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科舞厅一般是男性比女性多。为了不至于一无所获,男人们在灯光变暗之前就已经瞄准好目标,一旦音乐切换到慢速,就直向目的冲去。这好比“百人一首”的纸牌游戏,在和歌上句刚一念出来,就得立即取牌,如果稍慢半拍,就会被竞争者抢走。等到音乐变化以后才去寻找对象,那就为时晚矣。
猎手的手腕实在高超,就在音乐节奏变化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巧妙地站在离目标最近的位置上。那些没有捕捉到目标的男人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依然在舞池里转来转去,寻找没有舞伴的女性。如果还是找不着,就把眼睛转向坐在座位上的女性,向她们搭话。而在舞池里捕捉到目标的男女舞伴则开始跳起亲密的贴面舞。这使得那些两手空空的男人心急如火。
淫靡的气氛与焦躁的情绪在舞厅里交错碰撞出火花。
三尾是一无所获者,当然因为缺少经验的缘故。当他垂头丧气回到座位的时侯,黑暗中有人向他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一个身穿宽松扎脚裤、梳着圆大蓬松发型的年轻姑娘露出洁白的牙齿对他微笑。
“能和我一起跳舞吗?”
即使在迪斯科舞厅,由女性主动邀请男性跳舞也是罕见的。
“如果你认为我可以的话。”
三尾受宠若惊地连声音都变了样。
“我和谁都可以。”
姑娘显得潇洒,大大方方地把两条胳膊搂住三尾的脖子,把脸颊贴上来。
“经常到这儿来吗?”三尾在姑娘的耳边低声问道。
“差不多每个星期五晚上。”
她的声音出乎意外地可爱,却带着强烈的个性。
“是学生吗?”
“嗯……可以说是吧。”
“每次都一直跳到早晨吗?”
“星期天早晨差不多都是在六本木喝的咖啡。叔叔,你是公司职员吗?”
“别管我叫叔叔啊。我觉得咱们的年龄差不了多少。”
“对不认识的男人,大家都叫叔叔。说不定自己的年龄比他还大哩。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哦?你知道我在找人吗?”
三尾离开脸颊,看着她的脸。在黑暗中只看见对方雪白闪亮的眼睛和牙齿。大概因为发型的缘故,显得老相,但似乎还不到20岁的样子。
“你每次来,总是到处打听。叔叔找的是什么人?”
“一个朋友。在乡下的高中毕业以后来到东京,最近失踪了。只知道曾经经常出入这一带的迪斯科舞厅。”
“看来是叔叔高中时代的女朋友,才这样努力寻找。啊,就像我自己正在这样被别人寻找似的。”
“今年21岁,我带着她的照片。如果你每个星期五都来的话,也许会有印象。”
“问我也不知道。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我也问过别的男人。”
“光有照片不行。你能肯定她到这店里来过?”
“只是听说,我也不知道。”
“说不定换地儿了。新宿那边厉害。”
“厉害是怎么回事?”
“六本木老实。大部分人是来跳舞,而不是渔色。”
“渔色……那指的是男人吧?”
“女的也渔色啊。到这里来的女性也都是焦急地渴望被男人盯上啊。”
“那为什么都装作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不能露出渴望男人的表情。跳贴面舞的有一半是在这里认识的。女人几乎都是专门来跳贴面舞的。”
三尾的舞伴是否专跳贴面舞的,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象,如果瑛子痴迷于迪斯科,就绝不是仅仅从音乐和舞蹈中寻找快乐。
一想到还要去新宿的迪斯科舞厅调查,三尾就心里发怵。就这么一点线索,从东京的茫茫人海中寻觅瑛子,无异于海底捞针。
“要不要把我的头头介绍给你?他是这一带迪斯科的老大,说不定见过你的女朋友。”
“你的头头?”
“我们原先是飞车队的,现在解散了。要说起‘风神’,还是小有名气的。”
“原来是飞车队转到迪斯科的啊?”
“被迫解散的,没别的地方可去。只有摇滚乐的音响还有点像摩托车排气的声音。”
“一定要把你的头儿介绍给我。”
慢速舞曲终于完了。在座位上等待的人们都走下舞池。
舞伴拉着三尾来到最后面的座位上,那里有七八个人,有男也有女,各自随心所欲地姿势委琐地蹲着。这就是所谓的“盘蛇”形状。这里另有一种异样的气氛。
男的一律光头,头顶刮得发青,穿着紫色T恤衫、红色宽大的裤子、牛皮底后跟包铁的竹皮木屐。女的和舞伴一样,身穿宽松扎脚裤,梳着圆大蓬松发型。这样的装束大概是他们的“制服”吧。
其他人对他们这个样子也都是畏惧害怕,不敢接近。在沸反盈天般喧闹嘈杂的舞厅里,只有这一块地方异常平静。上一次三尾来的时候,也见到一群剃光头的年轻人,吓得他远远躲开。
他们冷漠地盯着三尾,目光既不是善意,也不是恶意,只是一种无机质般的冰冷。看上去他们都还不到20岁,眼睛里却透出看透世间一切似的清醒,毫无表情。
“阿杉,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一个脸颊瘦削、眼睛细小的小伙子问舞伴。看上去他的年齡最大,二十二三的样子。
他就是“风神”的头头。三尾的舞伴看来名叫“阿杉”。
“他说要找一个女人。我想也许头儿会认识,就把他带来了。”
“找女人?”
头头的眼睛闪烁亮光。阿杉把三尾找人的事简要地告诉他。
“阿杉也好管闲事。这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头儿歪着脸颊,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表情。
“是没关系。可是他说为了找他的女朋友,每天晚上都在迪斯科舞厅转悠。我觉得还是要管一管。”
“他的女人丢了,我怎么知道?”
“别这么冷酷无情。他说是3年前分手的高中同学。”
“3年前的事情啊。”头儿冷漠的表情略显缓和。
“是啊。那个女的3年前高中毕业以后就到东京来。现在寻找她,这不是很感动人吗?”
“什么样的女人?”头头终于开始感兴趣。
“就是她。这是高中时候的照片,现在可能变样了。”
三尾把穿着高中学生服的瑛子照片递过去。小喽罗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头头手里的照片上。
“是个漂亮妞儿啊。”有的小喽罗吹起口哨。但头头不动声色,没有任何反应。就在三尾觉得一线希望即将破灭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喽罗说:
“我也没把握,不过觉得有点像和‘滚珠贞吉’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谁是滚珠贞吉?”
“专干物色陪酒女勾当的。在这一带转来转去,只要看见漂亮一点的女孩子,就上去引诱她干这一行。给银座的夜总会送去。听说最近还和‘色情洗浴’勾搭上了。”
“这个滚珠贞吉上哪儿才能找到他?”
“以前经常到这里来,最近没见着。大概觉得这儿的女人尽是丑八怪,做不成买卖吧。”
“你胡说什么?!”阿杉和其他的女人都柳眉倒竖。
“说了又怎么样?”
“没有这些丑八怪,你还能找到女人吗?”
话题转到他们内部的争吵上。三尾赶紧行个礼,正要离开,头头叫住他:“等一等。”三尾惊骇地急忙停下来。
“找到这个女人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头头的目光直通过来。三尾胆战心惊,但还是极力保持镇静。
“没有什么打算,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平安。”
“要是这样的话,还是不去找为好。”
“为什么?”三尾觉得他话中有话。
“即使找着她,也不会回到你那儿去的。”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女人在东京已经3年,不可能空着房子不回去。行李东西都原封不动,人不回来,这就很蹊跷。”“所以我才寻找。”
“说不定找到的是一具尸体。”
“嗯?!”
“说不定她已经死了。”
“不,不可能!”
头头把三尾深藏心底的不祥预感直截了当说出来。
“她把东西都不要了,还瞒着家里逃走,有这个必要吗?女人很财迷。无论走到哪里,东西和钱总要带在身边。我想,她肯定被人杀了。”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啊。”
“到处都是人。即使在这里有人被刺,也找不出犯人来。一两个女人没了,谁也不当回事。你去四谷三丁目的‘鲸铜锣’咖啡店去看看吧。”
“鲸铜锣?”
“说不定滚珠贞吉就在那儿。就说是我告诉你的,大概能打听到一些什么吧。”
头头说完以后,毫无表情的脸转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