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失恋“之后”(1 / 2)

罪恶的黑手 森村诚一 714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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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宫加代子来到上野火车站。她并没有固定的去向,只打算往北走。准备在上田车站随便乘上一趟火车,在自己觉得合意的地方下车。车票就买到二、三百公里的地点。如果到了那里还不合意,就再往前去。

她早就向往着这样的旅行。现在正是做这样旅行的最适宜的时机。

“随便搭上一趟时间合适的火车,任凭火车把自己载到什么地方,就在那里下车,住到明天。在度日当中静等新的命运向自己袭来。当然,旅费并不充足。”①

【① 这是夏目漱石小说《之后》中开头的一段话。】

她大半是受了每次外出旅行时必携带的夏目漱石的小说《之后》中感伤的影响,对旅行的诱惑总是抱着浪漫的幻想。不过,现在的加代子的心中,并没有那样幼稚而缥缈的憧憬。

她只是一味地想要摆脱自己的日常生括。尽管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暂时逃避现实的做法,但还是想到陌生的土地上,把这伤得支离破碎的心身,置于忘却的空气中去晾晒一下。

她想把自己的身子沉浸到陆地、海洋和天空的一切壮观的风景之中,暂时变得象那些景色一样地虚无空泛,所以她觉得去北方是最合适的了。

心情虽然感到空虚,可是旅费却很充足。在一路上的大饭店或旅馆里住上半个月是足够的了。在这一点上,她与《之后》里的主人公代助是不同的。不过她是单身女子一人出外旅行,这也是不得已的。

在旅行提包里只放着几件随身换洗的衣服、化妆用品和必备的几样东西。虽然还带着几本文库本的书,恐怕也没有机会去读它们。尽管如此,还是把《之后》这一本拿出来放在手头上。

在此之前她也常常外出旅行,但是只身一人出来,却是头一次。过去总是同他结伴一同出来。

昨晚,当她往旅行提包里放置旅行用具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把那“常备之物’放入的一刹那,心里忽然一震。

“是啊,这东西已经不需要了……”

她发觉了,就把那东西取了出来。这时候,失去了他的现实又一次紧紧地压迫着加代子的心胸。

每当她与他外出旅行的前夜,内心总是感到不安,带着几分羞臊,将那东西藏到旅行提包的底层。现在,那东西已经再没有用处了。

在旅行提包的底层再不放置那东西,就充分地说明了为了抛弃那次恋爱的残骸而做的这次旅行的性质。

置身于上班车站混杂的人群中的二宫加代子,看了看挂在长途列车剪票口上面的列车发车时刻表。

映入眼帘的是开往青森、山形、秋田、仙台等方面去的车次。加代子只好买了去仙台的车票。因为她觉得如果买到更远的地方去,就会限制自己选择去向。

—列开往仙台的快车已经进了站,停车时间为二十分钟。车厢里面很空,因为这是旅游淡季的一个平常日子,而且正是上下够不着的时间。

加代子在有四个位子的包厢里,占据了靠窗的坐位,先松了一口气。这如果是在旅游旺季的周末,那可就要受不住了。背朝那些欢快的旅客,自己一个人悄悄地踏上旅途去寻找恋爱的基地,那该是多么凄凉的景象啊。

“爱上了一个有妻室的男人,自己是多么愚蠢,况且对方比自己大二十岁。”

加代子失去那男人之后,好象胸中突然裂开一个深深的空洞,内心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从一开始她就明白,那是一桩不会结出果实的恋情。对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既有家庭,又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如果为了加代子的爱,而将一切都豁出去,那他的负担就过重了。

为了新的爱而将已经背在身上的人生的重担抛弃,是办不到的。这就是那男人的说法。结局是那个男人不肯拿既得的一切去换取她。尽管用了各种各样的口实,归根结底,这是一名中年男子为了自己贪婪地欲望而不花费任何代价,用一些年轻而鲜嫩的女子的身躯来满足自己罢了。

这也是一开始就知道的。明明知道,却还是被肉感的火焰将女子身上蕴藏着的油罐点燃了。

当发觉了的时候,火势已经很旺,无法去改变了。

两个人把理性、将来、身分都置于脑后,沉浸于相互之中。爱情不是伦理。无果之爱的结局,真正受到损伤的,一定是女人。这一点加代子尽管很清楚,但还是任凭情欲之火贪婪地烧着自己的肉体。那火焰恐怕在把她的身心烧得支离破碎之前,是不会熄灭的。

加代子的身上还残留着很多情欲的燃料。

虽然她被那男人点燃了心中的火,仿佛埋藏在地下的无穷尽的油田从长眠中苏醒,可是那男人自我保护的本能却渐渐察觉出危险。那本能所发出的迟延了的警戒信号,给这个中年人贪婪的欲望刹了车。并由于暂且满足了他的欲望,也使得这男人举棋不定起来。因瞒着妻子而偷偷挤出约会需用的开销,也使之在经济上拮据起来。

那男人认为现在正是一个机会,如果现在分手,加代子的年龄完全可以再寻找一个新的搭档。如果这个新的伙伴对她以前的事什么也不知道的话,那么她便可以利用通常“在职妇女”的年轻和美貌来稳住对方。

总而言之,那男人把加代子身上最美味的部分悄悄地吮吸掉之后,又用新的包装纸将伤口掩饰起来,然后再转手推给无知而善良的男人。

如果继续贪婪地将猎物的美肉吞食下去,就会变成毕生要背起来的包袱。这一来,无论用多少包装纸去掩饰,也不会找到接手的主顾了。

“你仔细想一想,等你到了四十岁的时候,我就六十了。”那男人想说服她。

“这是开头就想到的呀。无论到了多大岁数,年龄差别也不会缩短的嘛。”加代子轻蔑地一笑说。

“我不是说年龄差的事,而是说我上了年纪的事。现在便还可以,可是到了那时候你还风韵犹存,而我已经衰老了……”

“哼,净说这种事。咱们在一起,也不只是性的生活。”

“当然不只是为了性的生活。可是当我年老之后,断了收入的情况也不能不考虑。那时我就无法对你负起责任了。”

“你是说现在你负着责任吗?”

“要是这么说,那就不必隐讳,我是为你的将来着想而说的。”

“那我明白了,总之是说我成了你的负担。”

“不是!”

那男人虽然当真生气,并加以否认,可越是生气,就越暴露出被人说中了的本意。

加代子也感到她窥见了那男人的真面目。其实,他的真面目是早已清楚的,只不过她是佯作不知而已。

她虽然相信自己把身心都捧给这个人而毫不后悔,但是恋情之火赖以燃浇的燃料却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退。油田的藏量无论怎样丰富,也总要耗尽的。等到真的燃尽的时候,就太迟了。

当男人利己主义的祭坛上的供灯里的煤油耗尽之后,怕是不会有人为自己点上灯火了。

由于那男人算计起来,加代子也考虑明白了,如果要分手,真的是现在最合适不过了。于是他们便分离了。

那男人以松了一口气的心情离去了。那是一个把重组卸下来的人所露出的友情。

加代子也松了一口气。终于给这支付出代价的恋曲打上了休止符。然而要从这里开始新的未来,还须花费些时日。

虽然那是作为那男人利己主义的饵食而被吃掉的爱,但是在长时间的相处之中,两颗心已经渐渐溶合,而如今又生拉硬拽地把它们扯开,所以还是肉裂血流。

此时,不来治愈这伤口是不行了,于是加代子便踏上了这条旅途。

发车的时刻快到了,旅客也多了起来。各个包厢已经大体上坐满了,可是只有加代子这里,只她产个人占着四个人的包厢。因为男旅客多,所以好象对这样一位年轻女子占据着的位置,都有点儿敬而远之。但他们心里很想过来,所以在远处打量着。

“这里,可以坐吗?”

一个男人的影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直线式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正在郁闷不乐的她把视线移过去,看见一个身穿西装、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虽然别处还有空位置,他却毫不犹豫地向加代子身旁走过来。

“请吧。”加代子毫无表情地回答说。她既无理由拒绝,也无拒绝的权利。那男子轻轻施个礼,坐到加代子的斜对面。

约摸有八成的乘车率的时候,列车就开动了。那男子把公文提箱放到编网货架上之后,便开始读起随身带来的杂志。

加代子对这个陌生乘客的一点点好奇心,立刻就消失了,她把眼睛移向窗外,看着移动着的景色。

他们坐的包厢里,再也没有人进来。或许因为看起来家是一对情侣,所以刚上车的旅客都回避着。此外,即使不特意为了躲开他们,车上也还闲着很多空席位。在上野车站上来八成的旅客,每停一次车也只是有减无增。

那男子大概读杂志读得腻烦了,把身子靠到靠背上打起盹来。虽然在上野车站直奔她旁边的坐位而来,但作为陌生的同路人的界线却依然坚守着。

这对她来说,真是谢天谢地。当她处于目前这种心境的时候,如果被旅途中无聊的人缠住,那可受不了。窗外的风景移动着,向远处延伸。与它们一起,自己身体里的爱情的残液,也在向外流淌着。

加代子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当她被车外的嘈杂声惊醒时,列车正停在一个相当大的车站上。加代子觉得有些口渴,急忙跑到车门口,向卖快餐的站上售货员打听有没有茶水。那人回答说随后就来。

可是卖茶水的到来之前,列车就启动了。一看表,再过一小时就到终点站了。她想,反正再忍耐一会儿就行了,便走回自己的坐位上去。这时她发现对面的男子已经不见了。

“大概是在这站下车了吧?”她一边想着,一边抬头一看,那公文手提箱仍然还在网架上。

当列车已经驶过整个站台的时候,那男子手捧着三明治和茶水回到了车厢。还是男人的动作快,大概是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猛然问冲到卖茶水和站台卖快餐的地方买回来的。

那男子回到坐位上,怯生生地问道:“若是不嫌弃,请喝这茶吧。”

因为很突然,加代子吃了一惊。

“实在是失敬。我还有一份,如果您能用这茶,我会很高兴。”

男子确实买来两份茶水。

“不行。这太过意不去了。”

因为他说到自己还有一份,那么另外一份显然起初就是为加代子买的。她觉得太不好意思。

“不过,如果不嫌弃,就请用吧。”

“哪里的话。”

热茶的芳香已经在鼻子跟前飘动。于渴的喉咙里有些发痒。

“那么请不要客气,我是特意买了两份的。”

男子的话语里具有某种胶着力。但是,却完全没有强加于人的味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加代子终于接受了对方的好意。虽然觉得应当付给人家茶钱,但是如果那样做反而显得造作,所以就克制着。

热茶沁入干渴的喉咙,象是溶进血管一样香甜。

啊,真好喝!她咕嘟咕嘟地喝下去。

“如果您愿意,请把这一份也用了吧。”

因为加代子喝得过于香甜,那男子便笑着把另一个盛茶的器皿也递了过来。

“不,那怎么行,这已经足够了。”

加代子急忙推辞了。她终于镇静下来,重新打量了一下对方,虽然从上野火车站就坐在一起,但是只当作过往的旅客,也没特别加以注意,所以连面孔也未仔细看过。

那人三十岁上下,瘦长的脸庞,肤色白皙,是个职员风度的人。一张敦厚平凡的面孔,给对方一种放心的感觉。身上的穿着也很雅素。

“啊,忘记通报姓名了,我是菱田和也,从事设计方面的工作。”

可能是他发觉加代子的视线中注意的程度增加了,所以才做了自我介绍。

“唉呀,彼此彼此,我是二宫加代子,是职员,访多关照。”加代子急忙报了姓名。

—杯茶水拆除了横在两人之间的栅垣。他们不再是互不相识的旅客了。

菱田和也谨慎地说,他是因为工作有点儿不顺利,为了抓一抓打开局面的思路,所以随便出来溜达一下。

“您的工作很难做呀。”加代子插话说。

“说难,也真难做,不过不象一般职员要坐在固定的办公室里那么板身子,所以对我这样散漫的人,倒很合适。至少可有以工作为借口外出旅行的好处。可是您呢?二宫小姐,到这边来也是因公吗?”菱田毫不在意地随便问道。

“不,是利用休假出来消遣。”

对于一个刚刚认识的男子,难道可以说出自已是为了埋葬恋爱的残骸而出来旅行的吗?

“年轻女性的单人旅行是够浪漫的啊。”

“一个人出门不用操心,挺好的。”

“我也喜欢一个人旅行,常常就这么随便上路。夏目撤石的小说《之后》里面就是这样写着的。——随便搭上一趟时间合适的火车任凭火车把自己载到什么地方,就在那里下车,住到明天……”

“啊?”加代子吃惊地叫出了声。

“您怎么啦?”

“那篇小说我也非常喜欢。接下去是——在度日当中静等着新的命运向自己袭来——我正是想要做那样的旅行才出来的。”

“怎么,您也读过吗?”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背诵道:“当然,旅费并不充足……”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于是彼此之间更加亲近了。

“今天您打算坐到什么地方下车呢?”菱田已经毫不忌讳地问起来。

“反正车票已经买到了仙台,也没有什么预定的目的,随便旅行。”

“那么您是想在仙台住下了?”

“恐怕得那么办了。”

“在仙台住的地方预定了吗?”

“不,还没有。”

“唉呀,那可不行。虽然是任凭火车拉到什么地方都行的旅行,可因为是女性的单身旅行,如果不把住的地方定好,那是危险的。”

听他这么一说,加代子突然觉得心中无底。单人出来旅行,这还是头一次。在此之前,总是与那个他相伴,只消跟在他后面走就行了。

如果到了终点站,连住的地方也没有,被搁置在那里怎么办?

“请问,如果临时去找,找不到住的地方吗?”

“现在不是旅游的旺季,所以我想会空一些。不过旅馆和饭店什么的,对于单身的女旅客是比较注意的,何况事先也没有预订房间……”

“这可糟了。那怎么办呢?”

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爱情残骸的掩埋地了,先得寻个今晚落脚的地方。这种女子的感伤旅行,在恐惧的心情面前立刻就退缩了。

“只要您方便,我介绍您到我订宿的地方好吗?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很高级的旅馆,可是环境非常安静。”

“如果能得到您帮忙,那就有救了。”

加代子终于连任宿的事都不得不求助于这位刚刚相识的男子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什么警觉。这大概是由于对方的人品显得不错的缘故。

今夜的住处己定,加代子就放了心。菱田仿佛看准了她的心情松弛下来,就乘隙发问道:“不客气地问您一下,您的工作性质是什么?”

“这个……”她稍微犹豫了一下。

“不,请不要说出来,我来猜猜看。”

“您真的能猜出来?”

“不过,您得给点儿提示才行。先按农林渔业、矿产业、商业服务业三大类划分的话,应属于那一类呢?”

“包括在第三类的商业服务业里画。”

加代子终于被菱田巧妙的诱导欺骗了。

“就是说,是第三产业的。那么是不是包括在商社、贸易会社、银行、航空公司、旅馆、百货公司、病院这些之中?”

“包括。”

“那就渐渐接近了。首先,跟旅馆无关吧。如果是旅馆,那么预定住宿的地方不是手到擒来吗?航空公司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否定掉。”

“我真吃惊了。”

“其次,从感觉来说,怎么也不象是医院性质的。如果是护士的话,多少也要有些药味。我的鼻子是很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