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纪子对大原的钦慕感到束手无策,而对他的热情接近更是左右为难。她不好对大原太冷淡,因工作关系,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大原又是她的顶头上司。
大原工作上很有一套,又极其热情,但并未引起美纪子的好感。她觉得把能签上旅游合同和当上股长视为人生的目标的大原身上已失去了人固有的自然性。
男人工作时都拼命,不过真正的男子除了拼命工作外,他们又具有灵活而温柔地占领女人整个内心世界的本领。大原就不具备这种本领,他的内心结构和别人迥然不同,美纪子觉得他仿佛是外星人。他毫不自知,一味地想接近美纪子,可美纪子又不能嘲弄他。
大原曾三次约会美纪子,最后一次美纪子没能拒绝,因为再没借口可找了。虽然美纪子并不打算在东都干一辈子,但也不想在工作期间自寻不快,故此勉强赴约。
那天晚上,她迫不得已去赴约,与大原虚与委蛇。大原装出一副内行的样子,把美纪子领到一家像似颇有名气的和食饭店(指专做日本式饭菜的饭店。——译注)。这可苦了美纪子,她习惯于西洋式的生活,不会跪着吃饭。
昂贵的名菜一道接一道地上来,美纪子全然食而不知其味。饭店老板向他们逐一介绍了每道菜的来历,殊不知这样做反倒会使这位女顾客大倒胃口。
“大原,您每天都过得很不错啊!”反正坐在那里也挺无聊,美纪子便开始嘲弄大原,以便尽快地熬过这段时间。
“你这么看吗?我真高兴啊!”大原笑逐颜开,他觉得美纪子是在称赞他。
“从您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真正实业家的形象。”
“真的吗?”
“真的,从您的工作精神上看得出来。”
“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我的每一次工作都将为公司增光,为自己增添实绩。”
“大原,您是为公司而努力工作吗?”美纪子认为,恐怕只有疯子才肯把无法重复的人生献给公司。
“为公司不就等于为自己吗?”
“工作起来难吧?”
“没什么难的,我认为既然你在这个公司谋事,你就要与它荣辱与共,否则便不能在事业上取得成功。”
“你说的事业上的成功指的是什么呢?”
“地位的提高呀。公司把你看作必不可少的人必然会提升你。”
“那么,大原,您不是已经成功了吗?”
“不行,不行。我还得做出更多的成绩。”
“我,我对你们男人有件事怎么也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什么事?”
“男人拼命地工作,干出成绩后会升官,但这不是意味着要负更大的责任,担当更艰难的工作吗?既然如此,何必还想往上爬呢?”
“这正是男人不同于女人的地方。男人觉得责任越重生活越有意义。”
“嗅,生活的意义。可是大原,无论你招揽了多少游客,等他们旅行一结束,他们便星散而去,那时你不觉得空虚吗?”
“有那种感觉的人是做不出成绩的。离别不正意味着重逢吗?只要自己能专心致志地工作,是会得到承认的。社会和学校不一样,在社会上不能靠哲学来生存。”
“那靠什么呢?”
“实力,换言之就是成绩。我一定要创造出全公司独一无二的成绩,那时候你也……”大原凝望着美纪子,目光里出现了另外一种热情。
美纪子是门胁秀人的女儿,从升官和自保的角度出发,大原目前还不至于采取粗野的行动。尽管如此,美纪子觉得还是及早离开此地为妙,好在饭菜也快吃完了。
美纪子坚决拒绝了大原要送她回家的要求。她一个人走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寂寞感突然涌上心头。这种感觉绝非来自与大原的分别。她对男人开始失望。在尚未和男人有过真正的交往之时就对男人感到失望恐怕为时过早,然而笼罩在她心头的寂寞感正是这种失望引起的。
在不久前,她对三个男人产生过好感,他们都曾争着向她求婚,但还没等她答复,三个人便一个接一个地从她眼前消失。美纪子的心理失去了平衡,冷却了下来。现在唯有一个能够理解女人,能体谅女人微妙的心理活动的男人的温存才能重新给她注入青春的活力。可是美纪子却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男人中间。在这种男人心目中,女人不过是满足他们生理要求的工具。不仅于此,他们为达到个人目的不择手段,他们粗野,但生存能力却很强。这种人都有着同样的面部表情和眼神,无论外表装得多么道貌岸然,也掩盖不住其内心的肮脏。
无论大原怎么巧妙地接近美纪子,美纪子都能敏锐地察觉出他眼睛里的热烈神情不过是一种动物般攫取的欲望。
她以往最强有力的保护人是父亲,可最近父亲由于心灵上那不可捉摸的重负而疏远了她。于是,寂寞感更像一股邪风吹入她的体中。
美纪子无精打采地来到新宿。从这里至位于东京郊区的家,只需乘20分钟的私铁便可到达。她看见在国电通向私铁的地下通道里有一群衣着异样的青年男女排着长队。
“干什么的呢?”美纪子一愣,但马上想到那些人是去登山,正在等候中央线的列车。
新宿是登山专列的始发站,一到星期六晚上,这里便出现登山者排成的长蛇阵。现在正值夏令时节,每天晚上都有很多登山者簇拥在站内候车。虽然离检票的时间还长着呢,但通道里的等车人已比肩继踵而在了。人们欢闹着,仿佛已经置身于大山里。他们来得这样早,也许是为了占座位,也许是因为在家里坐不住了。
年轻的登山者身上发出的热气使地下通道中有些气闷。在轻装的徒步旅行者中夹杂着带冰杖、绳索的全副武装的真正登山者,他们不像徒步旅行者那样兴奋,在通道上铺上报纸随便地躺着,有的睡着了,想必是在养精蓄锐罢。
“我也去登山吧。”美纪子望着他们,这个想法油然而生。“可是,去哪座山呢!”她首先想到了穗高山,但那座山会使她想起痛苦的往事,她不准备去。“父亲一个人去的那座山叫什么来着?噢,对了,是鹿岛……”她想道,“父亲那天登了那座山,引起警方的怀疑,父亲为什么要独自登那座山?他在山上干了些什么呢?”美纪子仿佛看见父亲的身影在那座生疏的绿色高山顶峰上徘徊。
登山的念头不过是一时的冲动。登穗高山时,有三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给他当向导。虽说北阿尔卑斯山如今已经开辟成旅游区,但它毕竟是海拔3000米的高山,一旦遇到恶劣天气,美纪子便无法应付。
“还是去一次吧,哪怕到山麓也好。”美纪子不甘心放弃刚才的念头。她夏季去过上高地,那里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因而她认为北阿尔卑斯即便没那么热闹,也一定会有很多人前往。
她很想了解一下那座叫鹿岛什么山的概况。她想起站外车站大厦里有书店,如果在书店里找到登山的导游书,就可以回想起父亲上次登过的那座大山的准确名称了。她在私铁的检票口前停住了脚步。
书店虽然快要关门了,但依然门庭若市。一个男人走近放着导游和高山向导等书的书架,从里面抽出一本。美纪子一眼望见那本书上写着“白马、不归、鹿岛枪”。“哎呀!”她顿时想起了那座山的名字,这正是她要找的书。
那个拿书的男人被她的喊声惊动了,抬头朝她望去。
“哟!”
“呀!”
两人同时惊叫起来。
“是你呀!”
“警察也登山?”
在这里美纪子同河西不期而遇。
“你也去旅行吗?”
“哎,我想去你拿的那本书上的那座山,嗯,是鹿岛什么山。”
“哦?你也去鹿岛枪,这太巧了,我正好后天去那里,坐晚车的人太多,我准备坐早上第一班特快去。”
“你们当警察的也登山?这可太稀奇了。”
“我正好要去那一带出差,再说警察也是人嘛,也需要常去登登山什么的,休息休息……”河西说到这里突然收住了口。由于这次在书店相遇太偶然,河西一时忘记了美纪子的身份。同自己抱有好感的年轻女子相遇使河西忘却了他的职业,产生了一种仿佛在同知己朋友进行私人交谈的错觉,而他去鹿岛枪正是为了打开美纪子父亲防线的突破口。
美纪子敏感地领悟出河西突然住口的原因,也就是说她明白了河西登山的真实目的。
“警察依然怀疑父亲,而且怀疑得相当深,他们要到父亲登过的山上去调查父亲的行踪。”美纪子想到这里脸色变得苍白。
他俩面面相觑,谁都没再说话,偶然的相遇陡然笼罩上不和谐的气氛。
河西对登山毫无经验,只做了一些临阵磨枪的准备。帆布背兜、防水衣等是山路借给他的,这些东西好像使用得有年头了。听说夏季用不着冰杖,他就没准备,其实就是准备了他也不知道怎么用。他还根据导游书和地图,预先熟悉了一下鹿岛枪至唐松岳的地形。就这样,一个即时登山家出现了。
现在正值登山季节,“梓1号”特别快车里人满为患,其中大部分乘客是去山里旅行的,因此行李架上几乎全是登山用的帆布兜和大型软背兜。去登山的都是年轻人,虽然车厢里还有一些其他乘客,并且显得比夜车安静一些,但还是充满年轻人立志征服神秘大山的欢乐气氛。河西也为这种气氛所感染,一时忘了此行的目的,仿佛觉得自己真是要去进行一次休假旅行。
就在离开车还差两三分钟的时候,河西听到有人敲车窗的玻璃。他往外一看,不禁吃惊地喊出声来:“股长!”因为车窗打不开,他便来到车门口。
那须喘着粗气对他说:“能见到你真高兴,我以为赶不上了呢!”
“您专程来为我送行?”
“你不必这么想,我是上班经过这里。”
河西知道那须上班并不经过新宿,于是他说:“让您费心了。”
“这叫什么话。你路上千万小心啊!出了什么事可不得了。这是防止交通事故的护身符,虽然在山里不会有交通事故,但我内人说这东西挺管用,我就给你拿来了,也许对你会有所帮助。拿着它可能有些不便,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带上它。”
河西拿着那须专程送来的护身符,心里一阵发热。这时,开车的铃声响了。
“请多加注意!”那须从车门的铁板上跳下去。他说话时眼睛里充满诚挚祝福的神情,仿沸在说:“拜托了。”河西深深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