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虞七七还没睡,她坐在庭院中,望着空中的一轮弯月,阿笺去给她拿了一件外袍,覆到她身上,为她遮掩去夜间的寒凉。
她眨了眨眼眸,漫天的繁星在她的眼睫间来回闪动,带着一点点亮光,“阿笺,你说阿爹阿娘是不是它们其中的一颗?”
以前她听阿娘说,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到了夜间,会挂在天空上,看着凡间的亲人,满足自己的念想。
阿笺点点头,“那几颗最亮的星星就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几位皇子们,因为公主在这看着他们,他们一定会拼命发出最亮的光来吸引公主的目光。”
虞七七咧开唇角,阿笺的这番解释她很满意,眉眼间的亮光变得更浓郁了。
抬起脖子看得太久,她用手扭了扭脖子,趴到石桌上,睡了过去。阿笺将手覆到她肩上,想将她叫醒,见她睡得正熟,便不太忍心,只好将她的衣袍掖紧,不让她被夜风吹到。
不知睡了多久,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鼻尖一吸,便闻到一抹花香味,晨光透过树枝,落到她的脸上,泛起一点点斑驳的阴影。
“阿笺。”
她沉声喊,没人应。
“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她蹙眉回头,一抹金丝滚边长袍映入她的眼眸。
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怎么到这来了?”她对于南宫琰踏入这片国土上来,已经产生了阴影。
“喝口热茶醒醒神。”他的手里端了一杯热茶,专门给她冲泡的。
“阿笺呢?”
虞七七只低头凝一眼他手中的茶杯,便继续朝他发问。
“在楚裴钰那里。”
他不慌不忙地回道。
她眨了眨眼睛,这才从他手里接过茶杯,阿笺在楚裴钰那里,她还是放心的。楚裴钰那个人待阿笺不错,她心里有数。
南宫琰摸摸鼻子,掩去眸底掠过的一丝慌意,其实是阿笺看到他们主仆二人朝庭院走来,不由分说就上前去拦住他们,不让他们靠近虞七七分毫,他才迫不得已让楚裴钰将她瞧晕,现在正被楚裴钰守着,估计还没醒过来。
喝下一口茶水,虞七七差不多清醒了,她拿下身上的外袍,起身朝里屋走去,想要梳洗一番,南宫琰也挪动脚步,跟着她进屋。
“皇上来这就没有正事要做?”她回头,小巧的脸上透着愠色。
“有。”南宫琰回答,尔后又补充道:“就是照看你。”他深邃的双眸间,添了一丝柔意。
虞七七死死拧着眉头,三两下就跑到他面前,动手将他推搡出屋子,“滚滚滚。”
门“嘭!”地一声关上,接着南宫琰的两眼一黑,眼前只剩一扇古色古香的雕花门。
他抬手,欲言又止,最后只好作罢,靠在廊柱上,等着里面的人主动开门。
虞七七长吁出一口气,额间沁出一层汗珠,她将手中的外袍垂挂到屏风上,换了身蓝色的浅绣衣裙,腰间系上一条绣着金丝的蓝色绸带,弄好后又自己做到梳妆镜前,梳妆绾发髻,就着阿笺之前梳的依葫芦画瓢。
“死阿笺,去那么久还不回来!”她弄完了,还没见到阿笺的身影,忍不住咒骂一声。
昨夜阿笺还在同她说,后院的一株雨荷开了,等明早她用完早膳后一同去看看呢?现在楚裴钰来了,人就不见了。
又在圆凳上坐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后,还是没见阿笺的踪影,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叫了。
她皱眉,从圆凳上站起身子挪步,小声挪到门口,想从门缝里往外看那人还在不在门外,贴到门板上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她把门关得太严实了。
受饿的肚子又发出一阵声响,隔着门板传了出去,虞七七讶然,正想从门边上开溜,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揶揄声,“肚子都饿了还不快开门,想饿死在里面吗?”
喉间发出一道‘啧’声,她只好打开屋门,“告诉我楚裴钰在哪?”她要去把阿笺揪回来。
“刚刚俩人已经出府去了,朕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朕让下人给你端早膳过来,你用完早膳再去寻她也不迟。”
他漫不经心说着。
虞七七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他。
看到这端上来的热乎乎的慧仁米粥,杏仁豆腐,片皮乳猪,金丝烧卖,当即就忍不住了,不等南宫琰动筷她便先夹了一个金丝烧卖往嘴里塞,在南宫琰面前,她最不想注意的就是形象。
“你慢点吃。”
南宫琰还很识相的,给她夹了一片烤乳猪。
可吃着吃着,她就发觉不对劲了,怎么南宫琰一来,这府上的膳食都变好吃了,这些御厨也太敷衍了些,见天子来了,才把看家本领拿出来。
想到这,她忽然开口问他,“你要在这待几日?”
南宫琰眉心一挑,“想让我早些离开?”他这也才刚来啊,就这么着急要把他赶走?
“不然呢?”
虞七七反唇相讥。
“你待几日我便待几日。”他稳稳回道。
“哦。”她轻应出声,她只是想知道自己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多久而已,不过南宫琰要跟在她身边待着,她就浑身不自在。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南宫琰别开眼眸,佯装没看到。
“那我要是在这待一辈子呢?”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回燕京,他可是燕京的君主。
闻言,他仔细想了想,“那朕便将帝都设在这里。”
虞七七白眼一翻,无话可说。
用完早膳,摸了摸吃得圆滚滚的肚皮,虞七七站起身子,走到廊下伸了个懒腰。
她回过头,看向那个还在低头饮茶的人,“喂,现在你总能告诉我,阿笺去哪了吧?”
“你平日里去了什么地方玩儿,她应该就是去了那儿。”南宫琰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回她。
虞七七用一种怀疑的眸光看着他,尔后又沉下眼眸,他说的确实也没错,想了想,她抬脚从廊下离开。
一抬头,没见到她的身影,南宫琰放下手中的杯盏,追了出去,她的那抹蓝色裙摆消失在走廊尽头。
好在他追到府外时,恰好看到她翻身上马的身影。
虞七七扭过头,朝他做了一个鬼脸,策马离去。
南宫琰站在原地,只微微勾起唇角,倒也不急,他派人去将沈非鸿叫来,“皇后和她的侍女平日里最常去的地儿是哪里?”
“是三里开外的一处园子里,里面有一座水池,常年绕着烟雾,她们二人经常到那垂钓,但也总钓不到什么。”
沈非鸿想了片刻后,才开口回他。
“好。”
南宫琰朗声应下,亦是翻身上马,驾着沈非鸿给他备的烈马,沿着虞七七的踪迹追去。
阿笺醒过来的时候,人还有些懵,她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楚裴钰,“你在这,那皇上呢?”就连问出口的话,也不清不楚。
“皇上去找皇后娘娘了。”楚裴钰耐心回着。
霎时间,阿笺的眉头竖了起来,对啊她怎么会问出这么没有挑战性的问题,简直是白痴,她掀开被褥,翻身下床,走出屋子时,发现楚裴钰竟然没有追上来。
她晒晒然,直接赶回庭院中,可里面空空入也,一个人也没有,问廊下的下人们,她们也都摇头说不知道。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又回到自己被关押的那处屋子,冷着脸问楚裴钰,“人呢?!”
“什么人?”
楚裴钰反问。
“皇上和皇后娘娘!”阿笺跺脚。
“我哪知道。”他依旧正襟危坐着,他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守在这里,哪里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儿。
阿笺冷冷凝着他,估摸着他说的也对,一整夜都守着自己,确实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她咬牙,从他面前跑开,这回楚裴钰倒是追了上去,“皇上来这,本来就是想化解恩怨的,你就给他们二人一点独处的时间化解吧。”
楚裴钰拦在她面前。
“化解恩怨?门都没有!”阿笺一步都没后退,脸上气焰张扬。
“你看看你,这么较劲做甚?这皇后娘娘始终是要跟皇上相处一辈子的。”他敛了敛眸。
阿笺冷笑,倒是往后退了一步,一脸冷漠看着他,“你见过和自己仇人相处一辈子的吗?”
“。。。。。。”
楚裴钰哑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阿笺一把将他推开,往前跑去。
楚裴钰追出府外,阿笺已经没了踪影,她的身手在他之下,可这溜走的速度却在他之上。
待他们二人吵完了,沈非鸿才从暗处走出来,“放心吧,阿笺那个脑子,寻不到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去处的。”
在和她们相处的这段时日里,沈非鸿已经看透了阿笺的为人,她最不擅长的,便是分析事情,脑袋瓜子想事情只会一根筋。
“。。。。。。”
楚裴钰再一次哑然。
阿笺确实没寻到南宫琰和虞七七,她在皇城内寻了个遍,愣是没找到他们。她拧着眉头回到府上,唯独没想到要寻的便是她和虞七七经常去的那处园子。那是她和虞七七最常的,她想虞七七总不会带南宫琰去那吧,干脆回了府,在府上等她,南宫琰总归不会伤害她。
南宫琰寻到那处园子外边,发现虞七七的那匹烈马被绑在外面,心底一片了然。
虞七七在园子里寻了一圈,都没寻到阿笺的踪影,眼前的池子被烟雾缭绕着,她也看不清前面的景致,可连叫了好几声,都没得到阿笺的回应,她想阿笺应该不在这儿,只好作罢,要往外走时,却看到了闻声赶来的南宫琰。
她撇嘴,往旁边躲去,蓝色的衣裙还现在树廓外面,南宫琰朝那抹蓝色裙角走去,“原来你们在南诏最常去的地儿便是这儿。”南宫琰凝着眼前的池子,边上长了很多奇花异草,是南诏最独有的景致,花蕊中吐着花香,混着香草的味道。
“阿笺不在这儿,我要回去了。”虞七七从树后面走出来,闷闷不乐地说。
“她兴许已经回府上了,你又何必要如此担忧她。”南宫琰宽慰她一声,拉住她的手腕。
她的眼中起了一簇火光,耳垂微红,脸上透着愠色,“是不是你们将她绑起来了?”
到了这会,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阿笺是练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要灵敏上许多,昨夜她睡着了,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可阿笺不同,若是有人在她身旁出现,她一定会第一个发现,定是因为她拦着南宫琰,所以他才将她抓起来。
“不算是绑,就是关起来了而已。”南宫琰心虚的撇了一下眉头,染着墨色的眼珠子不经意间转了一下。
可只这一下,虞七七便瞧出了端倪,她咬着牙,恶狠狠盯着他,“阿笺是我身边唯一一个陪着我长大的人,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就等着看吧。”她冷声威胁他,接着挣扎了一下,南宫琰才松开手。
看着那抹匆匆离去蓝色身影,南宫琰一眼眼前的繁花景致,喟叹一声,这么好的景致,她不留下来一起多待一会,真是可惜了。
不过,他也跟着虞七七的后脚出去了。
园子里弯弯绕绕,也没把他难住,出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那匹马不见了,只剩下一条缰绳,他低下头,凝着地上的缰绳犯难,微微敛眸后,他吹了一下口哨,被解开缰绳的烈马又跑回他面前。
他将缰绳重新套到烈马身上,翻身上马,依着来时的路回去。听到后面传来的马蹄声,虞七七回过头看了一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放走的那匹烈马,又回到了南宫琰的身边。
“朕的这匹马有灵性,不是你想放走便能放走的。”南宫琰朝她扬眉,一脸的得意,像极了当初她刚嫁入东宫时,他捉弄她的样子。
“真是没想到啊,皇上还有那样的本事。”虞七七也勾起唇角,一脸不在意的笑着。
她原以为自己能看到他狼狈的一面,看着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到府上,这下好了,幻想破灭,她剜了他一眼,策马离去。
阿笺在府门口候了虞七七多时,才看到她骑着烈马回来,身后还跟着南宫琰。
“公主,您去哪儿了?”她的话里,还带着担忧之意。
“你还说呢,我去找你去了,结果半个影子都没寻到,原来你在府上。”说完,她又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人,“被人绑了!”她故意调高音量。
“那奴婢怎么到处都寻不到您?”
阿笺一脸地疑惑,南诏皇城就这么点大,除非他们出城了。
“我去了我们经常去的那处园子。”她拂袖,抬脚往府内走去。
阿笺摸了摸鼻尖,难怪自己哪里都找过了,就是没找到她的踪迹。皱了皱眉头,她赶紧跟上虞七七的脚步。
“公主,您要现在用午膳吗?”阿笺一边跟着一边开口问她,她瞅着也到时辰了。
“嗯。”
虞七七点头。
白跑了一趟,她自然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阿笺领会她的意思,就要跑到厨房里去吩咐下人。忽然,她的手被一双灵巧的手给抓住,“你先回来。”尔后,她看向南宫琰,“你派人去厨房里吩咐下人们做午膳吧。”
他的话比较管用。
阿笺神色郁郁,不明白她为何要忽然这样,之前不也是她去吩咐的吗?也没见她有什么意见啊。
“去吩咐厨房一声。”南宫琰侧目了,吩咐楚裴钰一声。
“是。”
楚裴钰应承下来,人便从长廊上消失。
“一会你就知道了。”虞七七轻声说道。
阿笺应下一声,眨了眨眼皮子。
尔后,她刚坐下不久,便有下人端着午膳上桌,阿笺凝着眼前眼花缭乱的午膳,这下才恍然大悟虞七七方才为何会那样说。
南宫琰也在她身旁坐下,与她一同用膳,他从出现在虞七七面前到此刻,真的是寸步不离,阿笺也没有法子,她拧不过他和楚裴钰。
不过,看到虞七七吃成那番高兴的样子,她便也知足了。
她要歇下时,南宫琰总算是离开了,“公主,奴婢听楚裴钰说,皇上是要过来与您化解仇怨的,他这么寸步不离跟着您,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回去?”阿笺十分嫌弃地说。
“他说了,我回去他才会回去,不然就一直待在这。”虞七七也很是犯难。
“啊,那岂不是跟狗皮膏药一样。”阿笺皱眉,双眸里的鄙夷愈发浓郁。
“可回了宫,不仅有高墙宫闱囚着,还要被他监视,不是比被狗皮膏药黏着还要惨?”
虞七七晒晒然,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我随公主的意,公主在哪待着阿笺也在哪待着。”阿笺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场。
“你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我与他的仇怨,如何能化解?”她盯着梳妆镜中的自己,苦笑一声。
“对啊,奴婢今日也跟那楚裴钰说了,与自己的仇人相处一生,简直是可笑!”阿笺一激动,握着玉梳的手使了些力气,刮到虞七七的头发,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阿笺回过神来,这才松开手,帮她将头发梳好。
“你说的没错,阿爹阿娘若是看到我这个样子,兴许在九泉之下都闭不了眼。”
她低下头,手指头烦躁地点着手中的发丝。
“公主,不如。。。”阿笺低下声音,往四周看了一眼,方才开口回道:“不如趁着他在这放松警惕,又离燕京甚远,我们直接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