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本先生!”反町吃惊地瞪着对方的脸。
“眼下无论你说什么,都没什么好处。再说什么,招惹了他们就麻烦啦。我看最好还是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准保你没事儿。”福岛的口气跟秋本一摸一样。
“我没想到你们两位竟这么懦弱胆小!”反町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说。“这么做合适吗?我们差点儿整个村子全被他们消灭,而且死了不少人。能对这无动于衷、一声不吭吗?要揭露他们羽毛未丰时那种可怕的真面目,这些都是国民所毫无觉察的。自卫队既不是为国民服务的军队,也不是为祖国服务的军队,自卫队是为他们自身而存在的一支军队,从这个事件中不是完全暴露出来了吗?要把这个事实告诉全体人民。不这么做,那么那些牺牲者真是白白地死了。”
“你说突击队来这儿干了些什么?有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些死者是他们杀死的?”
“证据?”反町顿时目瞪口呆,他停了一下又说,“咱们不都是活的证人吗?这么多的人亲眼看到的事不就是证据吗?”
“把我扯进去当什么证人才没意思哩。我是为了逃避世间的一切烦恼才到这儿来的呀。”
“福岛先生怎么样?”反町对另一位旅客说。
“我也不想被人拉去当证人。我是来这儿休养的,为了消除人生的疲劳才来休养的。事到如今也不想为社会正义去揭露自卫队。”
“佐仓小姐,你呢?”反町似乎怀着最后的希望瞅着真由美。
“我,我可说不上来。”真由美很为难似地垂下了脑袋。
反町无话可说,他压根儿没法相信这些跟突击队共同战斗的伙伴,尽管差点儿在突击队手里丧了命,却会如此轻易地忘记愤怒和仇恨。
“反町先生,事已如此,咱们再搞也不管用啦。”秋本自我慰解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揭露出这些事实,自卫队也许会装聋作哑,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还会说咱们是做梦梦见的吧。”
“不过,跟下不是死了好多人,喷气机和直升飞机不都坠毁了吗?”
“喷气机已经全部收了回去,乘直升飞机的只有野崎跟小暮啊。”
“那么大屋二尉说过的话呢?”
“由催眠暗示出来的话,在作证上毫无价值,甚至连证明能力都没有。”
“他们制造雪崩、投毒药、放毒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干掉咱们呢?”
“这一切全过去了,好在咱们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啦。我再也不想卷进这是非圈子里去。要告发自卫队的话,你自己去干吧。我可累极了。”
“咱们能眼看他们贮备核武器而不管吗?”
“是不是真有核武器咱们也不知道。大屋二尉也没有明确肯定。就算是核武器吧,跟咱们生活又有什么相干呢?自卫队想装备它就让他去嘛。反正我可不想再同自卫队较量了。”
“隆造先生,你是怎么想的?就这么罢休了?”反町问一直沉默不言的隆造。
“我也觉得很难办。突击队全回去了,还是别招惹他们的好。”
“隆造先生!”
“我说你呀!”真纪子叫唤起来。“大伙儿说的有道理。暴风雪已经过去了,何必再去寻找呢。”
“真纪子,连你也这么说!”
反町陷入了孤立。他怎么也不明白大伙儿对那场危及生命的可怕灾难居然淡忘得如此快,心中的仇恨也随之消失了?而且,想杀害我们的就是现体制的禁卫队,它们为了严守体制机密,竟要在背地里葬送百姓的生命!
对此,难道就无动于衷吗?要是得不到秋本跟福岛的帮助,只能求助于村民们作证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啊。而且,他们都耳聋眼花,感觉迟钝,对村子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动乱,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有的甚至一无所知。在这人烟稀少的村子里,这些被亲人遗弃、静静地等待死亡的老人们,即使大祸临头他们也不会觉得。当时日野一尉强行押送他们上了飞机,准还以为是来帮助他们哩。
揭露突击队打算把村民从直升飞机上推下去,恐怕没人会相信。
“真有这种事!”反町真想仰天大喊。
在没遇到这场灾难之前,反町对自卫队一无了解。虽然反町并不信任这批实质上就是一支军队的自卫队,也不见得积极地反对这支以宪法为护身符存在的部队。但是,没想到喷气机坠毁在风巢之后才暴露出真面目来。它既不是为国民的自卫队,也不是保卫国家的军队。它是个独立于政府,将职业的军事力量作为搜取权力手段的权力集团,它为军队而建军,为维护体制而建体制,为权力而形成权力。
如果不能得到逗留在风巢这些人的帮助,反町决定自己一个人干下去。“风巢的战斗”虽然结束了,他的战斗却刚刚开始。突击队离去后,天气完全恢复了正常,从山下上来了救援队,他们来看看风巢的情况,也为久久未归的高户弥平担心。
这些救援队员半信半疑地听着反町的诉说。
“这是真的吗?”他们向秋本等人核实此事。
“他没瞎说。不过,我想回家去了,做证人如果手续麻烦的话,我立即收回我的证词。”这么说是不太有说服力的。
福岛和佐仓真由美都是这个态度。
但在权右卫门山发现了自卫队直升飞机的残骸,所以也同自卫队取得了联系。对此,自卫队方面发表了早就准备好的声明:“这是由自卫队中的反战分子军官从入间基地劫走的一架直升飞机,我们正在寻找它的行踪。”
在这架被劫的直升飞机内,发现了同野崎一起住宿风巢客店小暮利吉的尸体。他曾冒充银行职员进行诈骗,是全国指名通缉的罪犯。有关此事,自卫队表示并不知道野崎为什么让小暮搭乘这架飞机的原因。
至于反町对自卫队装载核武器的喷气机坠毁后,为了严守机密不惜消灭风巢的指控,也没有找到证据证明反町的控诉属实。其他证人似乎也不愿作证,如此重大的事件是无法以反町一个人的证词来判定的。从客店旅客们暧昧的态度上,敏感的新闻记者也感到有些疑惑,作了一番调查,但也并未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
自卫队方面发表了以下的看法:“自卫队飞机装载核武器是绝对不可能的。首先,我国并不存在核武器。在自卫队飞机上也没有核攻击装置,没有核攻击装置的自卫队飞机何以来装载并不存在的核武器?风巢客店的管理人也许是白日做梦吧。”
但是,自卫队却严密地封锁着领导部门人事更动的消息。
三
跟自卫队突击队进行过一场生死搏斗的人们,终于跟山下取得了联系,开始下山了。
“这是个万万没料到的休假,不过,现在来看会成为一生中很有趣的回忆啦。”他们在救援队护送下山的那天,跟反町夫妇告别说。
“希望各位忘了它,等雪消了再来。到那时,这儿的设备也更完善了。”
“谢谢,一定再来!”他们跟反町握手言别,可是彼此心里都明白,往后也不可能再见了。
但是,他们跟刚来这儿的时候有了显著的变化。那时,他们是无路可走才来了风巢,也不知道往后该往哪儿去;眼下,他们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几乎是死里逃生拣回了一条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又一次获得了“生活的目的”,怀着重新生活下去的心情离开此地。
秋本一心想重新再当医生,好不容易熬到缓刑期满,打算对医道审议会提出申请,请求重新批准行医。往后要尽量避免介入纠纷中去,要谨言慎行,流露出悔改之意。为此,他回绝了反町的请求。反町杀了不少自卫队军官,虽说是为了自卫,但自己还是间接作了帮凶,要是自卫队的秘密被揭露,这事也会公诸于世,即使能算作正当防卫,要走到这一步怕要费相当周折吧。
可是,对医道审议会的申请可不能再等待了,反正跟自卫队斗的日子还长着呢。再次获得了行医执照,就要重操旧业。在家盼望自己归去的妻子那张面容,常常在眼前闪现。
福岛打定主意把模仿人家说话的特技当作职业来干。自己前半生的失败就在于本末倒置,所以才会被人讥讽,唤作“传声筒”。往后要把它当成自己的职业,堂堂正正地做人。正凭着自己的“特技”耍得这些以一当千的突击队员团团转,自己才摆脱了死亡的威胁。这是值得自豪的绝技,无论什么时候显露这一手也不会丢脸。
真由美打算无论如何要把腹中孕育的生命生下抚育长大。尽管是那个令人憎恨的男子留给自己的,但确确实实也是自己身上的肉。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抚育这孩子。自己还年轻,只要有信心,往后还能重新开始生活,牢牢地长在胎盘里的小生命曾经多次警告过她的妈妈,真叫真由美爱得不行。能搂抱的话真想好好搂搂亲亲自己的孩子。往后在人生路上还有着许多残酷的斗争,真由美不禁觉得这孩子已经成为有力的帮手,给了自己力量。这么可爱的小生命怎么能由做妈妈的自作主张决定他的命运呢?真由美原是来风巢寻找最后归宿的,如今却要离开风巢追求新生活了。
——那么,再见了!
跟风巢告别,三个人的人生休假也结束了。熬过这么可怕残酷的几天,又怎能称作休假呢?只要活着,就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但是残酷无情这一点却是相同的,往后,这种日子还将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