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泽僵立在那儿观察了片刻,庆幸自己找对了地方。—点儿不错,洋子的那身打扮极像这儿的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酷似在年轻人的簇拥下陶然狂舞的少女们的体臭。胡桃泽确信:“洋子来自这家茶馆!”
这时,附近响起扯天裂地的马达声,几辆重型摩托先后横在门前,戴着骷髅头盔的年轻人纷纷跳下车。看年龄,要比在茶馆里跳舞的那帮人稍大些。
“哥们儿,你是进呀还看不进?”裹一身黑皮的头目似的家伙瞪着眼睛恶狠狠地冲呆立在门口的胡桃泽说。
胡桃泽被他们拥进店内,茶桌旁没有空座,胡桃泽也不愿意坐在着了魔的年轻人堆里。他提心吊胆地来到柜台最里边的高脚凳前,要了杯咖啡,同时进来的那伙儿“黑头盗”好像口渴了,要的全是可乐。
“咳,又是巴维新·波音德么!”
头儿一口气喝干可乐,发泄地说。“巴维新·波音德”大概是唱片中的乐曲名。
“哼,与其蹦达着学猴儿跳,有本事你们把东名拉过来!”头儿抬起手,用手背抹掉沾在嘴唇上的可乐泡沫。
“大哥真行,能拉东名入了伙,而且他还带来了七辆车!一下子能拉这么多人的,除了大哥,我们队上没有第二个。”身边的小兄弟谄媚说。
“没本事的小沙弥才在这儿学猴儿蹦达哩!”另一个随声附和。如果他们的议论传入跳舞者的耳中,免不了要发生一场恶斗。多亏店中的喧嚣淹没了他们的谈话。
“畜生,可乐甜乎乎的不带劲儿。老板,有啤酒吗?”头儿把目光转向柜台里边的中年人。
“很抱歉,凡是酒类,本店概不经营!”目光凶恶的男人回答说。看样子,过去他也是威镇一方的地头蛇。
“嗨,啤酒不算酒。老板,你也太叫真了,何必那么死扳!”
“警察可不那么认为,让开车的人喝酒,一律被罚为同案犯,哪怕是啤酒!”
“哥们儿不是来听老爷子说教的。好吧,再来瓶可乐!”头儿把空瓶子朝柜台里边推了推。
“把这些可乐都算在我帐上!”胡桃泽插嘴说。刹那间,“黑头盔”的哥们儿齐刷刷把视线转向胡桃泽。
“为什么?”头儿不怀好意地盯着胡桃泽,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没什么,不过表示一点儿敬意。一下子能拉七个人人伙,的确了不起!如果店里有酒,本人还想同大家干一杯,以示祝贺呢!”胡桃泽若无其事地说。对方一动不动,努力辨识着胡桃泽讲话的真伪。
“老板,给他们拿可乐吧。”
胡桃泽话音刚落,头儿举起一只手,制止说:“慢着,我们不愿意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的招待。你的好意我们领了。谢谢!”
声音冷冰冰的,没有半点儿热情。
“我在找人!”
胡桃泽斜眼儿瞅着老板走过来,坦率地说:“只知道她叫洋子,十八九岁,长着一张十分可爱的脸蛋儿。直到最近,一直在新宿的银莲花餐馆作招待。”
倘若这伙儿人看过报纸,知道洋子失踪,自然会成为议论的话题。
“你是警察么?”头儿脸上的肌肉一紧,全身立刻作出能够自卫的反应,俨然是一副久经杀场的老手。
“警察?哈哈哈,本人是站在警察对立面上的人。怎么样,你们认识洋子吗?我已经了解过,她去新宿的餐馆之前,经常出入于这家茶馆。”
胡桃泽瞅瞅年轻人,又扫了一眼柜台里边的老板。不知他们怎样理解“警察对立面上的人”,但是可以肯定,多少减轻了对胡桃泽的防范。在警察面前,这种茶馆的经营者和顾客大都裹着一层铠甲。经营茶馆固然不犯法,但是汇集在这儿的顾客多半都是警察的死对头。
胡桃泽感到,同时向老板和顾客都讲明来此的理由是正确的,因为单独询问哪一方都不会诚实地告诉自己。
果然,老板窥视顾客的脸色,顾客揣度着老板的表情,双方对突然冒出来的胡桃泽打听同伴的消息,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根据他们的态度判断,好像认识洋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板隔着柜台小心翼翼地问。
“坦率地说,我是洋子的顾主。洋子连工资也没领就走了,我在找她。虽然钱不多,但这是洋子辛辛苦苦挣的报酬。作为雇主,洋子不领走,我心里过意不去。”胡桃泽煞有介事地说。既使他们看过报纸,对胡桃泽这番话也会信以为真的。
“美德美德,这年头儿少见!如果有工资没领,找到她,什么事不都解决了!”小兄弟疯狂地大笑。
“要不,我们先替她收下。”另一个戏谑地说。
“少胡扯!”老板大声喝住众人,依然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胡桃泽。
“刚才说,你是警察对立面上的人。这话什么意思?”
“噢,你问这个么?我使用洋子很长时间,是违犯劳动基本法的。连同这个月没领走的工资,我真担心她去告我哩!”
“嗨,劳动基本法算个毬,我违犯得多啦!如果连那玩艺也遵守,我这茶馆用不了三天就倒闭!”紧张的气氛终于松弛下来。
“洋子来过这儿吧?现在,她在哪儿?你知道她的消息吗?”趁对方放松戒备,胡桃泽不失时机地问。
“不知是不是你找的那个洋子,直到去年秋天,的确有个叫洋子的行踪不定的姑娘常来我这里。”
“年龄十八九岁,圆脸儿,眉清目秀,人长得相当漂亮。”
“大概就是她!”
“洋子那妞儿,我们邀过她许多次,可她从来不答应。哎,大哥,那婆娘坐过弘志的车吧?”小兄弟窥视着头儿的脸色,谄媚地问。
“弘志?”又一个新人物出现在胡桃泽面前。
“你看,那儿有一对跳舞的年轻人。男的就是弘志。”老板抬手指了指埋头跳“猴子舞”的恋人。
七
那是一对二十岁左右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胡桃泽拨开狂跳乱舞的人群,来到二人面前。
“对不起。有件事,我想打搅你们一下。”胡桃泽大声说。过了许久,二人也没有察觉到叫的是自己。
“什么事?”
胡桃泽重复好几次,男的终于应声说。女的如同软体动物,仍然和着音乐扭动着腰肢,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胡桃泽。
“你们认识叫洋子的姑娘吗?”
“洋子?”
二人迅速作出反应,胡桃泽眼睛一亮。“我在找她。如果你们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请告诉我。有件东西我要交给她!”
恋人的四只眼睛对视在一起。
“刚才我听老板说,你们是洋子的朋友。”胡桃泽想,搬出老板,也许能解除他们的警惕。
“你是什么人?”
男青年毫不客气地反问道,看他那表情,满脸都是厌恶。
“洋子的雇主。因为工资没领,我要找到她!”
“工资?”男青年疑惑地问。这时,音乐停止。老板站在柜台里边喊。
“弘志,那人好像不坏,如果你知道洋子在什么地方,就告诉他吧。”
老板的远距离支援正是时候。店主发话,使弘志明显地打消了顾虑。
“最近没见到洋子,只是听说她在哪儿就业了,不是很长时间也没到这儿来了么?”
弘志看看胡桃泽,又瞅了老板一眼说。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胡桃泽仍不甘心,追问道。
“去年十月前后吧。当时,她板着面孔说什么,不能老这样一天到晚地闲荡,过几天找件象样的工作就业!”所谓象样的工作,大概就是银莲花餐馆吧。
“你知道她住在哪儿吗?”
“我怎么知道!凡是来这个店里的人都不打听对方的职业和身份。大家凑在一起去公路上兜一圈儿,分手后谁也不认识谁。”
“啊,连我嘛?”染着红发的恋人在弘志身边噘起嘴。
“当然不算你。”弘志毫不顾及胡桃泽的视线,伸手搂住少女早熟的腰。胡桃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对心态反常的少年恋人。
“去年十月以后,你们真的再没见到她吗?最近是否偶然在哪儿碰到过?”
“没有!”
“洋子只是名字吧?你们知道她姓什么吗?”
“洋子足够了,要姓干什么,怪啰嗦的!”弘志不屑地说。
“洋子不是常坐你们的车么?在那期间,她没讲住在哪儿或者干些什么吗?说不定,洋子也许是个学生,她没讲学校里的事情吗?”
“她没讲,我们也没问。因为我们都是陌路人。”
“这么说,你们经常带着陌路人兜风喽?”
“没怎么带她。只是因为回去同路,她要我们带她一段。”
“同路?噢,你们送到她家附近吗?”胡桃泽经过长时间的询问,终于摸到了一点儿有分量的线索。
“没有送到她家附近。我们住狛江,她总是在半路上下车。”
“半路上?……在哪儿?”
“世田谷大街的农业大学附近。连声谢谢也不说,径直朝暗处走,那女人也真怪啦!”
“你迷上她了吧?”恋人气哼哼地噘起了红嘴唇。
“瞎扯些什么!那种神经病,谁喜理她!”弘志慌忙否认,语调中满是被戳到痛处的狼狈。
“哼,你少骗人!你说你不爱她,那为什么还千方百计地打听她的住处?”
“喂,你疯啦!我不会干那种事,我与她无关!”
“与你无关?那为什么看到洋子和男人走在一起就不舒服?而且还专门调转车头看看那个男的到底是谁?”
“咳,那只是出于好奇。过去她总是一个人,突然看到有男人作伴,还有不让人吃惊的!哎,对了,不是你先发现的嘛?”
“那也没必要返回去呀!”
二人争风吃醋的争吵,使胡桃泽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和洋子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你问我,我问谁?路过时只是影影绰绰地看到了她。”
“你不是回去专门看的吗?”
“等我返回去时,人早就没影了。”
“那是什么时候?”
“四、五天前吧,在246号公路旁的驹泽附近。”
“哎,你不是说最近没有见过她吗?”
“谁知道是不是洋子,说不定认错人了呢。”
“我看一定是洋子。”弘志的女友插嘴说,口气中充满自信。
“你有什么根据断定是她?”胡桃泽转向那女人。
“我的视力好。洋子的长相很有特点,不会看错的。”
“那么,和她在一起的男人什么模样?”
“像个职员,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的,穿着十分整齐。当时我想,洋子的交际也真够广的。”
“你还记得他的年龄和身体特征吗?”
“因为我坐在车上,那能看得那么准。……哦,对了,好象腋下挟着个纸袋。”
“什么样的纸袋?”
“就是职员们常带的那种,上面写着公司的名字。”
“噢,是装资料的牛皮纸袋吧?”
“对对对,就是资料袋。因为车速太快,一闪就过去了,我记得上面好像有个‘国’字。”
“国?!就是国家的‘国’字吗?”
“嗳。不过。我的视力再好,也没有绝对把握。我刚才讲过,因为是在车上看到的。”
“洋子和那个职员模样的人,当时在干什么?”
“两人在人行道上走得很急,好像哪儿有车等着他们。”
“你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吗?”
“等我们拐过弯来回头去找,早就没人啦!”
室内又响起了音乐。在不同的茶桌上用可乐和果汁驱走干渴的年轻人又忘情地扭动起身体。
胡桃泽谢过弘志和他的女友,走出“七个半”茶馆。等洋子重新出现在“七个半”时,他想请老板、弘志等人给自己联系。可是,他无法把联系地点告诉他们。胡桃泽如同漂泊不定的浮萍,一夜换一个地方。今天晚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宿在何处。
胡桃泽围绕与洋子在一起的男人思索着,假如弘志在四、五天前见到了洋子,时间肯定在丹泽遇害之后。也就是说,洋子从银莲花失踪后,和一个不明身份的职员走在驹泽附近的马路上。
——那个男人是谁呢?
目前,唯一的线索是他挟在腋下的资料袋上的“国”字。倘若表示公司名称,那就是带“国”字的公司。
最先出现在胡桃泽脑海的是“国本开发公司”。可是,仅凭一个“国”宇就断定携纸袋的洋子的男伴儿是国本开发公司的职工或者有关人员,也有点儿太武断了。
名称中含国字的公司有的是,而且飞车队的少女也可能看错。尽管她自诩视力好,可是一谈到资料袋上的字,就失去了信心,更何况与国本开发公司毫无关系的人也能搞到公司的纸袋。
奇怪的是,虽然有若干障碍阻碍着胡桃泽把资料袋与国本开发公司联系在一起,但是从少女那儿得到的消息不断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洋子的男伴儿一定是国本开发公司的职工或者与国本有关系的人!”
不知为什么,这一判断牢牢地在他心中扎下了根。
“不过,国本开发公司的职工为什么和洋子在一起呢?”那人一定与丹泽遇害有关!胡桃泽认为:说不定就是国本数久。可是,丹泽被抹掉之前,数久和洋子之间似乎没有任何联系。
事件前毫无关系的两人,事件后为什么跑到一起了呢?胡桃泽不知道国本数久已被掠走诗子的犯人骗去五千万元,所以依然把他看成是杀死丹泽的最大嫌疑犯,但他又无法理解数久与洋子的关系。
就胡桃泽平时对职员的印象来看,经理或董事之类的大人物是不会挟个大纸袋的。即使特别需要,充其量也不过在公司楼内,而且数久不戴眼镜。
眼镜也许是用于化妆的。不过,腋下那个表示身份的资料袋是无法让人理解的。
倘若既不是数久,又不是砂木,那到底是谁呢?胡桃泽在飞车队少女的启发下,开始寻找这个新出现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