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的。”
“此外没别人了吗?比如其他诗人。”
“就我们三人。我也跟你说过,我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与此同时,科林·蒂贝特也已经翻遍了桌子抽屉和厨房橱柜,正在移沙发,想看看下面除了灰尘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克拉克从地上捡起一本书,又是一本《阿斯塔波沃布鲁斯》。她花了几分钟在里面查找托尔斯泰勋爵的信息,并得知他在一次铁路脱轨中丧生了,丢下了不愿和他一起过节俭日子的妻子。这让克拉克进一步明白了诗集最后一首诗《秘典终曲》的用意,其中重复谈到“一种冷酷的异族清洗死亡”。她发现托多罗夫这本诗集里几乎没有一首诗是完整的——整本集子里都有铅笔勾画的痕迹。她翻了翻废纸篓,抚平了其中一张遗弃的纸。
无形的城市噪音
苦苦哀号的空气
搅和在一起,犹如
那张纸其他地方到处画满了标点符号。桌上放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空的。有一本基勒·苏杜克斯的书,从头到尾都看完了。还有一些钢笔、铅笔以及没用过的书法用品,包括说明书。她走到墙边,站在爱丁堡公车地图前面,看了看从国王马厩路到巴克勒奇的线路。他可能选择的路线有十几条。或许他当时正在逛酒吧,有些迷路。他当时应该不是往家走。他很可能离开公寓,穿过乔治广场,到达烛匠街,漫步在街道陡坡上,然后去了格拉斯广场。那里有许多酒馆,而且距离国王马厩路只有一步之遥……她手机响了,是雷布思打来的。
“菲尔找到了托多罗夫的护照。”她告诉他。
“我也刚找到他的项链,就在多层停车场地上。”
“你是说他在那里遇害,然后被扔在路上的吗?”
“一路都有血迹,看来是这样。”
“也有可能他挣扎着走了那么远,然后倒下了。”
“那也是一种可能,”雷布思似乎是在让步,“问题是他去停车场干什么呢。你还在他公寓吗?”
“我正准备离开呢。”
“先别急,先把汽车钥匙和驾照添到搜查清单上。问问斯嘉丽·克罗威尔,托多罗夫有没有什么交通工具。我估计她会说没有,但是不管怎样问问吧……”
“多层停车场没有发现被遗弃的车辆吗?”
“问得好,克拉克。我会派人去查的。晚点再和你联系。”电话挂了。她勉强笑了一下,好几个月以来,她头一次听到雷布思这么激动。她老是想这起案子结束后雷布思会去干什么。
答案:很可能会窃听她——每天给她打电话,想知道她处理的一切案子。
克拉克打通了克罗威尔的手机。克罗威尔忘记关机了。
“不好意思,”克拉克道歉,“你是不是正在上课呢?”
“我得把学生打发走。”
“我明白。或许你今天应该关门休息一天。你肯定受了惊吓。”
“关门后我干什么呢?我男朋友在伦敦,我自己一个人在公寓。”
“你可以给朋友打打电话。”克拉克抬起头,见哈维斯回来了。但是,这次,他却耸了耸肩:没找到笔记本、钥匙,也没发现什么现金卡。蒂贝特也是一无所获,正坐在椅子上对着《阿斯塔波沃布鲁斯》里的一首诗眉头紧锁着。“不管怎样,”克拉克继续说,“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亚历山大有车没。”
“没有。”
“他会开车吗?”
“我不大清楚。当然,就算他会开,我也肯定不会坐他的车。”
克拉克冲着公交地图点点头——这就充分证明托多罗夫会乘公车。“谢谢。”她说。
“你跟阿比盖尔·托马斯谈过了吗?”克罗威尔突然问道。
“她和他一起去酒馆了。”
“我也觉得她应该去了。”
“不过她只在第一个酒馆待了会儿。”
“哦,是吗?”
“听你的语气好像你不相信她似的,克罗威尔博士。”
“阿比盖尔·托马斯就连读亚历山大的诗歌时都会脸红……想象一下,她如果在那种低级酒吧紧挨着他坐在角落桌前,会有什么感觉。”
“哦,谢谢你帮我们这个忙……”然而,克拉克说这话时那边电话已经挂了。她盯着手机,这才意识到另外两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哈维斯和蒂贝特。
“西沃恩,我觉得这里找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了。”哈维斯大声说,而她的同伴则咯咯笑着表示同意。他比她矮30厘米,脑瓜也比她笨多了。不过,他知道最好还是让她来替他俩说话。
“我们先回现场好吗?”克拉克建议道。他俩都点头称赞。“好的,”她同意了,“不过还得再侦查一遍——这次我们主要找汽车钥匙,或者其他任何能表明死者可能需要找个停车场的东西。”说完,她从蒂贝特手里接过那本书,和他交换了一下位置,坐下来想看看自己是否忽视掉了《秘典终曲》里面的一些东西。
犯罪现场工作人员尽力想把那辆宝马车推到一边,但是没能成功。于是他们决定用千斤顶把它顶起,或者找个起重机把车举起。停车场其他地方嗡嗡声不断。许多警察穿着白色套服,排成一行,跪在地上匍匐前进,查看地上是否还有别的什么线索。托德·古德耶尔也在其中,跟雷布思点头打了个招呼。有人在拍摄照片和视频,外面还有一个小分队,查看停车场到车道的路线。犯罪现场操作人员竭力掩饰着自己的羞愧,因为他们知道本应该在案发当晚发现血迹的。每次只要雷·达夫一转身,他们就给他一张臭脸。
那辆宝马车车主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她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和几个购物袋。托德·古德耶尔接到命令,站起身来,去向她作了个说明。
“我们很快就完事了。”泰姆·班克斯强调说。因为他希望这支小分队能马上行动,去宝马车下查找证据。
雷布思站在停车场保安人员旁边。保安刚刚对停车场其他楼层进行了巡查。他叫乔·威尔斯,身上穿的那身制服像是为其他人定制的,不合身。他已经说过,要想从许多辆车里辨认出被遗弃的车子相当困难。
“这里的大门白天黑夜都开着吗?”雷布思问。
威尔斯摇摇头,“11点就关了。”
“关门的时候你不去看看有没有车被丢在这里吗?”
威尔斯一听,耸耸肩,显得很不好意思。雷布思猜得出他对这份工作不是很满意。
“我们每两周会做一次车牌牌照检查。”他说。
“意思是,被盗的车子可能在这里停14天才会被你们发觉吗?”
“这是规定。”雷布思觉得这个保安就像个醉鬼:灰色的胡须,头发也脏兮兮的,双眼充满血色。除了白班需要的茶水和咖啡之外,控制室里肯定还藏着瓶酒什么的。
“你们平时怎么轮班啊?”
“早7点到下午3点,或者下午3点到第二天上午11点。我更愿意上早班。一周上5天班,休息2天;还有几个人专门上周末班。”
雷布思看了看手表——离换班还有20分钟。
“你同事很快就要来接班了——还是昨晚在这里的那个人吗?”
威尔斯点点头,“他叫加里。”
“你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跟他说过话,对吗?”
威尔斯耸耸肩,“我对加里就了解这么多:住在山顿,喜欢哈茨队,妻子特别性感。”
“慢慢来吧,”雷布思嘟哝着,然后说,“我们去看看你们的闭路电视监控系统吧。”
“看那个干什么?”保安一看到雷布思瞪眼,目光马上变得很呆滞。
“去看看录像能不能提供一些线索。”雷布思一看威尔斯脸上的表情,就猜到接下来他会说什么了,只听到他反问的语气吐出一个词来。
“录像带……”
不管怎样,他们还是返回到出口处的坡路上。威尔斯的屋子很小,窗户脏兮兮的,有台收音机开着。有5个闪烁的黑白大屏幕,第6个屏幕是空的。
“那是最顶层的摄像头,”威尔斯解释说,“出问题了。”
雷布思开始研究那5个屏幕。画面很模糊,他连一个牌照画面都看不到。楼下的人物图像也不够清晰。“就这破玩意有什么用啊?”他忍不住问道。
“我们老板觉得这能给客户安全感。”
“纯粹是摆设。太平间里那个不幸的家伙就可以证实这一点。”雷布思转身背对着屏幕。
“其中一个摄像头平常就对着那个位置,”威尔斯说,“但是,现在它换了个角度……”
“你们不保留任何录像带吗?”
“一个月前摄像头存储满了。”威尔斯朝着监控器下面满是灰尘的地方点头示意。“并不是说我们懒得保留。老板只对那些想逃票的人感兴趣。这套装置倒是非常安全可靠。逃票现象不常见。”威尔斯突然想起了什么,“顶层和车道之间有一些台阶。去年我们有名船夫在那里被人袭击了。”
“是吗?”
“当时我就说过,他们应该在楼梯井上也装上闭路电视监控系统,但是那之前没出过什么事。”
“至少你努力过了。”
“也不知道我费那个劲干什么……不管怎样,我已经快丢饭碗了。他们会找个骑摩托车的人换掉我们所有人,让他在6个停车场来回巡视。”
雷布思四处环视着那个狭窄的屋子。他只看到水壶、杯子、几本破旧不堪的平装书和杂志,还有台收音机——这些东西都在监控器对面的工作台上放着。他猜大多数时间这些保安都不会盯着屏幕看。为什么呢?工资那么低,老板又不在跟前,也没有工作保障。每天只有一两个人会按响对讲机,不是丢了票就是没零钱。还有一架子CD唱片。雷布思还依稀记得乐队名称:恺撒酋长乐队(Kaiser Chiefs)、剃刀光芒乐队(Razorlight)、杀手乐队(Killers)、鼓击乐团(Strokes)、白色条纹乐队(White Stripes)……
“你们没有CD播放器。”他说。
“这些都是加里的,”威尔斯解释说,“他自己有一个小播放器。”
“有耳机吗?”雷布思看着威尔斯猜测道。威尔斯点点头。“太棒了。”他嘟哝着,“去年你在这里工作吗,威尔斯先生?”
“到下个月我已经在这里工作满3年了。”
“你同事呢?”
“8个月或者9个月。我曾试过和他换班,但是应付不来。我喜欢下午和晚上闲着。”
“最好再来点酒什么的,对吧?”雷布思开玩笑说。威尔斯一听,脸一沉,意思是让雷布思继续说。“威尔斯先生,你以前遇到过麻烦吗?”
“你什么意思?”
“警察找过你麻烦吗?”
威尔斯假装挠挠头皮。“很久以前了,”最后他说道,“老板当时也知道。”
“是因为打架吗?”
“偷盗,”威尔斯纠正他,“但那是20年前的事情了。”
“你的车呢?你提到自己撞过车,对吗?”
然而,此刻威尔斯正透过窗户往外瞥。“加里来了。”只见一辆浅色的小汽车停在了屋外,司机下车后把车锁上了。
门突然打开了。“乔,楼上出什么事了?”这个名叫加里的保安没穿制服。雷布思猜外套应该在他的手提袋里装着,里面还有个三明治盒子。他比威尔斯年轻好几岁,也比他瘦很多,高出他半英尺。他把两张报纸扔在工作台上,却没办法走进房间——雷布思站在那里,容不下他们三个人。只见加里脱下外套:里面穿着纯白色衬衣,没打领带——或许是个别针领带,被塞进了口袋或者什么地方。
“我是雷布思侦探,”雷布思告诉他,“昨晚有个人被毒打了。”
“就在咱们这里的地下停车场。”威尔斯补充道。
“死了吗?”加里问道,一副吃惊的样子。威尔斯作出杀人的手势,还伴有声音。“天哪,里普尔知道吗?”
威尔斯摇摇头,见雷布思不太明白。“我们这样称呼其中一位老板,”他说,“她是我们见过的唯一一位老板,经常穿着一件黑色长大衣,上面带着尖尖的帽子。”
原来这个名字是这样来的啊。雷布思点头表示明白了。“我需要你作个陈词。”他跟加里说。威尔斯突然很想离开那里,拿起那堆零碎东西,把它们一并装进自己的超市购物袋里。
“加里,是你值班的时候出的事,”他发出啧啧声,“里普尔会不高兴的。”
“真想不到哇。”加里走出屋子,腾地方让威尔斯出来。雷布思也出来了,想呼吸点新鲜空气。
“我们完了再谈。”他对离去的威尔斯说。威尔斯挥挥手,没有回头。雷布思将注意力转向加里。加里骨瘦如柴,肩部前曲,似乎意识到自己个子太高了,很是不自在。他脸很长,下巴方方的,颧骨分明,满头黑发。雷布思差点失声说出来:你应该加入某个乐队,去台上表演,而不应该继续干这份毫无前途的工作。然而,加里可能不是这么认为的。长相不错刚好解释了他那位“极其性感的妻子”。雷布思看不出乔·威尔斯的标准到底是高还是低……
雷布思和加里谈了20分钟,什么新线索都没得到。他只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信息:全名加里·沃什;住在山顿一所公寓里;干这份工作9个月了;之前曾试过开出租车,但是不喜欢上夜班;前一天晚上什么怪事也没看到,也没听到。
“11点钟你们在干什么?”雷布思问。
“我们把停车场大门关了——进出口处的金属窗板都放了下来。”
“那就没有人能进来,也出不去了,对吗?”沃什点点头。“你有没有查看有人被锁在里面没有?”他点点头。“地下停车场当时停着车没有?”
“这个我不记得了。”
“你总是把车停在屋子旁边吗?”
“对的。”
“那你每次开车离开时都会经过地下车场出口,对吗?”保安加里点点头。“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地上应该会有血迹的。”
加里耸耸肩。
“你喜欢音乐吧,沃什先生。”
“是的,喜欢。”
“靠着椅子,双脚跷起,戴上耳机,闭上眼睛……真像个保安。”
雷布思又盯着监控器看了一会儿,没发现加里正瞪着自己。地下停车场装有两个监控器,其中一个装在出口栏杆上,另一个则装在远处的角落里。要是刚好带个能拍照的手机就最好不过了。
“不好意思,我也帮不上您多大忙。”沃什说着,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同情,“死者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俄国一位诗人,名叫托多罗夫。”
沃什思索了片刻,“我从来都不读诗歌。”
“去参加诗歌俱乐部吧,”雷布思告诉他,“记住,一大堆人排队要加入呢……”
<h3>六</h3>
CR工作室就在离宪法大道不远处一间改造过的仓库顶层。克拉克和查尔斯·里奥丹握手时,发现他的手又短又粗,湿乎乎的,似乎还在她手掌心残留了点汗水,擦都擦不掉。他右手戴着几个戒指,左手手腕上松松垮垮地戴着一块厚厚的金表。克拉克注意到里奥丹那件淡紫色衬衣的腋下也有一些汗渍。他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卷卷的黑色体毛。看得出,他总是很忙。靠近门口的那张桌子前有位接待员,一位工程师正在控制台上摁按钮,眼睛直盯着大屏幕。克拉克猜上面显示的就是声波。
“我们这里称得上是个声音王国。”里奥丹说。
“真了不起。”克拉克表示认可。她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两间独立的小屋,但是看不到里面有人。“在这个屋子里组建乐队稍微拥挤了点。”
“足够容得下歌手兼作词家,”里奥丹说,“一个人,一把吉他之类的。不过,我们用的都是口语,比如电台广告、有声读物,以及电视配音……”
真是个专业王国。克拉克禁不住这样想。她问里奥丹可不可以找个办公室谈谈。但是,里奥丹却伸开双臂,意思是就这么大地方。
真是个专业小王国。
“哦,”她开口了,“我给你打电话时已经告诉你了——”
“我知道!”里奥丹大声说,“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死了!”
接待员和工程师一听这话连眼睑都没眨一下;很明显,里奥丹挂断电话后就立即告诉他们这个坏消息了。
“我们一直在调查托多罗夫遭遇不幸前去过哪些地方。”克拉克为了增强说服力,还打开了笔记本,“他离世前的那天晚上曾和你一起喝了几杯,对吧?”
“亲爱的,那之后我还见过他。”里奥丹说这话的语气不免让人觉得他是在吹嘘。他刚才一直戴着太阳镜,现在却摘下来了,露出一双深色的大眼睛。“我请他吃了咖喱菜。”
“昨晚吗?”克拉克看着他,只见他点点头。“在哪里?”
“西梅特兰街。我们在干草市场附近喝了几杯啤酒。他那天去格拉斯哥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去那里吗?”
“就想去看看那个地方。他想弄明白两个城市之间有什么差别,说不准那些差别能解释清楚美国的一些问题呢——真够倒霉的!我大半辈子都住在这里,却还是弄不明白这个问题。”里奥丹缓缓摇摇头,“他确实曾试着跟我解释过这个问题——他那套有关我们的理论——不过我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克拉克注意到接待员和工程师对视了一下,于是猜到从他俩那里也问不出什么别的信息来。
“也就是说他那一整天都在格拉斯哥,”她重复说,“你们什么时候碰面的?”
“8点左右。他一直等到过了上下班高峰才出发,因为那样就能买到廉价票。他一下火车我俩就见面了,之后逛了几个酒馆。那天,他见到我之前肯定就喝过酒了。”
“他醉了吗?”
“只不过话有些多。说实话,亚历山大一喝点酒,脑瓜就会更灵活。这个家伙,只要你和他一起喝酒,过不了一会儿就会轻信他。”
“吃完咖喱菜后呢?”
“没干什么。我当时得回家,他说他比之前更渴了。我没猜错的话他肯定去了马瑟店。”
“在昆斯费里街上吗?”
“不过他也很可能溜达去了加里东尼亚宾馆。”
他和托多罗夫在王子街西头分手。那里离国王马厩路不算近。
“当时几点钟?”
“10点左右。”
“苏格兰诗歌图书馆工作人员告诉我,说你在案发前一天晚上录制了托多罗夫先生的诗歌诵读会。”
“没错。我给许多诗人都录制过。”
“查理什么都干。”工程师补充道。里奥丹一听大笑,有些勉强。
“他指的是我那些小活计……我最近正在给爱丁堡制作声景,其中包含诗歌朗诵会,酒吧的聊天,街上的噪音,日出时的利斯河,足球场拥挤的人群,王子街上的车辆,波托贝洛的沙滩,艾米达吉散步的狗……这些东西录完足足有上百小时。”
“甚至上千小时。”工程师纠正了他的话。
克拉克尽量不转移话题,“你之前见过托多罗夫先生吗?”
“我在一家咖啡馆为他录制过一场演出。”
“哪场?”
里奥丹耸耸肩,“那次他是为一家书店演出的,书店叫‘文字的力量’。”
克拉克当天下午就看到过那家书店,就在她和雷布思用午餐的酒馆对面。她还记得托多罗夫诗歌里有一句话——任何事物都不相关联——她再次意识到托多罗夫错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3周之前。那天晚上我们也一起喝酒了。”
克拉克用钢笔敲打着笔记本,“那家饭店的收据你还留着吗?”
“有可能还留着。”里奥丹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钱包。
“今年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的钱包哦。”工程师说,逗得接待员哈哈大笑。只见她嘴里噙着一支钢笔玩呢。克拉克马上明白这两人肯定是一对,不过不知道他们的老板知不知道。里奥丹一下子拿出好多张收据。
“你倒提醒我了,”里奥丹嘟哝着,“我差点忘了把这东西交给你……啊,在这里。”他递给克拉克,“我想问问你要这个干什么,不介意吧?”
“先生,因为上面会显示你拿到票据的时间。9点48分——和你刚刚告诉我的时间差不多。”克拉克说着把那张票据塞到笔记本后面。
“还有个问题你还没问呢,”里奥丹开玩笑似的说,“当时我和亚历山大为什么要见面?”
“好吧……为什么?”
“因为他想要一张演出碟片,他似乎觉得那次演出很成功。”
克拉克又回想起了托多罗夫那间公寓,“他有没有要求什么固定格式?”
“我把它拷到CD上面了。”
“可他没有CD播放器。”
里奥丹耸耸肩,“其他好多人都有啊。”
这倒是真的。但是,她并没有找到这盘CD,很可能和其他东西被谁一起带走了。
“里奥丹先生,你能再为我拷贝一张吗?”克拉克问。
“有用吗?”
“说不好,不过我想认认真真地听一次他原原本本的表演。”
“主文件在工作室里。我明天可以给你拷贝一份。”
“我就住在格菲尔德广场,能不能派人帮我送到家呢?”
“完了我派人给你送去。”里奥丹答应了,一边扫了眼工程师和接待员。
“非常感谢。”克拉克说。
早在3月份,政府就开始命令禁止吸烟了。雷布思那会儿就预料到有些地方时日不长了,比如牛津酒吧——竭力想满足人们基本需求的传统酒吧:好几品脱啤酒,香烟,电视上播放着赛马节目,还有当地赌注经济登记人的热线。然而,他经常光顾的大多数地方尽管营业额急剧下跌,还在一直硬撑着。不过,那些烟民还是一如既往地硬着头皮,成群结队聚在外面,讲故事、聊天。今晚,大家像往常一样讨论着什么:有人正在谈论最近刚开张的一家西班牙风味小吃店呢;旁边那个女的想知道什么时候去宜家家居人最少;抽烟的那个人则强烈呼吁全面独立;而他那位带英式英语口音的邻居,则嘲笑说南部地区会欣然接受南北分裂——“去他妈的赡养费”。
“我们光有北海油田就足够了。”抽烟的那个人说。
“现在那个油田已经快开采光了。20年后,你照样得去讨饭。”
“20年后我们就成为挪威人了。”
“不是挪威人就是阿尔巴尼亚人。”
“问题是,”另一名烟民插话了,“假如工党丧失了在西敏寺的苏格兰席位,那么它在边境南部就再也无法当选了。”
“说的也是。”英国人说。
“宜家刚开门去好呢,还是快关门时去好呢?”那个女的还在问。
“没什么区别,”她邻居说,“只要你有品味,什么时候去都一样。”
雷布思掐灭烟,朝屋里走去。
酒已经给他准备好了,还有零钱。科林·蒂贝特突然从里屋冒出来帮忙。
“你可以把领带摘掉了,”雷布思开玩笑说,“我们现在又不是在办公室。”
蒂贝特笑了笑,没说什么。雷布思把零钱装起来,举起两杯酒。他看到哈维斯喝了好几品脱啤酒很高兴。蒂贝特喝的是橙汁,克拉克只喝白酒。他们选了最靠里的一张桌子。克拉克拿出笔记本。哈维斯举杯向雷布思默默敬酒。他噌地一下靠在椅背上。
“没想到咱们能喝这么长时间。”雷布思饱含歉意。
“不过也没耽误你抽烟。”克拉克责备他。他没理会这句话。
“我们现在手头有些什么资料了?”他转移了话题。
哦,他们现在拿到了托多罗夫生前2到3小时的时间计划表,还找到他身上原本以为被偷走的许多东西,还发现了一个新的嫌疑地点,那就是停车场。
“有没有可能我们目前处理的并不是一起普通的抢劫案,而是其中另有隐情呢?”科林·蒂贝特点上一支烟问道。
“不见得。”克拉克说。雷布思刚好和她对视了一下。只见他缓缓眨巴一下眼睛,表示赞同自己的看法。感觉不对劲,她也能感觉到,就是感觉不太对。雷布思的手机在桌子上放着,这时开始震动了,引得跟前那个酒杯也震个不停。他拿起手机,起身走了,可能是想找个信号比较好的地方,或者是为了远离酒吧的喧闹。里屋除了他们还有别人:有个小角落里坐着三名游客,一脸的茫然,似乎对墙上挂的各种人工制品和广告非常感兴趣。两名身穿西装的男子蜷缩在另外一张桌子边上,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电视开着,正播放着益智游戏。
“我们四人应该组成一组。”蒂贝特说。哈维斯问他这话什么意思。“圣诞前一周,总部会举办一场酒吧智力测试。”他解释道。
“等到那个时候,”克拉克提醒他,“我们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有听说晋升的消息吗?”哈维斯问她。克拉克却摇摇头。“让他们磨时间吧。”哈维斯补充说,转了转手中的餐刀。雷布思回来了。
“越来越奇怪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豪顿霍尔那边有新发现了。测试表明托多罗夫那天射精了,弄得内裤上全是。”
“或许他在格拉斯哥碰上桃花运了。”克拉克猜测道。
“也许吧。”雷布思表示同意。
“你是说他和那位录音师吗?”哈维斯问。
“托多罗夫是有妻室的人了。”克拉克说。
“不过诗人可真没准儿,”雷布思补充道,“当然,那很可能是在用完咖喱菜之后的事。”
“他遭受袭击之前任何时候都有这种可能。”克拉克和雷布思又对视了一下。
蒂贝特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变换着姿势。“或许还有种可能……你知道。”他清了清嗓子,脸唰地红了。
“你指的是哪种可能?”克拉克问道。
“你懂的。”蒂贝特重复道。
“我觉得科林指的是自慰。”哈维斯插话了。蒂贝特一听很是感激。
“约翰?”酒吧男招待发话了。雷布思转向他。“你肯定想看看这个。”他举着一张报纸。那是当天《新闻晚报》的终稿。标题是《诗人之死》,下面是大号字体,《敢说不的持不同政见的人!》。还有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一张存档照片。他站在王子街公园里,身后是阴沉沉的城堡,脖子上围着一条格子围巾,或许那是他来苏格兰的第一天——一个只有2个月时日的人。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雷布思说着拿起那张报纸。然后,他觉得饭桌前可能有人懂隐喻,就对他们说:“我这个说法算不算隐喻呢?”
[1]容量单位,主要于英国、美国及爱尔兰使用。英制1品脱≈0.5683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