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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无意中并肩走去。久美子的手撒开扶手的时候,感到脚脖子一阵巨痛。她皱起眉头打个趔趄,一下倒在男人身上。那男人的汗水味冲进了她的鼻子。那是几天没洗澡的男人身体的味道。这味道并没使她不偷快。
久美子觉得很不好意思,瞬间,她想起了丈夫皮肤的味道。那味道正和丈夫夜夜爱抚她时发出的味道一样。久美子从陌生男人身上想到了夫妻间的私生活,不觉面颊泛起了红晕。
“看样子还是挫了脚脖子呀,可不能硬挺着走。”那男人扶着久美子看着她脸说。她以为那男人明白了她心里的不适当的联想,两颊变得绯红。
“您住在哪儿?如果您同意的话,我送您回去。”男人象没察觉她的思绪似地随随便便地说。
“不,怎么好意思给您添那么大麻烦呢!”
“这算不了什么,反正就我一个人,既没有等我的人,也没有缠身的工作。”
听这话象是个独身汉,也不象是个职员。久美子想,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呢?连姓名也不公开。虽然不了解他的身世,可是久美子不知为什么很喜欢他。这个人很威武、朴实,举止言谈潇洒自然、落落大方,富有男人的豪放气概,年龄和雨村相仿。
雨村是个悒郁的学究式的人,而这男人从筋肉骨骼来看却很有男人特征,性格也很爽朗。
这男人的举止解除了她的戒心。她现在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需要有男人来保护。她很希望那男人用健壮的胳膊来架着她走。
久美子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是不是丈夫指使谁来加害于自己的,再就是也可能是自己丈夫干的。
心里没底的年轻妻子孤身一人出来寻找丈夫的下落,突然遇到这种害人的罪恶举动,这事本身就足以使人悚成一团的了。在这种情况下,本应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丈夫,反而可能是害自己的凶手。这虽然是推测,可又不能不进行这样的推测。在这种情况下向谁求救好呢?周围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她茫然不知所措了。
由于发生了这件事,附近突兀的山岩也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她不敢再向那里走去了,不偎倚在这个男人身上又有什么办法呢?
久美子越想方才发生的这件事越毛骨悚然。对方不只是恫吓她,看来,真想害死她。由于她没听鳘告,就向她下了毒手,也难说不会再加害于她。
当然,就此停步,不再去查找丈夫的行踪,是可能不再遭到危害的,不过,她不想就此罢休。在是否是丈夫要杀害自己的疑团还没解开的情况下,那就更想査明他的去向和真情了。自然继续追下去,要有敢冒风险的恒心。方才发生的事已经证明对方不只是恫吓。
久美子心乱如麻。她一面眷恋着丈夫,一面又在畏惧着丈夫,心里处于矛盾之中。
“我住在黑部游览饭店。”她对那男人说。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她期待着陌生人把她送回旅馆,并想再住上一晚。今天早晨她离开旅馆时交出了房间,再回去住一宿,管理人员不会不讲情面地加以拒绝吧。再说,脚脖子这样疼也回不了东京。久美子很想回到那温暧的房间养养受了伤的身心。
“噢,是黑部游览饭店哪,正好今晚我也想住在那儿,准备到那附近的山去走走。如果那里有空房间我也住在那里。”若在平时,会使人觉得他话里有话,另有所图,可久美子现在却一点没有反感,反而觉得他说得坦率。
他们俩一块儿坐上往回走的无轨电车。
“方才那究竟是谁推的呢?若是开玩笑可太过火了,小姐,您会想到那可能是谁吗?”男人似乎把那件事挂在了心上。
“完全猜想不到。”久美子想,把自己的疑惑照实地讲给那男人也没用,两个人只不过是萍水相逢。
“竟有干这种损事的人!小姐,我看您还是报告给警察好啊!”
“算了吧。报警又有什么用呢?再说……”她把头低下踌躇一会说,“我,其实已经结了婚。”
“哦,是嘛,我还以为您是位小姐呢,失礼啦!”
“没什么,被别人看得年轻些是使人高兴的。如果您不觉得我冒昧的话,您能把尊姓大名告诉我吗?敝姓雨村。”久美子说出了方才挂在心上的事。不问问救自己的人的姓名那是有失礼貌的,再说谈起话来也不够方便。
“噢,贵姓雨村,是云雨的雨,乡村的村吗?”
“是的。”
“对不起,我想打听一件可能使您感到突然的事,在今年七月民航机和自卫队空军飞机相撞失事的时候,太太您的亲属中有没有遇难的?”他突然提出个使久美子感到意外的话题。
“我的丈夫就遇难了,他坐的正是那架飞机,至今遗体还没找到呢。您……”,
那男人突然一愣,随后又控制了自己的神情。“那么说,您是来了解您丈夫遇难现场情况的啦?”
“是的,是为了这个来的。来了徒增烦恼和悲伤,没得到什么好消息,真想就此回去。可是,您认识我丈夫吗?”
“不,不认识,这个……”他显得慌张地说,“是因为报上登过雨村先生的遗体还没发现的消息,所以还记得。噢,您就是那位雨村先生的太太!”他颇有感慨似地说。
“可是先生,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哪!”久美子客气地说。
“敝姓大町,就是大町市的大町,名叫信一,就是信用第一的信一。因为在公司里工作干腻了,所以才象现在这样以山为家,在山里无目标的信步游逛。”他冷笑着说道,面孔上露出自暴自弃的神色。
他们来到饭店,幸亏还有房间。
“多亏您的帮助,算是得救了!也许有点越份了,做为我的一点谢意,今天晚上请允许我来给您安排房间。”久美子非常客气地提出了这一想法。这表面看来表示谢意,其实是希望大町住在自己的身边。她想,说不定昨夜打电话威胁她,今天想把她推下山去的那个坏蛋今天夜里也住在这个旅馆。
久美子想到跟要杀害自己的人住在一个旅馆里,恐惧心情油然而生。她想大町住在自己的身旁胆就会壮起来,希望他来做自己的护卫。
“不,那可不行。我只干了点微不足道的事,算不了什么,您别放在心上。”大町用坚决的口吻谢绝了。
“您说是小事?可对我来说,您是救命恩人哪!不论怎么感谢都不能说是过份的。”
“您的好意我领了。”大町斩钉截铁地说。
久美子只好作罢。随后她提出请大町吃晚饭,大町犹豫一会算是同意了。其实,大町在山里已经转了好多天,也很想和这样漂亮的太太共进晚餐。
大町表现出愿意和久美子接近的样子,可他却不愿意过多地谈论自己的事。一谈到和自己有关的话题,他总是巧妙地加以回避。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要不断加以遮掩似的。
久美子知道了他不愿意涉及他的过去,也就有意地把话题转向了其他方面。
久美子从谈话中只了解到他最近从公司退了职,用退职金随心所欲地去游逛自己所喜欢的山峰。他以前在什么公司做什么工作一概没提,也不了解为什么要辞职。
看来责任感很强的大町,不象是个毫无理由就拋弃自己工作的人,一定是在不久之前发生了什么必须改变生活环境的大事件。但是,久美子和他认识的时间太短,还不便寻根问底。
久美子暗暗思忖:他在山里究竟干什么呢?如果只是喜欢登山来到这里,那表情可有点不对呀!从他疲惫不堪的样子来看,一定是连续拼命爬了许多山,走了许多山路。
久美子感到他跟一般登山者不同,好象迫不得已而为之,觉得其中定有隐情。她很想知道大町在山里究竟是在干什么。她试探地问下去,大町躲躲闪闪不愿回答,好象他最不愿谈到这个问题。
大町不愿意谈自己,却很想了解久美子的情况。他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很善于言谈,并没使久美子感到厌烦。大町的发问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出之于对丈夫下落不明的一位妻子的同情与担心。
久美子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大町,并让他回东京时务必用电话取得联系。
“真可以用电话和您联系吗?”大町一本正经地反问一句。
“嗯,我高兴地等着您的电话。”
“到那时,能找到您丈夫就好啦!”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件使您伤心的事。”大町看久美子低下头去赶忙道歉说。
5
当夜平安无事。没有接到威胁电话,脚也减轻了疼痛,在浴盆里按摩一阵之后,几乎完全恢复了正常。可久美子一睡下总是恶梦缠身,象是胸上压上了大石头,而且越压越重,喘不上气来;或象是在黑洞洞的隧道里,明明看到了出口,走啊走啊就是走不出去。这正象童年发高烧时做的那些恶梦一样。
这些梦是可怕的,惊醒之后尤其感到可怕。所谓醒来,也是处在似醒似睡、似现实又似梦幻的朦胧境界之中。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一时都搞不清了。在黑暗之中当自己意识到是在陌生的床上独守空房的时候,觉得那黑暗笼罩下的死一般的沉寂使人心惊肉跳。
--啊,真希望他在我身边呀!
这时久美子想紧紧偎依着的不是自己怀恋的丈夫而是就在附近房间住着的大町。仅仅才认识一天,这是多么巨大的感情变化啊!这是由于丈夫遗弃了她,并非她对雨村的眷恋有了改变。她现在虽然还思念着丈夫,但更想念着正在热心庇护着她的那位素不相识的人。
现在,久美子的心情里正交织着做为妻子和做为一个孤独女人的不安以及难以说清的复杂的矛盾。
第二天,久美子决定回东京。已经没必要再呆在这里了。这虽然只是个三宿四天的旅行,可她却觉得犹如周游了世界一般的疲劳。
雨村由此去向不明,他的足迹绝于黑部湖。看来土器屋冬子会知道他的下落,不过去问她,恐怕徒劳无益,她大概不会痛痛快快告诉的。不管怎么说,知道有人了解雨村下落总比亳无消息是前进了一步。
在这次调査中还有一个进展和收获,那就是她在令人可怕的体验中了解到还有不喜欢探听雨村消息的人。
久美子决定回东京以后去接触冬子。她想,在山里遭到的暗害也难说不是冬子指挥干的。久美子意识到土器屋冬子是自己的敌人。她不仅是夺走雨村的情敌,而且还可能在暗算着自己的生命。
久美子不想掩饰自己的敌意,她下了决心要向冬子展开进攻。她知道那将是一场激烈的妇女之战,可她不想回避,决心冲上前去。
久美子坐在车厢里,咬紧了牙关,瞪圆了眼睛,横眉冷对前方。好象土器屋冬子就在眼前似的。这时她觉得只有送她到车站来的那个不知来历的人--大町才是自己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