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兰(1 / 2)

花骸 森村诚一 5278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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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预先记下的车牌号码,立即查到那辆私人出租汽车。司机说,克子母子是在杉並区和泉镇三道街下的车。

“她拉着小孩的手,顺着通向住宅区的小路走了。所以,我想她就住在那一带吧?”出租汽车司机只提供这些线索。

第二天,刑警们来到克子母子下车的和泉三道街分头寻找。这一带的小型住宅和大型公寓鳞次栉比。依照克子母子的特征,广泛地打听了周围的住户,都一无所获。

“她真是在这儿下的车吗?”下田怀疑地说。成功在望之时,由于暴走族捣乱而失掉追踪的目标,使他十分沮丧。

“司机不会撒谎。”太田鼓励似地说。

“不是那个意思,克子会不会表面上在这里下了车,实际上又换乘其他的车了?”

“看样子,她没有发现我们在跟踪。”

“为了驱散暴走族,出动很多巡逻车,到处设卡。她会不会受了惊,为防止意外而换乘另一辆出租汽车……”

“嗯,如果是这样,她应该早些换乘。况且那个汽车司机不是说,她朝住宅区走去了吗?”

“眼下毫无线索,东京这个地方人山人海的。”

在东京住了多年,连邻居都不认识,这种情况并不稀罕。即使周围搬来生人,也会毫不引人注意地汇进这人的海洋。

“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好容易追捕猎物来到这里,与其说他们还在顽强地搜捕,不如说是不甘心就此收兵。

这一带地势低洼,房屋略显稀落。最洼处中央有条水宽二米左右的小河,水泥抹的河床里,浑水翻滚。这是一条城市里的排水河。河的另一侧是停车场、仓库,稍远一点,有座简易公寓似的建筑。

“太田君!”突然,下田扯了扯太田的衣袖,喊道。

“怎么?”

“你看那儿!”下田手指小河边上的那座木结构、公寓式的简易住宅。由于地形的限制,那幢房子底面呈三角形,显得稀奇古怪。

“‘三角住宅’怎么了?”

“那幢住宅,喏,朝向河这边的墙根那儿,开放着花儿。瞧,是水晶兰吧?”

“你说什么?”没有发现目标的太田,循着下田手指的方向,瞪大眼睛望去。确实,在下田手指的延长线上开放着几朵白色的花。

“过去看看。”

两人走了过去。住宅旁临近小河的狭小空地上,几朵娇弱的白花低垂着头。

“不错,是水晶兰,你认得很准。”

“已经见过多少回了嘛。难道水晶兰也生长在这种地方?”

“开在这里也不奇怪,这儿也是分布区嘛。”

“可是,它让人放心不下。”

“你想调查这座住宅吧?”太田也有同感。曾在所泽工地和真田镇的白云山庄开放过的水晶兰,在山根克子消失踪影的东京,在一个偏僻、简陋的公寓式简易住宅附近又出现了。

这座房子临近河边,底部呈三角形。几朵水晶兰花开放在房子和河岸中间的很少见阳光的狭小空地上。临河的窗口晾着住户浆洗的衣服。大门在阳面,朝向道路的一侧。

“会不会从房后逃走?”太田做好万一克子在这幢房子里的准备。

“要是跳河,有可能逃掉。我监视房后。”

“就这样办!五分钟以后我还不出来,你也进去。”

太田让下田守在房后,自己转到房前的正门处。门的一侧写有“守卫公寓”四个大字,果然是座简易公寓。推开虚掩的大门,迎面是阴暗的走廊,堆放着空啤酒瓶和一捆捆的旧报纸。不知从哪间屋子传来孩子的哭啼和电视的声音,太田觉得孩子的啼声非常耳熟。

太田顺着走廊循声走去,哭声从走廊最尽头的房间传出,隐约听见屋内男女说话声。太田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室内的动静,然后开始敲门。男女说话声顿时停下来,仿佛在屏息倾听外面的动静。太田又继续敲门。这时,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是哪一位?”这声音也仿佛在哪里听过。

“我是管理员。”太田灵机一动回答说。

门从里面打开,山根克子探出头来。她一看见太田站在门口,立即脸色苍白。

“太太,这真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您见面啊!”

“你、你……”克子双唇激烈颤动,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克子,是谁呀?”

从屋里传来男人的喊声。太田做好应付意外的准备,走进室内。室内,一个汉子正抱着孩子,脸庞看上去很眼熟。

“干什么?怎么随便闯进别人的家?”汉子操着浓厚的东北口音喝道。这口音顿时勾起了太田的记忆,是的,是在照片上见过这副摸样。

“岛村太平,你还活着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对方的声音充满惊愕。

“我是警察。你怎么和山根贞治的太太在一起?跟我到警察局去把事情讲清楚!”

“我、我,我啥也没有干!”

“既然啥也没干,你怕什么?”

这时,山根克子突然号啕大哭说:“到底,到底还是不成啊!本以为好容易逃了出来,哪知道还是没躲过去哟!”

“克子!”岛村太平的脸色也变得铁青,充满了绝望,本来已止住了哭泣的孩子又激烈地哭叫起来。

下田闻声赶了过来。

岛村太平和山根克子暂时被带到侦察总部,自打他们被太田和下田发现,就已经采取听天由命的态度,对杀害山根贞治的罪行供认不讳。

岛村和克子的关系是在山根贞治离村外出做工时产生的。山根、青田和岛村三人总是结伴出门,只有一次,岛村由于交通事故,受了轻伤而留在村里。岛村是赘婿,与妻子关系一开始就很冷淡。另一方面,克子也早就厌烦华而不实的山根。本来就同住一个小村,你来我往;特别是男人都出去做工,留下来的家属少不了相互照应,自然为两人的结合创造了条件。他们的关系之所以一直没被村里的人发现,一是行动隐蔽;二是两家早就有包括家属在内的交情,相互照应已成习惯,即使岛村去克子家,也无人猜疑。

可是,不久就出了纰漏:山根还没有归来,克子就怀孕了。想堕胎,苦于没有钱。游移之中又白白地耗过许多日子,转眼到了不能堕胎的月份。这个孩子就是诚。山根明知诚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病死后,一直没有小孩,就把诚当做亲儿子抚养,也没想深究孩子的爸爸是谁。他想,既然下决心抚养,就无须总那么盘三问四。

转眼到了去年四月“最后一次外出”。在牵涉到那场杀人事件的逃跑途中,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我发现求职表丢了,回去寻找。由于害怕,没敢再进那家院里,只是在公馆周围打转转。刚往回走,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本乡大街公用电话间出来,与我擦肩而过。我无意中扫了一眼电话间,看见电话机旁放有一个皮包。我估计是刚才那个人遗忘的东西,就追出去想还给他。可是,他已经不知去向了。我想,皮包里面或许有标明身份的东西,打开皮包,发现里面是一捆捆的现金。我大吃一惊,猜想警察马上就会出动。可是,在我良心的旁边,仿佛有颗恶心在怂恿说,这么多的钱,一辈子也挣不到!有了它,就可以把克子和阿诚接到身边,开始崭新的生活。福从天降,是老天爷的恩赐!我的心动了,变狠了。我和老婆关系冷淡;女儿如同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我毫不留恋往日种马一样的生活。在钱主返回来之前,我拿起钱,朝与伙伴们约好会合地点的相反方向逃去。

“不久,在电视上看到失主全家自杀的消息,我心如刀绞。这么一来,我更不能自首,事到如今,即使还钱,也还不上死去的这一家人的性命。他们是我和克子、阿诚新家庭的奠基石,我不能让他们白死。我暗自告诫自己,只要我的一家人过上好日子,就是对死者这一家人的最好的报答。

“后来,我住进这更夫住的简易住宅,一边卖豆腐,卖芋头,做些小买卖,一边准备喊我的‘妻子’来。没想到山根贞治目睹了杀人现场,又发现我下落不明以后,整天惊恐不安。他一面过着打零工的半流浪生活,一面给克子去信,让她卖掉房地也到东京来。虽然贞治知道阿诚不是他的孩子,但丝毫不想和克子分手。贞治把克子找到东京,就意味我将失去克子,与她断绝来往。只要贞治活着,我们一家三口就休想同室度日。人们倘若知道我还活着,到手的五百万元钱就保不住。我和克子思来想去,觉得除了干掉贞治,再没有其他的办法。我们想,在大都市死一个流浪的人,不会引起警察重视的。

“为了防备万一,克子利用他异母同父的哥哥大森秀夫为我打掩护。克子事先知道大森在七月十一日到目黑区的大盛堂药店出差,便通知贞治,说她在十一日带着钱来东京。贞治万万没有料到是我夺走了他的性命。贞治从小就生性善良,与我素无仇怨。虽然他曾调查是谁勾引了克子,但是丝毫没有怀疑我。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杀死他。但是,想到让他活下去,我和克子就不能团聚;为了我们而死去的失主一家五口,也将死得毫无价值,就觉得杀死贞治是万不得已的事情。这样,克子事先和贞治联系,约他在七月十二日凌晨一点左右,到东京至横滨铁路线都立大学车站那儿来。

“贞治看见是我替代克子去了,开始时大惊失色。我欺骗说,克子突然身体不舒服,委托我把钱带来了,终于释去他的疑团,信以为真。我一边和他谈目击杀人事件而分手后的别情,一边把他诱骗到行人稀少的地方。到了毫无人迹的一座大厦的阴影里,我佯装掏钱,就势抽出准备好的铁棒,用力向他头部砸去,他当即倒地断了气,横卧在大厦后面的路上,那样子看上去就象酣睡的流浪汉。

“我断定贞治确死无疑,就在远离现场的地方要了一辆出租汽车。当天夜里住在新宿的一家小旅店,十二日上午回到公寓。之所以没有直接回去,既是为了不留踪迹,也是不想把血衣带进早晚得和克子母子俩居住的房子里。

“开始,你们的侦察找错了方向,后来终于盯上了克子,可是,好象克子施展的替身策略又发生了作用。在这以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为了等候风声过去,我们一直焦急地忍耐着。当警察查明大森秀夫和克子是兄妹关系后,我认为警察已经完全解除了对克子的怀疑。就连我几次催促都不肯轻举妄动、一直等待安全日子的克子,这回也以为万无一失,所以处理完房子和土地,就搬到我这儿来了。

“我们好容易有了幸福的家庭,相亲相爱的亲骨肉相聚一处,但这顷刻间成了一枕黄粱。我们那样谨小慎微,满以为没留下蛛丝马迹,万没想到警察会及时地追来。我们知道杀死贞治有罪。可是,为了我们一家三口人的团聚,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啊。”

根据岛村太平的供述,长斯模糊不清的流浪者被杀案件,终于真相大白。然而,就是岛村也不知道,最后暴露他的是水晶兰花。

在侦察总部举行的小型祝捷会上,下田问太田:“在岛村住的公寓旁边开放的水晶兰花,莫非是他从所泽工地带来的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太田大杯饮酒,脸颊泛起红晕,醉醺醺地说。从明天开始,下田将回到厅里投入其他案件的侦破。太田已经上了年纪,而且即使管区内发生案件,恐怕也很难再和下田合作。太田这一大杯酒,既诱发起他多日的疲劳感,又饱含着和亲密伙伴分别时的无限伤感。

“我看很有那种可能。”下田一边往太田的空酒杯里斟酒,一边说。

“听专家说,水晶兰的种籽随着某种媒介转移场所,成活率可达百分之十。水晶兰的种籽不是浮在土的表面,而是深藏在枯草里,以鸟、鼹鼠、老鼠为媒介的可能性很小。并且,即使是这些动物当媒介,传播的距离也很有限。”

“能不能靠风来传播?”

“我刚才说了,水晶兰的种籽不浮在土的表面,所以,要不是能刮倒大树的飓风,或者龙卷风,是刮不走它的。我看,自然现象中的媒介体,应该是雨啊!”

“雨?”

“嗯。暴雨倾注,水由高处流向低处,冲走砂土。这种传播的可能性较大。可是,在较大的范围,遥远的距离,帮助它传播的媒介是人。特别是种籽沾在裤角和铲、锹、锄等工具上,以及落到车篷上而被带走的可能性更大。”

“在岛村住处的窗外,晒有浆洗的衣服,水晶兰就开放在那个窗户的下面。”

“大概是从岛村的裤角抖落到窗下的花籽,发芽开花了吧!纵令是一粒种籽,只要环境合适,就会串成一大片。”

“不过,从所泽工地出来,又东南西北地辗转了许多地方,这期间,难道种籽一直紧紧地沾在岛村的身上吗?”

“你认为那几棵水晶兰,是原来就生长在那儿的吧?”

“反正,由水晶兰来指点出克子的藏身处,是个讽刺。”

“比起讽刺来,更给我一种怜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