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镇清晨(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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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谁呢?”

“你嘛,亲爱的,说实话,你就像你自己。我不知道你能使我想起什么人,也许除了——”

“您又来了。”圆圆道。

“我只是想起自己的一个客厅女仆了,亲爱的。”

“客厅女仆?我可会是个很糟的女仆。”

“没错儿,亲爱的,她也一样。站在桌旁伺候别人这件事,她可一点儿也不擅长。桌上堆得乱七八糟,厨房的刀跟餐厅的刀搅和在一块儿,还有她的帽子——这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从来没有戴正过。”

圆圆不由自主地矫正自己的帽子。

“后来呢?”她急不可待地追问道。

“我留她下来,是因为家里有她实在很愉快,她总是逗我笑。我喜欢她讲话直来直去的方式。有一天她跟我说:当然,我是不知道啦,夫人,’她说,‘可弗萝莉的坐姿就跟结了婚的女人一样。’果然,可怜的弗萝莉就有了麻烦——跟在发廊里当助手的温文尔雅的小伙子好上了。我同他谈了谈,他们举行了一场十分不错的婚礼,幸福地安顿下来。弗萝莉是个好姑娘,可就是容易对温文尔雅的外貌倾心。”

“她没干谋杀的勾当吧?”圆圆问道,“我是说,那个客厅女仆。”

“没有,真的。”马普尔小姐说,“她嫁给了一个浸礼会的牧师,他们养了三个孩子。”

“就像我一样,”圆圆说,“尽管到目前为止,我只有爱德华和苏珊。”

过了片刻,她补了一句:“您这会儿在想谁呢,简姨?”

“很多人,亲爱的,很多人呢。”马普尔小姐含糊其辞地答道。

“是在圣玛丽米德的?”

“主要是吧……我想起了艾勒顿护士——真是个杰出、善良的女人。她照看过一位老太太,似乎真的喜欢她。后来那老太太死了。然后她又照看一位,又死了。最后发现她是用了吗啡。用最仁慈的方式干的,令人发指的是,那个女人却真的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她们反正活不长。’她说,其中一个患了癌症,相当痛苦。”

“您是说——那是出于仁慈的谋杀?”

“不,不。她们立了遗嘱,把钱留给她。她为的是钱,你知道吗……

“然后就是邮轮上的那个年轻人——纸店的普塞太太的侄子。他把偷的东西拿回家来让她处理,说那是他在国外买的,她就相信了。后来警察上门,开始提问题,他全推到她头上,这样她就摆脱不了他……他不是个好人——但长得挺英俊,让两个女人爱上了他。他在其中一个身上花了不少钱。”

“我想是最肮脏的一个。”圆圆说。

“是的,亲爱的。还有一位羊毛店的克雷太太,对儿子全心全意,当然也惯坏了他。结果他被一帮不三不四的人缠上了。还记得琼·克罗夫特吗,圆圆?”

“不,我不记得了。”

“我想你跟我去串门的时候见过她,她经常叼着香烟或烟斗,昂首阔步。一家银行遭到一次抢劫,而琼·克罗夫特当时正好在这家银行里。她把那个男的打翻在地,夺过左轮枪。法官还表彰了她的英勇。”

圆圆聚精会神地听着,似乎要把这一切都铭记在心。

“还有呢——”她追问。

“那年夏天,圣让·德·科林斯的那个姑娘,那么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倒不是说文静得沉默寡言——人人都喜欢她,可谁都不是很了解她……后来我们听说她丈夫是个伪造犯,这使她觉得自己被人们孤立了。最后那事儿使她变得有点古怪,你知道,抑郁确实能让人改变。”

“在您的记忆里有没有在印度服过役的英国上校,亲爱的?”

“当然有,亲爱的。拉杰斯那里有位沃恩少校,还有一位赖特上校住在西姆拉洛奇。他们倒没什么问题。可我的确记得霍奇森先生,他去远航了一次,便娶了一个可以做他女儿的年轻女子。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当然除了她告诉他的。”

“而她说的不是实话?”

“对。亲爱的,肯定不是。”

“还不错。”圆圆点头道,一面扳着手指数人,“我们有全心全意的多拉、仪表堂堂的帕特里克、斯韦特纳姆太太、埃德蒙、菲莉帕·海默斯、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和太太——要是您问我的意见,应该说,您对多拉的看法完全正确。可她没有什么理由谋杀莱蒂希亚·布莱克洛克。”

“有些事儿布莱克洛克小姐可能心里有数,但又不愿让别人知道。”

“哦,亲爱的,就是那些老掉牙的事儿?那肯定是陈年往事了呀。”

“也可能不。你瞧,圆圆,你不是那种特别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的人。”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圆圆忽然说道,“一个人要是一直过得很艰难,就好比一只迷了路的猫,浑身哆嗦,一旦你找到一个家,找到一只温暖的抚摩的手,人们都叫你漂亮的小猫咪,有人全心全意为你着想……为了保住这些,你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好吧,我得说,您为我展示了形形色色的人。”

“可你对他们看得并不清楚。”马普尔小姐温和地说。

“是吗?我漏掉了什么?朱莉娅?朱莉娅,漂亮的朱莉娅很古怪。”

“三先令六便士。”沉着脸的女招待从阴暗里走过来,说道。

“另外,”她又开口了,胸脯在制服上的“蓝鸟”下剧烈起伏着,“我想知道,哈蒙太太,您为什么说我古怪。我有个姑姑算是‘古怪者’中的一员,可我本人从来都是圣公会的教徒,关于这一点,退了休的霍普金斯牧师可以告诉您。”

“实在抱歉,”圆圆说,“我只是在引用一首歌,我根本不是指你,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叫朱莉娅。”

“倒相当巧合啊。”沉着脸的女招待的态度缓和了,“我相信您不是有意冒犯,可听到叫我的名字,我就在想——哎——自然啦,如果您觉得别人在谈论您,那么竖起耳朵听就是人的本性。谢谢您。”

她拿了小费离开了。

“简姨,”圆圆说道,“别那么焦虑啊。怎么了?”

“但一定,”马普尔小姐喃喃自语,“不可能是这样。这说不通——”

“简姨!”

马普尔小姐叹了一口气,露出明亮的笑容。

“没什么,亲爱的。”她说。

“您是不是认为您知道谁是凶手了?”圆圆问道,“是谁呢?”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马普尔小姐回答,“我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可又消失了。但愿我知道。时间那么短,简直太短了。”

“您说短是什么意思?”

“苏格兰的那个老太太随时都可能死。”

圆圆瞪大眼睛说道:“这么说,您真的相信皮普和艾玛确有其人了?您认为是他们干的——而且他们还会再次下手?”

“他们当然还会下手,”马普尔小姐几乎是心不在焉地说道,“尝试过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如果你一旦下决心杀掉什么人,你绝不会因为第一次失手而放弃。特别是在你确信没有被怀疑的时候。”

“可如果是皮普和艾玛的话,”圆圆说,“那就只有两个人有可能。那肯定就是帕特里克和朱莉娅。他们是兄妹,而且年龄恰好符合。”

“我亲爱的,根本没有这么简单,有各种各样的结果和组合。有皮普的妻子——如果他结了婚的话,或者是艾玛的丈夫。还有他们的母亲——即使她不可能直接继承遗产,她也是感兴趣的那一方。如果布莱克洛克小姐三十年都没有见过她的话,可能现在已认不出她了。上了年纪的女人都很相像。你还记得吧,沃瑟斯彭太太除了领自己的那份养老金,又领了巴特勒太太的那一份,尽管巴特勒太太已经死了好多年。再说,布莱克洛克小姐是个近视眼。你有没有注意到她是怎么看别人的?然后还有他们的父亲,他显然是个坏家伙。”

“对,但他是个外国人。”

“从出生地上看是这样。但没有理由相信他说的英语就一定有口音,或者说话的时候就一定手舞足蹈。我敢说他可能扮演的是——在印度服役的英国上校的角色,而且跟别人演得一样棒。”

“这就是您的想法吗?”

“不,不是,真的不是,亲爱的。我只是想,有一大笔钱处在危险之中,一大笔钱呢。恐怕我太了解,为了获得一大笔钱,人会干出多么可怕的事儿了。”

“我想他们会的,”圆圆说,“可这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对吧?会有报应的?”

“对——可他们通常不这样想。”

“我可以理解。”圆圆忽然笑了,笑得相当甜蜜,而且笑歪了嘴,“每个人对钱的感觉都不一样……甚至我都感觉到了。”她寻思:“你自我催眠说会得到那笔钱,之后会用来干很多好事儿。制订一些计划……为被人遗弃的孩子提供一个家。劳累的母亲……送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的老年妇女到国外去好好休养休养……”

她的神情变得阴郁起来,眼神突然变得黯然、悲凉。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她对马普尔小姐说,“您在想,我会是最坏的那种人,因为我自己有孩子。如果只是出于自私的理由想要那笔钱,你就会自惭形秽。可一旦假装是用钱去做善事,你就能够说服自己,也许杀人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然后,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可我做不到,”她说,“我根本下不了手。即使是老年人、病人、或者是在世上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的人,我也下不了手。即便是讹诈别人的人,或者——或者是地地道道的禽兽,都不行。”她从咖啡渣里拈出一只苍蝇,把它放在桌上晾干,“因为人总是喜欢活着的,不是吗?苍蝇也一样。即使你老了,病魔缠身,只能从屋里爬到阳光下。朱利安说过,这些人比年轻力壮的人更喜欢活着。他还说,死对于他们更难,所以抗争得也就更顽强。我自己就喜欢活着——不仅是因为幸福、享受和痛快。我说的是活着——一觉醒来,浑身上下有感觉,觉得自己还在那儿——像钟一样嘀嘀嗒嗒走个不停。”

她朝那只苍蝇轻轻吹了口气。它动了动腿,然后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振作起来,亲爱的简姨,”圆圆说,“我是绝对不会去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