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人的说法,这一切都是大山的过错,行雄和大山是幼时的朋友,一起念到中学。在老人的眼里,“大山是个滑头,行雄总是上他的当。”似乎田代弃家出走,也是受大山的诱骗。
田代出走后,他的父亲也丧失了继续干农活的兴趣,听说现在在附近的旅店和别墅当临时工。
“您除了儿子外,还有什么人?”
“他有两个姐姐,都出门了。”老人的语调,随着交谈,渐渐和缓下来。估计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太田劝住正要沏茶的田代的母亲,没等她再说什么,就从凉棚下站起身。
下一步准备去大山家。本来可以向老妇人打听大山家的住址,可是为了不破坏她好容易才快活起来的情绪,便决定向别人去打听。估计也就住在附近。
两人走到院外,午后的太阳使村庄的日影更加深重。由于逆光,山峦显得模模糊糊。
“对了,我们去找驻村警察。”
长野原警察局在大前设有派出所,到那儿或许能打听出大山家的地址,了解到田代母亲讲的“卖国有土地”的详细情况。
派出所设在朝向国营公路的一座普通的民房里,里面正好有一名上了年纪的警察。两人通报了身份后,老警察惶恐地把二人让到屋里。警视厅的刑警到这种地方访问,这还是第一次。
太田一边喝驻村警察的妻子端来的热茶,一边询问从田代老母亲那儿听来的购买国有土地的事情。
“啊,那件事情都传到您的耳朵里啦?由于有了那种事情,这一带的名声都臭了。”驻村警察显现出被人触痛了伤疤似的痛苦表情,确实象他说的那样,这的确是当地人不愿触及的伤疤。
“不,是刚才偶尔听到的。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详细介绍一下?说实话,我们手里的一桩案件,很可能与田代行雄和大山勇有关。”
“前天,局里来通知,提的也是这件事情。我在这个村呆有很长时间了,也认识那两个人。看来,他们又干什么其他的坏事了?” 驻村警察呷口茶,皱起眉头。如果是听说本乡本土的人到东京,建树了显赫的成就,那是另一回事情。此次却是警视厅的刑警亲自下来调查,总不会干的好事儿。警察的脸上露出优郁、沉思的神态。
综合驻村警察的介绍,转卖国有土地原来是这样的一桩事情。
嬬恋村有大片国有地。虽然是国有的土地,倘若村里有无地可种的佃户,就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将地买下来。这个村的农民协会发现有利可图,在一九六七年迅速纠合了三十多个人,冒充佃户,以每三点三平方米(每坪)十钱到一元的难以置信的低价买了下来。此后,连马也不放,白白撂荒几年,然后背着县里,用买时价钱的两千倍至一万五千倍的高价卖给建筑公司和观光旅游部门。转卖后,协会的人和冒名“佃户”分成,每人可以牟利一百万到五百万元。
这个事件是三镇十一村的农民协会相勾结,总共非法廉价买下四百六十七公顷国有地,然后非法转卖给他人的大规模行动。似乎幕后存在有强大的势力,所以尽管当地百姓纷纷反对,仍然糊里糊涂地不了了之。
从那以后,连身边的小块土地也卖个精光,农协一度成为徒有其名的幽灵协会。倒买倒卖获得了大笔钱财的人,从此不愿在瘠薄的土地上从事农业劳动。弃农经商、流入大城市的人络绎不绝。
这种用非法手段牟取的钱财,腐蚀了农民的思想,弃农出走的人的结局也都很悲惨。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不是经商失败,就是不适应城市生活,迷失了生活方向。即便想回家乡,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土地,结果只得到当年从自己的手中买走了土地的观光部门当临时工,艰辛地维持生活。他们和土地一道,失去了故乡。
田代和大山也被找去充当这种冒牌佃户。田代在转卖土地时,背着父母,还卖掉了自家的土地。现在,他的父亲不得不拖着衰老的身躯,去干临时工;老夫妻含辛茹苦,苟延余生。
“竟有这种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听罢介绍,太田吃惊地说。这个外表给人以和睦升平、世外桃源般的山村,竟然也被卷进鲸吞大片国有土地的这伙人的欲望和权谋术数的漩涡中。
“这件事情,曾经在一家地方报纸上报道过,后来好象有某个部门施加压力,马上就压下去了。”
两人打听清楚大山家的位置,正要离开派出所,刚好沿着公路从长野原方向开来一辆小面包车。两名刑警看到车体上写着的公司名称,顿时收敛起笑容。
“啊,那辆车……”下田手指飞驰而来的面包车,车体上写着“帝都观光公司”六个大字。
“噢,那辆小车呀,就是他们那家公司,几乎买下了全部的国有土地。”
“真的吗?”下田不禁失声追问一句。又是帝都观光公司!田代和大山还在家乡的时候,就已经和这家可疑的公司紧密勾搭了。想到这里,下田又泛起一个念头:
“在原来的那片国有土地上,有没有东洋开发银行和农林货币金库的什么建筑?”
“有哇!”驻村警察并不知道这个问题具有多大的份量,轻松地回答。
“真有吗?”
“东洋开发银行宿舍和农林货币余库的疗养所就在这附近。东洋开发银行和帝都观光公司合伙出卖别墅区,他们的头头和理事的别墅也盖在别墅区里,豪华得象宾馆一样。”
“日本渔业金库呢?”下田进一步追问。
“有!东洋、农林、渔业的先生们都有,这些大人物都是帝都观光公司高尔夫球场上的常客。除了别墅外,他们在这周围的最好地界,都有自己的领地哪。”
太田和下田相互对视,仿佛在说演员都齐备了。以东京米原丰子家为接头地点,相互串连的这些人,就是鲸吞群马县大片国有土地的集团。
“这些要人在这里盖别墅、占领地,肯定是在从农协手中买下国有土地之后吗?”太田提示般地问道。
“是的,是帝都观光公司买下土地后,建造的高尔夫球场和别墅区。这些人在别墅区以外的领地,原来也都是国有土地。”
尽管还没有抓住真凭实据,但是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个巨大轮廓:溟蒙中,出现了一副令人僧恶的怪兽的大脸,还没等看清它的具体形状,首先闻到它不断散发出的腐烂的臭味,全身冒出渎职的脓汁。眼看着这头巨大的怪物张开狰狞大嘴,露出吃人的牙齿。
3
嬬恋村倒卖国有土地事件,无论是规模还是牵涉的人数,都非同一般,是件充满恶臭的丑闻。但是土地的主人为什么对此避而不谈?在驻村警察介绍的基础上,本想进一步详尽深挖内幕,资料却只限于人们的传闻和现在修上了高尔夫球场、别墅的原国有土地。也曾想到上揭发这件事件的那家地方报馆调查,可是采访这个事件的记者早已离开报馆,去向不明。实际上,那篇报道也只是“当地农协将国有土地倒卖给观光部门”,寥寥数语,如同标题一样简练。
查阅土地倒卖以后的有关卷宗,也没有任何记载。了解当地的警察部门,他们却不高兴地说:“确实,当地人吃了苦头。不过没有理由禁止转卖土地,把农协碰头商议转卖土地,看作是合谋欺诈,并追究刑事责任是没有道理的。”
向村里的人打听更是困难。他们中间的有势力的人,大部分因倒卖得到了不少的好处;没有势力的人,在有势力的人的控制之下。尽管有人痛苦地认为这种做法坑害了当地的乡亲,但由于所有的倒卖,都是农协经手,也就无可奈何了。在农民的眼里,农协就是地方官。粮食销售、农业生产、水利设施、资金调配、地方公共团体下达通知等,农家生活的一切都同农协密切相关。心中明明知道倒卖的实情,,谁也不敢泄漏出去,否则将被农协视为仇敌。而且,掩盖事实真相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完善,没有人知道具体内幕,调查来调查去,反倒是驻村警察介绍的情况最为详尽。
两名刑警就这样失望地结束了这场调查,深感有一块巨大的阴影,把倒卖事件自始至终地隐匿在暗处。表面上两人的调查渐渐偏离了本职的山根被杀案件,实际上,他们的心里总是摆脱不掉这起杀人案和倒卖土地事件一样,都是出于同一巨大阴影的预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不辞辛劳地对本来属于侦察二科职权范围的这起倒卖事件,进行了详尽的调查。
“总好象有什么背景。”在归途的电车上,太田疑团满腹地说。
“看来,记者离开报社,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下田也是疑雾重重,迎合着说。
“消息发表后,受到压力了吧?”
“连驻村警察都不大愿意讲哩。”
“决不会是司法部门施加的压力,他们甚至没有派人来调查。”
“我也是这样想。”
“刚才,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家地方报纸的报道,或许触及到事情的真相了吧?”
“真相?”
“下田君,你还记得那条报道吗?”
“这里,我复印了一份。”下田从衣袋里掏出一份复印的剪报。
“报道和驻村警察介绍的一致,这是标题。”太田手指《当地农协勾结,倒卖国有土地》的标题。
“你看这个标题怎么样?”
“照报纸的提法,是当地农协相互勾结套购国有土地后,又转卖的。难道这种大规模的行动,只靠农协自己的计谋就干得了?”
“幕后有后台!”
“我也这样想。这个标题没有击中目标啊!”
“那么,后台是不是帝都观光公司?”
“现在不能肯定。如果帝都观光公司为了获得国有土地,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把农协当成了傀儡。记者没有看透这一点,只是从语言形式的工整对仗来考虑,在标题上用了‘勾结’二字。实际上,大概农协自始至终充当了帝都观光公司购地的挡箭脾。”
“太田君,我看那是很有可能的。”下田依然凝视手中复印的剪报深深地点点头。他接着说:“这种手段真是狡诈,纵令有人怀疑这个事件,也不会想到幕后的观光公司,前合喝黑脸的是农协。而且,如果农协失去土地、名存实亡的话,它的责任也就没有了。”
“幕后策划者,绝不是帝都观光公司一家。”太田的话中有话。
“还有其它的后台吗?”
“东洋开发银行、农林货币金库不是也有份嘛?”
“一丘之貉……”
“……聚集在米原丰子的家。”
两人相互对视,发出一阵苦笑,心中不照而宣:“一丘”内含有“淫窟”之意。
太田和下田返回侦察总部。他们出差期间,案件的侦破工作有了新的进展。监视米原家的监视小组又查清了出入这幢公馆的几个人物。
“你猜都是些什么人?都是目前在山林厅任职的要人。”
“山林厅?”
“农务省的一个厅,是负责国有山林的管理、经营、营造和指导监督的行政官厅。这个厅的几名官员在米原家出出进进。”
那须警长的介绍和嬬恋村倒卖国有土地事件,在两人的脑海里交替浮现。嬬恋村的国有土地也归山林厅管辖。
“不仅如此,农林货帀金库的常务董事多渡津治平,曾经担任过农务省次官;董事中上政志是前山林厅长官;东洋开发银行的山口恒市是这个厅的林政部长,田渊友次郎是水产厅次长。也就是说,都是农务省这条线上的人。”仿佛在询问是否理解其中的奥秘,那须分别瞅了瞅太由和下田的脸。
“他们在职的时候,都是什么时间?”
“有早有晚,可大都是在五十年代后期到六十年代左右。”
很清楚,倒卖嬬恋村国有土地时,他们正在山林厅担任要职。
“这就是说,当年营私舞弊的那伙人,又都凑到一起了。”听罢两人的汇报,那须睁开他那双眯缝的小眼。
“贪污的关键人物还没有摸准。”
太田的话音刚落,下田就发问道:“直到现在,现职的山林厅官员还到米原家来,这一点应该怎么解释呢?”
“可能是为了巴结前辈,求得提拔;也可能现在还在进行什么有魅力的活动吧。”
“侦察二科好象还没有动手哩!”
“光是在米原家出出进进,构不成犯罪嘛。”
“我总觉得,公馆里潜藏着一个不便露面的大人物。”
“有这种迹象。不过,仅仅是迹象,还不能说明问题的实质。”
“还没有查清米原丰子的男人吗?”
“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只貉,也可能是另外的什么人。”
“与貉的数目相比较,女人的数目有没有不够的时候?”
如果女人数目不足,可以想象是由米原丰子补缺。这样,那一天来的男人中,有一人就是米原的男人。
“貉数和女人数都是一致的。”
“能不能出于伪装,在来的女人中,有一名只是起掩护的作用呢?”
“不排斥这种可能。可是他们肯定还不知道已经处在我们的监视之中;所以不会做出那种安排。”
“青田孝次郎看见凶手掐女人时,看没看清那对男女凶手的脸?” “他说只是瞬间的事情,一晃而过,记不得脸部有什么特征。”
“找不到尸体,事情就不好办。”
追查杀害山根的犯人期间,腾起层层奇怪的迷雾,混淆了事实真相,使人无从下手。青田目击的被害者的尸体,犹如消溶在迷雾的另一侧,不留丝毫痕迹。表面上案件有意想不到的进展,实际上是迷失方向,徘徊在崎岖小道。
“总而言之,通知二科,如果他们发现这群貉有什么动向,请立即告诉我们!”那须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