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辆轿车以相当快的速度行驶在只能容纳一辆汽车行驶的狭窄马路上。坐在驾驶席上手握方向盘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姐,二十岁左右眉清目秀的都市型美女。马路上没有别的车子,也没有行人。这条马路是从千路岔出来的一条小路,只有熟悉这里地理情况的人才走这条路。这里没有学校和幼儿园,是一条理想的近道。
这位小姐像是常走这条路,方向盘操纵自如。看起来,她对这里的道路情况了如指掌。
可是,汽车司机一旦了解到这条近道的使用价值加以利用的话,大批车辆将像洪水般蜂拥而至。这种苗头已经出现了,其中也包括这位小姐自己。她独占这条马路的现状危在旦夕。
车子行驶得很顺畅。小姐对新车的发动机已经适应,驾驶开始进入得心应手的境界。她喜欢这辆车子。父亲本来对女孩子开车不以为然,因为她老是央求父亲,终于给她买了这辆汽车。
车身低矮、样式新颖的流行都市车型,现时最时兴的标准轻型车,双汽化器115马力发动机。
她对理想的发动机和没有障碍物的马路十分惬意,车速有些过快。本能的自律使她放慢车速的一刹那,忽然有一个黑影从她眼前闪过。她意识到靠方向盘是躲闪不开了,于是踩了制动器。在千钧一发之际车停住了,没有撞上那个黑影。在感到放心的同时,她出了一身冷汗。她心跳得厉害,一下子坐在驾驶席上动弹不得。
一声犬吠惊醒了她,她打开车门走下车来,看来从车前闪过的黑影不像是人,要查看一下是什么东西。
在车的保险杠前面卧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一个像是狗妈妈的杂种日本狗在舔小狗的身体。
“刚才跑过来的原来是个小狗。”年轻的女司机看到刚才差点撞上的是这个小狗,一颗悬着的心像是放了下来。从小狗与停车位置的距离来看,的确非常悬乎。要是再迟一刹那踩制动器,或者小狗跑过来位置离汽车再近一点的话,可能就撞上了。
小狗看着女士的脸,一边汪汪地叫着,一边向小姐身边靠近。母狗频频摇动尾巴,仿佛像是一个劲儿地向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小狗一命的女司机表示谢意。
“好啦,以后可不能莽撞地向马路上跑了。”小姐抚摸了一下小狗的头之后,回到了汽车里边。
2
天气放晴的星期天的过午时分,公园里人群熙熙攘攘。公园地处东京都所辖某市市内。时值公园里杜鹃花盛开季节,不仅市民,还有近郊的居民都前来观赏。公园有一个“杜鹃公园”的别名,园内各处各种颜色的杜鹃群落争奇斗艳。有用花组成的市的名称,还有用花组成的兔子或乌龟的图形。
公园里还有市立资料馆和休憩所。观花的人们在允许自由进出的草坪上,打开带来的盒饭享用,并表演节目以自娱。孩子们高兴地在草坪上跑来跑去。情侣们以喷泉为背景合影留念。大家像是都很高兴。
在公园的一角,随着吉他的曲调响起了歌声。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女们站成一个圆圈,在站在圆圈中央的同龄女性的指挥下进行合唱,一共有十四五名女子和三四名男子。
在唱完一节的时候,女性指挥拿起麦克风开始讲话。她是全体成员中最漂亮的一位。
“我们是国分女子大学的‘黄莺’合唱队。我们合唱队刚成立不久,我们想通过歌唱和大家成为朋友,才走出校园来到街头。歌唱是勾通所有人心灵的共同语言。路过此地的诸位,有时间的话,和我们一齐歌唱吧。”
在指挥进行呼吁的同时,合唱队员们向停步观望的人们伸出了直接劝诱之手。
几个被年轻女学生拉住手的男子腼腆地加入了歌唱的行列。也有的因为害羞走出了人群。有几个恰巧路过此处的人,在商量是否参加进来。也有的想参加进来,因未被劝诱而犹豫不决。成双成对的情侣,对此反应冷漠,只是毫无兴趣地一瞥而过。
虽有兴趣,但没有自信参加进来一齐歌唱的人们,善意地在旁边观看。
呼吁和劝诱产生了效果,合唱队的圈子扩大了一倍。新参加进来的人,几乎全是年轻男子。新参加者,被要求先作自我介绍。
“我叫大岛,来自XX市,职业是公司职员。”
“我叫山本,流浪汉,花道豫备学校学生,请多关照。”
“我叫吉田,XX大学二年生。说实在话,我歌唱得好。”
每个人自我介绍,都获得鼓掌和欢呼,围观的群众也报以掌声。
另有一个新人参加进来,赢得格外热烈的掌声。那是一位坐着轮椅的五十多岁的男子,在一圈人中他是最年长者,坐着轮椅参加,也是很特别的。黄莺合唱队的队员们以极大的热情欢迎了他。
“我叫伊藤,职业的警备队员,因为出了事故,现在停职疗养。由于气候宜人,出来转转,请让我参加吧。”
大家欢迎这个自称伊藤的男子,又开始了合唱。
沿着河流跑啊,跑啊,没有止境,
无缘无故地哭啊,哭啊。
真想在鲜红的夕阳燃尽之前,
跑进太阳里边。
不想使这燃烧的热情熄灭,
尽管生活是艰辛的。
组成圆圈的人们,一边唱歌,一边拉起了手。以黄莺合唱队的队员为中心,偶然邂逅相逢的陌生人通过共同歌唱心心相通了。歌唱完毕之后又将走向四面八方的人们,通过共同歌唱分享了人生中仅仅一瞬间的美好时光。
五月的下午,阳光甚是耀眼,人们的表情爽朗快活。
3
三崎涉在稍微离开合唱圈儿的地方观看着。他自己也想加入圈中尽情歌唱,但是办不到。合唱队员也动员过他,但他拒绝了对方的特意劝说跑开了。然而他并没有离开现场,而是隔开一段距离恋恋不舍地观看着。
三崎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情的厌烦。其他青年们极其简单地参加进去,大模大样地作自我介绍,非常自然地和女大学生们手挽着手歌唱的情景,使三崎由衷地羡慕。他知道,这不需要特别的努力,坦率地接受劝诱,参加到圈里边去,会受到大家欢迎的。然而,他办不到。这简单的一步,他迈不出去。
对其他青年来说极其简单的事情,不,不仅对青年,就连坐轮椅的年长者都容易做到的事,三崎就是做不到。
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有朋友的。总是闷在自己的墙壁里。今天也是一样,若是呆在家里,只能被父亲骂做是没用的饭桶,出来了也没处去,就到公园里来了。
假日的公园里,没有单身一人闲逛的,都是结伴前来。或者组成团体,或者和情人一起,或者携带家属来欢度假日。
三崎来到公园,更加感到寂寞。公园里没有像他这样孤零的人。对方向他伸出的可以使他摆脱孤独寂寞的手,被他自己推开了,他陷入了毫无办法的惨境。
站成圆圈歌唱的人们唱着“不想使这燃烧的热情熄灭”的歌曲,而三崎压根儿就没有这燃烧的热情。他一直封闭在黑暗、阴冷的孤独无靠的世界中。正因为如此,他更想飞到明亮、温暖的世界中去。
人圈唱了一阵子,稍微休息一下。可能是因为没有时间了,这时有人离开了人圈。指挥为了物色新人,扫视了一下四周。指挥的视线和三崎的视线碰到了一起。指挥从远处向三崎微笑。第一次遇到年轻貌美的女子这样向自己微笑的三崎,惊慌失措地将视线移开了。可是,指挥却死死地凝视着他。
三崎感到十分尴尬,想逃离现场,但指挥的眼睛盯住他不放,使他难以起步。那不是震慑对方的锐利视线,而是包容一切的充满温暖柔情的眼神。指挥用视线征服他之后,缓步来到他的身旁。
“你愿意的话,请参加进来吧。”指挥注视着三崎的脸劝说道。二人的距离已在咫尺之间。指挥以深沉的目光,从正面注视着三崎。她虽然具有一副轮廓清晰的面庞,但在三崎的视野之中,她的形象却像幻影般朦朦胧胧。
“啊,我不会唱歌。”三崎吞吞吐吐地回答。
“没有关系,啊,来吧。”她握住了三崎的手,温柔的感觉和女性温暖的体温传给了三崎,使他不觉头晕目眩起来。人圈里响起了掌声,大家欢迎他参加进来。
4
三崎涉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能的人。他厌烦学习,一打开教科书就头疼。他家庭经济条件很好,父母为他请了家庭教师,但成绩就是上不去,使得对方束手无策。同一个问题,向他解释多少遍,也全然不能理解。不是他没有理解能力,是他对学习没有兴趣。他对不感兴趣的事物完全无动于衷。
他对眼前的欲望完全不能控制。明天有考试,今天还看电影或电视。稍微下点工夫就可以考及格,他就是一点也不努力。老师为了帮助不及格的学生留点作业,他也不想做。
不看电影或电视的时候,他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大觉。要不是父母叫他起来,他就睡起来没完。青年人特有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他一点也没有。
他对积累新的经验毫无兴趣,因而非常缺乏经验。多么重要的事情,他都不守时间。高中入学考试都随便迟到,也只有他干得出来。也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故而迟到,只是昨晚听广播听到深夜,早晨睡了懒觉。即使是入学考试的日子,睡觉的欲望也不能克服。
父亲看他这个样子,怀疑他患了孤独症或精神分裂症,对他采取了放任态度,因而养成了极端任性的性格。
在这种情况下,三崎涉还是自力考上了高中。虽然觉得并非奇迹,但三崎还是觉得父亲为他走了后门。
三崎升入高中以后,对学习更加厌恶。对数学和物理,他觉得像是另外一个宇宙的语言。过去一打开那类教科书就感到头疼,现在每到有那些课程的日子,一走近学校就感到腹痛或恶心。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症状。每逢这时,他就不去学校,整天泡在电视机前。母亲一说他,他就大发雷霆,抓住什么摔什么,将窗玻璃、挂钟、镜子挨个儿砸坏。
母亲吓得叫父亲斥责他。父亲一见他就说,你这个不可救药的东西,不能继承三崎家的家业。三崎虽然不懂“家业”一词的含义,但知道父亲对自己非常失望。
三崎的父亲经营一个小小的铁工厂。他赤手空拳从故乡出来,忙忙碌碌,才有了今天。他对长子三崎涉寄予很大期望。
对于父亲来说,儿子是接过自己手中的接力棒继续奋斗下去的接班人。当父亲看到儿子没有能力继续完成自己未竟事业的时候,会很失望的。三崎知道,父亲的失望是属于这种类型。
可是,他对于继承父业,沿着父亲走过的道路继续走下去的事情毫无兴趣。叫他完成父亲的梦想,没门儿。父亲有梦想,当然可以,但别指望儿子去实现你没有实现的梦想。父母的存在,只是为孩子的诞生提供了机遇,生下来的终归是另外一个生命,另外一个人生——三崎不能用语言正确表达出来,但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但是,父亲最近只是用失望和轻蔑的眼神看他,不怎么说他了。这使三崎感到十分惊讶。
三崎高中毕业以后,随便报考了几所私立大学,都没有考中。这下可好,他更加无精打采了。深夜通宵听广播,第二天睡到午后。不叫他,他饭也不吃,能够在床上躺上一整天。母亲担心地为他拿来饭菜,他连脸也不洗就在床上吃。
他也上过补习学校,但很快就不去了。他对学习没有丝毫兴趣,加之二三流的大学竞争也很激烈,全都打了退堂鼓。
他不去补习学校,在家里睡觉也睡腻了,于是就去了街上的咖啡馆。街上有一家像三崎那样无所事事的人们聚集于此的咖啡馆,三崎在那里遇到了相同的人。这些人都是被社会竞争机制淘汰的年轻人。在这种社会竞争机制中,越是上层,能够上去的人越少,只有精英分子才能攀登上去。在入口处积淀着被淘汰的上上不去、下下不去的人们。
这些年轻人,精力没处去使,几乎整天泡在咖啡馆里。他们凑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好谈的。大都是比较富裕家庭的子弟,经济上没有困难。
有足够的金钱、时间和精力,但没有任何生活目的。只是无目的地凑在一起,浑浑噩噩地消磨时光。
某日,这群伙伴劝诱三崎去体验一下有意思的事情,他虽然感到有些蹊跷,但为好奇心所驱使,还是和他们一起去了。他们一伙开着汽车在街上物色少女,主动向那些东张西望的少女打招呼。大约在第十次上,两个同行的工人样的少女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