査清了死者的身份,搜査工作也就走上了正轨。
到了警署,警察先审视般地盯着慎也看了好半天。年轻的妻子被害,丈夫理所当然地要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由于慎也的“不在场证明”非常明确,因此警方又立即将搜査对象转向了与润子生前有关的人员身上,特别是男性。
润子生前的工作单位被警方认为是她的男性关系的“温床”。直到这会儿慎也才发现自己居然对妻子“婚前”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知道。也许润子对他也是一样吧。
他们仅仅是虔诚地相信命运才结的婚,润子从水户的高校一毕业就离开了父母身边到东京上学。从那以后,她的家人就对她在东京的情况一无所知。特别是她毕业后就在东京打工而没有回家,家里也一直认为她仍在上学中。
她工作的地方是银座的一家叫“花坛”的俱乐部。三年前她因到东京买东西第一次进过这家店。后来被老板娘看中,请她来这儿打工。当时她是“大三”的学生。为了毕业后找一份工作她也想先进行“社会实习”便答应了。
她天生丽质,又有大学的“熏染”,举手投足显得高雅又不失女人的魅力,所以很快成了这里女招待的“一号”。但她没有和男人随便轻浮、放荡的传闻。
“作为她丈夫和她结婚前也没有打听一下她与男朋友们的关系吗?”
带慎也来确认死者身份的狛江警署的石井问道。他身体强悍,但目光和待人却温和亲切,长了一副魁梧的身材和硕大的圆脸。他的目光中还闪动着狡黠的神色,可能是经常与罪犯打交道的缘故吧。
“没有,我没有打听过。”慎也坦率地答道。
“对夫人的工作单位你也没有注意过什么吗?”
“我没有时间想这些事情。”
如果自己说除了相信命运别的一概不问,警察也许根本不会相信的吧。
“‘没有时间’?原来是这样。”
石井不知如何理解似的含糊地点了点头。
“我再问一下,夫人说她要回娘家,走的时间是9月27号早上,两天后的29号早上在多摩川的河滩发现了她的尸体。如果她出了你家就回娘家的话,应当于27号傍晚到达娘家的。凶手作案的时间是27号夜里11点至28号凌晨,所以我们认为夫人在回娘家的中途和什么人见了面。目前她是在现场被害,还是在别处被害后运到那里还不清楚,但我们不认为是流窜作案。因为是流窜作案的话,凶手在别处杀害后没有必要冒险再把她移尸到这里;而如果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杀害夫人,不是熟人她是不会跟着来的。因此我们认为凶手和夫人很熟,至少不是一般的认识。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发现夫人身边有这样的一个人。”
石井意味深长地盯着慎也。年轻的妻子被害,如果丈夫排除了嫌疑,那么“常规”就要从她“以前”的男朋友中去找了。石井认为这个人一定隐藏在什么地方。
的确,润子在结婚之前与“命运伴侣”之外还有男朋友不足为怪。也许她在俱乐部里对男人们奉行“卖艺不卖身”的洁身自好正是为了她所爱的一个男人“守节”。
“这个,她结婚前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道。”
慎也也只能这么讲。虽然他们在一起过了半年的婚后生活,但他对润子的了解还是不深刻。
由于慎也也不能无端调查润子的过去,润子对自己的以前也守口如瓶,从未对慎也讲过,所以慎也当然也就一无所知了。对夫妻一方来说,对方对异性的爱当然要“保守”秘密了。完全“融合”成骨肉一体的夫妻才能渐渐地“失去”对夫妻以外的异性的兴趣。
尽管是“命运之约”的婚姻,但双方都不可能完完全全地“占有”对方的心吧。
“如果你知道了一些什么线索,哪怕是很小的线索也请和我们联系。”
石井对慎也说道。
3
被调査取证、领取解剖后的遗体和处理丧葬等事情追赶着,慎也一时无暇伤心落泪。
仅仅过了半年的夫妻生活,妻子就被装进了这小小的骨灰盒里了。慎也手捧妻子的骨灰盒,仿佛有千斤之重。
“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再娶一个好姑娘吧。”
“还好没有孩子,你还和没结婚一样嘛!”
随后有许多人来这样安慰慎也,劝他再组家庭。他的母亲和妹妹也担心他受不了失去妻子的打击,对他讲妻子好歹不是骨肉亲人,让慎也当成是别人遇害一样。
一通忙乱过后,他开始整理妻子的遗物,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妻子生前看过水间达彦的作品。当时慎也说要看她便偷偷地把书藏了起来,但自己坚持要看时她竞用少有的激烈口吻说“没什么意思”。
当时只是扫了一眼,好像书名是《冬之虹》。然而她的遗物里没有这本书,也许是慎也说过后她给扔掉了。难道她担心丈夫看到这本书后会怀疑她和水间达彦有什么关系吗?
在妻子的藏书当中,一本水间达彦的作品都没有。但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这个人的书很有意思呢!我常常是爱不释手地看他写的书。”
“常常”看的书却一本都没有。
只能这样认为,润子有意识地“删除”了她看的书。难道妻子与水间达彦之间有什么关系吗?而且妻子还不想让自己知道这种关系?
让丈夫看到自己在看水间达彦的书是自己的一个失误。
受到丈夫的“指责”后立即“扔掉”了他的书是明智的。但是自己并非有什么更多的想法,说了一句后润子便“兴师动众”地“清除”了水间达彦的全部作品,是不是有点“欲盖弥彰”了呢?尽管这才是她的“失误”。
慎也买回了一本《冬之虹》。他看了一下出版日期,得知妻子是在该书出版后很快买回来看的。妻子是“焦急”地等着书的出版,而且是一出版就马上买回来看的。
她自认为是在一个“安全”的场所看书,但是当她“一口气”看书的时候忘记了丈夫回来而不“安全”了——被丈夫无意间看到了。
到底这部作品的什么地方引起了妻子的兴趣?慎也翻了翻《冬之虹》。
这不像是一本小说,准确地讲更像是一部对生活厌倦了的男人的牢骚日记。
书中的主人公对生活失去了目标,但还没有到绝望那一步。是从事什么职业也看不出来。好像是靠着继承了一笔家庭遗产生活,常去事务所打几个电话、看看文件(是哪方面的文件也不得而知),再盖几个章;一到夜里就去酒吧,然后再上大街逛逛。
他有几个相好的女人,全都是逢场作戏;看上去男主人公并非好色之徒,但从书中看他对女人也是来者不拒。
书中男主人公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懒散、“放荡”不羁,别的好像也没有什么特点。完全像是一个行空的天马,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实际存在。
对于一个拼命努力生活着的人来说,这倒是一种“田园”般的悠闲生活方式。不过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它只能引起那些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城市青年”的共鸣。
也就是说,这本书描写了一个毫无理想,毫无生活目标,对社会的一切都感到厌烦了的人物。这本书没有一点生活的气息,却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然而慎也觉得这本书没有引起他的反感之处,可为什么润子害怕让丈夫看到她在看这本书呢?
以男主人公为中心的所有书中人物,看上去都是和润子毫无关系的人嘛。倒有几个女性在书中“登场”,可没有哪个人像润子呀!慎也不可思议地歪着头沉思着。也许出版社知道个中缘由?于是慎也给《冬之虹》的出版社打了电话。
“贵社出版的水间达彦的作品《冬之虹》有没有特定的创作背景和人物?”
“啊,关于这一点,请您直接问一下作者本人吧。”总编的回答有些暧昧。
“不,实际上我觉得他在写我的妻子。”
慎也直截了当地一说,对方的态度马上变了。
“您是哪一位?”
“我说名字您也不知道。反正我觉得里面有一种单凭想像是写不出来的描写。”
慎也在和对方聊着的时候企图打探出妻子与这部作品有怎样的关系。
“《冬之虹》是在杂志上连载后又进行了大篇幅的修改后出版的单行本。不少读者都认为自己就是作者在书中描写的人物,这实际上是作家的想像力与现实更接近产生的一种现象。”
“是修改了的杂志连载作品?”
慎也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线索。
如果说是改编后出版的单行本,那么在以前的连载作品中一定有“不宜”之处。
慎也便从这家出版社询问了连载《冬之虹》作品的杂志期刊号,并请对方邮寄了过来。原作的标题不是《冬之虹》,而是《女精》。慎也大致看了一遍,发现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差别。
《女精》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一名男主人公看中了一名从农村到东京的姑娘,然后像饲养动物一样把她“养成”自己喜欢的类型。而这个姑娘突然“清醒”了过来,但为时已晚,她已经“变”不成过去的自己了。
这个男人是这个姑娘的至高无上的主人,但后来在作者的巧妙描写下,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逆转:男主人公成了这名“化”成精灵的女主人公的奴仆了。但书中的女主人公很明显与润子的情况相差万里,而且两个人的特征在描写中也不尽相同。润子是在东京上学期间渐渐被东京“熏染”了都市的“色彩”,并不是被什么男主人公“驯养”成的。
如果是被男人“驯养”成的,那么在她的身上肯定有那个男人的“痕迹”,但从这部作品中一点也看不到。
看来女主人公不是润子了。但《冬之虹》中除了这个“女精”之外还有另外几个女性。仿佛这几个人都分摊了女主人公在书中的地位,也就是说这几名女性“分割”了女主人公的地位。由于这个原因,《女精》中的几名年轻女精灵与书中的男主人公——中年男子之间发生了许多混乱和困惑的事件,后来这名男子淡漠了社会现实,与其中一名女精灵很快成了情人。
慎也也不大懂创作艺术,但也被书中的情节迷住了。这部叫《冬之虹》的作品是一部女性色彩非常强烈的色情文学作品,也可以说是一部脱离了现实人间的、专门玩弄女性的黄色小说。
为什么作者要这样改写这部作品呢?是不是原来写得太直白、太暴露,作者自己要改写得含蓄一些呢?
想来答案只有一个:对作者来说主人公的描写还有欠妥之处。
在《女精》中女主人公被写成了精灵,后来的结局不太圆满。
例如也许是给予了女主人公太多的痛苦情节,于是不得不在《冬之虹》中再出现几个姑娘为其分担痛苦。作为故事的核心,这一改动对作者来说是遗憾之笔。因为失去了核心的小说就不成其为小说了。
慎也非常仔细地看了《女精》。什么地方与妻子有关系呢?从后来又“分割”出来的姑娘身上也看不出哪个有妻子的影子。
正当他死了心的时候,作品中的一段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南麻布那个地方的房间,因面对大街而非常吵闹,汽车的轰鸣声和汽车的尾气都能‘侵人’到房间里。但她却乐不可支,因为从东北面的窗户可以看到东京塔。从农村来到了一处可以看到东京塔的房间,是她的梦想。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眺望远处的东京塔,可以使自己产生‘一种终于溶入了东京’的美好感觉。”
结婚不久润子也说过“从房间里的窗中可以看到东京塔”,但慎也没有去过润子结婚前住过的房间。她从来没有邀请自己去。也许她不想让丈夫知道她婚前更多的事情吧。
对慎也来说并不是不想再“深挖”过去,但追究这样的事情绝不是件愉快的事情。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一想到这些,便“不敢”贸然行动了。
不过也许在这段生活史中隐藏着杀害妻子的凶手的线索。在东京,“可以看到东京塔的房间”何止千万,但与妻子有关的就是《女精》中说的那个“可以看到东京塔的房间”。
最后慎也决定还是去一下妻子在结婚前住过的那个房间。从润子口中得知:那个房间在港区的南麻布公寓。“南麻布”这个地名与《女精》中女主人公的住址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