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坠落之上 伊恩·兰金 20583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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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ALLS

雷布思和吉恩·伯奇尔在亚瑟王座散步。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不时还有丝丝凉风拂过。有人说亚瑟王座看起来像一头准备走进春天的狮子。但在雷布思看来,它更像一头大象或猛犸,有巨大的球形脑袋、略微倾斜的脖子和庞大的身躯。

“它的生命始于火山。”吉恩解释,“和巨石城堡的情况差不多,火山爆发之后那里会出现农场、采石场和小教堂。”

“他们过去常常到这里来避难,对吧?”雷布思急切地想炫耀自己的知识。

她点头表示赞同,继续说道:“那时,债务人会被流放到这里,直到他们将债务还清。很多人都认为这里是以亚瑟王的名字命名的。”

“你是说实际上不是这样?”

她摇了摇头,说:“更可能是盖尔语:Ard-na-Said,是指‘悲伤的极致’。”

“不错的名字。”

她笑着说:“公园中叫这种名字的地方到处都是,例如,圣坛岩、保德角。”她看着他,“或者,谋杀地和绞刑崖这两个名字怎么样?”

“它们在哪里?”

“在杜丁斯顿湖和无罪铁路附近。”

“现在那里被如此命名是因为他们用马匹代替火车,对吗?”

她笑了笑,说道:“或许是吧。当然也有其他说法。”她指着湖的方向,接着说,“参孙的软肋[1],罗马人在那里有个堡垒。”她瞥了雷布思一眼继续说,“或许,你认为他们不可能去那么北的地方?”

他耸了耸肩说道:“历史从来都不是我的强项,我们找到棺材的发现地了吗?”

“那时历史对此事件的记载很模糊,根据苏格兰人的说法,是在亚瑟王座东北部的一个很偏僻的小镇。”她耸耸肩,“我想,从未有人找到过那个地方。苏格兰人还有一种说法就是,棺材是分两层放置的,每层有八个,并且是从第三层才开始摆放的。”

“好像要摆更多的棺材上去?”

吉恩将她的夹克紧紧裹在腰间,雷布思觉得,让她发抖的不只是凉风。他想起了无罪铁路。这些天以来,他们不是步行就是骑自行车。大概一个月之前,有人曾在这里遭遇抢劫。他没想到,这个故事激起了她的极大兴趣。他也可以和她讲些关于自杀或者是遗留在路边的注射器之类的事。尽管他们是在同一条路上行走着,但他知道,他们的处境并非相同。

走着走着,吉恩突然说:“恐怕我只能提供这些历史资料了。我问过周边的居民,但在他们的记忆中,除了一些偶尔过往的学生和旅行者,没有任何其他人对棺材的事情表现出特别的兴趣。棺材曾一直被保管在一个民间收藏者那里,后来被转交给了古董专家学会,再后来它们又被上交到博物馆。”她耸耸肩,接着说,“我一直都没有帮到什么忙,对吗?”

“吉恩,对这种案件来说,一切信息都是有用的。如果一些信息不能被证明与案件相关,那它们至少可以排除一些线索存在的可能。”

“我感觉你以前说过类似的话。”

这次雷布思笑了,“或许说过,但并不意味着我说的不是真的。你今天晚些时候有空吗?”

“怎么了?”她边玩着从贝弗·多兹那里买来的新手镯边问道。

“我想把20世纪的那些棺材送去给一个专家看看,历史知识可能会有帮助。”他稍微停了一下,望着眼前的城市,说道:“天哪!真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不是吗?”

她端详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因为你认为我想听这样的话才说的?”

“什么?”

“那天晚上,当我在北桥上驻足时,我感觉你那时并没有被眼前的风景所吸引。”

“我看到了,但并不是一直都可以欣赏。我现在在欣赏。”他们在山的西面,所以城市一半的风景都呈现在他们的眼前。再往上爬一段距离,雷布思明白了,现在他们可以看到360度的风景:教堂的尖塔和烟囱,以及交错分布的山墙,南边是彭特兰丘陵,北边是福斯湾,向下可以看到法夫海岸。

“或许,你在那里才不能吧。”她微笑着将身子向前倾斜,踮起脚尖在他的面颊上匆匆一吻。“你最好能逃离那里。”她轻声说。而他点了点头,却想不出该如何回答,直到她开始发抖,并说感觉有些冷。

“圣伦纳德后面有一家咖啡馆,”雷布思告诉她,“我总在那里喝咖啡。并不是因为利他主义,你能理解的,只是因为我有件大事想请你帮忙。”

她突然大笑起来,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又突然用手拍了拍嘴,开始道歉。

“我说了什么了?”他问。

“是因为吉尔告诉我,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她说,如果我靠你很近的话,我必须做好受到‘宠爱’的准备。”

“她这样说?”

“她说对了,难道不是吗?”

“也不全对吧,我真的是有件事要你帮忙,非常重要的事。”

西沃恩穿着一件高圆领汗衫,外套一件V领羊绒衫,下身穿着一条灯芯绒旧裤子,裤脚塞到了袜子里。她给她的旧登山鞋涂抹了点抛光剂,鞋子看上去还挺新的。她已经很多年没穿过她的巴伯尔风雨衣了,而现在是个绝佳的机会。除此之外,她还戴着一顶装饰着绒球的帽子,背着背包。背包里装着雨伞、手机、一壶水和一瓶泡好的热茶。

“你确定我们可以开拔了?”胡德笑着问。他下身穿着牛仔裤,脚上穿着运动鞋,黄色带帽子的防风衣看起来似乎是全新的。他向着阳光照射过来的方向扬起脸,照在太阳镜上的光芒被反射了回去。他们将车停在附近的一个停车场。他们要从那里翻过一个栅栏,栅栏后一个缓坡紧跟着一个陡坡。陡坡很贫瘠,除了偶尔能看到的荆豆灌木和岩石,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你觉得我们一个小时能爬到山顶吗?”胡德问。

西沃恩从肩上卸下背包,说:“如果幸运的话。”

当他们翻越栅栏的时候,一只绵羊正注视着他们。栅栏上缠绕着带刺的电线,上面挂着塔夫茨灰羊毛。胡德帮了西沃恩一把,然后握紧栅栏,自己也翻了过去。

“我们选择的天气还不错,你认为菲利帕一个人能做到这些吗?”他边爬山边说。

“我不知道。”西沃恩回答。

“我并不是说她是这种类型的人,当时她也可能只看了看需要攀援的山坡后便回到了高尔夫轿车里。”

“除非她自己没有车。”

“不错的解释。那她是怎样在第一时间到达这里的呢?”

又一个不错的问题,事实上他们是处在一片荒芜之地的中间地带:这里是夹杂在少数几个城镇中的边远区域,奇怪的农舍和耕地使这片区域有了人类栖息的痕迹。这里不过与爱丁堡相隔40英里而已。但现在看来,城市的气息只能停留在遥远的记忆中了。西沃恩料想来过这里的汽车非常少,所以,如果菲利普来过这里的话,肯定有人帮助她。

“可能是出租车。”她说。

“你总是忘不了这种很少有人想到的东西。”

“不!”尽管他们向公众求助过,并且菲利普的大量照片在各大报纸中频频出现,却一直没有一个出租车司机挺身而出。“或者是她的一个朋友,一个我们从来没见过的人。”

“或许吧。”胡德的语气中带着怀疑,她注意到他开始变得有点呼吸困难了,几分钟过后,他脱下防风衣将它折了起来,夹在胳膊下。

“我就搞不懂你为什么要穿这么多!”他抱怨道。她把帽子摘下来,并拉开了风雨衣的拉链。

“好点了吗?”她问道。

他耸了耸肩。

终于,山路愈走愈陡,他们不得不用双手抓住突出的岩石,用脚试探可以承载他们重量的山体,多石的山体开始破碎,并从他们的脚下不断滑落。西沃恩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将膝盖弯曲向上,鞋跟踩进泥土里,喝了一大口水。

“这就是你的极限吗?”胡德问道,他在她前方大概10英尺远的地方。她把杯子递给他,他摇了摇头,继续爬山。西沃恩甚至可以看到他头发上的汗珠。

“这不是比赛,胡德。”西沃恩大叫,胡德并没有回应。大约半分钟后,她转向他的方向并紧随其后,继续前进,而他却将她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太缺乏团队精神了,她心想。他就像自己认识的多数男人一样:奋发努力,又无法用语言表述原因。或许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体现吧,一种基本的需要,远远超出了理性范畴。

地势有所平缓。胡德站起来,将双手放在臀部,边休息边欣赏眼前的美景。西沃恩看见他低下头想要吐痰,但他的唾液太黏了,一条唾液丝挂在了嘴角。他从兜里抽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西沃恩追上胡德,将水瓶递给他。

“喝点水吧,”西沃恩说。胡德看起来似乎要拒绝,但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云朵开始聚集了。”西沃恩接着说。相比眼前的风景,她对天空的云更感兴趣。云层开始慢慢变厚、变黑。苏格兰的天气变化很快,而且常常毫无征兆。气温至少下降了三四度。西沃恩继续说,“可能会有暴风雨。”胡德点点头,把水瓶递给她。

西沃恩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过去20分钟了。这就意味着他们从泊车的地方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15分钟,她心想下山应该比上山会快一些。她向山顶的方向望了望,觉得他们至少还要再爬15?20分钟。胡德的呼吸有些急促。

“你还好吧?”她问。

“这是一个锻炼身体的好机会。”胡德的声音有些沙哑。然后他开始继续往上爬。他深蓝色的运动衫后背出现一些被汗水浸湿后的小斑点。以现在这种天气情况,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会脱下运动衫只穿一件T恤。果然不出预料,只见他停下来将运动衫从头顶拽了下来。

“天气开始转凉了。”西沃恩提醒他。

“我不这么觉得。”胡德边说边把运动衫的袖子系在他的腰上。

“你至少把防风衣穿上吧。”

“我很热。”

“不,你不是真的热。”

胡德看起来像要和西沃恩争论一番,随后他又改变了主意。西沃恩也把她的巴伯尔拉上了拉链。他们周围的乡村在视线中变得愈加模糊,能够看见的不是分布得较低的乌云就是薄雾。也许暴风雨即将来临。

5分钟后,开始下雨。渐渐地,蒙蒙细雨变成了稀稀拉拉的大雨滴。西沃恩又将帽子戴在了头上,她见格兰特也拉上风帽。风也刮起来了,阵阵狂风径直吹向他们。格兰特脚下一滑,一条腿跪到了地上,开始咒骂这鬼天气。接着他用一只手捂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走着。

“要等一下吗?”她问。她知道他会以沉默回应。

雨越下越大,而远处的天空已经放晴。大雨不会持续太久。尽管如此,西沃恩的双腿已经湿透了,裤子紧紧贴着腿。格兰特的运动鞋也吱吱作响。他已经处于自动状态,双眼紧盯着山顶,现在的他只想尽快到达峰顶,无论付出怎样的努力。

当他们爬完陡峭的斜坡,山地变平整了。他们到达峰顶时,雨已经变小了。20英尺外矗立着一座石堆。西沃恩知道,有时候登山者会放一块石头在他们所登上的山顶。这也许就是石堆的由来吧。

“什么,没有餐厅?”格兰特说着蹲了下去,开始调整他的呼吸频率。雨停了,一束阳光从云层中穿射出来,将整座山沐浴在它既怪异又绚烂的色彩中。他在发抖,雨水淋湿了他的风衣和运动衫。现在穿上也没有用,他的牛仔裤变成了灰暗、潮湿的蓝色。

“你想喝热茶吗?”西沃恩问。他点点头,西沃恩给他倒了一杯。他一边喝茶一边注视着这座石堆。

“即将发现的东西会很恐怖吗?”他说。

“或许,我们不会发现任何东西。”

他点头表示同意。“去看看。”他对她说。于是,她拧上水杯的盖子,走近石堆,绕着石堆走了走。仅仅是一堆人造石和鹅卵石。“这里什么都没有呀。”她说着,弯下腰仔细看了看。

“肯定有。”格兰特站起来,朝她走去,“会有的。”

“好吧,无论有什么,只能说明它隐藏得很好。”

他把一只脚放在石堆上,使劲一蹬,石堆被推翻了。他跪下来,扒开这些碎石。他的脸紧张地拧成一团,龇着牙。不久,石头堆完全被夷为平地。西沃恩已经失去了兴趣,四处寻找其他可能有用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找到。格兰特把手塞进防风衣口袋里,拿出两人之前买的塑料证据袋。她看着他将两个袋子放在最大的岩石下,然后把碎石堆上去。还没堆多高碎石就倒了。

“别管它了,格兰特!”西沃恩说。

“没用的狗屎!”他嚷道。她不知道他的话指的是什么。

“格兰特,”她说,“天气又开始变坏了,我们回去吧。”

他似乎不愿离去,坐在地上,伸展着双腿,手臂置于身后支撑着整个身体。

“我们错了。”他说,几乎含着泪水。西沃恩看着他,知道自己必须哄他下山。他是又湿又冷又失落,她蹲在他身前。

“我要你坚强,格兰特,”她说着,将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我们是一个团队,记得吗?”

“一个团队!”他回答。西沃恩点了点头。

“那么,让我们像一个团队一样行动,离开这座山吧。”

他凝视着她的手,将自己的手伸出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将他拉起来,说道:“走吧,格兰特。”他们都站了起来,而他的眼神一直在注视着她。

“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他问,“当我们在维多利亚街附近停车的时候?”

“说过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总是要遵守游戏规则。”

“格兰特,”她带着同情而不是怜悯的眼神,“我们不要破坏它。”她平静地说,试图将双手从他的手中抽出。

“破坏什么?”他问。

“我们是一个团队。”她再一次申明。

“就这样?”

他注视着她,而她不停地点头,直到他慢慢放开了她的手。西沃恩转过身,开始向下山的方向走去。她还没走过五步,格兰特就超过了她,越过斜坡,如同他是这座山的占有者一样。尽管在路上滑倒了一两次,但他每次都是迅速地站了起来,然后继续前行。

“别告诉我这是冰雹!”他叫起来。确实是冰雹:当西沃恩试图追上格兰特时,天空降下的冰雹刺痛了她的面颊。在格兰特跨过栅栏时,他的防风衣勾在了带刺的铁丝网上,被撕开了一道裂口,他不停地抱怨着。而在帮助西沃恩翻越栅栏时,他的脸变得通红。他们钻进车里,整整坐了一分钟,呼吸才缓和下来。挡风玻璃上渐渐布满水汽,所以西沃恩摇下了车窗。这时冰雹已经停了,随后太阳也出来了。

“该死的苏格兰天气!”格兰特抱怨,“这是不是个奇迹?我们的肩膀上还有冰雹的碎片呢。”

“有吗?我没注意到。”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又笑了起来。西沃恩看着他,希望他们之间会变得正常起来。从他的表现来看,仿佛在山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脱下巴伯尔,放入包中。格兰特也脱下防风衣,一股蒸汽从他的T恤上升起。西沃恩从座位下取出笔记本电脑,把手机插上去,启动了电脑。手机的信号有点弱,还可以正常使用。

“告诉他,他是一个混蛋!”格兰特说。“听我们这样说他肯定会很高兴。”西沃恩开始输入信息,格兰特俯身观看:刚刚爬上哈特山,却没有找到下一条线索。难道我错了?

她按下“发送”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静等回复。格兰特试图将牛仔裤揪起来使之不碰到皮肤。“一会儿我们出发时,我打开暖气。”她点了点头,给他加了点茶,这茶是他带的。“什么时候与银行家会面?”

她看了一下手表,说道:“我们还有几个小时,回家换衣服还来得及。”

格兰特看着屏幕说:“他不在吧?”

西沃恩耸了耸肩,格兰特启动了他的阿尔法。车子在沉默中奔驰着,空气变得清新,很快雨水就被蒸发掉了。到因纳利森时,道路已经风干了。

“我在想是否我们应该走A701,”格兰特沉思道,“也许可以取道山西侧的短坡。”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西沃恩说。她看得出来,他的心仍在哈特山。笔记本电脑突然显示有新邮件,她点击一下将邮件打开,是一个访问色情网站的邀请。“这不是我第一次接收到了,”她告诉格兰特,“它让我很好奇你用电脑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是随机选择名字的,”说罢他的脖子变得通红,“我认为应该有一种系统会告诉他们你在线上。”

“我相信你。”她说。

“这是真的!”他提高嗓音说。“好吧,好吧。我真的相信你。”

“我从来没有做过那种事,西沃恩。”

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当收到下一条信息时,他们已经到了爱丁堡郊区。这条信息是Quizmaster发来的。格兰特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来。

“他说什么?”

“你看看吧。”西沃恩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他的方向。毕竟他们是一个团队。

有哈特山就够了,你没有必要爬上去。

“混蛋!”格兰特气得大叫。

西沃恩输入她的回答:菲利普知道那里吗?过了几分钟,没有任何回应。过一会儿才收到回复:你还有两关才能到达Hellbank这一级。线索大约会在10分钟之后出现,你有24个小时的时间。你是否想继续这个游戏?

西沃恩看着格兰特。“告诉他‘是’”。他说。

“不行,”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我想,就像我们需要他一样,他也需要我们。”

“我们能冒这个险吗?”

她已经开始输入了:需要了解——菲利普有没有请人帮忙?还有谁在玩这游戏?

立刻有了回应:最后问你一次,要继续吗?

“我们不能失去他。”格兰特警告说。

“他知道我已经爬上了那座山,也许他知道菲利普并不会采用那种方式。”西沃恩咬着下嘴唇,“我认为我们可以把他推得远一点。”

“我们还有两关就能到Hellbank这一级了,就能赶上菲利普了。”

西沃恩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键入:继续下一关,但请求你告诉我,是否有人帮助过菲利普。

格兰特坐回去,屏住了呼吸。

西沃恩看了看表,说:“他说10分钟。”

“你喜欢赌博,对吗?”

“不冒一点风险的生命有什么意思?”

“一次更多欢乐更小压力的体验。”

她看着他,说道:“这才是一个飙车男孩该说的。”

他擦了擦挡风玻璃,说道:“如果菲利普不需要爬哈特山,我想知道她是不是根本就不需要旅行。我的意思是,她是否能在卧室里解决这个难题?”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她不用去任何地方。”

西沃恩点头道:“或许,下一条线索会告诉我们。”

“如果有下一条线索的话。”

“你必须有信心。”她唱道。

“‘那就是信念对我的意义’,乔治·迈克尔的一首歌。”

笔记本电脑显示有一条新消息,格兰特再次俯身读起来:A corny beginning where the mason’s dream ended。

在他们分析这条消息时,又一条消息传来:我认为菲利普没有获得过任何帮助。

有人帮你吗,西沃恩?

她键入:没人,然后按“发送”。

“你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格兰特问。

“因为他可能会改变游戏规则,甚至发脾气。菲利普是一个人,我想让他认为我也是一个人。”她瞥了他一眼,“有问题吗?”

格兰特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那么,最新的线索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知道,我想你不是一个共济会会员[2]吧?”

他又摇了摇头,说:“从未考虑过参加,我们可以在哪儿找一个吗?”

西沃恩笑道:“在洛锡安区及边界警察局,我想在那里找会很容易……”

所有的棺材已经被送到圣伦纳德,同时尸检报告也在掌握之中。只是有一个小问题:在瀑布镇发现的棺材现在在史蒂夫·霍利手中。贝弗·多兹把棺材送给他了,所以它才能被拍成照片。雷布思决定拜访霍利的5号工作室。他穿上外套,走到桌子对面,埃伦·怀利看起来好像很不耐烦,唐纳德·德弗林正在研究一个马尼拉纸制文件。

“我要出去。”他说。

“祝你顺利,需要人陪吗?”

“照顾好德弗林教授,我不会去太久。”

德弗林抬起头来,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和一个记者谈谈。”

“啊,让我们备受嘲笑的公众新闻媒体。”

德弗林的说话方式触动了雷布思紧张的神经,但如果从怀利的表情来判断,雷布思并不孤单。她坐的椅子总是在尽可能远离教授的地方,如果做得到,有时候她会坐在桌子的另一端。

“我会尽快的。”他试图安慰她,但他知道当他离开时,她的目光会一直跟着他走到门口。

德弗林的另一个问题:他太过热情了。再次成为有用之人使他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他总是津津乐道地享受着验尸报告,大声地背诵其中的段落,不论雷布思是在忙于某件事还是在想方设法集中注意力,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德弗林总会在这个时候问一些问题。雷布思不止一次骂盖茨和柯特。怀利自己对雷布思提出的所有的问题可以总结为一条:“告诉我,是他帮我们,还是我们帮他?我是说,如果我想成为一名护理助理,我早就向一家养老院申请了……”

坐在车里,雷布思尽力不让自己去数通往市中心路上所经过的酒吧数目。

格拉斯哥小报的办公室在皇后街一个拐角处的顶楼,与英国广播公司只有几门之隔。雷布思运气不错,将车泊在单黄线外。主门敞开着,用楔子固定着,他又爬了三段楼梯,拉开一个通向狭小接待区的玻璃格子门,一个女工作人员一边在总机处接听一个刚刚打来的电话,一边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他今天外出了。您有他的手机号码吗?”她将亚麻色的短发别在耳后,戴着一个由听筒和话筒组成的黑色耳麦。“谢谢您!”她结束了通话,却又按了个按钮开始接听另一个电话。这时她并没有看雷布思,而是举起一根手指,意思是他并没有被遗忘。他看了看四周,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却没有椅子,只有一盆筋疲力尽、如同干酪一般的盆栽在疯长。

“他今天会在外面待一整天,”她告诉来电者,“您有他的手机号码吗?”她提供了号码,然后结束了通话。

“很抱歉。”她对雷布思说。

“没关系,我是来找史蒂夫·霍利的,我已经感觉到你会和我说什么了。”

“不好意思,他今天出去了。”

雷布思点点头。

“您有他的……”

“我有。”

“他很想见您吗?”

“我不知道,我是来拿玩具娃娃的,如果他用完了的话。”

“噢,那件事,”她打了个寒战,“今天早上他还把那东西放在了我的椅子上。史蒂夫总是这样开玩笑。”

“开玩笑时时间肯定过得很快。”

她笑了笑,享受着她同事的小阴谋带来的快乐,说:“我想应该在他的房间里。”

雷布思点点头,问道:“照片都弄好了?”

“是的。”

“那么,也许我可以……”他伸出拇指疑惑地指向霍利的办公室。

“当然可以。”分机又响了起来。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雷布思说着转过身去,他似乎知道了自己要去的确切位置。

雷布思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他的办公室。这里一共有四个“房间”:办公桌由分隔墙分离开来,没有一个人在里面工作。小棺材放在霍利的键盘旁边,上面放着几张拍立得相片。雷布思暗自庆幸:现在正是最佳时机。如果霍利在,还得应付他的提问,就有些不幸了。他借此机会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工作室:电话号码表和剪报被钉在墙上,显示屏上贴着一个两英寸的史酷比。桌上摆放着以《辛普森一家》为主题的台历,在三星期前的一页日历上写满了涂鸦。一台录音机器的电池盒敞开着,里面什么都没有。在显示屏的一侧贴着一份报纸的头条标题:超级凯莉很疯狂,凯尔特人很残酷。雷布思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这是用现代风格对一场足球赛的阐释。也许霍利是格拉斯哥流浪者队的球迷,也许他只是喜欢开玩笑。正要离开时,他在桌子附近的墙上发现了吉恩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就将其撕下来放进了口袋里,然后看到下面还有其他号码……他自己的,吉尔·坦普勒的。这些号码下面还有:比尔·普莱德、西沃恩·克拉克、埃伦·怀利。这个记者甚至有坦普勒和克拉克家里的电话号码。雷布思不知道霍利有没有备份过,不过他决定把这些东西都撕下来带走。

走到外面,他试图拨通西沃恩的手机,却无法接通。他的车上被贴了一张罚单,但上面并没有管理员的签名。因为所穿的制服,他们在镇上被称为“蓝色妖精”。雷布思也许是唯一一个没有用药品补贴去电影院看《黄色潜水艇》的人,感谢这种美名,但不管怎样他还是诅咒着这张罚单,并把它塞进了汽车的杂物箱里。在返回圣伦纳德的途中,他抽了一支香烟。虽然现在有这么多街道,却无法走想走的路。由于道路施工,韦弗利大桥塞满了车,他无法左转到王子街,最后只好将车开上土丘,沿市场街转了出去。他用立体音响播放着珍妮斯·乔普林的音乐:《活埋蓝调里》(Buried Alive in the Blues)。这样做总比堵死在爱丁堡的路上要好得多。

回到办公室,埃伦·怀利看起来像是正在为自己演唱布鲁斯音乐一样。

“享受一次小小的旅行如何?”雷布思问。

她立即振奋起精神来,问道:“去哪里?”

“德弗林教授,你也一起去。”

“听起来很有趣,”他今天没有穿开衫,而是穿了件V领针织衫,袖子松松散散地垂在胳膊下面,后背很短,“这会是一次神秘之旅吗?”

“不全是,我们会去参观一个殡仪馆。”

怀利盯着他,说:“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雷布思摇摇头,指着他办公桌上的小棺材,说道:“如果想要一个内行的意见,必须咨询专家。”

“不言而喻。”德弗林表示同意。

殡仪馆距离圣伦纳德警局只有几步之遥,雷布思上次参加葬礼是在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走上前去,用他父亲在他母亲去世时教他的方式,摸了摸那个老人的额头。当时父亲告诉他:强尼,如果你摸了他们,你就再也不会害怕死亡了。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康纳·利里被安葬到了他自己的棺材里。死亡和税收是每个人必须承受的,但是雷布思知道有些罪犯在他们的有生之年甚至没有缴纳过半便士税。不过没多大关系:那个盒子还是会在合适的时候等待他们的。

吉恩·伯奇尔已经在那里了,她从接待席的椅子上站起来,似乎是因为很高兴和大家在一起。除去那些鲜花散发的香气,气氛是沉郁的。毫无理由地,雷布思很好奇在买花圈的时候有没有从销售员那里弄到折扣。墙壁装饰着木护墙板,光滑的新家具散发着清新的气息。黄铜门把手闪闪发亮,大理石地板黑白相间,看起来很像棋盘。雷布思给大家做了简单的介绍。在和吉恩握手的时候,德弗林问:“究竟是什么让你成为博物馆馆长的?”

“19世纪,”吉恩解释道,“信仰体系,社会关怀……”

“伯奇尔小姐将尽力从历史的角度来帮助我们。”雷布思说。

“我想我没弄懂。”德弗林无助地看着她。

“我把亚瑟王座棺材拼凑在了一起。”

德弗林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噢,太让人着迷了!那会与当前接二连三发生的案件有关吧?”

“我不确定你可不可以把它叫作‘接二连三’,”埃伦·怀利辩解道,“5个棺材跨越了30年。”

德弗林似乎有些吃惊,也许他说的话不经常被打断。他看了怀利一眼,然后转身望着雷布思,说道:“但是,这中间有一些历史性的联系吗?”

“不知道,这就是我们在这里要查明的。”

里屋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出来。他身着深色西装、洁白衬衫,打着闪亮的灰色领带,大概50多岁,头发很短,呈银白色,脸很长,表情严肃。

“您是霍奇斯先生吗?”雷布思问,男子鞠了一个躬以示回应。雷布思与他握了握手,说道:“我们通过电话,我是探长雷布思。”然后雷布思向他介绍了其他人。

“这是,”霍奇斯先生用很小的声音,悄悄对雷布思说,“这是我收到过的最有意义的请求书之一,帕图洛先生正在我的办公室等你,你要不要过去喝点茶?”

雷布思客气地说他们会照料自己,并请求霍奇斯帮忙带路。

“正如我在电话中解释过的那样,探长。如今,大部分的棺材制作过程可以说是像流水线一样迅速。帕图洛先生是很罕见的木工,他仍然坚持按订单要求制作棺材。我们坚持这种服务方式已经有很多年了,自从我接管公司以来一直如此。”他们一群人来到全木装修的大厅,看起来像是接待区,只是没有室外照明灯。霍奇斯打开了一扇门,将他们引领进房间。宽敞的办公室,丝毫没有杂乱的感觉。雷布思不知道自己期望看到什么,可能是悼亡答谢卡和棺材的小册子。但得到的唯一线索是这间隶属殡仪馆的办公室缺乏外在线索,超出了判断力的范围。来到这里的客户都不想提及来这里的原因和目的,而且雷布思觉得,如果这些客人每隔两分钟就失声大哭一次,无疑会让工作人员的工作更加困难。

“我要出去一下,你们谈吧。”霍奇斯说着关上了门。他为他们安排了足够的座位,但帕图洛却站在一扇不透明的窗子旁边。他拿着一顶浅色粗呢帽,用两手的手指夹着帽檐。他的手指长得歪歪扭扭,手上的皮肤像羊皮纸一样。雷布思猜想帕图洛应该有75岁了。他长着一头厚厚的银发,思考问题的时候眼睛依然明亮。但他的后背已然有些弯曲,在雷布思和他握手的时候,他的手也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帕图洛先生,我真的很感谢你能够同意和我们见面。”雷布思说。

帕图洛耸了耸肩。在大家坐下来之前,雷布思又做了一次全面介绍。他拿出提包,把棺材倒了出来,放在霍奇斯先生那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它们来自四个地方:帕斯、奈恩、格拉斯哥和瀑布镇。

“我想请你看看,”雷布思说,“并告诉我们你的发现。”

“我看到一些微型棺材。”帕图洛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是说在工艺方面。”

帕图洛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眼镜,然后戴上,走到桌子前。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把它们拿起来看。”雷布思说。帕图洛照做了,查看了棺材盖和玩偶后,又仔细端详着棺材上的钉子。

“地毯大头针和木制小钉,”他评论道,“连接处有点粗糙,不过做到如此水平,确实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什么?”

“好吧,你不会希望看到更多的专业细节。”他接着观察,“你想知道这些是不是由同一个人做出来的?”雷布思点头。“我觉得不是。虽然有一些相同的技巧,但并不多。比例是错误的。”他把棺材翻过来,查看它的底部,“看到这里的铅笔痕迹了吧?应该是他在画轮廓时留下的。”雷布思点头。“他量了尺寸,然后用锯切割。除了使用一些砂纸,他没有做任何抛光。”他从眼镜的上方看了看雷布思,又问,“你想知道这些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雷布思点点头。

“这个棺材的做工有些粗糙,”帕图洛边说边举起“格拉斯哥”棺材,“用来制作棺材的木头也不一样,这个是用西印度轻木做成的,其他的棺材用的都是松木,但由于测量方式相同,所以连接点都是一样的。”

“所以你认为是同一个人做的吗?”

“在我有生之年,还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帕图洛接着拿起另一个棺材。“这个比例不同,接头处也不是十分整齐,可能是因为制作时间比较仓促,或者,可能是出于另一个人之手。”

雷布思看着他手中的棺材,是从瀑布镇找到的那个。

“因此,有两个不同的制作者?”怀利说。在帕图洛点头表示同意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并翻了个白眼。两名罪犯使他们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也使他们的破案几率减少了一半。

“仿制品?”雷布思猜测道。

“我也不是很确定。”帕图洛说。

“让我们……”吉恩把手伸进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并将其打开。装在盒子里的是一个亚瑟王座棺材。雷布思之前请求过她将其带来,此时吉恩和雷布思正对视着。吉恩的目的是让他明白她曾在咖啡厅中和他讲过的:她正将自己的工作置于危险中。如果有人发现她从博物馆里偷偷带出来一件手工艺品,或者发生了什么事……她会被立即解雇。雷布思点了点头,让吉恩知道他明白了。于是吉恩站起来,把棺材放在桌子上。

“这个棺材颇为精致。”她告诉帕图洛。德弗林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怀利也想看得更清楚些。

“我的天!”德弗林喘着气说,“这就是我正想看的那个棺材吗?”

吉恩点了点头。帕图洛并没有把棺材拿起来,而是弯下腰,以便使他的眼睛更接近桌子上的棺材。

“我们在想,你是否会认为你刚刚看过的那些棺材是以这个为模型的?”雷布思说。

帕图洛揉了揉脸,说道:“这个棺材的设计更加基础、简单,做工很精细,但它的边有些太直了,不是时下我们普遍认可的形状,它的盖子是用铁扣装饰的。”他又揉了揉脸,然后直起身来,紧紧地抓住桌子的边缘作为支撑,“那些棺木不是这个的复制品,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了。”

“我从来没有在博物馆外面见过这些棺材。”德弗林说,并向前挪了挪以便他可以站在帕图洛的位置上。他笑吟吟地对吉恩说:“你知道吗?我知道一个关于是谁制造了它们的理论。”

吉恩向上扬起了眉毛,表现出很大的兴趣,问道:“谁?”

德弗林把注意力转向雷布思,说道:“你还记得我给你看的那幅肖像吧?肯尼特·洛弗尔医生的?”在雷布思点头的时候,德弗林转向吉恩,“那个人就是解剖伯克尸体的解剖学专家。另外,我认为在整个事件中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吉恩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道:“他也买过伯克的尸体吗?”

德弗林摇摇头,说:“没有历史表明这件事的真相。但是,和当时的许多解剖专家一样,他也可能会买一些尸体,而不说出具体的出处。更重要的是,”德弗林舔了舔嘴唇,“我们的洛弗尔医生也对木工手艺感兴趣。”

雷布思对吉恩说:“德弗林教授在他的专业领域拥有一定的声望。”

“洛弗尔是个好人,也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德弗林说。

“他为了纪念死去的人而留下了这些东西?”吉恩问。

德弗林耸耸肩,环顾一下四周,说道:“当然,我没有足够的证据。”他开始变得吞吞吐吐,就像他意识到自己的活跃看起来像傻瓜一样。

“很有趣的理论。”吉恩表示认可,但德弗林只是再次耸耸肩,仿佛意识到自己被别人袒护一样。

“我不得不说,它的做工真的很精细。”帕图洛评论道。

“还有其他的说法,或许是巫婆或船员制作了亚瑟王座棺材。”吉恩说。

帕图洛点点头,说道:“水手通常也是很好的木工。在某种情况下,对其他人来说航行只是一次旅程,但对水手来说,木工也是其中必备的一项技能。”

“好吧,”雷布思说,“帕图洛先生,再次感谢你能抽空帮助我们。我们能派个人送你回家吗?”

“我自己可以的。”

与帕图洛告别后,雷布思带着大家径直向大都会咖啡厅走去,他们点了些咖啡后走进了一个雅间。

“向前迈进一步,却又后退了两步。”怀利说。

“你们怎么看?”雷布思问。

“如果其他棺材和在瀑布镇发现的棺材没什么联系,那我们等于白忙一场。”

“我不这么认为,”吉恩打断他们的对话,“我是说,也许我这么说有些不合时宜,但在我看来,不管是谁把棺材留在瀑布镇,他一定是从某个地方得到了灵感。”

“我同意,”怀利说,“但他们在一次博物馆之旅中得到这种灵感的可能性更大,你觉得呢?”

雷布思看着怀利,说道:“你是说我们应该放弃前四个案件?”

“其实,我觉得它们此时唯一的意义就是是否与瀑布镇的棺材有关系,前提是巴尔弗的失踪和瀑布镇的棺材有联系。”雷布思正想说什么,但她继续说道,“如果我们带着这条线索去找总警司坦普勒,她同样会这么说。我们离巴尔弗的案子越来越远了。”说着她举起杯子,小口喝着手中的咖啡。

雷布思向坐在他旁边的德弗林转过身去,说:“教授,你怎么看?”

“我不得不同意,尽管我将被重新抛回到退休的黑暗中。”

“尸检记录中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现在还没有。有两个女人在落水时还活着,她们的身体都会受到损伤,这并不罕见,这条河里面可能会有岩石,受害人在跳进水里的时候头部都可能会受伤。至于奈恩的受害者,潮汐和海洋生物都会对尸体造成很多损伤,特别是当受害者在水里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对不起,我没有帮到你们多大的忙。”

“一切信息都是有用的,”吉恩·伯奇尔说,“如果一些事不能证明其本身与案件的相关,那它至少可排除一些线索存在的可能。”

她望着雷布思,希望他听到自己的话被转述能笑起来,但很显然他脑海里在想着其他事情。他担心怀利说的是正确的。其中四个棺材是由同一个人留下的,而剩下的一个则是由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人留下的,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问题是,他觉得其中应该有联系,但这种联系并不是像怀利这样的人可以理解的。很多时候,当直觉占据上风时,无论常规的思维方式与其相距多远,你必须去相信。雷布思觉得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但他不知道怀利会不会按着他的这种方式走下去。

当然他不会为此而责怪她。

“或许,你可以最后再看一次那些记录。”他向德弗林请求道。

“乐意效劳。”老人点头说。

“你可以和病理学家谈谈这些情况,有时候他们会记得其中一些内容的。”

“那是当然。”

雷布思看向埃伦·怀利,说:“或许,你可以把你的报告交给总警司坦普勒,告诉她我们都做了什么,我敢肯定在接下来的主要调查中你还会有任务。”

她挺直背,说道:“你是说你不会放弃?”

雷布思以一个疲惫的微笑作为回应:“估计快了吧,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或许几天而已。”

“接下来我们具体做什么?”

“说服自己这是一条死路。”

从吉恩在桌子对面看着他的眼神,他知道她想为他做点什么,或许是某种形式的安慰:可能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也可能是几句善意的话。在场的其他人做着各种不可能的手势,这使雷布思很高兴。否则他很可能会脱口说出一些话,一些关于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安慰一类的话。

除非安慰和忘却是相等的。

白天喝酒的感觉很特别。在酒吧里,时间像停下了脚步,而外面的世界依然在忙忙碌碌。待在酒吧,你会感到永恒。当你从傍晚一直待到第二天白天才跌跌撞撞回家时,你会发现周围的人都已经开始忙着处理下午要做的事情了,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毕竟,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用酒精来弥补意识上的漏洞。而今天……雷布思只喝两杯。他知道自己喝完两杯之后还可以顺利地离开,但如果留下来再喝三四杯,那就意味着他会一直喝到酒吧打烊或者连走路都会摔跤的时候。但是两杯……“二”是个可以控制的数字。数字,想到这个词时,他笑了,因为他想到了这个词的另一个意义——让人变得麻木。正如平克·弗洛伊德所唱:舒适的麻木。

添加新鲜橙汁的伏特加平日里并不是他的第一选择,但这样不会留下酒味。他可以若无其事地走回圣伦纳德警局,没人会知道他去了酒吧。这个世界似乎对他并不够宽容。当他的手机响起的时候,他想不去理会,但铃声打扰了其他人,他无奈地按下了接听按钮。

“喂?”

“让我猜猜看。”是西沃恩。

“如果你很想知道,我没有在酒吧。”一个男孩在如同强盗一样的赌博机那里狠狠地赚了一笔,机器疯狂的吐币声暗示着雷布思在说谎。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约了别人见面。”

“你觉得这个理由听起来更好吗?”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需要一个共济会成员(Mason's brain)。”

他没听清楚。“你需要《奇异恩典》[3](Amazing Grace)?”

“共济会成员,他们握手的方式很有意思,你知道的,握手时要把裤腿挽起来。”

“我帮不上忙,我还没有通过面试。”

“但你肯定认识几个吧?”

他想了想,问道:“有什么关系吗?”

于是,她告诉了他最新的线索。

“让我想想,”他说,“‘农民’警司怎么样?”

“他是共济会会员吗?”

“从他握手的方式来看应该是。”

“你认为他会介意我直接打电话给他吗?”

“恰恰相反,”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现在你会问我是否有他家的电话号码,你很走运。”说完,他拿出笔记本,把电话号码念给她听。

“谢谢你,约翰。”

“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还好。”

雷布思察觉到有点沉默,就问:“格兰特还好吧?”

“嗯,还好。”

雷布思抬眼看着屋顶的构架,说:“他现在和你在一起,是吗?”

“嗯,是的。”

“我收到了一条信息,我们等会儿再聊,别挂电话。”

“什么?”

“你知道一个名叫史蒂夫·霍利的人吗?”

“他是谁?”

“他是本地的一个新闻记者。”

“噢,是他。我想我们已经见过一两次面了。”

“他往你家打过电话?”

“别开玩笑了,我从不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别人。”

“有趣的是,他把你家的电话号码钉在了办公室的墙上。”她什么也没说,“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

“我想他有很多办法,我没有透露给他任何情报或者其他信息,当然,如果这就是你暗示的目的?”

“西沃恩,我唯一的暗示是:他需要被看住。他像新排出的粪便一样滑,散发着同样的气味。”

“你的描述真是让人着迷。我还有事。”

“好吧,我也一样。”雷布思挂断电话后,喝了他的第二杯酒。好吧,今天就这样吧,是时间收工了。除非电视上再上演一场比赛,他一只眼盯着电视上播放的让人厌倦的《漫长的旅途》。或许多喝一杯也无妨……然而,他的手机又响了。他咒骂着走出了酒吧,迎面突如其来的亮光使他眯起了眼睛。

“喂?”他恶声恶气地说道。

“好调皮啊!”

“你是谁?”

“史蒂夫·霍利,我们在贝弗的家里见过面的。”

“真有趣,我们刚刚还在讨论你。”

“刚刚,幸亏那天我们见过面,否则我就无法根据玛戈特的描述判断出是你了。”玛戈特是那个拿着听筒接电话的长着亚麻色秀发的接待员,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同谋,她还是供出了雷布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来吧,雷布思。说说关于棺材的事儿。”

“我听说你用完了。”

“它是证据吗?”

“不,我只是想起了多兹女士。”

“我敢打赌,一定发生了一些事。”

“聪明的孩子,‘一些事’指的就是警察的调查。事实上,我正忙着这件事呢,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贝弗说了其他棺材的情况……”

“有吗?可能是她误听了其他人的话吧。”

“我不这么想,”霍利等待着,但雷布思并没有说什么,“好吧,”记者陷入了沉默,“我们待会再谈。”雷布思对西沃恩说的也是这句话。一瞬间,他突然怀疑霍利并没有一直在仔细听他讲话,也可能仔细听了吧。挂了电话,有两件事情使雷布思感到吃惊:一件事是霍利并没有提到他贴在墙上的电话号码不见了,或许是还没注意到吧;另一件事是他刚刚拨打的是雷布思的手机,这意味着他知道他的电话号码。通常情况下,雷布思只会留给别人他的呼机号码,而不是他的手机号码。他在回想他留给贝弗·多兹的号码是哪一个……

巴尔弗银行根本不像一家银行。开业时,其总部设在夏洛特广场,那是新城中最高雅的场所之一。购物者们在冰天雪地中排着长队等待着几乎不存在的巴士,但里面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厚厚的地毯,气势宏伟的楼梯,巨大的吊灯,最近新刷的白色墙壁。这里没有出纳员,也没有长长的队伍。由三名工作人员办理业务,他们各有自己的办公桌,且彼此相距甚远,以确保他们的自由裁量权。这里的工作人员很年轻,且衣着得体。其他客户坐在舒适的椅子上,边从茶几上挑选着报纸和杂志边等待着私人业务办公室工作人员的引领。这里的空气很纯净:这是一个对金钱并没有过多崇拜的地方。这让西沃恩想起了寺庙。

“他说了些什么?”格兰特·胡德问。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说:“他认为我们应该跟‘农民’警司谈谈。”

“这是他的号码吗?”格兰特看着西沃恩的笔记本。

“是的。”她在号码后边写了一个字母F,F即“农民”。用这种方式,一旦她的笔记本落入他人之手,也分辨不出这些地址和电话号码。让她恼火的是,一个她几乎不认识的记者竟然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尽管他并没有打过那个电话,但她一样很生气。

“你觉得这里的人都可以透支吗?”格兰特问。

“员工能吧,他们的客户我就不知道了。”

一位中年妇女从后面一扇门里走出来,轻轻关上门后,步履轻盈地向他们走来。

“马尔先生现在要见你们。”

他们想从后门被引领进去,然而她却朝楼梯的方向走去了。她步伐轻快,使自己与他们相隔四五步的距离: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在一楼大厅的尽头处,她敲了敲门,等待着回应。

“请进!”得到允许后,她推开门,并对这两个侦探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房间很大,有三扇装着百叶窗的落地窗。一张抛光橡木桌子上摆放着钢笔、笔记本和水壶。这些只占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一。旁边是个休息区——沙发、椅子,还有显示着股市行情的电视。雷纳德·马尔站在办公桌后面一个巨大的核桃木古董旁边。他看起来也像被抛了光似的,黝黑的皮肤使他看起来更像与加勒比海有些渊源而不像来自尼克尔森街。他身材高大,花白的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他穿着一件双排扣细条纹西装,肯定是定做的。他屈尊前来迎接他们。

“我是雷纳德·马尔,”然后又对那女人说,“谢谢你,卡米尔!”

她关上了门,马尔指了指沙发示意他们坐下。马尔坐在对面的会客皮椅上,跷起了二郎腿。同时,两位侦探也舒服地坐在了沙发上。

“有什么消息吗?”他非常关切地问道。

“调查有进展了,先生,”格兰特·胡德告诉他。西沃恩尽量不去看她的同事:调查有进展……她想知道格兰特是从哪个电视节目学到的台词。

“马尔先生,我们之所以来这里,”西沃恩说,“是因为菲利帕似乎在玩一个角色扮演游戏。”

“真的吗?”马尔一脸困惑,“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吧,先生,”格兰特说,“我们只是听说你也喜欢玩这类游戏。”

“这类……”马尔拍了拍手,“噢,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的士兵,”他皱起了眉头,“菲利帕也玩这个吗?她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

“在游戏中,根据线索,玩家必须解决所遇到的每一个难题,才能进入不同的关卡。”“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马尔拍着膝盖站起来,“来吧,”他说,“我给你们看。”他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这边,”他突然说,开门走向走廊。他带着他们回到了楼梯口,然后又爬上狭窄的楼梯口到达第二层,“在这里。”西沃恩注意到他走路时略微有些跛,但他伪装得很好,可是现在还是显现出来了。也许他应该拄一根拐杖,但她认为他的虚荣心是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的。她闻到了古龙香水味,但没有看到结婚戒指。当他把钥匙插入锁孔时,她看到他腕上戴的是一款结构复杂的皮带表,和他的棕褐色皮肤很相称。

他打开门,带他们走进一间屋子。窗户由一片黑色的薄板遮住,他打开房间中的高架照明灯。这个房间仅有他办公室面积的一半,大部分空间被像桌子那么高的东西给占着。那是一个模型,大概有18英尺长10英尺宽:连绵起伏的山丘,蓝色的河流。其中有树木、毁坏的房屋,然而,占据着绝大部分版图的是两支军队。数百名士兵分成两个不同的团队。这些部件本身高度不足一英寸,但每一个做工都很精细。

“其中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制作的。我尽量使他们不一样,每一个都有独特性。”

“你是再现曾经的战争场面吗?”格兰特说着拿起了一个大炮的模型,马尔看上去并不高兴。他点点头,并用食指和拇指从格兰特那儿将模型拿了回来。

“这就是我做的,你可以叫它模拟战争游戏。”他把大炮放回船上。

“我玩过彩弹射击游戏,”格兰特告诉他,“你玩过吗?”

马尔对他笑了笑,说道:“我们曾带银行的职员玩过,我并不热衷玩这个:太过混乱。但约翰喜欢得不得了,他一直是个很有威胁的玩家。”

“约翰是巴尔弗先生?”西沃恩猜测。

房间中有一个堆满书籍的架子:一些书是关于模型制作的,而另一些是关于战争的。其他的架子上摆放着透明的塑料盒,里面装着休息的军队,他们正等待着胜利的机会。

“你曾改变过结局吗?”西沃恩问。

“这是战略的一部分,”马尔解释说,“你明白了战败方的失误之处,你就可以改变历史。”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激情。西沃恩走到一个身着制服的女裁缝的模型那里。墙上玻璃柜里放着一些骑兵,他们的制服要比其他人的精细,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仅仅穿着军装。

“克里木半岛,”马尔指着一个穿着夹克衫的模型说道。格兰特·胡德打断了他的话,问了一个问题:“你与其他人一起玩过吗?”

“有时候。”

“他们来这里?”

“从来不在这里,我家车库里面有一个更大的。”

“为什么你还要在这里布置一个呢?”

马尔笑着说道:“我觉得玩这个可以使我放松,可以帮助我思考,而且我偶尔确实需要休息。”他突然停下来,“你认为这是一个幼稚的爱好吗?”

“没这回事,”西沃恩含糊其词。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它给人的感觉是“男孩玩的玩具”,她可以从格兰特这些年来研究的军队小模型中看出这一点。“没有玩过其他的游戏吗?”她问道。

“什么意思?”

她耸耸肩,表明只是一个她不经意间提出的问题。“我不知道,”她说,“或许可以通过发送邮件,我听说过国际象棋选手这么做,或者通过互联网?”格兰特望着她,立即懂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一些互联网网站,”马尔说,“可以用摄像头一类的东西。”

“网络摄像机?”格兰特说。

“就是这样。然后,你就可以玩洲际游戏。”

“你从来没有玩过吧?”

“我没这样的天赋。”

西沃恩看着书架,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甘道夫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