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接待许多客人,也可能对个别客人没留下什么印象,但对在一起厮混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客人,怎么能忘得一干二净呢!
由美子若坚决否认,熊泽就没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因为他去过那个公寓的事情只有由美子一个人知道。出入公寓的时候,他也没有遇到过任何人。
啊,遇到过一个人——奔驰牌轿车的司机。熊泽好像恍恍惚惚看了司机一眼,但那只是一闪而过。周围的灯光又很昏暗,不知司机是否还认得熊泽。现在熊泽也认不出司机来了。
“让我再见见由美子,就搞清楚了。”
“但是,她说从来也没有接待过你。”
“她是在撒谎!”
“可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照你所说,那天晚上你是第一次和她见面,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她也承认她在公寓里接客的事,她有什么必要单单在你的问题上撒谎呢?没有非撒谎不可的理由嘛。”
“我没当过强盗,我从生下来就没做过……”熊泽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怎么啦?你是想说从生下来就没做过坏事吧?你怎么话说到半截又不说啦?”
刑警的眼睛放射着鄙视的光芒。老练的警官从熊泽的话里嗅到了他有前科的气味。通过电脑一查熊泽的身世和经历,他在二十岁前因盗窃和伤害罪而被捕,进过特别少年教养院。
“你是从特少院出来的吧?还说在电影里看到流氓都讨厌,不觉得害羞吗?!”
刑警嗤之以鼻。熊泽的处境越发不妙了。现在虽然洗心革面努力劳动,别人一旦知道你有前科,就会另眼相看。这时候,任熊泽怎样辩白,也不能扭转警察对他先入为主的看法了。
糟糕的是从熊泽的裤子上发现了被害人的血迹。凶手逃跑时骑的自行车上,沾上了裤害人的血,这血又沾到熊泽的裤子上了。和熊泽擦肩而过的奔驰牌轿车的司机也说对熊泽毫无印象。
熊泽由警察局转到检察机关被起诉了。
2
对桐生嗣朗来说,那天夜里的屈辱,是终生难忘的。与其说到死也不能忘,不如说死了以后仍刻骨铭心。
背着这样深重的屈辱,也要活下去。要不洗清这种屈辱,是死也不能瞑目——
“请你今天晚上看好奈美,不要让她干坏事儿。我明天就回来,拜托了。”
志村夫人对桐生说完,一家人就急急忙忙出发了。
“您把她交给我吧。只要我在,一只蚂蚁也别想进来。”桐生拍着胸脯说。
“哟,简直把我看成不良少女了!”奈美气得鼓鼓的。但只剩下她和桐生两个人在家,却使她感到高兴。
志村家从三代以上,就在当地开医院。在现在那种只看病、不管病人的医学倾向中,他家的医风却是以人为中心,颇得病人的信赖。
这天,志村一家驾车去伊豆周末旅游,长女奈美因为下周要进行期末考试,又正值高中三年,成绩好坏关系到升学问题,只得把她留在家里准备。
桐生嗣朗警察学校毕业以后,当了外勤巡查。在巡回联系中,志村夫妇看上了他的人品,恳切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去住。桐生就这样住进了志村家。警视厅把独身寮(寮是宿舍的意思)称作“待机寮”,除特殊情况外,独身者都强制住独身寮。这是为了便于管理和在发生特殊情况时便于出动。由于兼任警察厅医生的志村医生的热情邀请,桐生作为“特殊情况”获准寮外居住。
对志村家来说,也有找一个保护人的意思。有个现职警官在家里住着,心里就有仗恃了。
对桐生嗣朗来说,生活在这个温暖的家庭,要比在索然乏味的单身寮好多了。
何况在“待机寮”,即使在没有勤务的时候,也没什么自由可言。住去志村家,桐生当然会感到舒心。
特别是奈美的存在,使他不能无动于衷。虽然并非抱有什么野心,但对他这般年龄的男子来说,只要有妙龄少女存在的气氛,就会感到幸福。他的同事,都很羡慕他!
奈美对桐生也很亲近。她今年十七岁,在双亲的精心培育下,就像一朵盛开的无比鲜艳的花朵。她学习成绩也好,又好打网球,将身体锻练得相当健美。
桐生不上班的时候,奈美常到他屋里来玩。不知她是把他当哥哥看待,还是把他看成了无情的木石。她那不设防的姿态,使他不知所措。
“桐生先生,你打算娶个什么样的女人呀?”奈美一边问,一边把脸凑过来看着桐生。
“我还没有考虑过讨女人的问题。”
“可是,迟早总要结婚吧?”
“那是啊……?”
“你看我怎么样?”
“啊?!”
“我是说着玩呐。我要是追求你,那不是给你出难题吗?”
奈美看到桐生慌张的表情,觉得很好玩。堂堂一个警官竞受到一个小姑娘的取笑。
桐生心想自己一定是喜欢上了她,便警惕起来。喜欢上她,那不就是怀有野心吗?然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将来和奈美结婚的事。
3
那天夜里,正赶上桐生歇班,明天是休假日。在志村一家明天晚上回来以前,家里只有他和奈美两个人。想到这里,桐生心中骤起波浦。也因为如此,而感到责任重大。
那天的晚饭,是奈美做的汉堡牛肉饼和咖喱饭,桐生一连吃了三盘。
晚饭后两人看电视。看着看着,奈美忽然笑了起来,缩了缩脖子。
“怎么啦?”桐生问道。
“我们这样,你说像不像新婚之夜?”
“新婚?!”桐生听了这种带剌激性的冒失话,不禁大吃一惊。
“像我这样连菜也不会做的笨老婆,你一定讨厌吧?”奈美神秘地看了看桐生。
“奈美小姐做的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你这样奉承我,我真高兴!”
“不是我奉承你,菜做得的确好吃。”
两人这样交谈着,连电视都忘了看啦。
“你还不去看书吗?”奈美老坐着不动,桐生有点着急了。
“没事儿,出什么题大概也能猜着。”奈美连一点想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你不是为了准备考试才留在家里的吗?”
“桐生先生真迟钝。”
“什么?”
“我说你迟钝。我是因为愿意和你桐生先生在一起才没去呀!”奈美的表情很顽皮。
“可不能拿大人开心呀。”
“谁拿你开心啦?”奈美执拗地呶了呶嘴。
真不知道这个姑娘在想些什么。这个只有17岁的孩子,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她可能把对方的好意错认为是爱情了。
要把这种幼稚的错觉看成爱情,就将铸成大错。在男女爱情方面,桐生也同样并不成熟,但他的立场,是不能不考虑的。
警官被要求必须禁欲。在任何情况下,不能陷入感情的漩涡。他们都接受过这方面的透彻教育。警官也是有血有泪的人,但他们不能随意发作。血也好,泪也好,都要在法律许可范围内行事,决不可以任意轻率。
现在若为奈美的挑逗而动情,就是忘了警官的立场,背叛了恩人的信赖,最终也可能招来奈美的厌恶。
现在正是他应该忍耐的时候——他也确实果断地忍耐住了。说起来,桐生自从当了警官以后,不知忍耐过多少次了。
同辈的年轻人用臭警察、狗警察、狗腿子等称呼侮辱他,他都能忍耐。
他之所以这样能做出个人牺牲,是因为他以与社会丑恶现象作斗争、保卫市民权益而感到自豪。假如他接受她的诱惑而拥抱她、吻她的香唇,结果将会如何呢?他也想那样做,但又不能那样做。他在她的双亲面前夸口说“一只蚂蚁也别想进来”,而自己却成了最大的害虫。这样的事是绝对不能做的。
“别看电视啦,去学习吧。我也要准备参加巡査部长预备考试。”桐生说完,就关了电视。
当三年巡查①以后,就有资格参加巡查部长的考试。这是警官最难的一关,竞争率高达十五至二十倍。在预备考试中要淘汰大约百分之八十。为了通过预备考试,必须做充分的准备。
①巡査是日本警官中最低的等级。日本警官分为九个等级:警视总监、警视监、警视长、警视正、警视、警部、警部补、巡査部长、巡査——译者注。
今夜,桐生为了控制自己,提出了参加巡查部考试作借口。
奈美虽然不高兴,但没有固执下去。
4
桐生刚刚进入梦乡,睡得正酣,好像听到一声叫喊。因为睡得太死,刚要起来,又被睡魔叫回去了。
桐生又听到了叫喊声,是奈美的声音。他斩断睡魔的锁链,猛地坐了起来。一看表,正好半夜十二点。在这深沉的夜晚,万籁俱寂,声息全无,桐生想可能是在做梦。这时,又从房里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是从奈美房间那边传来的。
桐生感到情况有变,急忙顺着走廊向奈美的卧室跑去。
他在奈美卧室门前停了下来,侧耳细听室内的动静。室内静寂无声。他知道弄不好会被误解,但他对梦中听到的喊声和重物落地声,则不能置之不理。
“奈美小姐,没出什么事吧。我听到一种怪声。”
桐生在门外问。但没有回声,是在熟睡吗?
“奈美小姐。”他又叫了一声,并推了推门。门没有上锁,桐生从门缝往里一看,室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但感到室内的空气污浊,好像刚打扫过。
这时,他也不怕什么误解了。在将门推开的一刹那,眼睛冒出了火花——他遭到了袭击,马上失去了知觉。
等他苏醒过来时,窗外已经发亮。他感到头部一跳一跳地疼,想站起来但腿脚不听使唤。头部好像被重器打过。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往屋里一看,吓得哑然失声。
奈美好像是从床上滑下来仰倒在地板上,右脚还搭在床上,睡衣被撕破了,下半身赤裸着。一目了然,这里发生过残酷的暴行。
“奈美小姐!”桐生使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跑了过去,但是没有回音。
“奈美小姐,你说话呀!”桐生一边哭一边摇晃奈美的上身,但她只是随着桐生的手力摇动着头。奈美让人给掐死了。从阴部到大腿还粘着一条血迹。
奈美是被凶手凌辱而呼救时被掐死的。看样子,奈美无力的抵抗很快就被制服了,抵抗的痕迹都不明显。桐生在梦中听到的叫喊声,就是奈美拼命呼救的声音。
“奈美小姐,请原谅我吧!”
桐生抱着奈美的尸体放声恸哭起来。但情况不允许他只顾恸哭。他拨通了110的电话,警察很快就来到了现场。有现职警官住在家里还发生了强盗杀人事件,这是前所未有的。
奈美遭到强盗蹂躏以后又被杀害,使桐生受到伪装强盗杀人的嫌疑。经过检验,滞留在死者体内的精液和桐生的血型不同,这才消除了对桐生的怀疑。
血型若是相同,消除对桐生的怀疑,就没那么容易了。厕所窗户被砸破了,凶手大概是破窗而入的。另外,被害人的自行车不见了,估计是凶手骑着逃跑了。
经过解剖,推定作案时间在午夜零点至一点之间。直接死因是手掐颈部导致窒息,即所谓的“扼杀”。
脖子两侧有指甲掐的痕迹,手的大小与常人一样。桐生夸口说“一只妈蚁也别想进来”,可是他一下子就被凶手打倒了。等他苏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若是为了保护奈美而牺牲了或是负了重伤,还有情可说;只是头部出了个包就晕了过去,这实在是难以辩解。
作为一名警官,不论冒多大的危险,甚至危及生命,也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为了保卫市民,要有置生命于度外的精神。
可是,桐生连碰都没有碰凶手一下,就让凶手白白地杀死了自己恩人的女儿、对自己也很重要的奈美。
桐生感到非常惭愧,便提出了辞呈。他的上司说:“辞呈先放在这儿。”是批准了他辞呈呢,还是保留他的职位呢,并没明确。但是,不论怎么着,桐生是不想再当警官了。
桐生暗自发誓,一定要为奈美报仇。凶手被逮捕也好,不被逮捕也好,都没有关系。
只要我活着,我就要找到他。他若被逮捕了,我就等到他刑满出狱那一天。对他的惩罚,决不是让他住住监狱就了事。必须把奈美所受的痛苦和屈辱还给他。
但是,就是报了仇,奈美也不会复活了,具有无限美妙前途的可爱姑娘奈美,不会复活了。她要是不死,不知要开出多么绚丽的花朵。可惜在蓓蕾初绽时就被践踏而死。如果可能,我真想替她去死!
不久,嫌疑人被逮捕了,是一个21岁的工人。
这个嫌疑人否认有罪。他说杀人凶手作案时,他正在涩谷区的公寓娼妓那里。但是接待他的那个女人否定了他的话。
断定他有嫌疑的理由有如下三条:一、他是骑被害人的自行车逃跑的,以后还继续骑用;二、他的血型和凶手的血型相同;三、他的裤子上有被害人的血迹,右拇指指甲剥落了(本人说是前一天工作时剥落的)。
嫌疑人被送到检察机关,拘留时间超过规定以后,在本人否认犯罪事实的情况下被起诉了。检察机关在其本人否认犯罪事实情况下起诉,态度是慎重的。这次之所以决定起诉,可能是有自信认为他是真正的罪犯。
但是,桐生却觉得不对头。他没看到凶手,没容他看就被打昏过去了。但是,当时他就在凶手近旁,对凶手还是有某些感觉,虽说这种感觉并不清晰。
这就是说,凶手和嫌疑人,相互对不上号。因此,桐生对这个嫌疑人并没有那种等到他刑满释放后为奈美报仇的强烈仇恨情绪。
真正的凶手仿佛在狞笑,而桐生好像听到了笑声,可是却无法探知那笑声出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