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家人的遗物(2 / 2)

人间的十字架 森村诚一 3632 字 10个月前

町野开始为实现自己的计划做精心准备。晚一天,妻子的生命危险就会增加一些。

也许自己的行动是大逆不道,但更大逆不道的是虐害母亲的儿子。这是正当防卫,或者可以说是紧急避难。这是自己和他人(妻子)的生命受到危害时,为了避难而不得已采取的行动。所以,这种自卫行动所造成的损害如果低于受到侵害的程度,就不应受到惩罚。对于町野来说,妻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远远大于儿子。没有儿子可以活下去,但如果没有妻子,他一天也活不下去!

问题是法院能认同这种价值比较吗?在法院的态度不明时,与其援用紧急避难法,不如伪造交通事故更安全。

町野决定请一星期的假进行准备。不知一周时间够不够。反正不能再拖了。如果顺利,也许一天就可以解决问题。

公一的生活没有一点儿规律。不去打工的时候,上午在家睡觉,中午起来吃完饭就又回到自己的屋里看录像。晚上有时候一出去就待到深夜或第二天天亮才回来,甚至有的时候昼夜不归。

他虽然考了驾驶本,但自从发生了一次小的事故之后就再也没摸过车。

町野也不知道公一每天到底都去哪儿。据说是去了高中时候的同学家,他们都没考上大学或者没有固定工作。在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町野现在的任务就是摸清公一的生活规律。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公一从不把他的行动告诉任何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公一对町野就好像是对敌人一样,在心里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町野计划先搞清公一的行动规律,然后在他的必经之地埋伏好,等他一出来,就开车撞上去。这虽然有点儿冒险,但确是最安全的,因为公一回家一般都是在半夜或黎明,这时作案被发现的可能性极小。町野甚至准备好了伪造的车牌,以防万一。

谁也不会想到杀人凶手是亲生父亲。现在万事俱备,只等着选择动手的日期了。

町野今天向公司请了一星期的假,准备明天开始行动。

当天夜里,公一没有在家。

“公一去哪儿了?”町野以前从没有问过公一的事,儿子在不在家他从来不关心,他巴不得公一天天不回家,家里还安静点儿,心情也好受些。

“啊,大概去朋友家了吧。”

“朋友家?哪个朋友家?”

“嗯,也许是佐佐木家,或是山本家。我也搞不清,问他也不说。怎么啦?”丈夫以前从未问起过这些,聪子不禁疑惑起来。

“没什么。今夜还会回来吧?”

“多半会吧!不过他可没准儿,谁知道呢!今天刮的是哪阵风?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公一来了?”

“啊,不能总这么放任他。下次他再出去,得问他上哪儿!”

“都二十三了,到哪儿去还要管!要问你去问!”

“你不知道他跟我不说话?”

“我也一样。弄不好就翻脸。”本来以为掌握公一的行动很简单,没想到会这么难。跟在后面监视是不可能的,连地方都不知道,埋伏就更谈不上了。如果掌握不到行踪,计划就得全部推翻重新修改。

这天晚上,直到深夜,公一还没有回来。以前也经常有不回来的时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正赶上要动手之前,町野不免焦躁起来。

“天都这么晚了。”聪子看着表担心地说。

她的担心是出自母性的本能,与旁边准备动手焦急等待的父亲有着天壤之别。

凌晨两点,突然间电话响了起来。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深夜的沉寂。这时候谁会来电话呢?

“我去接!”焦躁不安的町野挡住正要从床上起来的妻子。

“是町野家吗?”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是的!”町野答道。

“我是玉川警察署,请问町野公一是住在这儿吗?”

“是的,他是我儿子。公一惹什么麻烦了?”他一定在外面犯了事让警察抓住了!一股不祥之兆顿时涌上町野的脑间。不知何时妻子也满脸焦虑地来到旁边。

“对不起,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有人在本署管辖区内撞车身亡。经查,被害者叫町野公一,我们想请家属来认领一下遗体。”对方例行公务似地说道。

“公一被车撞了,被谁?”惊慌失措的町野完全忘记了身边的妻子。

“肇事者已逃离现场,我们正在追查。遗体……”

对方通报了遗体的下落,町野茫然地握着电话,下面的话一句也没有听清。自己费尽心机要致其于死地的公一被车撞死了,这怎么可能呢?

“喂!喂!”电话机里不断传出急促的呼叫。

“公一到底怎么了?”妻子紧紧抱住町野问道。她还不知道公一已经死了。町野猛然间醒悟过来,公一的死现在绝对不能让妻子知道。

3

町野决定自己一个人去认领遗体。

“公一出了一点儿交通事故,用不着两个人都去,你在家等着,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公一没事吧?”妻子还是不放心。

町野安慰了妻子几句,硬让她留在家里,便一个人去了玉川警察署。

公一的遗体放在警察署大礼堂的一个角落里。据说是在辖区一条小巷里出的事,被发现时已经没气了。

公一安静地躺在那儿,头盖骨被撞裂了,头发上沾满了血迹,血迹已经变干。面部没有太大的损伤,依然保留着生前的容貌。

“公一!”町野呆立在尸体旁边,禁不住呜咽起来。

“是您的儿子吗?”一旁负责办案的警察面无表情地问道。看到町野的神情,明知道无需再问了。这不过是履行一下手续而已。

“是我的儿子公一,没错。”町野自言自语地说。

“太不幸了。您的儿子昨天深夜被一辆汽车撞倒,看来汽车的速度非常快,汽车撞到了小腿靠上膝盖靠下的部位,说明出事的时候肇事车根本没有踩刹车。如果踩刹车,车头应该下沉,撞的位置还要低。从您儿子的情况分析,他是先撞到保险杠,被掀到发动机盖上,然后撞到驾驶室前面的玻璃窗上,最后翻滚到了地上。死亡原因看来是由于头部受到强烈的撞击,颈椎骨折。”

町野茫然地听着警察的陈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到面颊被眼泪浸湿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在哭。他为自己的心态感到奇怪,为了除掉儿子,自己甚至请假制定了周密的计划。是的,即使儿子不被轧死,自己也会杀死他,而且是用同样的手段。现在儿子已经死了,可自己却在为儿子的死难过。我不应该难过,应该高兴才是。现在不仅省去了作案的麻烦,而且不用担心作案后被警察追查。不仅妻子的生命保住了,而且家庭也恢复了平静,应该感谢凶手才对呀!

然而,他嘴里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这到底是谁干的?”口气中包含着对凶手的铭骨仇恨。

“已经向各署发出了通缉令。肇事车辆在现场留下了痕迹,很快就可以知道是什么车型。”

“一定要抓住凶手。我儿子才二十三岁。抓住凶手后,我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

“你的心情我们完全理解。”值班警察说着指了指一张桌子:“这是您儿子的遗物,请认领一下吧。”

桌子上摆放着从遗体上取下来的东西,有钱包、手表、香烟、打火机、手绢、鞋拔子等等。

“钱包里有一张医院的挂号证,我们是和医院联系才知道您家地址的。”

町野把公一的遗物逐个拿起来看着。被魔鬼夺走的公一现在又变成原来的公一默默地回来了。

儿子出生后他到医院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儿子第一次站起来会走时的情景,第一次叫爸爸时的激动时刻,幼儿园的入园式,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时的入学式和毕业式,一家三口出外旅行时的快乐……。儿子诞生后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似的又浮现在町野的眼前。

“这是……”町野从遗物当中翻出一样东西。原来是一串木雕的小葫芦,葫芦上系着一个骰子,是系在钱包或钥匙链上的小装饰。町野隐约记得这串葫芦的来历。

“这是在现场捡到的,是您儿子的遗物吗?”

“噢,在他上小学的时候,我们一家到高山市去旅行,路过一家卖纪念品的小店,是在那个小店里给他买的。这么长时间他还留着呐!”

町野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低下头出神地盯着这串葫芦看。它是在去高山旅行时在日下部家对面的一家紫杉雕刻店买的。那天在市内观光以后,想去日下部家看看,等走到时天色已晚,已经闭馆了。大街上游人渐少,在寂静的街道上,只有那家小店的灯光格外引人注目,于是走进小店,看到店内摆满各种精细的紫杉雕工艺品。据说紫杉雕年头越长越发亮。听了店主人精彩的介绍,公一吵着要买,便买了几个,这串葫芦就是其中的一个。

已经十几年了,没想到他还保存着。葫芦透出乌黑的光亮,好像在炫耀它被长久保存的历史。

“是您儿子的东西吗?我们还以为是凶手掉的呢。”值班警察淡淡地说道。

“公一!你……”町野不禁感慨万分。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旅行时买的纪念品他还这么珍贵地保存着,可是父亲却要致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