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新娘(2 / 2)

腐蚀 森村诚一 8481 字 10个月前

“是这么回事,这回我们就要结婚了。”

“结婚!?”

土器屋象一口痰堵住了喉咙似的哽哑着说。他的心嘭嘭地剧跳起来。他想,既然说是要结婚,那一定是最后谈妥了。

冬子虽还没向土器屋表明态度,可他却觉得自己被他俩耍弄了,自以为追求冬子比雨村遥遥领先,哪料到雨村却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同冬子加深着爱情。

土器屋好容易恢复过来的桀骜不驯的劲儿象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他自己也能想象得到,自己的脸色骤然变成了什么样子。

“本想很早就和你商量,可是总觉得不好意思。”

“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土器屋绷着脸勉勉强强地说。

“不是和你特意客气。只是这么一回事,原以为你会先谈妥的,可没想到我却走到了前头,因此很不好意思开口。”雨村听到他那突如其来的腔调,不由惊讶解释道。

“算了吧,不要奚落人啦!”

“奚落?我干嘛要奚落你哪!喂,我说,你是不是搞误会啦?”

“你明知道我喜欢冬子,干嘛故意奚落我,那么哪一天结婚呢?”

“哈哈,到底还是误会了!你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冬子结婚哪?”雨村笑着说。

“那么不是和冬子吗?”

“当然罗!我对她没什么特殊感情。虽然是个漂亮的女人,但不是我要选择的类型。”

“你这个家伙,原来是这么回事,早点说出来不就好了吗?”土器屋指点着雨村说,一下子驱散了脸上的阴云。

“你也太沉不住气了,我是不向朋友热心追求的女人伸手的。何况她的家是个爱阔气讲排场的官宦人家,她父亲又是个喜爱权势的人,是不会向我这样的人伸出礼貌之手的,结果那将是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哟!”

“那么,你是和哪位姑娘结婚呢?”土器屋总算大松了一口气。但在这镇静之中,仍然透露出一种自私。雨村说那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时的悲戚神情,他竟没有察觉。

“一个普通职员的女儿,我看她很温柔,就决定和她结婚了。”

“那太好了,你和我都老大不小了,好时光就要过去,也该有个伴侣了,这很自然嘛!”

“那你在这方面是怎么打算的呢?”

“嗯,我想也就要解决了。”

“对方的心意怎样?”

“大致明确了。”

“对方”当然指的是冬子。土器屋知道强有力的情敌退出了战场,对冬子的意向也就完全有了把握。

5

间岛久美子和雨村都在物研事业公司工作。她是总务科的职员,主要做有关公司职工的福利卫生保健工作,因此和公司职员差不多都很熟悉。

她总是面带温柔的微笑,可同时眼神却含有忧愁的阴影,这对于男职员来说好象是个谜。迷恋着她,追求着她的大有人在。

尽管这样,可还没有确定对象,她那高雅不可轻染的正气,她那端庄稳重的品格,使那些轻浮的带着一半玩弄女性心情的男人,难以接近。她的气质形成了一道自然的防栅,使男人们无从轻举妄动。她到物研已有两年,至今还是“独身”,她安于过独身生活并非因眼光太高而找不到对象。

久美子父亲是个退休的一般官吏,靠着不多的房租和微薄的养老金过着还算是悠闲自适的晚年生活。久美子是在这样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里长大的。短期大学毕业以后,学校推荐她到物研公司工作。

她丝毫没有男职员那种一就职就想在那个公司工作终生的心情。象社会上的几乎所有的未婚女职员一样,她也只是为了填补从学校到结婚这段岁月的空隙。同时,她也不急于去找对象,而在极其从容不迫地等待着时机,由父母或亲戚来给自己选择合适的配偶。

久美子这种心情,并不表明她自己没有更高的愿望,只是由于自己的一切都是平凡的,出身平凡的家庭,做着平凡的女职员,自然对于自己的终身伴侣也就不抱过高的期待。久美子毫不怀疑地相信:女人的所谓幸福,不是自己可以求得的,而是别人赐给的。

具有这种观念的久美子,遇到了在一个公司里工作的工程师雨村征男的突然求婚。在这之前,两个人在内心里不过彼此有点好感而已。虽然下班后,两个人曾去过两、三次吃茶店,那也只是听听名曲,随便聊聊,还谈不上是谈情说爱,更没有发展到可以求婚的程度。

“久美子小姐,可以到吃茶店去吗?我有点事要和你谈谈。”一天午休时雨村去找久美子向她打招呼说。

“有事?好吧。”

两个人并肩来到了吃茶店,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雨村不同往常,显得有点拘谨。他没和久美子谈什么。服务员走过来,雨村征求久美子的意见,点了一些有名的小吃。

服务员走后,他俩一时沉默起来。雨村抬眼望望久美子,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的时候,他又马上把视线收了回来。久美子那双毛绒绒亮晶晶的大眼睛,正含情脉脉地投来柔和可爱的目光。

“你,和我结婚吧!”没等风味小吃端上来,雨村胀红了脸,嗫嚅地突然说。

久美子听到这话,两只大眼睛陡然一闪,霎时间怔在那里,仿佛在说:你是不是弄错了人?

6

“结婚?和我?”

由于事情来得过于突然,久美子自然感到惊诧、迷惘、不知所措。她想,这是真的吗?可雨村那一本正经的态度,又不象是假的。他在全公司也是以“最认真的人”而闻名的。

当初雨村邀久美子去播放名曲吃茶店的时侯,曾对她说过:“被人误解了不好。”而特意回避坐到给情侣特设的雅座里去。久美子虽然对他一本正经的态度有点好感,但却认为他是个满脑子只知道学问的寡情的工程师。然而现在向自己求婚的那两只眼睛却在闪烁着炽热的光。这灼人心脾的炽热反而使久美子不能立即相信他的眼神。

雨村在人群中突然把久美子叫住的当儿,她觉得那声音仿佛是在招呼另外一个人,瞪着的眼睛也象在慌慌张张地寻觅着别人。使她不得不感到,雨村那热情的视线虽然碰到了自己,却好象透过自己射向背后的什么人。

“是的,我注意你好久了。觉得除你之外,再没有可作我妻子的女人了。”雨村就象不给她思考余地似的,急忙表白。

“可这也太突然了,所以,……我难以回答。”处于目前境地的久美子,也只好这样说。

“你讨厌我吗?”雨村又紧逼一句说。

“这说到哪儿去了,怎能说讨厌呢?”

“那么说是喜欢啦!”

“喜欢”这个词包含着种种微妙的感情差别,但这样被人问到时,不讨厌就只好回答“是”。

“是喜欢吧!”雨村再次催问,久美子不由得点了点头。他就马上乘机强加于人地说,“这么说,没问题,是跟我结婚了。”

“请原谅,这实在太突然了,怎么也得给我一点考虑时间哪!”

“那么,要多久呢?”

“怎么也得和父母商量商量呀!”

“好,那么就等你三天!”

“哪能那么快,至少得缓两个星期。”

两个人就象决定还债日期似地争辩着。久美子明明对男方的强制作法不满,但依然迁就了雨村,在这点上显露出久美子的软弱。

“无论如何也不能等那么长时间!好吧,折取其中,等你七天。请你在下周此时此地来回答我,但,我不希望听到使我失望的回答。”雨村只顾按照自己的意愿叮嘱着。

七天以后,久美子接受了雨村的求婚。她没什么特殊理由拒绝他。

提起这门亲事来,久美子的父母比她更上心。

“这不是个求之不得的婚姻吗?从T工大以最优秀的成绩毕业的尖子工程师,注定要发迹的,我们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啊!”妈妈就象自己结婚似的高兴地说。

“对象的家庭也不错,人家的门庭中出了不少优秀的人材。听说本人既诚实又文雅,一定会使你幸福的。”爸爸把话接了过去,有板有眼,津津有味地讲着。

父母对这门亲事完全赞成、积极支持,甚至达到了催逼她的地步。本来是同雨村互相研究的事,久美子现在却产生了仿佛是由父母提亲似的错觉。

久美子本想,自己的丈夫是要通过“相看”来选定的,因此,尽管先由雨村提出这件事,可她好象是以自己相看中意后的心情,向雨村作了郑重的回答。

“太感谢了!那么说是答应同我结婚了。我一定要使你幸福的!”

雨村提高了嗓门,用四座都能听到的声音率直地表露了自己的喜悦,久美子见此情景,一种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对方的实际感觉,才油然而生。

7

土器屋贞彦和名取冬子,雨村征男和间岛久美子的结婚典礼是在同一天举行的。土器屋家的结婚盛宴,在东京市中心的一流饭店举行,前来赴宴的政界要人、财界巨子,有一千来人,可谓极尽豪华隆重。雨村家与土器屋家成了鲜明的对照。他们在某公立会馆,只邀请了为数不多的亲戚,非常简朴地举行了婚礼。

土器屋新婚伉俪飞往欧洲度蜜月,雨村只是领久美子到北阿尔卑斯山麓的高原走了一趟。虽然两家相差如此悬殊,不了解土器屋结婚盛况的久美子却感到十分幸福,给她心中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这时正是九月中旬,山里虽然没有夏天那么多争奇斗妍、芳香扑鼻的鲜花,和那五光十色艳丽夺目的妇人花伞,但披上秋装的山峦却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座座巍峨的山峰已换上了洁白的上装,在白衣绿裙中间还系上了一条霜叶点缀的红艳艳的锦带。

久美子有生以来初次游览这样的高山,她赞美那巉岩峥嵘的山势,磅礴崔巍的气魄。两人乘空中缆车登上了山腰,脚下展现出一片黄绿色的草原。连绵不断的高锋,就象耸立在眼前,千姿百态、蔚为壮观。

“这是白马岳,那是杓子岳,”雨村给妻子指点着那些著名大山的名字。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得幸碰上了一个绝好的游山观景的天气。仿佛老天爷特为庆贺他们的新婚,赐予了晴空丽日,让他们饱览这大自然之美。

“这样的好天,在八月里也是少见的。”连当地人都这样称道。

他俩没辜负苍天美意,攀上走下地游了许多地方,大饱了眼福。当他们来到最后这座山时已近黄昏了。站在这里可以望到后立山群峰。远眺近观,景色壮美非凡。晚霞残照,群山苍黛,雪溪缠腰,山巅银光闪闪,山下金波荡荡。用不着画家敷粉描金、泼墨晕染,这景色就足够迷人的了。雨村和久美子以此为背景,拍了一张张结婚纪念照。

“冷啊!”

久美子对不停地摆弄着照相机的雨村说。上山时天不算冷,现在好象忽然变冷了,风微微地吹动起来。

太阳已经移到山岭的西侧。山顶上的新雪,逐渐失去他那耀眼的光泽,遥远而巨大的山峦正隐进苍茫的暮色之中。

“嗯,再稍等一等。”雨村安慰着久美子,继续按着快门。

“不和你一同照,没意思呀!”

久美子为了抵御冷气,她暂时停止摆姿势,靠在山石上,蓦地想起了昨夜在山中旅馆雨村初次拥抱自己的情景。在短促的时间里就同二十多年的处女生涯匆匆告别了。那是使人头迷眼花充满着羞涩的时刻。

仅仅在一起过了一夜,就能说出在火车里还不能启口的话,虽然只是一夜,对于久美子来说,雨村已是她不能失去的心上人了。

今晚他们还要在山根小旅馆那温暧的房间里住上一宿。尽管她自己没有充分意识到“冷”这个字眼里蕴含着希望赶快回到那温暧的房间里去的心愿,可她的确希望赶快回去,重温昨夜那倾诉未尽的柔情蜜意。久美子想到此,脸红了起来。当她意识到丈夫通过相机的取景镜会看到她脸上的红潮时,觉得脸更发热了。

久美子感到丈夫看到了自己这种表情,不由得有些害羞,腼腆地低下了头。从山顶上吹来的一缕冷风掠过了她那低垂的面颊,吹乱了乌黑的头发,她显得不耐烦地正要用手指向上拢一拢的时候,雨村对她说:

“你,就这样,不要动!”

“什么?”

“就这个姿势,在那儿稍稍站一会儿。”雨村对久美子的反问,似乎有点不高兴。他凝神注视着依照他说的那样摆着姿势的久美子,可他没有给久美子拍照,只是死盯盯地瞧着一直在冷风中站着的新婚的妻子,好象要把她贪婪地看个够似的。

“你!”

久美子这一声似有所悟。她很熟悉丈夫看着自己的那种目光:那要把人贪婪地看穿了似的强烈视线,分明射向了自己,可又象是正在看着自己以外的什么人。那目光,正是他初次向自己求婚时射出的目光。

雨村在看我后边的什么人。我只不过是那个人的替身哪!当她猛然醒悟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从侧岭斜射过来的霞光已经消逝,苍茫的暮色迅速笼罩了一切,这山渐渐埋没在沉沉暮霭之中,周围的景物失去了立体感。在那幢幢黑影中,雨村瞪着眼睛,木头人似地一直竖在那里,他那阴沉沉的面孔,宛如死人一般。

8

久美子一结婚就退职了。虽然俩人可以同时工作,可是由于雨村不希望她这样做,所以就退职了。雨村从物化研究公司每月领取的工资虽不算多,但还是可以维持这对年轻夫妻的生活的。他们居住的新房是父亲送给的。

雨村婚后进一步爱上了久美子。看来那种爱情是真挚的,未经恋爱而结婚的爱情是从结婚开始的,久美子也是通过婚后生活而在加深着对丈夫的爱。

刚结婚时,久美子觉得新婚生活没什么意思,甚至使她感到痛苦,可是随着这种生活的继续,她渐渐体会到了夫妻生活的甜美。并且由一个纯真的处女变成了一个懂得了夫妻生活的成熟了的妻子。

结婚仅仅几个月,久美子已经离不开雨村,早晨刚上班就盼望他天黑快回来。她不再是个被动的物体,已是个能够主动地向雨村表示爱情,给予他温暖的十分可爱的妻子。

“你越来越可爱了!”

雨村爱抚着被他拥抱着的久美子,在她耳边絮絮私语,雨村在新婚实践中,也逐渐懂得了如何使爱妻感受到他的爱情。他在不停地培育着久美子这朵鲜花,使它开得更加艳美;他在精心地把久美子雕琢成为温顺文静、热情贤惠的妻子。在妻子的合作下,他们不断地开辟着爱的新领域。在这个过程中,久美子加深着对丈夫的信赖,渐渐忘却了对雨村的怀疑。心想:雨村看的人还是我呀,以为看的是我身后的哪一个人,这完全是自己的瞎想,一定是由于我过于幸福,思虑过度而产生的错觉。久美子的整个身心已经沉浸在作为妻子的充实的幸福感之中了。

“我真高兴能作你的妻子!”每逢雨村拥抱她的时候,她就在雨村的耳边情不自禁地这样倾述出发自心灵的话。

“我也是的,你是属于我的。”

“这还用说嘛!”

“过去,现在,以至于将来永远永远属于我的。”

“是的。”

“真的吗?”

“咦,为什么这样问?”

“你和我相识之前,和别的男人有过什么事吧?”

“不许你瞎说!直到我和你相识之前,我在上学呀!”

“在校有男朋友吧?”

“说几遍你才能懂呢?没有那样的朋友,更何况那是一所女子学校呀!”

“现在也只是我吗?”

“咦,你在怀疑我?这样爱你,可你还……”

“我时常想……”

“想什么?”

“如果咱们没有相逄,你会同别的男人结婚了。”

“……”

“那样的话,你一定象现在陪伴我一样地陪伴着别的男人。”雨村好象是被看不见的情敌扇起了嫉妒之火。

“不要这样,不要用假设来充当真事。”

“虽是假设,却是十分可能的。”

“若那么说,你如果不和我相逢,你要去陪伴其他女人了?这话可真叫人心寒!”

雨村遭到了反击。他们俩就这样来互相判断对方是否只是属于自己。

就这样,久美子和雨村度过了婚后平平静静的充满着与日俱增的幸福的日日夜夜。

雨村的科研工作也进行得很顺利。最近由于实验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回家晚的时候多起来了。盼到孜孜不倦全力投身于工作的丈夫回来,这毫无疑问也是作妻子的一种幸福。

有一天,雨村忽然令人奇怪地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如同一摊烂泥。是在单位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吗?本来不能喝酒,好象是大杯大杯地狂饮了一通。同事用车把他送回来时,已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

“哎呀,你睡在这里可不行啊,要感冒的!”把倒在房门里的雨村拽到卧室,对女人来说,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久美子好不容易才把他那沉重的身体拖到床上,然后给他脱换衣服。

“哎哟。这简直象个大孩子呀!”

久美子给他脱换衣服虽然很困难,却觉得满有意思的。

“喂,你振作点!”久美子轻轻地拍打他的脸蛋儿,霎时间象是苏醒过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她,随即又闭目睡了过去。

“若是这样的话,我可讨厌喝酒啦!”好容易给他脱下衣服换上睡衣的久美子生气似的说。她以为反正雨村也不会听到。可是,雨村却睁开眼睛说:“……子女士,对不起。”

“真烦人,自己的妻子干嘛要这样称呼!?”久美子轻轻地责怪了他之后,她蓦然一怔,陷入了凝思冥想之中。

刚才他那呓语使人感到好象是在招呼其他女人的名字。不,一定是其他女人。因为结婚以来,从没有这样称呼过久美子。

“我说,究竟你是招呼谁呢?”久美子抑制着颤抖的声音问。

“冬子女士,给你添了麻烦,请原谅!”这次完全听清了雨村的话语。他睁开眼睛,呆直的目光又向久美子射去。那同最初向久美子求婚和在北阿尔卑斯山结婚旅行,凝视沐浴在午后斜阳下的久美子时的神态是完全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