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对不起,好不容易来到后立山背,却又发生这种事。”有村哲也已经把这句话重复了几十回。
“你别再道歉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脚这样能行吗?”中富笃志担心有村的脚。
“从大雪溪下山好走得很。拄着拐杖慢慢走就行了。”
“真不用我陪你吗?”
“如果要你陪,那我就是爬也要跟你上后立山。”
“你要这么说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中富和有村是同一所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俩人是老乡,是从高中时就在一起的好朋友。二人都喜爱登山,今年夏天,他们决心登完被称之为“梦之路”的后立山。
后立山从越中一侧看起来,像跟立山的后面连在一起的,故而得名。一般把从白马岳到针木岭的长野、富山县境内连绵起伏的大山脉总称为后立山。从白马岳出发,中间经过五龙岳、鹿鸟枪岳等著名的山峰,是登山者心目中的梦之路。
但从地形上来看,由于冬季完全被控制在自大陆吹过日本海呼啸而来的季节风下,这里是严酷的冰雪世界,一般的登山者根本难以接近。是名符其实的“众神的银色宝座”。这拒人类于千里之外的大山只在夏季才打开大门,允许人们登堂入室。
中富和有村去年夏天登上立山之后,才知道隔着黑部溪谷耸立着的巨大山脉便是后立山,他们为此已足足准备了一年。
他们在天气情况最稳定的7月下旬出发,一路精神抖擞,不料想却在离山顶很近的花田附近,有村踩到一块浮石,把右脚踝给挫伤了。
踝骨那儿已经肿了,难以应付从明天开始得花费三四天的后立山之旅。
现在,俩人意见有严重分歧。是放弃计划,还是就此分手,由中富照计划一个人完成登山呢?
中富主张前者,有村主张后者。都坚持对自己不利的意见争执不下。中富不能同意挫伤脚的有村一个人回去,而有村更不希望因为自己放弃筹划憧憬了一年的计划。
“山又跑不掉,明天再来好了。”中富说。
“怎么跑不掉!明年能不能来谁知道。就算能来谁又能保证还会碰到这么好的天。我一个人下山没问题,拜托你,就按计划办吧。”
二人争执的结果,中富让步了。因为如果中富坚持护送有村下山的话,那有村就要照当初的计划跟在中富后面爬,中富只有让步。
第二天早晨,二人在白云山庄话别。
“下山千万小心,四合雪溪附近落石很多。”
“你自己更要小心。路那么长。”二人站在上山路和下山路的分叉口,互相叮嘱着。或许由于时间还太早,下山者寥寥无几。
“我没问题。你脚不好使,真行吗?”
“没事。拄拐杖能走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还不放心,那我就跟你去爬山好了。”
“又这么说。那你小心点。”中富站在分叉口,担心地目送着下山的好友。他万万也想不到,这竟是好友留给他的最后的身影。
2
那天上午9点左右,从横滨来登大雪溪的汽车零件公司的登山队,在大雪溪上部即四合雪溪的支流合流处附近,发现有一个人在雪溪上,头部流血,附近滚落着几块有婴儿头大小的石块。这一带是落石多发区,常有遇难者。
雪溪下方水雾缭绕,登山队是在走出浓雾的同时发现遇难者的。
他们决定继续往上登,跟上面的山庄取得联系会更快些。
但令人惊讶的还不只这些。
“不好了!这还有一个。”登山队中有一人指着大雪溪上面终点处石滚落的地方。在兼做避难小屋的岩室下方不远处,登完大雪溪的登山者一般会在此稍事休息。
大概还是因为时间尚早,大队登山者还像蚂蚁一样在云雾下方蠕动着。这个登山队是他们的先头部队,全都是健步如飞、脚力好的。
两名遇难者都是男性,在雪溪上方发现的人有六十来岁,下方的二十一二岁、学生模样。
发现者忘记疲劳,迅速飞奔到附近白马山岳饭店报信。山岳饭店的人赶来,认定那六十岁左右的人是白云山庄的老板栗田正雄。稍后,又确认那名年轻人正是昨夜住在白马山岳饭店的东京A学院的大学生有村哲也。
栗田太太住在东京。有村老家在静冈县浜松市,那里有他的父母。已通知他们各自的家属。
遗体被运到山下,交给警察做检查。大雪溪虽经常发生落石遇难事件,但二人同时遇难的情况很少见。而且其中一人还是被称为白马岳山主的栗田正雄,这不能不令当地人及相关人士大为震惊。
栗田正雄作为日本最大的山中旅馆的老板在业界名声赫赫。同时,他还是著名的登山家及山岳摄影家。足迹遍及海内外高山大川,有很多著述及摄影集。
这样的一个人在宛如自家庭院的白马岳中最平常的山路上被落石击中死亡,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另一方面,和有村哲也在山上分手的中富笃志从山上一回来,就听到了好友遇难的消息。分手时虽然也不放心,但做梦也想不到好友会在很好走的大雪溪下山路遇难。这个夏天二人都没回家,打算从山上回来后全力打工赚钱呢。
下山后往有村租住的地方挂电话,突然从话筒中传出大声斥骂:“一起出去爬山,结果伙伴却死了!你跑到哪儿瞎逛去了!”房东的怒骂宛如晴天霹雳。
“死了?谁死了?”中富一头雾水。
“装什么糊涂!当然是有村君。不算是你杀的吗!”
“您慢点。我们在山上分手后,到底有村君他出了什么事?”好不容易才听房东说清楚,但中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总之,在自己与朋友分手后意气风发走在上山路上时,朋友已死了,甚至连葬礼都举行过了。中富刹那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恶梦。然而这却是无情的现实。
中富去了浜松有村的老家。有村的遗体已火化。中富跪拜在灵前,泣不成声。
那时如果我陪你下山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泪水簌簌落下。灵堂上挂着有村平常的一张照片作为遗像,他在那里笑着,看着中富。笑容下面,似乎又想跟中富说点什么。
每当他这样笑时,总是要暗示中富些什么。
“与你亲手杀死他有什么分别!”房东的那句话回响在耳边。
“是,是我亲手杀了他。”中富在心中说。有村的双亲、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他们心里大概也在这样想。
说不定有村真的是被杀害的。蓦地这种想法掠过脑际。
就算他脚上有伤,但在女孩子都可以登的白马大雪溪轻易地就被落石击中死掉,这可能吗?
突然萌生的怀疑如天边飘过来的黑云般越来越厚。
虽然有村挫伤了脚只能慢慢地走,但终究不是很严重。不过如果考虑到一起死的还有栗田正雄,像他那样的登山大家都没能避开落石,腿脚不方便的有村被击中似乎也不稀奇。
但真的是因为落石吗?用钝器击打头部,然后抛尸在落石多的地方,做成被落石击中的假象又怎样?
警察也是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去看的。他们没有去考虑分析到底是因为落石还是别的什么。
但如果这是一起伪装山石崩塌策划的杀人案,那么凶手又是谁?究竟为了什么?
有村是开朗单纯的二十一岁的大学生。认识他的人都很喜欢他。为人认真负责,在打工的地方也深受好评。虽还没有女朋友,但似乎有女孩子暗中喜欢他。
这样的有村没有被杀的理由。那么究竟是谁又为了什么呢?
重新回到原先的疑问上时,中富心中突然一动。如刀光石火,这念头瞬间照出了整个事件的大致轮廓。
是被栗田正雄牵连进去的吧?栗田身为日本最大的山中旅馆的老板,人际关系极其复杂,工作方面也会有很多棘手的问题。六十左右的年纪。从被杀理由来讲,绝对比有村要多得多。
犯人开始只冲栗田一个人,但偏巧犯罪场面被有村目击,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一人是杀俩人也是杀,拿着带血的凶器又朝有村挥去。
早晨的雪溪是少有人迹的死角。大队的登山者还在很远的下面水雾濛濛处,下山的人也稀少。在气势磅礴的山岳风影中,人成为渺小的一点,即便有人看见了他们,也不会清楚他们在干什么。
岩石阴影下,雪溪凹进处,雪檐遮掩着,还有堆石、爬地松,这些遮住了人们的视野。在这样的死角杀人,以为定会人不知鬼不晓,却不料被有村在近距离撞个正着。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中富已确信无疑。犯人是冲着栗田去的。如果自己陪着有村,有村也许不会死。说不定栗田也不会被杀。至少事情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中富在有村灵前烧过香,打电话安排了一下,又回到白马岳山脚下。
负责搬出栗田和有村遗体的是北阿尔卑斯北部遇难对策协会的山岳常驻队。会长由大町警察署长兼任,在他下面,有救助部长、队长、班长。登山旺季,从各处抽调队伍编成常驻队,和大町警署成员一道进行巡逻及救助等活动。
再次登上白马岳的中富,见到了常驻白云山庄的白马方面常驻队队长小林。小林与其说是警官,倒不如说更像个山里人。历经充分的风吹日晒,皮肤如熟皮子一般。精悍的身躯没有一丝赘肉,细腿,表情紧绷绷的,倒是有些下垂的眉梢眼角,令脸部线条柔和了一些。
一年当中,在山上的天数倒比山下多的山里人警察,他见到中富后便说:“你就是那位死去的有村君的登山伙伴吗?在登记簿上看到你们俩是同行者,还到处找你来着,又不知你往那边去了。”
到山庄之前有村挫伤了脚,没决定是完成计划还是下山,所以去向一栏就那样空下来了。
“给您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中富向小林道歉,叙述了自己与有村在山上分手前后的事。
“原来如此。因为脚扭伤所以分手了。怪不得我们找不到你。你曾跟有村东京的房东联系过是吧!”
“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已发生了惨事,还悠哉游哉地一直跑到针木。”
“让在山上受伤的朋友一个人走这是违背登山规则的,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责备你也于事无补。你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你是同行者才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