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好回答,”班特里太太说道,“至少最后一点是很清楚的。是西尔维亚自己把那些叶子拿到厨房去的。西尔维亚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到园子里去采一些莴苣、香草、鲜嫩的胡萝卜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园丁们从来不知道该什么时候采摘。他们痛恨把那些鲜嫩的东西给你,他们会一直等到它们长成精美的标本。西尔维亚和卡彭特太太都习惯于自己去做这些事。在园子的一角,鼠尾草丛里的确混进去了一些洋地黄,所以摘错也是难免的。”
“但是是西尔维亚亲手采摘的吗?”
“那就不得而知了。只能这么假设。”
“假设……”亨利爵士说道,“是很危险的。”
“可是我确实知道卡彭特太太没有采摘那些叶子。”班特里太太说道,“因为,凑巧的是,那天早上她正和我一起在露台上散步。我们是早饭后出去的。那天天气特别好,对于早春时节来说相当暖和。西尔维亚独自走进了花园,但后来我看见她与莫德·韦手挽手在散步。”
“这么说来,她们是很好的朋友,对吗?”马普尔小姐问道。
“是的。”班特里太太说道。她似乎欲言又止。
“她在那儿住了很久了吗?”马普尔小姐问道。
“大概两个星期吧。”班特里太太说道。
她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烦恼。
“你不喜欢韦小姐,对吧?”亨利爵士问道。
“是的,没错。我不喜欢她。”
她语气里的烦恼变成了忧虑。
“你有所隐瞒,班特里太太。”亨利爵士指责道。
“刚才我就想问,”马普尔小姐说道,“但我不太想说。”
“你想问什么?”
“当你提到两个年轻人已经订婚的时候。你说因此她的死才令人如此心碎。但是,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不太让人信服。”
“你这个人太可怕了,”班特里太太说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是的,我当时是在想另一件事。不过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讲出来。”
“你必须讲出来,”亨利爵士说道,“不管有什么顾虑,你都不能隐瞒。”
“好吧,其实就是这么回事。”班特里太太说道,“一天傍晚,实际上就是悲剧发生的前一天晚上,我刚好在晚饭前来到了露台上。客厅的窗户是开着的。我无意中看见了杰里·洛里默和莫德·韦。他正在……吻她。当然了,我不知道他只是逢场作戏,还是……嗯,我是说,谁也说不清楚。我早就知道安布罗斯爵士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杰里·洛里默,那么也许他是知道杰里是什么样的年轻人吧。但有一点我敢肯定:那个姑娘,莫德·韦,是真心喜欢他的。你只要看看她毫无戒备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就能知道。而且我也觉得,他们俩比他和西尔维亚更般配。”
“我要抢在马普尔小姐之前提个问题。”亨利爵士说道,“我想知道,悲剧发生后,杰里·洛里默娶了莫德·韦没有?”
“是的,”班特里太太说道,“他娶了她。就在悲剧发生的六个月之后。”
“噢!山鲁佐德,山鲁佐德,”亨利爵士说道,“想想你刚开始是怎样给我们讲的!简直就是一副骨架。看看现在我们从它身上发现了多少血肉。”
“别说得那么瘆人好不好,”班特里太太说道,“别用血肉这个词。素食主义者就爱用这个词。他们会说‘我从不吃肉’,说这话的语气让你立马对你的小牛排倒了胃口。柯尔先生就是个素食主义者。他通常吃一些像糠一样的东西当早餐。这些弯腰驼背满脸胡子的老家伙往往还喜欢赶时髦,连内衣都别出心裁。”
“怎么回事,多莉,”她丈夫说道,“你连柯尔先生穿什么内衣都知道?”
“想到哪儿去了,”班特里太太严肃地说道,“我只是那么一猜。”
“我要修正一下我前面的话。”亨利爵士说道,“现在我得说,你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物都很有趣。我开始了解他们了……嗯,马普尔小姐,你觉得呢?”
“人的本性永远有趣,亨利爵士。有趣的是同一类型的人往往会做出同样的事来。”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亨利爵士说道,“古老而永恒的三角关系。这就是我们这个案件的根本所在,对吗?我觉得还是很有可能的。”
劳埃德大夫清了清嗓子。
“我一直在想,”他说话的语气相当不确定。“你说,班特里太太,你自己也有中毒的症状是吗?”
“我能例外吗?!阿瑟也是!每个人都是!”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每个人。”大夫说道,“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刚才亨利爵士给我们讲的故事里,一个人开枪打死了另一个人,但他没必要打死全屋人。”
“我没明白。”珍妮说道,“谁打死了谁?”
“我是说,不管谋划这件事的人是谁,他的做法都太离谱了,要么他就是打算盲目地碰运气,要么他就是对生命完全漠不关心。我真不敢相信会有人只是为了除掉其中的一个人而蓄意给八个人下毒。”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亨利爵士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承认我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
“难道他就不会毒死自己吗?”珍妮问道。
“那天晚上有人没吃晚饭吗?”马普尔小姐问道。
班特里太太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在。”
“我猜除了洛里默先生吧,亲爱的?他不是一直待在那里的,对不对?”
“是的,但那天晚上他和我们一起吃的晚饭。”班特里太太说道。
“哦!”马普尔小姐语气变了,“那就完全不同了。”
她恼火地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我真笨,”她小声说道,“真是笨死了。”
“我承认你的想法难住我了,劳埃德。”亨利爵士说道。
“怎样才能确保那个姑娘,而且只有那个姑娘,吃下致死的剂量呢?”
“不可能的。”大夫说道,“这让我产生了另一个想法。假如那姑娘根本不是凶手要杀的人呢?”
“什么?”
“在所有的食物中毒事件中,结果往往是很不确定的。几个人吃了同一道菜。结果会怎样呢?可能有一两个人只是轻微不适;另有两个,这么说吧,要难受得多;还有一个人则会死掉。就是这样,完全无法预计。但是还有些案例中,其他因素在其中起了作用。洋地黄毒甙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心脏的药物。就像我告诉过你们的那样,只有特定的病例会使用这种药。好吧,那里正好有一个人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假如他才是凶手的真正目标呢?对其他人并不致命的剂量对他来说却可能是致命的。凶手很可能会这么想。事件出人意料的结果正好证明了我的观点,药物对人体的作用具有不确定性和不可靠性。”
“安布罗斯爵士,”亨利爵士说道,“你认为他才是凶手的目标?嗯,嗯……那姑娘的死纯属阴差阳错。”
“他死后谁得到了他的钱?”珍妮问道。
“非常合乎逻辑的问题,赫利尔小姐。在我之前的职业生涯中,这是我们首先会问的问题。”亨利爵士说道。
“安布罗斯爵士有一个儿子,”班特里太太缓缓地说道,“许多年前他们就闹翻了。我想那孩子有些桀骜不驯。但是,安布罗斯爵士却无法剥夺他的继承权,因为克洛德哈姆庄园是世袭的祖业。马丁·伯西继承了封号和领地。但是,安布罗斯爵士还是有一些其他财产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处置的,他把这部分财产留给了他的受监护人西尔维亚。我知道这些,是因为安布罗斯爵士在中毒事件后不到一年就去世了,而且他在西尔维亚死后也没再费心思重立遗嘱。我想那些钱要么是充了公,要么就是留给了他最近的亲属,也就是他的儿子。我不太记得了。”
“这么说,除掉他可以获益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儿子,当时远离现场;另一个是那个姑娘,她自己倒是死了。”亨利爵士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个想法看来走不通。”
“另外那个女人就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吗?”珍妮问道,“班特里太太称之为‘猫咪’的那个女人。”
“遗嘱里根本没提到她。”班特里太太说道。
“马普尔小姐,您没在听,”亨利爵士说道,“您走神了。”
“我想起了老巴吉先生,那位药剂师,”马普尔小姐说道,“他有一个年轻的女管家,年轻得不但可以做他的女儿,连做他的外孙女都可以。他没跟任何人讲过,包括家里那一大堆满怀期望的侄子和侄女们。当他去世的时候,你能相信吗,他已经悄悄和她结婚两年之久。当然了,巴吉先生只是个药剂师,也只是个非常粗鄙的普通老头;而安布罗斯·伯西爵士则是位非常温文儒雅的人,班特里太太是这么说的,但不管怎么说,人性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沉默了片刻。亨利爵士非常严肃地盯着马普尔小姐,而马普尔小姐那双蓝色的眼睛则以温和而带点嘲弄意味的眼神回望着他。珍妮·赫利尔打破了沉默。
“那位卡彭特太太长得好看吗?”她问道。
“很文静的那种。没有引人注目的地方。”
“她有一副富有同情心的嗓音。”班特里上校说道。
“猫喘一样的动静,我是那样形容的,”班特里太太说道,“跟猫打呼噜的动静一样。”
“当年你自己也被称作过猫咪的,多莉。”
“我喜欢在自己家里被当作猫咪。”班特里太太说道,“你知道,我是不太喜欢女人的。我喜欢男人和花。”
“很有品味,”亨利爵士说道,“特别是把男人放在了前面。”
“那是客套话。”班特里太太说道,“好啦,现在,我那小小的问题怎么样了?我觉得我相当公平了。阿瑟,你觉得呢?”
“是的,亲爱的。但我想骑师俱乐部的管理人员是不能谈赛事的。”
“第一个小伙子。”班特里太太用一根手指指着亨利爵士说道。
“我可能会长篇大论。因为,要知道,我对这个案子真的没什么有把握的想法。首先是安布罗斯爵士。好吧,他不可能采用这么别出心裁的方式自杀;另一方面讲,他也不会从他受监护人的死中得到什么好处,所以安布罗斯爵士排除了。科尔先生没有害死那姑娘的动机。如果安布罗斯爵士是谋杀目标的话,科尔先生有可能偷了一两部不可能是其他人遗失的珍贵的手稿。这很牵强,不太可能。因此,我认为除了班特里太太对他内衣的怀疑外,科尔先生应该是清白的。韦小姐没有谋害安布罗斯爵士的动机,谋害西维亚的动机却很强烈。她想夺走西尔维亚的男人,根据班特里太太的说法,她非常想要得到他。那天早上她和西尔维亚一起在花园里,因此她有机会摘下那些叶子。不,我们不能轻易排除韦小姐。年轻的洛里默,他在两个方面都有动机。如果他摆脱了他的宝贝未婚妻,就能与另一个姑娘结婚了。不过为此就杀了她还是有点夸张了,如今解除婚约算是多大的事呢?如果安布罗斯爵士死了,他娶到的就是一位有钱的姑娘,而不是原来那个穷姑娘。这一点对他来说可能重要,也可能不重要。这取决于他的经济状况。如果我发现他的庄园已经抵押了出去,而班特里太太故意向我们隐瞒了这一点的话,那我就要喊犯规了。现在再来看看卡彭特太太。要知道,我有点怀疑她。那双白白净净的手是一方面,重要的是采摘那些叶子时,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但我向来不相信那些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我还有另一个原因怀疑她,但现在还不想说。总得来说,如果非要我说的话,我认为莫德·韦小姐最值得怀疑,因为对她不利的证据比别人更多。”
“下一个小伙子。”班特里太太指着劳埃德大夫说道。
“我认为你错了,克利瑟林,你坚持认为那姑娘的死是有预谋的。我确信凶手真正想要除掉的是安布罗斯爵士。我认为年轻的洛里默不具备必要的知识。我倾向于认为卡彭特太太有罪。她在这个家里待了很长时间了,她对安布罗斯爵士的健康状况了如指掌,她很容易安排西尔维亚(照你的说法,相当笨)去采摘她需要的叶子。至于动机嘛,我承认,我没找到;不过要我大胆一猜的话,安布罗斯爵士肯定曾经立过一份遗嘱,其中有她的份。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了。”
班特里太太的手指指向了珍妮·赫利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珍妮说道,“只有一点:为什么不能是那个姑娘自己干的呢?毕竟是她把叶子送到厨房去的。你也说过,安布罗斯爵士坚决反对她的婚事。如果他死了,她就会得到他的钱,并可以马上结婚。对于安布罗斯爵士的身体状况,她和卡彭特太太了解得一样清楚。”
班特里太太的手指慢慢地指向了马普尔小姐。
“现在轮到你了,女教师。”她说道。
“亨利爵士已经把一切都讲得很清楚了,确实相当清楚了。”马普尔小姐说道,“劳埃德大夫说得非常对。他们俩已经把问题分析得很清楚了。不过我觉得劳埃德大夫的理论中,有一点他没意识到。要知道,除了安布罗斯爵士的私人医生,别人不会知道安布罗斯爵士的心脏病属于哪一种,对不对?”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马普尔小姐。”劳埃德大夫说道。
“那是你假定的,不是吗?安布罗斯爵士患的是那种洋地黄毒甙会产生不良反应的心脏病对吧?但是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
“另一种情况?”
“是的,你说过洋地黄毒甙经常被用来治疗某些种类的心脏病。”
“就算是这样,马普尔小姐,我也看不出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哦,那意味着他可以很自然地持有这种药,而无需作什么特别的解释。我想说的是(我总是说不清楚):如果你想用致死量的洋地黄毒甙置某人于死地。给每个人都下点毒,用洋地黄叶子来完成,难道不是最简单、最容易的方式吗?当然了,这点剂量对每个人来讲都不足以致命,但是如果有人死了,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就像劳埃德大夫说的那样,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没有人会问那姑娘究竟是通过注射还是别的什么途径摄入了致死量的洋地黄毒甙的。他可能把它放进了一杯鸡尾酒里、她的咖啡里,甚至只是简单地把它当作一剂补药哄她喝了下去。”
“您是说安布罗斯爵士毒死了他的受监护人,那位他宠爱着的迷人的姑娘吗?”
“正是,”马普尔小姐说道,“就跟巴吉尔先生和他那年轻的女管家的故事一样。别跟我说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爱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荒唐可笑。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而且我敢说,对于安布罗斯爵士这样一个年老专横的人而言,那会让他变得很反常,甚至很疯狂。他无法忍受她要结婚这一想法,他竭尽全力反对,但没有成功。他的嫉妒变得如此疯狂,以至于他宁可杀掉她,也不愿意让她投入年轻的洛里默的怀抱。他肯定事先谋划了很久,因为他得先把洋地黄的种子混在鼠尾草里面种下去。当时机到来的时候,他亲自把叶子摘下来,再让她送到厨房去。想起来真是可怕,但我想我们应当尽可能怜悯地看待这一切。他那个年纪的老先生一牵扯到年轻姑娘就会变得有些古怪。我们上一位风琴师——算了,我还是别谈论那些丑闻了。”
“班特里太太,”亨利爵士说道,“是那样的吗?”
班特里太太点了点头。
“是的。我完全没有想到,做梦都没想到,除了事故以外还能是什么。后来,安布罗斯爵士死后,我收到了一封信。他留下了指令,让人把信直接送给我。在信里他把真相告诉了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选中我,不过他和我一直相处得很不错。”
她似乎在那瞬间的寂静中感受到了一种无言的批评,她匆忙接着说道:
“你们以为我辜负了别人的信任,但并不是那样的。我把所有的名字都改过了。他的真名不是安布罗斯·伯西爵士。你们没看到我向他提起这名字时,阿瑟瞪着我的那副傻样吗?他一开始也没明白过来。我把所有细节都改了。就像杂志和书的开篇写的那样:‘故事中的所有人物纯属虚构。’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