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已去,初雪如期而至。
一月的布达佩斯银装素裹,整座城市一片白芒,路上的行人都在风尘仆仆地往家赶。
南荞怀里抱着保温桶坐在公交车站台等车。
这时,一辆城市公交缓缓地朝她开来,门开,她走上了车。
南荞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把头靠在玻璃窗上,肆无忌惮地欣赏着窗外的风光。
无论是繁华还是静谧,这座城市都已被岁月赋予了温暖的味道。
南荞贪心地想要把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记在脑海里。来是缘起,离是缘散,身边的每一个人的出现,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有他特定的意义。
想到要离开布达佩斯,她的心里竟然泛起了深深的不舍。
从家中到医院也不过是二十来分钟的车程,可她却感觉好像走完了自己的整个前半生。
南荞要去的目的地到了,她提着保温桶小心翼翼的下车。
因为初雪的原因,地面已经开始结冰,南荞打着伞谨小慎微地朝着一家医院的大门走去。
“吱呀。”
病房门被推开,南荞对着正在病床上看书的韩稹微微一笑。
“稹哥。”
“来了,荞荞。”
韩稹把书合上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此时他的身上还缠着厚重的纱布。
“稹哥,今天好一点了吗?我给你带了汤。”
韩稹好看的双眸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保温桶,调笑:“荞荞煲的汤能喝吗?”
南荞没好气地白了韩稹一眼,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然后打开盖子,从里面盛了一碗汤出来。
“稹哥,你少打趣我,我现在已经进步了很多好不好?”
“好。”韩稹接过汤,用勺子舀了一瓢,他性感的薄唇微微张启,认认真真地品尝了那汤。
一碗下肚,韩稹忍不住地对南荞赞不绝口,“嗯,我的荞荞长大了,只可惜稹哥以后是再没能有这个口福了。”
很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惹的南荞潸然泪下。
“对不起,稹哥。”
南荞的眼泪跟着她说的话一起出来。
“好了,荞荞,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不可以哭了。”
韩稹坐直身体,将南荞拉进自己的怀里,轻声安抚:“乖荞荞,答应稹哥要坚强,要学会保护自己,照顾自己,这样我才能走的放心一些。”
说着他测过身子从柜子上抽了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为南荞抹眼泪。
最后,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她擦眼泪了吧。
“。。。。。。”
南荞努力隐忍着,她好看的樱唇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对不起韩稹,因为她最后还是选择了顾非熠。
“荞荞,你不要觉得有愧于我,这场战我输的心服口服,其实只要有一个人他能够陪你走过余生,真心待你好,这就足矣,是不是我真的没关系。”
韩稹觉得这恐怕这是自己这辈子唯一说的大话。
怎么会没有关系?
又怎么会不难过?
被丢在半路的人他有什么本事去谈释怀?
只是韩稹想让南荞走的放心一些才这样说罢了。
他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见过许多人,经历过许多事,最爱的还是南荞。
真是应了那句话,“你若是没有爱过其他人,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有多爱另一个人。”
南荞平复了一会心情,然后说道:
“稹哥,我时常在想也许后来我不该和你结婚,如果我没有拖累你,也许你现在就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南荞靠在韩稹身上,这几天她一直在想这件事。
可韩稹却不这么认为。
“不是的,荞荞,我很感谢老天爷给我那几年的时光,和你,和昱儿在一起,我过的每一天都是开心的。”
韩稹轻轻推开南荞,他温柔地伸手帮她拂去额前的几缕碎发,笑着说:“荞荞,顾非熠他很爱你,他从一而终地爱着你,我没有他做的好,所以我会失去你,这是必然的结局。你不要觉得对我有什么愧疚,该说道歉的其实一直都是我,你用青春陪我成长,是我不珍惜,你没错,是我的错,是我不会爱。”
“。。。。。。”
韩稹微微侧过身子拉开柜子的抽屉,他从里面取出一个暗红色的本子,那上面赫然印着“离婚证”三个大字。
他不敢看一眼直接递到南荞面前,声音有些哽咽地说:“离婚证我已经找人办好了,荞荞,这也许是稹哥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会有另外一个男人,他会护你周全,会替我做完所有我该做的事。还有昱儿,你带走吧,他毕竟是你们的孩子,跟着我不太好。。。。。”
说到这里,韩稹实在说不下去了,他闭上眼将眼泪憋回去,缓了缓,然后再度睁开,轻叹一口气,“荞荞,即使我们做不了夫妻,你依然会是我最牵挂的人。稹哥欠你的永远都还不清,答应我以后好好生活,好吗?”
哎,好遗憾啊,韩稹想,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终究还是别人的了。
以后他对南荞只能止于唇齿,深藏于心,她是他满心的欢喜,却也是永远不能被提起的秘密。
韩稹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账,明明是他先糟蹋南荞在先,现在又要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
很矛盾对不对?
“嗯,我会的,我会。。。。。”
南荞已经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了,她低着头,止不住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掉落在手背上。
他们明明已经准备重新开始,可却没想这段感情还是结束在了无法预料的意外里。
“好,好。。。。”韩稹强颜欢笑点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他不敢看南荞,一眼都不敢。
南荞低着头,韩稹抬着头,他们就这样完美地错过了对方眼里的悲伤。
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闻起来是那样的苦涩。
半晌,韩稹才从悲伤中抽离,他轻轻地抿了抿唇,说了一句。
“荞荞啊,我们真的没有以后了,真的没有了。我差点以为这辈子就是你了。”
韩稹真的好痛,痛的他一度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离开这个世界,明明不想失去,却又无能为力。
说真的,那种想放弃又想拥有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稹哥。。。。”
“嗯,好了,让我最后想你一次,以后我尽量不想你,你好好过。”
韩稹趁着南荞不注意偷偷转头把脸上的眼泪抹去,他温柔地拉过南荞的手,盯着她手上的那个镯子看了好久。
就在她正要开口的时候,韩稹用钥匙把那个手镯打开了。
“咣当!”昂贵的手镯掉在地上,顷刻间的功夫就碎成了两瓣。
其实那个镯子的钥匙,韩稹很早就让曾樊去配了,只是他一直沉浸在幻想中,幻想着永远那个镯子永远都没有打开的那一天。
南荞看了一眼哭的更难受了,她抽抽噎噎地看着韩稹,哭腔浓重地说:“稹哥,你会幸福的,会比我更幸福的。”
韩稹点头,“会,你放心,荞荞,稹哥会幸福。”
“会瞒着所有人在心里偷偷爱你,守着回忆过一生。就算此生不能再爱,你永远都是我拒绝别人的理由。”
后一句,韩稹没有对南荞说,这是他要永远埋藏在心底的话。
韩稹只是换了个方式继续陪伴南荞,继续守护,继续爱她,如果他不曾见过光明,那么他可以忍受黑暗。可现在不行了,他曾拥有过,这让他如何释怀?
没有释怀,真的没有释怀,韩稹这辈子都只会守着南荞,没有结局就是他们的结局。
爱而不得是人间平常事也是人生憾事,如果没办法放下就深埋于心,在看不见她的地方延续这份爱。
韩稹对南荞何止是爱,那是一种可以抛却生死的刺骨深情。
韩稹刚学会珍惜,他们就错过了。
“好了,荞荞,去找顾非熠吧,他在等你,我有些累了。”
韩稹不忍南荞再伤心,他对她轻轻一笑,如七岁年她第一次遇见他,那般的笑容。
“走吧,荞荞。”
韩稹又催促了一遍。
“嗯,再见稹哥。”
南荞慢慢起身,走向门外。
“好。再见!”
“下辈子我还爱你!南荞。”
韩稹看着南荞的背影默默地说了这么一句。
待南荞离开,韩稹才敢放肆地宣泄自己的情绪,他从枕头下面抽出了一本结婚证,双手颤抖地将它打开,看着上面写着“作废”两个字,终是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
终有弱水替沧海再无相思寄巫山。
十二年的青春,二十五年的纠葛,在这一刻如凉风散去。
晚风维扬,他再也等不到那个满眼是他的女孩了,感情这东西说没有就没有了。
此去经年,再无韩稹与南荞。
病房外,顾非熠拄着拐杖虚弱地靠在墙上,他一见南荞走出韩稹所在的病房,便马一瘸一拐地奔了上去,“媳妇。”
“顾非熠!”
南荞控制不住地扑到顾非熠怀里痛哭。
“嗯,我在,媳妇别哭了,我舍不得你难过。”
顾非熠什么都知道了,刚才南荞走出来,他一眼就注意到她手里的那本离婚证,还有她手上的镯子也不见了,那一刻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也许是更早,当韩稹不顾自己生命危险返回把他从那间手术室里救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
南荞未言一词,她就是哭,只是哭。
“媳妇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爱你,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好吗?会好好对我们的儿子。”
顾非熠有些懊恼,他以前那么会说花言巧语的,怎么到了南荞这里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媳妇,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我发誓我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顾非熠心疼地捧起南荞的脸,心疼的吻了吻她的唇。
“我爸妈已经同意我们结婚了,你别怕,一切有我,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第一个挡在你面前。你别难过好不好?你一哭,我特么的就心慌啊!”
顾非熠手足无措地哄着南荞,“媳妇,回到广德我们就去登记,我们结婚,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以前让你受的那些委屈我都加倍弥补你好不好?我真的爱你,爱惨你了。我知道你因为对韩稹愧疚而难过,可是即便这样,我也不想放开你的手,因为我也像他爱你一样爱着你,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哪有人这么哄人的?这么霸道,南荞没憋住一下笑了出来。
“顾顺顺,我发现你真的贫嘴,是不是这种哄女孩的话说多了?”
南荞叫了顾非熠以前的名字,因为她始终记得在那些自己难过快要死掉的日子是一个叫“顾顺顺”的男人,他不离不弃陪在她身边。
“哪有,媳妇,我自从十八岁遇见你,就再也没有想过别人,虽然我们在一起过程曲折了一些,但好在结果是好的,你说对吗?”
“嗯,是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的意外事故,南荞也不知道原来她这么爱顾非熠,也正是因为这次的事故,她变得比以前更懂得珍惜。
“那媳妇,你爱我吗?”
顾非熠像一个讨赏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南荞,凝着神,屏着气的等她回答。
“不说。”
南荞白了一眼顾非熠,这里是医院,哪有人在医院互诉衷肠的?
“不要嘛,快说,我想听,我等你好久了。”
“有多久啊?”南荞反问。
“从我第一次把你的照片下面贴满星星开始,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冥冥之中就有种预感,你一定会是我的老婆。”
“切,那时候你不是还骂我,说是我玩玩的,还说我是。。。。。。”
“唔。”
南荞这话还说说完,唇就被顾非熠给封住了,他不顾自己有伤在身,使尽全力去拥吻她。
“媳妇,我爱你,只爱你!”
“嗯,我也爱你!”
不远处,顾长安和刘怡热泪盈眶地看着他们。
“长安,你看,咱们的儿子他又活过来了啊。”
“嗯。”
顾长安虽然没有刘怡那般激情澎拜,但他终于也是承认一个事实就是在南荞这件事上他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还有就是他认识到一个道理,儿孙自有儿孙福,即便是父子关系,两人之间也应该保持距离,不能干涉的太多。
“哈,看到这样我真开心,非熠是真的很爱南荞。”
“哼,这个臭小子没救了。”
顾长安故作不满地埋怨一句,刘怡马上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这个臭小子把顾氏集团一半的股份都过户给了南荞,哎,你说说看。”
“噗,要我说,这是好事,你当年可没这样对过我。”
刘怡也学着顾长安的样子故意生气。
“诶,诶,诶,小怡,咱们不是说好,不翻旧账了吗?”
顾长安紧张地看着刘怡,他真怕她又提离婚的事。
“是,是,不提,都过去了,翻篇了,咱们啊,现在得好好地帮儿子,儿媳妇计划一下婚礼的事了。”
“好,都听你的。”
*
一年后,南荞和顾非熠举行了婚礼,他们结婚的地点选在了广德最豪华的七星级大酒店,这酒店可以说是国内最豪华的了。
据说今天仅仅是婚庆公司就请了三家,排场大的可以说是世纪型的婚礼。
南荞和顾非熠二人都不主张把排场搞这么大,可顾长安不干啊,他说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婚礼,必须要大操大办,更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媳妇。
顾长安现在是彻彻底底地承认自己以前对南荞存有偏见,不接触不知道,一接触发现这个女孩的本事还真不小。
仅仅是一年时间,她就在广德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成立了自己的服装工作室,而且没有用顾家一分钱,就凭借着这一点,顾长安就对她很是佩服。
再后来生活在一起之后,他是越来越发现南荞的优秀,不仅仅是工作,还有生活,刘怡同样对她也是喜欢的不得了。
本来打算从布达佩斯回来之后马上就结婚,可考虑到广德规矩,以及老太太的仙逝,他们就把婚礼延期到了现在。
至于那个誓言,后来大家好像都没有把它当一回事,毕竟发誓这种东西,它其实可信度真的太低了。
再说他们家现在是越过越好,顾心心也是,她无病无灾。
最近她孩刚拿了一个国际钢琴比赛的大奖,你说这不是好,是什么?
“非熠,你怎么还站在这里,荞荞呢?”
顾长安一身西装革履地来到顾非熠面前,他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宝贝儿媳妇的身影。
“噢,她在化妆,我妈和心心都陪在那里,你放心吧。”
“嗯,这还差不多,你可要看好她。”
顾非熠现在有点受不了自己老子,他怎么看起来比他这个做丈夫的还要紧张,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
“知道啦,爸,对了,我老丈人马上就到了,你是不是?”
顾非熠没有说的很明白,但是意思,顾长安懂了。
“放心,儿子,待会我就亲自向他道歉。”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一辆劳斯莱斯停在了酒店门口,顾非熠和顾长安同时迎了上去。
“亲家!”
“爸!”
南志国抱着南小宝,和妻子一同下车。
“诶,亲家,不好意思,来迟了,家里有些事,耽搁了,就只能今天来,还麻烦你们来接我,真不好意思。”
南志国很客气,他像是对以前的事毫无反应一般,还先给顾长安道歉。
这让顾长安很是无地自容,他想以前自己真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还讽刺南荞家人素质不行,现在看来是他自己不行啊。
“哪里,哪里,亲家祖母呢?怎么没有一起来?”
顾长安问的是南荞的奶奶。
“噢,我妈年纪大了,不方便坐飞机,所有我们就没让她来,见谅啊。”
“哪里,哪里,下次我亲自去荆县拜访她老人家。”
顾长安和南志国,你来我往,聊的热火朝天。
“非熠,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和你的老丈人进去了。”
“嗯。”
南志国前脚刚到,后脚沈暮時他们就来了,顾非熠看见他们赶忙迎了上去。
“欢迎,欢迎。”
如今沈暮時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他看起来红光满面的,生活可谓是有滋润无比。
而且这几年那个毛病是再也没有犯过了。
“恭喜啊,非熠。”
沈暮時拍了拍顾非熠的胳膊,“不错啊,还能追的回我妹妹。”
“哈哈哈,大舅子夸奖了。”
“哈哈哈。”两人的调侃寒暄惹得周围人嘻笑连连。
突然。沈暮時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只见他走到沈东海和夏洁英的中间,挽着他们的手臂说道:“非熠,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爸,这是夏阿姨,她是南荞的母亲,也是我的继母。”
顾非熠有听过南荞家里的事,所以现在这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
“叔叔好,妈。”
顾非熠还是改了口,因为他觉得即便南荞不愿意改口,他也必须要做到基本的礼貌。
这一声“妈”可把夏洁英感动坏了。
她激动地抹着眼泪,连连点头:“诶,好,好女婿。”
“嗯,你们进去坐吧,外面站着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