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侦破工作正在顺利进展时,出入米原家的人,如风停雨歇,不再露面。米原家藏有通过提供女性,或者依靠贿赂拉拢对方的证据。如今,这关键的场所无人出入,在现场获取证据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根据往日的情况分析,基本上可以断定,他们是以女性为诱饵,大搞交易。但是,为了准确证明这一点,必须查明这些男女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正常恋爱的情人。正因为他们是在密室里干这种勾当,所以调查起来格外困难。倘若在证据不充分时同怀疑对象交锋,对方完全可以以“单纯聚会”或“自由恋爱”为借口,逃脱过去。
在尚未充分掌握证据期间,敌人已经察觉危险,迅速退却了。
“水木阿莉莎在关键时刻,给一一〇挂了电话,招惹一场风波,所以他们心惊了!”得知二科和保安科的侦破工作陷于停滞状态,太田一个劲儿地顿足捶胸,懊丧不已。然而,这只不过是个开始。接踵而至的报告,使侦察总部坠入难以自拔的深渊:田代行雄和水木阿莉莎,一前一后到海外旅行去了。
——远走高飞了!
谁都意识到这一点。火燃眉睫,所以立即逃向国外。两人逃跑的事实,恰恰证明侦察正沿着正确的方向进行。
方向尽管正确,不尽快缩短与被追捕者间的距离,也是不行的。
“想什么办法呢?”
问归问,办法确实想不出来。就连限制田代和阿莉莎的行动自由都很困难。如果阿莉莎的控告属实,田代就构成杀人未遂罪。问题是没有证据,而且可能是受到广告主的指使,阿莉莎在事后不久,又撤回了自己的控告:
“我们吵架了,我一时失去理智,给一一〇打了电话。是我错怪了田代,实际上他并没想杀害我。”阿莉莎解释说。只要本人提出新的声明,就难以把它推翻。
“看来,田代对于那伙人,还十分重要哩!”那须依然是一副晒太阳似的懒洋洋的表情,自言自语说。
“是呀,一个司机,竟然到海外旅行去了。”下田应和说。
“不,不是那种意义的‘重要’。索性说,他是个危险人物吧!肯定是田代知道于他们十分不利的事情,所以一发现被警察盯上了,立即让他逃到海外。”那须补充说。
“果然是他对李英香下的毒手吧?”
“好象田代也很关心李英香,这说明,他是和李英香有某种联系。他掐水木阿莉莎的脖子,不能算是‘流放海外’的理由。况且只要阿莉莎本人撤回控告,那件事情也就算不了什么事了。这说明,田代是由于李英香的问题而被撵走的。” 接着,那须用谨慎的语调说:
“李英香被害的可能性很大,恐怕青田孝次郎见到的被害人,就是李英香。青田说是一男一女合谋杀死了那个女人,那个男人大概就是田代。当然,恐怕不是出于田代本人的意愿,而是受金崎或宫村的命令,只是起着杀人工具的作用。倘若事情真是这样,田代的存在,就是他们最大的隐患。”
“流放到海外,早晚也得回来呀!”
“早晚?哼,他要是永远回不来,金崎不就放心了吗?”
“怎么?”
几个人不由咽口唾沫,屏息静听。
“按我的猜想,田代现在在国外有个三长两短,最大怀疑对象就是金崎和宫村。虽然心想干掉田代,在日本却不便下手。可是在海外,那是日本管不着的地界,他们怎么收拾都行。”
“可是,阿莉莎怎么办?”
“说他们情死在国外了,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想不到对阿莉莎……”
“想不到对阿莉莎能下毒手吗?要知道,情死是最不容易引人怀疑的。”
“这两个人在国外的处境,是很危险的。”
“再说危险,他们也已经在国外了呀!”
如果是已经下令逮捕的嫌疑犯,通过国际刑事警察机构可以追缉,也可以通过外交途径要求协助引渡。可是田代并没有犯下什么罪而图谋逃亡国外;即使他果真已犯有罪行,也还没被最终查明,因此没有理由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田代果真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海外的什么地方,事情该会怎样?”下田期望能在绝望中探索出新的希望,问道。
“案件到此终结。”太田给添上一个残酷的休止符。他们都隐约感到,迄今为止捋出的细线,噗哧一声被切断了。
2
塞纳河畔一条阴暗的马路,一辆轿车疾驰而来。天下着雨,这是巴黎特有的雾雨。雨丝遮住人们的视野,眼前雾蒙蒙、阴沉沉;街灯时隐时现,路上渺无人踪。司机闷闷不乐,寒风更加助长了他空腹的饥饿和满身的疲劳,他盼望着能早些赶回家里,洗个热水浴,吃上热饭菜。司机把他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发泄在加速器和方向盘上,车开得象发疯一样。不见人影的马路,也促使他不象平素那样精力集中。
对面驶来一辆轿车,看来对方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情,毫不减弱车灯的亮度,光柱径直射来。两车贴身而过的瞬间,强烈的灯亮直刺眼睛,司机一时间眼前一团漆黑。他忽然感到在前方黑暗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当然,他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凭一种动物的察觉感觉到的。他下意识地踏紧刹车踏板,车体如同全力抗议这突如其来的无理刹车似地磨蹭路面,发出悲鸣。
但是,紧急刹车也无济于事,仿佛撞上了什么,给人以质量不同的两种物体接触所产生的令人厌恶的感觉。车虽然完全停了下来,司机心中的冲撞却依然平息不下。他好容易才清醒过来,慢吞吞地从司机座上站起身,走下车。虽然他不愿多此一举,查清缘由,但必须看看与车接触的物体现在何处。路面上,一个男子汉如同碎布片一样,横卧在那里,借着远处的灯亮,看得出血混杂着雨水,如同黑油一样,从男人的身下向马路的低处缓缓流去。
“死了!”司机蹲在牺牲者的身旁呻吟说。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已经还原成无生命的物质。多亏光线暗淡,看不清他的惨相。估计再抢救也不会给死者带来任何微弱的希望,即使残存有一线希望,也改变不了司机的绝望心理。
雨势越发猛烈,冰冷的雨水淋透衣衫,渗进体内。他感觉不到冷,绝望已经夺走了他的表皮感觉。
迎面开来的那辆间接促成肇事的轿车,早已不知去向。路上既无行人,也无车辆,塞纳河对岸人家的灯光,温暖地向他眨着眼睛。
“如果没有这起肇事,我现在已经回到那灯下了吧!”
司机咒骂自己竟然坠进这种深渊,眼前浮现出交通刑事所阴冷的班房。法国对交通肇事犯的处罚十分严厉,只要导致人身事故,造成当场死亡,就休想从轻发落。司机想到自己判刑后,家属的命运。家里生活并不富裕,如果作为全家顶梁柱的自己被捕,全家将会怎样?他又仔细看看受害者,血流比先前少多了,可能是全身的血都已经流尽的缘故吧!他环视四周,雨雾笼罩了阴暗寒冷的夜。
“没人看见。”黑暗中,仿佛有人压低声音对他说。听见这声音的瞬间,司机如同控制不住、急着上厕所的孩子一样,打个冷颤。他依稀听见的恶魔的声音,这声音发出回声,深深地刺进他的心灵深处,拨动了潜藏在他这个善良人心中的邪恶的琴弦。
“没有人看见,就这样逃走,谁也不会知道是自己干的。”思想促使了行动,他抓住死者的两条腿,滑唧唧地向河边拽去。待到河边,又迅速观察一下对岸的动静,然后把尸体推下河堤,坠进翻滚的塞纳河。这样,即使尸体被人发现,也得需要一段时间。暗夜、雾雨、时辰和天气都为他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只要死者被冲向遥远的下流,交通肇事的现场就无法查清;况且死者淌在路面上的血,也将被雨水冲刷干净。司机处理完尸体,又检查路面上有没有留下车体的残片和脱落的零件。虽然相撞时很猛烈,但由于车体坚固,所以破损很小。司机平心静气地回到车内。车又发动了,尾灯刺破黑暗,转眼间又被黑幕吞没。
雨继续下着,路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听见雨滴的溅落声。
次日清晨七时三十分左右,这具尸体同垃圾一起,被冲上塞纳河右岸的一个叫耶鲁多·休特的遥远的地方。行驰在附近的疏浚船上的船员们发现了他。检查结果,发现头盖骨骨折、内脏破裂,从尸体表面明显留有的被车轧压的伤痕,可以分析出被压当时的情景。警方断定被害者是让车压死后,被加害者投进河中。根据身上的证件,得知死者是在巴黎逗留的日本人大山勇。有关部门立即同日本大使馆和死者生前投宿的旅馆联系。
3
侦察总部仍然艰难地工作着。水木阿莉莎和田代行雄两人的远走高飞,使总部失去了重要的线索,但是对以金崎末松为核心的政官财界集团的怀疑,毫无动摇。这伙人在干着某种罪恶勾当,杀人也好,国际贩卖人口也好,只不过是暴露出来的一小部分罪行。对此,侦察人员深信不疑,侦察二科和保安科也在继续采取秘密行动。
五月上旬的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给下田刑警打来电话。不巧,下田当时正在忙于和别人通话,所以总机让对方等了一会儿。下田刚接过听筒,立即响起女人急促的声音:
“下田先生,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好熟悉的语声,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请您安静。您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是水木,水木阿莉莎。有人在追我,吓死我了,救命啊!”
“你不是到国外去了吗?”
似乎是公用电话,听筒里传来通报通话时间即将结束的布布声①。
注:日本公共电话系计时收费。在规定的通话时间即将结束时,听筒发出“布布”讯号。若想继续通话,得再付电话费。否则,电话将自动挂死。
“回来了,现在在轻井泽。”
“轻井泽的什么地方?”
“入轻井泽!”
阿莉莎的话音刚落,电话便喀嚓一声挂死了,大概是到了结束通话的时间。下田马上向总机了解,电话是由对方挂死的。由于是用拨号盘即时通话,查不清楚发话人在什么地方,又因为对方不是拨一一〇号码,所以总机也随即把电话撂了。
分析刚才电话所讲的情况,似乎水木阿莉莎处于十分危急的环境中。果真这样,估计过一会儿还会再来电话,可是怎么等也没有再来。难道是受到什么人的强制,她才不得不挂死电话?下田听到的报时声响,莫非是错觉,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杂音?
阿莉莎说有人要杀她,关于她的住处,只留下“入轻井泽”这四个音。不管怎么说,下田先给轻井泽警察局打电话调查,对方却回答轻井泽地区没有“入轻井泽”这一地名。这就难以寻找了。
“除了刚才的那轻井泽以外,还有没有叫这个名的地区?”太田刑警启发说。
“有道理,说不定查地图索引能查出来。”
下田马上翻开百科辞典的日本地图地名索引。索引中,除长野县的轻井泽外,还有六个地方叫“轻井泽”:秋田县三处,福岛县二处,静冈县一处。
“真没想到,有这么多轻井泽。”太田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不过,我听到的不单单是轻井泽,面是‘入轻井泽’。索引上没有这个地名。”
“是不是你听错了?”
“虽然不能打保票,但我想不会听错。我问她是轻井泽的什么地方,她回答是‘入轻井泽’。”
“这么说,在轻井泽的什么地方,还有个‘入轻井泽’啰!”
“问长野县的轻井泽警察局,他们却说没有这个地名。”
“是不是长野县以外的哪个轻井泽?”
“如果那样,阿莉莎应该说明是在哪个地区的轻井泽呀。东京人一提轻井泽,谁都以为是长野县的嘛!”
“是这样。”
两人苦苦思索,时间无情地流逝。水木阿莉莎的性命处于危险之中,可却不知道她所在的地点,无从下手援救。
“请稍等一下。”下田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
“想起什么了?”太田投去期待的目光。
“和谈到全国闻名的地名一样,人们在谈自己熟知的、亲切的地名时,往往也是不加详细解释的呀!”
“从自己的角度考虑,是这样。”
“水木阿莉莎呼救,当然只是考虑到她自己的角度。”
“有道理。这样,顺嘴说出自己亲切的地名?”
“比如自己经常去的地方,时常留恋的场所。不!比这些要令人感到亲近的是养育自己的家乡。”
“原来是这样,水木阿莉莎的家乡,说不定有个轻井泽呢?”
“快查查看!”
他们查出水木阿莉莎的出生地是长野县小县真田郡镇后,立即查对真田镇及邻近地区的地图。
“有啦!”查找地图的下田和太田同声喊道。确实,在真田镇一带有“入轻井泽”的地名。他们立即通知当地的上井警察局,委托他们保护水木阿莉莎。与此同时,两人踏上旅途。
只要保护水木阿莉莎平安无恙,就有可能从田代行雄、李英香,乃至宫村健造和金崎末松的联系中,获得山根被害案件的线索。沉默的侦察总部,又充满生气。
4
去真田镇路过上田市。几年前上田还保留有电车,后来由于汽车的竞争,电车亏损太大,终于拆除了。事先与上田警察局打了招呼,一辆警车在站前等待着他们。当地一名相貌和善的代理警长,向表示谢意的太田二人自我介绍说,他叫盐泽。
两人心急如焚,立即上车。据盐泽介绍,接到侦察总部通知的同时,驻真田镇的两个派出所,立即派警察赶到入轻井泽,可是据说没能完成保护水木阿莉莎的任务。
水木阿莉莎是真田镇入轻井泽生人,她年迈的双亲把家产让给了长男(阿莉莎的哥哥),在家过着隐居生活。
“三天前,阿莉莎形容憔悴,默默地回家来,她说她很疲乏,想歇四、五天。她家里的人看见大名鼎鼎的女儿突然探家,又惊又喜,腾出最好的房间让她休息。可是,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她突然失踪了,大伙都很惦念。”
昨天下午三点,正是阿莉莎打来电话后不久。从“轻井泽”一直查到真田镇的“入轻井泽”,前后花了一个小时,接着马上通知上田局派人保护,可以说侦察总部的行动十分迅速。而且上田警察局接到通知后,行动也很敏捷。
“我们听说水木阿莉莎有生命危险后,立即同有关派出所的警察联系。与此同时,局长命令在本局管辖区内实行重点警戒,并且要求邻近局配合行动。水木阿莉莎是当地人,又是出名的模特,这一带的人几乎都认识她。我想她肯定没出我们的警戒网。”盐泽大概感到对阿莉莎的失踪负有责任,所以,喋喋不休地为他们采取的措施辩解。
警车沿着144号公路走了一段后,向左拐,驶上只能通过一辆车的小道。路旁高山危耸,新绿中的桃花溢光流彩。据说,这一带的桃花开在樱花的后面。
眼前耸立一座旧式火警瞭望塔,鲤鱼旗①随风飘荡,与瞭望塔竞相比髙。可能是孩子们怎么也够不着,才把它留在空中的吧!
注:每年的五月五日,是日本民间以男孩子活动为主的儿童节。这一天,有男孩子的家庭要升鲤鱼形状的旗,藉以祝愿孩子们象鲤鱼那样活泼健壮。这种旗叫“鲤鱼旗”。
汽车爬上斜坡,前面是一座为群山环抱的村落,这就是入轻井泽。从小道向右拐,再过一条河,平地上一幢用稻草葺顶的房子就是阿莉莎的家,是这一带很有气派的建筑。
看见警车,派出所的警察从家里飞跑出,迎来敬个礼。
“她以后再没有联系吗?”
“是的,没有!”
刑警特意从东京赶来追查重要案件的干系人,使驻村警察十分紧张。
阿莉莎的父母在家种植水稻、高原蔬菜和苹果;她大哥几年前就弃农务工,到上田市的一家地方名果公司干活,全家也变成了兼农户。据说这一带农民生产的农产品,只够自己消费。
这个深山里的和平小村,也受到滥伐树木乱辟土地的波潮的冲击,不少人被迫离开土地。
阿莉莎学生时代就图虚荣,迷恋大都市生活,在当地高中一毕业,就同一伙人集体去了东京,此后音讯全无。可是,从去年年末开始,竟作为受人爱戴的模特儿,花枝招展地在电视上露面。父母亲戚和当地的乡亲都惊喜万分,引以为荣。
几天前,阿莉莎事先没打招呼就突然回家来;昨天又和来时一样,飘然不知去向。
“她的行李呢?不会两手空空回来的吧?”听罢阿莉莎父母的介绍,下田问道。
“啊,带回来一个皮箱,扔在那儿就走了。到哪儿去,总该和家里打个招呼呀!”阿莉莎的母亲眨着眼角堆满皱纹的小眼,诉苦说。阿莉莎的父亲耳背,她大哥夫妇两人出去干活,还没回家,只好和这位老妇人对谈。
“可以让我们看看那件皮箱吗?”下田问道。
“行啊,行啊!在里屋储藏室里放着呢。那个玩意儿能起什么作用吗?”老母亲说着,慢慢地站起身,她要亲自去取。
一会儿,老人从屋里拖出一件旅行用的皮箱,上面贴满航空公司和海外旅馆的标签。从标签判断,阿莉莎一直住在巴黎。
“就是这个,没有上锁,请看吧!”说着,她把皮箱拽到下田身边。
“请让我看看。”
下田打开皮箱,里面大都是衣服和妇女化妆用品,没有一件可以提供线索。不愧是高级模特儿,随身携带的一切,都很奢侈豪华。
“她把这些东西扔在这儿,是还想回来,还是……”下田本想说还是出于谁的压力,而被强行带走了。但注意到老母亲不安的目光正留神地注视自己,他又闭口不说了。大概老母亲靠这件皮箱宽心,还满怀希望地等待女儿归来吧?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为了名利,付出了什么代价。她还以为下田他们追踪而来,是为了其他的事情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