美佐子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么请问,部长以上的干部有多少人,”
“五十人左右。今天是见面会,您不必长篇大论地讲。另外,常务董事,对秘书和职员,可不用这样客套呀。”
“我会慢慢习惯的,你可不必介意。他们每天都要开早会吗?”
“总经理健康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有。而现在代理总经理每星期只有在需要时开一两次而已。”
水木心想,她所说的代理总经理大概是副总经理财川聪次吧。
“那么,他们今天是特地为我而开这个早会了。”
水木说着,随美佐子从正门走进铺着明镜般大理石的大厅。
这里宛如一流豪华饭店的休息厅,天花板和墙壁上的装饰品可谓金碧辉煌,一切好象都是从四面八方来监视着这大厅里的人似的,的确令人感到不安。
“我对常务董事说这话可能失礼了。我从心里不喜欢这个大厅,总觉得四周有人瞪着自己似的。”
听了这话,水木才觉得,自己的畏惧感未必是因为初次踏进这块不习惯的场所的缘故。这个集现代建筑精粹的豪华空间的设计者,当初大概并未考虑人们对此设计习惯不习惯的问题吧。
美佐子的话多少使水木的紧张心情平静下来一些。他俩从大厅走过时,不知为什么上班的职员们都和他俩保持一定的距离,敬而远之,他们大概已经知道水木是何等身分了。
这并不是因为人们看出了他和财川总一郎相象的外貌,而是人们出于公司雇员的本能,敏感地意识到这位年轻人即将成为学握他们命运的人物的缘故。
过去,当他是流氓暴力集团成员时,人们把他当作社会的渣滓,谁都投以轻蔑和恐怖的目光。而现在,人们却用一种羡慕、嫉妒、敬畏的眼光望着他。
过去。人们象躲避瘟神似地躲开他,而现在是敬畏他。总一郎的威势,象无形的屏障把他和周围的人们隔离开来,使他成为这块天地之间的一位杰出的人物了。
水木的心情变得得意起来。刚才的自卑感顿然消失。随之,他的风姿也变得从容不迫了。他想:我从微不足道的人一跃而成为大家瞩目的人物,从一条小虫变成庞然大物,这难道不是我冒险的价值所在吗。难道这不是人生值得奋斗的目标吗?
他心里平静下来以后,自信也油然而生。
穿过大厅来到电梯前,刚好其中一个电梯的门开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俩人走了进去,这时,后面又有两三个人跟了进来。可是,跟进来的人们一看到水木和美佐子,便又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正是上班时间。后面,大批的职员都涌到几个电梯前了,不知为什么,却没有人进到水木他们所乘的电梯里来。
美佐子站在按钮前稍等了一会儿,可是仍然没有人进来,她就按了“闭”的开关。
电梯开动了。可乘四十多人的大型电梯室,这时被他们俩人独占了。
美佐子环视一下四周空荡荡的宽阔的电梯室,她笑道:“象现在上班高峰的时候,两个人占一个电梯室,这还是头一次呢、”
“他们为什么不进来呢?”
水木明知故问,证明自己的优越。
“这是因为大家都对常务董事客气呗。在他们眼里,您是很值得畏惧的。”
“为什么,他们大概还不认识我吧?
“他们早就知道了。财川公司是有名的同家族公司,谁要得罪了财川家族的人,在这公司里,可吃不消呀。我也觉得您这个董事先生怪可怕的。”
美佐子故意一本正经地说着。可是她脸上却毫无惧色。她好象津津有味地回味刚才职员们诚惶诚恐的反应,眼睛里流露出要搞点儿什么别出心裁的恶作剧似的谜一般的微笑,这是一种和多津子要耍弄什么诡计的媚笑性质不同的笑。
电梯直接到达二十四层。此刻,干部专用特别会议室里,正举行早会
电梯停住,门开了。水木踏进了又一个未知的危险区域。
四
电梯门前站着几个人。他们一见到水木,马上一齐躬身。
“我是总务部长大桥。”
其中一个四十岁左右身材魁梧的人笑容可掬地自我介绍说。随即另外几个人也介绍自己是什么秘书部长呀、对外部长呀,水木一时记不住。
“总经理、代理总经理、董事已等候多时了,请到这边。”
大桥又稍躬腰在前边引导,显得十分和蔼可亲。之后,又有四五个人出来迎接,都跟在他们后面。
这一层是财川集团的所谓核心地带,公司主要负责人办公室、特别会议室、重要资料室都集中在这儿。宽阔的走廊里铺着足能吸收全部脚步声的厚厚的暗灰色地毯。两旁,科房间的门上挂着标有职称的金属牌,给踏进这里的一般人以无言的威压感。
所有的门都如贝壳似地紧闭着,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出来迎接水木的人们,好象只是因为出席今天的早会,才被允许踏进这地方似的,个个紧缩着身体。
一直伸向前面的这厚厚的地毯,使整个走廊显得更加森严静穆。他们走到一个房间前时,美佐子向水木使了个眼色示意,表示这是他的办公室。和别的房间一样,此时,这个办公室的门也紧闭着。
“自己和美佐子将要被禁闭在这个房间里了。”
水木胡思乱想。这说明他的心还有余暇。到了另外一个房间门口时,总务部长站住了,这个门上没有写什么文字,只是在把手上挂着—个木牌,木牌上面写着“会议中不得无故进入本室”几个字。
这大概就是特别会议室吧。
大桥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好象等待着似的,马上开了门。
“请。”
水木走进房间。这是一间风格完全和走廊不一样的宽敞的房间。地板上铺着薄萍的天蓝色地毯,会议桌 ]字型排列着。
已经有五十几个人坐在里面了。见水木进来,他们一齐把目光投向这边。这是一种观察将来掌握他们命运的人物的探索的目光,是一种虽然饱含恭敬,但又丝毫不怀善意的目光。
对于这个一下子就高踞于自己头上的新人,他们的目光交织着羡慕和嫉妒。
水木感到这聚集着几十个人的会议室比空荡荡的走廊更今他感到浑身冷飕飕的。这不是因为空调冷气的效果,而是由于他们对他冷漠的抵制态度的缘故。
“你来了,到这里来。”
从房间最深处传来一个温暖亲切的声音,是总一郎。
他有很长时间没到公司了。今天是为了向职员们介绍儿子(水木),才出席了这个早会。
在水木看来,总一郎现在居然成为他唯一的伙伴了。
虽然水木估计总一郎多半能参加这个早会,但又想到他正病魔缠身,也有可能不到场,他曾悲壮地思考道:要是那样,就必须自己单枪匹马地闯过这个难关。
水木的两旁坐着总一郎和聪次。聪次的旁边是谷口敏胜。
水木初次见到叔叔和姑父,聪次面容和总一郎相似,但身材比他哥哥高大,人显得敦厚。
根据多津子的介绍,水木得到的基本知识是,在经营方面,总一郎是属于攻击型人物,办事干脆果断。相反,聪次是稳健型人物,办事小心翼翼,三思而后行。虽然有些职员背后对他说三道四的,可是,他是总一郎的第一个得力助手。
据说财川集团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发展壮大,是和他这位弟弟的辅佐分不开的。总一郎性格倔强,易动感情,富有人情味。比起他,聪次不轻易流露感情,令人感到他神秘莫测。
一直在哥哥集团“统帅”总一郎的背后默默地办着事的聪次,恐怕有其挫折和难言的苦衷吧,可是,现在总一郎退后到第二线以后,他有机会坐到第一把交荷上。
姑父谷口敏胜,是财川集团创业伊始给予关照协力帮助的一家企业主的儿子。谷口相貌堂堂,堪称美男子。可是他表情单调,目光冰冷。总一郎除了出于加强和资助人关系的经济策略的需要之外,还因为谷口是一个头脑敏捷.富有才能的人,因此,就把妹妹惠子嫁给了他。
的确,谷口精于统计,擅长经营。他把很多优秀人才罗致到财川集团里来,并且使财川集团能够安然度过由于朝鲜特种军需品的减少而导致的许多企业缩小、倒闭、破产的非常时期。
可是,据说他又是利欲费心的人。总一郎退居第二线以后,他终于从财川集团的第三把交椅跃升到第二把交椅上了。
尽管如此,现在,以财川聪次为代理总经理的公司领导班子是过渡时期的“内阁”。他们早晚要把“政权”归还一郎的替身水木。
在他们看来,财川“王国”是他们辅佐总一郎一手打下来的,而现在,这个从小娇生惯养、毫无经营才能的纨绔子弟一郎却凭借他父亲的关系,将要从他们手里接过全部权力而高踞于他们头上。因而,理所当然,他们对水木绝不可能抱有好感。
可是,对于水木来说,只要能继承总一郎的财产就心满意足了,而对于总经理和董事的职务毫无兴趣。遗憾的是他不能把这一切告诉给他们。
今天,水木和他们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他要硬装出原来认识的样子。当然,这样的表演是相当困难的。
聪次和谷口见到水木时,表面上显得和蔼可亲,而实际上,他们的内心都泡在冰水里,和水木桥格不入,绝难融洽。
水木准备从容应战。他摆出总一郎的独生子——财川“王国”的“王子”的架式,毫无表情地向大家点点头,之后,傲慢地坐到位子上。
他照着多津子所说的“要仔细观察他们的反应”的话,若无其事地看看他们之间流动着的神色。
如果谁是杀害一郎的凶手,那么,见到水木就一定会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因为,一郎即使侥幸未死,也一定负了重伤,绝不能如此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因此,凶手肯定能判断出水木是一郎的替身。
可是,如果想当场揭露水木的真相,就必须拿出真凭实据来。否则就等于暴露自己是凶手了。
可是,此刻从他们不是发自内心的而是表面和蔼可亲的神色中,无论如何不会使人感觉什么惊慌和怀疑来。是不是他们已经觉察到水木作为一郎去问候总一郎而预先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也许他们明明知道水木冒充一郎,而表面上故意不动声色呢。或者这里本来就没有凶手。
水水一就坐,总一郎就对干部们说:
“诸位,这就是一郎。我暂时让他担任非专职董事,让他学习学习。请多多关照。”
现在轮到水木发言了。
他站了起来。心里算计着如何使自己的讲话既象出自一个亿万富翁之子之口,流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态,但又不使职员们失望。这种表演也真是难乎其难。
五
“父亲让我到公司任职,可是我生性懒惰,难以胜任哟,”他说着,扫了在座的人们一眼,“由于我不能每天上班,让我担任非常任常务董事,这还是令我高兴的。”
在座的人们发出了笑声。这笑既非嘲笑,又非苦笑,而的确是一种自然的笑。聪次和谷口微笑,明显地流露出放心的样子,而总一郎也没有发怒。
一种令水木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了。
“但是,我既然从公司里领到一份工薪,那就要干出一份工薪的工作。请诸位给予协作,以使我自己能够完成自己的职责。”
水木说完坐了下来。
人们没有鼓掌,但表现出满意的神情。尽到一份工薪责任的话,给在座的人一种现代派的印象。并且,有关股份公司有限责任的话,暗示着他将来从总一郎手里将接受大量的股份。
从他有分寸的说话中,人们可以听出,尽管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年轻人,但又是一个具有魄力的继承人。
总一郎对他的发言相当满意。不过,这位患恍恍惚症的老人,大概已经无法理解任何话语的意义了。聪次和谷口看不出有什么疑心。
接着,聪队发表了简单的谈话之后,早会即告结束。
水木顺利地通过和干部见面的早会这一关。
早会散后,他又在大桥的指引下巡视公司各部,然后回到董事办公室。
关佐子已经给他冲了一杯香喷喷的咖啡等着他了。
在完成一件大事以后,在轻松的气氛中喝着咖啡。
美佐子说:“刚才,有您的一个电话。”
“电话?谁打来的,”
水木想不出来谁会给他打电话。不会是多津子,因为她未弄清董事办公室是否有直通电话之前,为了避免被窃听,她是不会打电话的。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好象是从近处打来的。我问他名字,他说,要直接和常务董事讲话,就把电话切断了。”
“是男人的声音?你能听得出来是谁吗?”
“我也是初次听到那声音,我问了交换台,说电话是从外线打进来的。听起来,他的声音很造作,不过,没有留下什么特征。既然他说要和您直接谈话,那么,估计马上还会打来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水木脑海中闪过。
第一天上班,就遇到身分不明的人给他打来电话,那么,打电话者一定知道他今天到办公室里来上班。说是从外线打来,那好象是公司外部的人,或者是职员利用公司内部的公用电话打的。
他感到打电话者一定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能是一郎的朋友吧,”
他这样想道。可是据多津子说,一郎回国,没有什么新认识的朋友,即使是昔日的朋友,也几乎不通音信,没有来往。
当水木强打精神冷静思考时,电话铃又响了。
“一定是刚才的人。”
美佐子赶快拿起话筒。
“是的,这里是董事办公室。”
关佐子回答着,向水木递了个眼色,还是刚才的人。
水木表示自己要接时,美佐子对对方说:“请稍等,董事先生就在办公室。”
水木接过听筒时,传来一种无法判断其年龄的稍混浊的声音:“是财川一郎先生吗?”
“是的。您是……“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他是谁,而是以怀疑的语调说:“您真的是一郎先生吗?”
“您问得很奇怪,我就是财川一郎,您究竟是谁?“
水木抑制住胸中急剧膨胀开来的不安,说道。
“您别问我是谁。反正你不可能是财川一郎!”
“你……你是……”
水木差一点喊出来“你就是杀死一郎的凶手”,他终于竭力忍住了。因为那样一喊,就等于承认自已是一郎的替身。
“听得出来,你大概大吃一惊了吧?因为你不是一郎!”
看来,已经让对力想象出自己的狼狈相了。不过,这还不算致命的错误。
“不,只是因为你莫名其妙的话,使我也感到莫名共妙罢了。你有何贵干?我很忙。”
“没有别的,只是想核实一下你是不是真的一郎。”
“你要再开玩笑,我就放下电话了。”
水本装作马上就要搁下电话的样子。其实,他竭力想记住对力声音的特征。
虽然延长通记时间,对自己也很危险,但有助于弄清对方的真相。为此,自己尽量少说、不说,而让对方多说。
“那好。你这个‘一郎’正悄悄地干一件天大的事。你是不会轻易地露出自己的真相的,但今后的时间还很多,我会从容不迫地把你‘一郎’的画皮剥下来的。”
对方说完放下电话。
水木手提话筒,呆呆地站在那里。
几天来,他已经闯过几道关,心情也略微轻松了一些,可是没想到,现在手握决定性武器的敌人登场了,并且是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其身分的人。
敌人肯定知道水木是替身。这是因为他本人就是杀人凶手。可是水木这边也有对付他的武器,因为只有水木和多津子才知道他是杀死一郎的凶手。现在,敌人之所以能先发制人,胁迫水木,就在于他一时能隐蔽其身分。
敌人要置水木他们于死地,必须提出确凿的证据。可是,不能公开身分,无法提出要水木检查血液,因此,他必须找出一郎的尸体。对于他来说,一郎的尸体是最有效、最筒单的证据。他只要把一郎的尸体悄悄挖出来,放在人能见到的地方,这就够了——水木马上就垮台。
但是,水木在掩埋一郎尸体的过程中,始终注意有无尾随者。当时,他没发现有什么神出鬼没者。从目前情况看,敌人还不知道一郎埋葬在什么地方。要不然,对方在刚才的电话中一定会说出来。
在敌人没有发现一郎尸体以前,水木他们要是能够弄清对方是谁,那水木他们就能十拿九稳地战胜这个对手,保住自己。
“董事先生,您怎么啦。脸色都变了!”
水木好象在远方听到美佐子的声音似的,他一下子从沉意中清醒过来。
“大概,刚才那个人说了什么不愉快的话了吧?”
“不,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好象是恶作剧。”
“那个家伙太恶劣了,竟然一再地订电话来。”
美佐子好象自己遇到什么不愉快似的,也愤愤不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