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做什么?”
丽莎看上去有点瑟瑟发抖,她喘着粗气说:“听到有消息,我就想赶过来看看。”
“我可不觉得你跑过来是个高明的主意,丽莎。”雷布思想着吉恩·库珀的尸体,如果尸体像……
“您有何评论?”一个记者高喊。雷布思总是很提防闪光枪,就是摄影机上那些光线强烈的自动搜索定位灯。现在其他的记者也在大声叫喊,他们都希望抢到第一手故事素材。
“快跟我来。”雷布思拉着丽莎往110号走去。
菲利普·卡津斯还是一身黑西装,打着黑色的领带,这身打扮参加葬礼倒是挺合适。伊索贝尔·佩妮也是一袭黑衣,齐脚踝的黑色连衣裙,又长又紧的袖子。但是她看上去并不像是出席葬礼,反倒显得很是可爱。雷布思走进这间拥挤的屋子,她向雷布思微笑示意。
“雷布思探长,”卡津斯说,“他们说您会过来的。”
“我可不愿意错过一具有故事的尸体。”雷布思干巴巴地回答。卡津斯蹲下去看那具尸体,然后抬头对雷布思说:
“故事还不少啊。”
尸体已经有尸臭了,那些味道塞住了雷布思的鼻孔和肺部。有的人根本就受不了这个味道,但是他总是可以忍受。这强烈、腥咸、丰富、刺鼻、结块又堵塞的味道,闻起来和地球上任何的味道都不一样。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股味道,更加平淡,就像动物脂肪的味道,像蜡烛的蜡味,像凉水的味道。生与死,这两种味道截然相反。雷布思敢打赌卡津斯也受得了这股味道,但是他觉得佩妮应该吃不消。
一个中年女人躺在地上,四肢笨拙地扭曲着。她的喉咙被割破了,还有争斗的痕迹,饰品都碎了,而且脱落了,狗日的指纹满墙都是。卡津斯站起来,然后叹了口气。
“手法太拙劣了,”雷布思边说边看了一眼佩妮。佩妮正在笔记笺上速写,“佩妮,”他说,“你今天晚上格外漂亮,我刚才跟你说了吗?”
她笑了,脸也红了,但是什么都没说。卡津斯转向雷布思,完全忽视了丽莎的存在。“这是个冒牌货,”他又叹了口气,接着说,“但是这个冒牌货没有一点头脑和智慧。显而易见,他就是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些关于作案手法的描述。报上说的那些都很详尽,但是不准确。我认为,这就是一起被打断的入室行窃。盗贼慌乱了,然后拿出刀子,接着他意识到如果栽赃给我们的老朋友狼人,那他自己就可以逍遥法外了。”看了看那具尸体,卡津斯说,“真是不聪明。是不是外面的狗仔队都来齐了?”
雷布思点点头,“我来的时候,外面就已经来了二十多个记者,现在外面的记者人数只怕已经又翻了一番。我们知道这些记者想要什么,是吧?”
“我想他们要失望了,”卡津斯看了下手表,“回去吃饭真是划不来了,我们已经错过了波尔多葡萄酒和奶酪。去他妈的好位子,真是可惜了。”他朝那具尸体挥挥手,“有没有什么你想吃的?要不我们就直接把这个包起来吧,可以吗?”
雷布思笑了笑,这幽默就像那西装一样黑得彻底。现在空气里的味道已经净化了一些,闻起来像生牛排加酱汁的味道。他摇摇头,待在这里也干不了什么。可出去呢,他准备出去制造一场骇人听闻的事件。弗莱特也许会恨他,事实上每个人都会恨他。恨就恨吧,没关系。仇恨原本就是一种感情,如果连感情都没有了,那世界上还剩下什么?丽莎已经走路不稳,踉踉跄跄地跑到外面去了,一个警官正笨拙地想安慰她。雷布思一出来,她摇摇头暗示没大碍,然后整理整理衣装,说:“我没事。”
“第一具尸体总是让你最不舒服,”雷布思说,“来吧,我得对狼人施以一点心理战术了。”
外面的记者越来越多,已经是很大一群人了,现在人群中还有一些对狼人感兴趣的、好奇的业余人士。穿制服的警察手扣着手,两步一人,形成一道不大却牢不可破的人墙。记者们开始提问,看这里,看这里,我们可不可以询问您的身份是什么?上一次的拖船道案发现场,你也在那儿吧?关于狼人,您有何评论?任何评论都可以,有没有声明?此案的凶手是不是狼人?只要寥寥数语就够了。雷布思向他们走近了几英寸,丽莎就站在他身边。其中一个记者拼命向丽莎靠近,问她叫什么名字。
“丽莎,丽莎·弗雷泽。”
“你也在为本案工作吗,丽莎?”
“我是一名心理学家。”
雷布思大声清了清嗓子。这群记者就像闯进宠物狗窝的杂种狗,当他们知道这是自己抢狗食的最后机会时,都不作声了。雷布思做了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于是他们便安静下来。
“各位,我就此案发布一个简单声明。”雷布思说。
“可不可以先介绍一下您的身份呢?”
可是雷布思摇了摇头。我是谁根本不重要啊,不是吗?他们马上就会知道我的身份了。有多少苏格兰警察在这儿帮忙侦破狼人一案呢?弗莱特会知道,凯西也会知道,而记者们也会找到答案,这都不重要。人群中的一位记者实在忍不住了,问雷布思:“你们已经抓住他了吗?”
雷布思试着捕捉这位提问记者的眼神,可是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在无声地询问同一个问题,“凶手是不是狼人?”
这一次,雷布思点头了。他断然再次强调:“是的,是狼人,我们抓住了他。”旁边的丽莎已经惊得呆若木鸡了。
记者们又提出了更多的问题,他们叫喊着,尖叫着,可是面前这堵人墙就是纹丝不动,可不知道怎么的,他们也没想到要另辟蹊径,绕过人墙,从别处进来。雷布思转身看见卡津斯和佩妮站在门后,神色凝重,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雷布思对他们眨眨眼,然后和丽莎一起去乘计程车。那位司机还一直在等着,他折起晚报,然后放到座椅底下。
“你还真有法子对付那群记者啊,伙计。你都说了啥啊?”
“没说什么,”雷布思说,“就是一些谎言。”他坐稳了,然后对着丽莎微笑。
“谎言!”
弗莱特惊呼一声。如果弗莱特发怒了,他就是这模样。
“谎言!”
弗莱特的耳朵似乎听不见了。“你觉得这就是谎言而已?凯西得去让那些狗日的记者冷静下来,她都暴怒了。那些人都是他妈的野兽。一半的记者都会把你刚才说的写到报纸上去的!你说这就是谎言?雷布思,你疯了!”
最后又说回了“雷布思”,都是雷布思的错,是吧?好吧,那就这样吧。雷布思记得他们答应大家一起吃晚饭的,可是现在,他有几分怀疑这份邀请已经不成立了。
乔治·弗莱特一直都在审问谋杀犯。他现在热血上涌,满脸通红,领带也散了,凌乱地搭在没有扣好的衬衫上。他在这间小房子中走来走去。雷布思很清楚,这间房子外面有人在又怕又乐地偷听。他们怕的是弗莱特发怒了,乐的是弗莱特的怒火只冲着雷布思。
“你是个他妈的蠢蛋。”弗莱特已经怒发冲冠了,声音降低了半个分贝,质问道,“你有什么权力?”
雷布思拍案而起,他已经忍无可忍了:“那我就告诉你谁给了我权力这么说,乔治。事实就是狼人给了我这个权力,去做任何我认为最合适的事情。”
“最合适的!”弗莱特又燃起了新一轮的怒火,“我真是听够了你的胡说八道。给媒体放出他妈的狗屎假消息就是最合适的?天啊,那我还真没胆子听你的最差方案了。”
现在雷布思的声音提到跟弗莱特同一个八度了,而且还一直在升调。“他现在还在逍遥法外,正看我们的笑话呢。因为他好像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他把我们击得落花流水。”雷布思又不作声了。弗莱特在等着他说话,这正是雷布思想要的效果。“我们需要惹恼狼人,他就会从藏身的老巢出来,然后察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需要一个生气的狼人,乔治,不是对这个世界生气,而是对我们生气。只有他现身了,我们才能把他抓住。”
“我们把各项罪名都安在了狼人的头上,从同性恋到一个来自冥王星的食人怪。现在我们又向全世界宣告我们已经抓住了他。”雷布思在为自己辩护,说服弗莱特接受自己的观点。他把声音压低了,“我觉得,狼人一定受不了我们的栽赃,我真的觉得他会还击。我想,他会跟我们联系。也许通过媒体,也许直接跟我们联系,就只是让我们知道他的不满。”
“或者他会继续杀戮,”弗莱特回答说,“这次狼口下的冤魂就是我们了。”
雷布思摇摇头。“如果他又开始杀人了,我们就不作声,一点风声都不放给媒体。他没有任何关注度,每个人都认为狼人早就被抓住了。这样一来,迟早狼人都会自己找上门。”
雷布思现在完全冷静了,弗莱特的满腔怒火也烟消云散了。弗莱特用手搓了搓脸颊,一路搓到下巴。他瞪大眼睛,若有所思。雷布思坚信这个激将法会成功。可是这法子需要一些时间。英国特种空勤团一条基本的训练原则就是:如果你无法找到你的敌人,那就逼着敌人现身来找你。而且,目前他们也穷途末路了,只剩下这一招。
“约翰,如果关注度这一招对狼人根本就没用怎么办?满城风雨也好,无人知晓也好,如果狼人就完全不介意,怎么办?”
雷布思耸耸肩,他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判断全凭经验和直觉。
最后,弗莱特摇摇头。“回爱丁堡去吧,约翰,”弗莱特疲倦地说道,“去吧。”雷布思盯着他看,没有眨眼。雷布思乐于听到更多下文,可是弗莱特只是走到门口,开门出去,然后顺手把门关上了。
那就这样了。雷布思长喘了一口气,回爱丁堡去,这难道不是大家一直以来的想法?比如总督察莱恩,还有莱姆和其他人?也许还要算上弗莱特,甚至是雷布思自己。雷布思都告诉过自己,自己待在这里一无是处。嗯,既然他待在这里没有什么贡献,那为什么不回老家呢?
答案很简单:他已经没法放着这个案子不管了,他没法逃避这个案子。狼人,没有表情,没有人性的狼人,仿佛已经在雷布思的耳边放了一把刀。狼人拿着这把刀,准备切了雷布思的耳朵。而且还有伦敦这座城市本身,到处都是故事。罗娜、萨米和肯尼。雷布思不得不提醒自己,他对肯尼还是很有兴趣的。
还有一个人,丽莎。
压倒一切原因的就是丽莎,出租车司机把她送回公寓了。她之前脸色苍白,而且还嘴硬地说自己没事,他不用送她回家。他应该给她打电话的,看看她是不是一切都好。打什么电话?告诉她他要离开了吗?不,他还是要跟弗莱特再对峙一次。他打开门去凶杀组办公室,可是弗莱特不在里面。办公室里的人一个个好奇地看着他,坐在办公桌上,拿着电话的,站在信息贴纸墙旁边的,都这么看着他。而雷布思的眼光没有停留在办公室里的任何人身上,尤其对莱姆视而不见。莱姆躲在一个马尼拉文件夹后面,偷偷地看着雷布思乐。
弗莱特站在走廊外面。他正在跟值班巡佐仔细地研究着什么,值班巡佐点点头,然后离开了。雷布思看到弗莱特累了,他靠着墙壁,开始搓脸。雷布思慢慢走过来,让弗莱特再一个人安静安静。
“乔治。”雷布思打招呼。弗莱特抬头,虚弱地笑了笑。
“约翰,你真是不死啊,是吧?”
“抱歉,乔治,我做这件事儿之前应该先告诉你的。如果你觉得不妥,就封杀这个消息吧。”
弗莱特毫无幽默感地笑了下,说:“晚了。当地的电台新闻已经播了这条新闻,其他电台肯定也会做出相关报道。午夜之前,每家新闻报道都会提到这件事儿。约翰,这可是你一手制造的满城风雨啊。你弄了一个雪球,把它往山下推,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看着这个雪球越滚越大。”
弗莱特用手戳了戳雷布思的胸口,说:“凯西肯定想把你生吞活剥了,她现在就是众矢之的,你得跟她道歉。她今后还得争取媒体重新恢复对警方的信任啊。”现在弗莱特来来回回地晃动手指,然后笑了,说:“如果说有人能让媒体再信任警方,那个人就是凯西。”弗莱特看了下手表,说:“就这样吧,我已经让这个人渣等得够久了,是时候回审讯室了。”
“审讯进行得怎么样了?”
弗莱特耸耸肩,说:“顺风顺水,全盘托出了,想要他住嘴,他都不闭嘴。他以为我们会把所有狼人的罪行都安在他头上,所以就交代了一切,加上一些很可能是他编造的东西。”
“卡津斯说这个犯人就是个冒牌货,不过是一个小贼搞砸了一场入室行窃后伪造的,就想谎称是狼人所为。”
弗莱特点点头:“有时候我都会以为菲利普错了呢,这家伙就是一个小贼,并不是他妈的什么狼人。可我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情啊,这家伙告诉我们,他有个顾客我们认识。”
“谁?”
“汤米·瓦特克斯。”
“噢,噢。”
“一起来?”弗莱特指着那边通往楼梯的过道问。雷布思摇摇头。
“我想去打几个电话,待会再跟你说。”
“随便你。”
雷布思看着弗莱特离开。有时候,当一个人已经体力不支,理智都告诉他要放弃的时候,支撑他坚持走下去的只有固执的性格。弗莱特就好比一个踢加时赛的足球运动员,雷布思希望他能看到比赛的胜负。
当雷布思往回走,经过审讯室的时候,他们都看着他,尤其是莱姆。他躲在一个报告夹后面偷窥,神情愉悦。他的办公室传来一些噪音,一种陌生的敲打声。他打开门,看到办公桌上有一个小玩具:两只大脚丫子上站着一个造型古怪的嘴。那个嘴是鲜艳的红色,牙齿闪着白色的光芒,两个脚丫子嗡嗡地做顺时针运动,而上下颔迅速地关闭又合上,关闭又合上,关闭又合上,啪,啪,啪……啪,啪,啪……
看到这个恶作剧,雷布思怒不可遏,走到桌子前面,拿起那个玩意儿,然后拉了一下,他自己的一口大白牙也恶狠狠地露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地把那玩意儿拉成了两半。但是脚丫子还是动,直到弹簧都松了,不过雷布思也没心思看那个脚丫子。他看着那分分合合的上下颌,陷入了沉思。有时候,事情并不是看到的这番表象。在格拉斯哥跳蚤市场的朋克小子其实是个姑娘。就在那个跳蚤市场,还有人卖牙齿呢,假的塑料牙齿,就好像一个超市里面的自选混搭柜台。你想要什么尺码的,你就自己挑。天啊,他灵光一闪,顿悟了,自己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
雷布思迅速往回走,去谋杀案办公室。不消多说,这场恶作剧准是莱姆干的,而且他好像一看到雷布思那张写着“十万火急,别惹我”的脸就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从过道一路跑到楼梯,跑到审讯室。所谓审讯室,就是“某人通过接受警方审讯来帮助警方开展工作的地方”,他喜欢这些委婉语。审讯室里,一个警探正在给录音机器换磁带。弗莱特斜着身子把一根香烟隔着桌子递给一个衣冠不整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脸上还有瘀青,瘦得像皮包骨。
“乔治?”雷布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波澜不惊,“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弗莱特把椅子挪了回来,声音很大,他把那盒香烟都留给那个囚犯青年了。雷布思把门打开,暗示弗莱特出去跟他说话。可突然雷布思又想到什么事情,然后跟囚犯聊起来了,“你认识一个叫肯尼的人吗?”
“我认识无数个肯尼。”
“开摩托车的肯尼?”
那个年轻人耸耸肩,然后伸手去拿烟盒,取一根烟。他没有再回答那个问题,而弗莱特还在外面等着,所以雷布思开门出去了。
“到底什么事?”弗莱特问。
“也许什么事都不是,”雷布思说,“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去老贝利吗?那时候,那个案子被撤销的时候,当时有人在大喊大叫,是不是?”
“公众旁听席上的人在喊叫。”
“没错。嗯,我听得出那个声音。那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叫作肯尼,那群摩托送信员之一。”
“那又怎么样?”
“他现在在跟我的女儿谈恋爱。”
“啊,你为这事烦恼?”雷布思点点头,说:“是有一点儿。”
“这就是你要我出来说几句的事儿。”
雷布思勉强挤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说:“不,不是这档子事,完全跟这个不沾边。”
“那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今天在格拉斯哥出庭做证,出庭之前我还有点空闲时间,于是我就去逛了一个跳蚤市场,那种乞丐去做按摩的地方——”
“按摩?”
“就是买东西的意思。”雷布思解释了一下。
“然后呢?”
“有一个摊子是卖假牙的,那种零星物品。上牙和下牙,不一定是能配对的,”雷布思稍微停顿了一下,好让弗莱特完完全全听懂最后几个词语,然后接着问,“乔治,伦敦是不是也有这种类似的地方?”
弗莱特点点头:“布里克巷倒是有一个跳蚤市场,每个周日都会开放。主街道上面卖水果、蔬菜和衣服。但是附近也有一些街道,什么都卖,比如不太值钱的小摆设,废品什么的。去逛逛看看还挺有意思,但是你不会真的在那里买什么。”
“可那里是不是有假牙卖?”
“是的,有,”弗莱特想了想,回答道,“我确信那卖假牙。”
“狼人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是吧?”
“你的意思是,那些牙印不是真的?”
“我的意思是那些不是真正的狼人的牙齿。下牙比上牙小?那你的上下颌长得得多奇怪啊,就像莫里森医生给我们展示过的一样,记得吗?”
“我怎么会忘?可是我把那些照片给媒体了。”
“这很可能正是狼人想要的结果。他回到布里克巷的跳蚤市场,或者是某个类似这种市场的地方,买了一副假牙,有上下牙。上下牙并不配套,不过没有关系。然后他用这些假牙制造了一些假牙印。”
弗莱特看上去并不感冒,可雷布思清楚弗莱特已经被这个思路吸引了。“他不可能有那么聪明。”
“他就是有那么聪明,”雷布思坚称,“他把一切都策划好了,从头至尾……在作案之前就策划好了!乔治,狼人把我们当傻子,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我们也等星期天去看看,”一番深思熟虑后,弗莱特说,“我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跳蚤市场的任何一个摊子,去找那些卖假牙的摊子,数目应该不会太多,我们可以一个一个地问。”
“只要问摊主有没有一个人买了假牙却没戴上试大小就行了!”雷布思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真是荒谬,这绝对是疯狂之举。但是他确信,这是真的,而且他确信,卖假牙的摊主一定会记住有这么一位顾客,也能对这位顾客做出描述。当然,大部分来买假牙的顾客都要试试尺寸的。这是目前他们手上最好的一条线索了,可能这是他们需要的唯一线索。
弗莱特也笑了。他晃晃头,清醒清醒脑子,不敢相信这黑色幽默一样的戏剧化的现实。雷布思伸过一只拳头,弗莱特把自己的手放到雷布思的拳头下面。雷布思把手松开,一些咔嗒作响的塑料牙齿正好落在弗莱特的掌心。
“玩弄于股掌之中啊。”雷布思说。他心里暗暗寻思着,我们都得好好谢谢莱姆,不过我还是不想让他知道。
弗莱特点点头,“约翰,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雷布思面前是一摞崭新的纸张。狼人太狡猾了,真是太狡猾了。他想到了丽莎,丽莎曾经提到过,凶手也许有犯罪记录。这是可能的,有可能狼人就是知道警方是怎么办案的。所以他可能是一位警察,或者在法医取证部门工作,或者是个报道罪案的记者,再不就是个民权倡导分子,在司法部门工作,或者是个给电视台写他妈的剧本的人。也许他看了大量的资料,阅读了很多谋杀犯的自传,然后追溯这些谋杀犯是怎么被警方抓住的。通过研究以前的犯人,一个人可以学到很多如何不坐大牢的伎俩。不管雷布思如何努力,他都没办法排除各种可能性,缩小范围。假牙也许又是一条死胡同,这也是他们要引蛇出洞的原因。
他把钢笔丢一边,然后拿起电话,拨打丽莎的号码。可是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都没人接听。也许她吃了一些助眠药片,或者出去散步了,也许丽莎睡着了就雷打不动了。
“你这个傻瓜。”
他看见门开了,凯西站在那里。还是她最喜欢的站立姿势,靠着侧柱,双臂交叉。她站在那儿,仿佛是要告诉雷布思她已经在那里有一会儿了。
雷布思挤出一丝微笑,说:“晚上好,探长。有什么能为您效劳吗?”
“嗯,”她走进屋子里,说,“你可以首先闭上你的大嘴巴,然后把脑袋里松了的螺丝拧紧,永远也别再去跟媒体胡说八道了,永远别去!”她现在义正词严地指责他,看上去已经准备飞起一脚往他脸上踹了。他试图回避她的眼神,她眼神犀利,仿佛可以生吞活剥一个人。可能发现雷布思正盯着她的头发看,看她的头发上是不是冒烟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去你大爷。”雷布思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
“明白,清清楚楚,”雷布思说,“清清楚楚。”
她慢慢地点点头,仿佛他的回答还不足以令人信服,然后她往桌上扔了一份报纸。他到现在都没有看报纸,于是快速扫了一眼。头版有一张照片,不是特别大,但是也够大了。照片是他在和记者说话,丽莎站在旁边。而标题就更醒目:狼人已经被抓住了?凯西敲了敲报纸上的照片,问:“这个美女是谁?”
雷布思感觉到自己脸颊已经泛红,说:“她是一个心理学家,来协助我们侦查狼人一案的。”
凯西看着雷布思,那眼神仿佛他已经愚蠢得不可救药。她摇摇头,准备转身离开了。“这份报纸你就留着吧,”她说,“印报纸的多的是,不缺这一份。”
*
她坐着,面前是一堆报纸,地上还堆了更多,她手里拿着剪刀。有一份报道提到了那位警官的名字:雷布思探长。那个报道把他称为侦破连环谋杀案的专家,还有一篇报道提到站在他左边的是警方的一名心理学家,叫作丽莎·弗雷泽。她沿着报纸把这张照片剪下来,然后在两人中间再来上一刀,把合照一分为二。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直到有了两摞照片,一摞是雷布思的,一摞是丽莎的。她拿起丽莎的一张照片,然后剪掉丽莎的脑袋。她笑了,坐下来,写一封信。这是一封很难写的信,可是没有关系,她有的是时间。
她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1]Egg-and-spoon race,参赛者手持内放鸡蛋的汤匙赛跑。
[2]Colonel Mustard,一款名叫“妙探寻凶”的图版游戏中的黄色棋子。
[3]在英国,级别低于巡官;在美国,级别低于队长或副队长。
[4]用于缓解轻度头痛及关节、肌肉疼痛和退烧的药物。
[5]罗伊·沙伊德尔(Roy Schedier,1932—2008),美国电影演员,曾经两次入围奥斯卡奖,最知名的作品是《大白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