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陈设还是跟早晨走时一模一样。早饭没有吃,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他从来都不叠被子。由于好多天没有打扫卫生,房间内有股味道,是典型的独身味道。
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啤酒和过了期的半成品,没有一点儿像样的东西。晚饭他基本都是在外面吃。他启开了一罐啤酒润了润喉咙,将电视打开。
如果不是数年前淑子被害,这间房子一定会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此时此刻大概已经放好了洗澡水。洗完澡后,他跟淑子笑脸相对,共进晚餐。也许他们巳经有了可爱的小宝宝了。
矢泽宽一边做着幸福的幻想,一边寂寞地打发着时间,无聊地将目光投向电视。画面上大概是歌曲节目。一个面生的歌手正在演唱不明国籍的歌曲。不喜欢歌曲的矢泽宽正准备换一个频道。
他的手指停了下来,视线固定在电视的画面上。此人长着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粗眉毛、高鼻梁,薄薄的嘴唇红得像涂了口红似的,右眼的外眼角有一颗小豆般大小的红痣。此人五官虽然很端正,但是缺乏表情,让人感到冷酷。那张脸早就深深地印在矢泽宽的脑海里了。
那张从矢泽宽手里夺走了淑子,并破坏了他们的共同幸福生活的元凶的脸,在布劳恩管①里映了出来。
①布劳恩管:电子束管——译者注。
矢泽宽紧紧地盯着荧屏,歌手的面孔印在屏幕上。夺取矢泽宽和淑子美好未来的、令人可恨的仇人的脸,就在那里晃来晃去。
“是那家伙!是那家伙没错!”矢泽宽站在电视机前怒吼道。
那名歌手唱完以后,主持人出来了。从主持人的介绍中,得知那个歌手的艺名叫黑特。凶手变成歌手了。终于发现那个可憎的凶手的消息了!
此人两年前首次登台演出,一开始并不出名。半年前以一曲《被刺狱中》红透了半边天,销售量飙升至歌曲排行榜首。从此便一发不可收,眼下成了头号歌手。
他虽然出道不久,却深受各电视台的欢迎。据说他还得过各种奖项。
矢泽宽开始从文艺杂志和互联网中搜集有关黑特的情报。可是找不到黑特出道以前的资料。
据说是一个娱乐界的大亨从新宿的一家小型夜总会发现了他。在此之前,他做过送货的司机、饭馆的服务生、推销员、比萨饼店送外卖等职业。谁也不知道这些消息是否准确。他自称今年22岁,独身,原名叫栗山利昭。
简历不清也许是制片人对歌手形象包装的一种策略,为的是增加一份神秘感。谜一般的身世,反而使黑特的人气越煽越旺。
黑特的身边有一个随从,这也是矢泽宽的又一重大发现。
绑架者的另一个人,就是那个跟包的。他虽然在黑特的后面不太显眼,但矢泽宽还是设法弄到了他的照片。虽然不知道那个跟包的叫什么,对矢泽宽来说,他也是仇敌之一。
在奥阿西斯咖啡馆与家木路江相见时,矢泽宽将这一发现告诉了她。
“凶手总算找到了。”
家木路江的眼里闪烁着少有的兴奋的光泽。
“完全没有想到他成为歌手了。”
“说起黑特来,我也知道这个名字。但不知道这个黑特就是绑架矢泽先生未婚妻的凶手。”
“听说目前他成了唱片公司的宠儿。这么说来,黑特这个名字原先我也听说过几次,不过我不太爱看音乐节目和文艺杂志,不了解那方面的情况。”
“凶手虽然找到了,可是没有证据哟。”
家木路江那发亮的目光盯着矢泽宽的脸。
“没错。就是那小子将淑子抢走的。”
黑特那张脸作为债务的印记,早就深深地刻在了矢泽宽的脑海里。
“那只是您的印象而已。仅仅凭印象是不行的。案件已经过去好几年了。黑特绑架您未婚妻的证据,您可是一样也没有。”
“我就是证据呀!”
“这在警察那儿是通不过的。黑特不承认见过淑子。他很有可能说您记错了。”
“照您这么说,即使我找到了凶手,也拿他无可奈何?”
“从法律上可以这么说。”家木路江在兜圈子。
矢泽宽体会着她话中的含意,恍然大悟。
“路江小姐,莫非?”
“是的。依靠法律是无济于事的。”家木路江的目光深不可测。
“假如不依靠法律的话,只有自己亲手来制裁凶手。可是法制社会是禁止复仇的。复仇是犯罪行为。”
“不施行犯罪,对凶手就出不了手。凶手受到了法律的保护,在安全的地方过着安逸的生活。”
家木路江咬着下嘴唇。
“证据?在我自己的眼前绑架了我的未婚妻,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凶手的面孔,这难道不算是证据吗?我头上还有被凶手所击的伤痕呢。一到换季,我的头时时作痛。而我对凶手却无可奈何?”
“被害者的记忆不算充分的证据。有些事情忘记了,有些事情记错了,这都有可能。仅凭被害者的记忆不能逮捕凶手。再说那也是过去多年的记忆了。”
“也有绝对忘记不了的记忆。那个逼死您父亲的家伙,您能忘记他吗?”
“至死也不会忘记的。不过,也是有区别的。如果没有拿到客观上的证据,就不能判定凶手有罪。因为凶手也是有人权的。”
“那被害者的人权怎么办呢?在犯罪现场见到凶手,还不能算做充分的证据吗?”
“也只能算是主观上的证据。至少要有两个以上的证人,因为被害者往往有先入为主的观点。警察在逮捕嫌疑人的时候,要让被害者辨认的。正如在电影里和电视剧当中经常出现的镜头,通过魔镜辨认犯罪嫌疑人。不过,被害者在被害时处于极度的恐怖当中,在那一瞬间不能冷静地观察凶犯的面孔。所以被害者证言的可信程度是非常低的。特别是矢泽先生在被凶手袭击后失去了意识,案子又过去了那么多年,您即使告了他,警察也不会轻易逮捕他的。”
“假如不能指望警察的话,就得自己来复仇了。”
“您真是那么想的吗?”家木路江用试探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矢泽宽的双眼。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坚定的目光凝视着对方。此时正好没有其他客人。柜台里面只有老板一人在默默地收拾着咖啡器具。
“复仇的事情,比起一个人来,复数的力量成功率总要高一些吧。”家木路江为了不让别人听见,悄悄地说道。
“我会协助您,替您父亲复仇的。”
矢泽宽领会了家木路江的意图。
“仅靠两个人的战斗力是不够的。世界上被凶手夺走亲人,整日以泪洗面的人多得很。我们要寻找那些得不到法律帮助的遗属们。为了复仇我们要团结在一起。我,在失去父亲的同时就开始酝酿这个计划了。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像我这样的人。对于我们来说,法律是庇护凶手的。他们夺取了我们亲人的生命,破坏了我们的幸福生活,使我们终生都要生活在这种阴影之下。而法律却要保护凶手的人权,不去拯救被害者。被害者与凶手享受同等的人权,这对被害者是不利的,因为被害者处于无防备的情况之下;罪犯却在为不给自己留下证据而努力。所以被害者的亲属们要携起手来惩处凶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凶手和加害者夺走了他人的生命,使人受到了致命的伤害;而被害者却被放在一边不管。只考虑凶手的人权,却无视被害者的悲叹。即使享受同等的人权,凶手和被害者也是不对等的。
“我想一个人来复仇。”
“恐怕是复仇不成,反被仇人所害。问题在于,不仅是您一个人为您的未婚妻复仇。”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寻找一些因失去亲人而整日以泪洗面的人。把被害者的痛苦还给凶手,来补充法律上的欠缺。我所考虑的事也许是法制社会不允许的。但我要让那些蹂躏他人人权,并在法律的庇护下逃避的凶手们知道,对随意蹂躏他人人权的人是没有必要讲什么人权的。这不单单是个人的复仇问题,我想组织一个从法律那里得不到保护的互助协会。这个协会也许会起到防止犯罪的作用。”
家木路江的口吻带着一股难以遏制的热情。
“所以,仅有我们两人是不够的。我们要寻找到那些亲人被害或亲人遭到不幸的人们……”
家木路江跟矢泽宽达成了默契。
幸亏现在有互联网,收集情报易如反掌。有很多人整日生活在失去亲人的痛苦当中。他们受到了伤害,家庭遭到了破坏,失去了生活的根基。
为了实现他们的计划,寻找的人要符合以下几条:
一、凶手要明确;
二、凶手现在平安无事,受害者败诉;
三、对凶手的判刑过轻;
四、凶手和被害者之间的调解失败;
五、凶手的住址清晰,并且健康地生活在社会当中;
六、被害者方有复仇所需的健康体魄;
七、凶手或加害者的犯罪及加害行为不是过失行为;
八、被害者没有将仇恨遗忘。
他们将近年来发生的重大案件进行分类,把满足这些条件的事例筛选出来。虽然有无数案件,但是满足这些条件的案例还是有限的。
好多案件的被害者已经下落不明。被害者方(包含遗属与亲人)的家庭受到破坏,生活发生变动。有的甚至失业,或者到了流浪的境地。
这些条件中最难判定的是第八款,是否将仇恨遗忘。这只有本人才能确认。那些被问到头上才能想起来的,那种程度的仇恨是不能复仇的。他们要寻找那些把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里,就像埋藏在灰里的碳火一样的人。要让那些埋藏的炭火尽快地燃烧起来。
赤穗浪士们①的复仇,过了一年零十个月。但岁月久了,仇恨大概会慢慢地淡忘。
人类没有永远抹不去的恨。忘记仇恨也是一种自卫。被夺走顶梁柱的遗属们,为了生存下来而四处奔波,渐渐忘记了仇恨。
两人的商谈渐渐有了具体内容。矢泽宽感到淑子变成了家木路江,他记得她说过她要组织一个复仇协会。
①赤穗浪士也称赤穗义士。公元1701年3月14日,赤穗的城主浅野长矩在接待岁贺敕使吉良义央时,受到了他的侮辱,一气之下他将吉良义央刺伤。即日,浅野长矩剖腹自杀,其领地被没收。公元1703年1月30日,浅野长矩的旧部大石良雄、吉田忠左卫门等四十七名义士围攻了吉良义央的府邸,杀死了吉良义央为浅野长矩复仇。事发的当年,室鸠巢用汉语写了《赤穗义人录》一书,翔实地记录了赤穗义士为其城主浅野长矩复仇的故事。——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