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沉溺而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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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1</h2>

亨利·克利瑟林爵士,苏格兰场前警监,住在他的朋友班特里夫妇家里,他们家就在圣玛丽·米德这个小村子附近。

星期六上午,在客人的最佳用餐时间十点一刻,他下楼来用早餐,却在餐厅门口差点儿与女主人班特里太太撞了个满怀。她从屋里匆匆走了出来,明显有些激动与不安。

班特里上校坐在桌旁,他的脸比平时更红一些。

“早上好,克利瑟林。”他说道,“今天天气真不错。请自便吧。”

亨利爵士从命了。他刚坐下来,一盘腰子和咸肉就摆在了他的面前。男主人继续说道:

“多莉今天早上有些不安。”

“是的……呃……我想也是。”亨利爵士温和地说道。

他有点纳闷。女主人性格沉稳,很少会受情绪影响。就亨利爵士对她的了解,她只特别热衷于一件事,园艺。

“是的,”班特里上校说道,“今天早上,有一个消息让她感到不安。村里的一个姑娘,埃莫特的女儿,埃莫特是‘蓝野猪’的老板。”

“哦,是的,当然了。”

“呃……嗯,”班特里上校沉思着说道,“一个漂亮的姑娘。遇上了麻烦[1]。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刚才跟多莉争论了半天。我也是够蠢的。女人永远都不会理性一点。多莉极力为那姑娘辩白,你知道女人们都那样,男人都是畜生,等等那一套。但事情没那么简单,至少如今不是了。姑娘们知道她们想要什么。勾引姑娘的小伙子也不一定就是个恶棍,通常百分之五十都不是。我倒是比较喜欢桑福德。我原来说过,他就是个唐璜式的年轻傻瓜。”

“是这个叫桑福德的人让那女孩惹上麻烦的吗?”

“好像是那样。当然了,我并不了解情况。”上校谨慎地说道,“只是些流言蜚语。你知道这地方是什么样子!我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可不像多莉,武断地下一堆结论,胡乱指责一通。该死的,不管是谁,说话都要小心。知道吗……还会有死因调查什么的那一套。”

“死因调查?”

班特里上校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没告诉你吗?那个姑娘投河自尽了。这就是为什么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那可太糟了。”亨利爵士说道。

“当然了。我都不愿意去想这件事。可怜的小家伙。据说她父亲是个相当严厉的人。我想她肯定是无法面对现实了。”

他停了下来。

“多莉就是因此才特别难过不安的。”

“她是在哪儿自尽的?”

“就在村里那条河里。磨坊下面那一段水流特别急。那儿有一条河边小道和一座桥。他们认为她是从那儿跳下去的。唉,还是别再想了的好。”

随着一阵夸张的沙沙声,班特里上校打开了报纸,埋头于最新的抨击政府的文章中,以此来把自己的思绪从这件不愉快的事中解脱出来。

亨利爵士对这类乡间悲剧不是很感兴趣。早饭过后,他舒服地躺在草坪上的一把椅子上,把帽子拉下来盖住眼睛,安宁地享受起了生活。

大约十一点半,一个整洁的客厅女佣轻手轻脚地走过了草地。

“打扰了,先生,马普尔小姐来访,她想见您。”

“马普尔小姐吗?”

亨利爵士坐了起来,戴好了帽子。这个名字让他吃了一惊。他对马普尔小姐印象深刻。她那优雅恬静的老小姐风范,还有她那惊人的洞察力。他想起了那一打未解决的以及虚构的案件,这位典型的“乡下老小姐”每次都毫无偏差地直奔谜底。亨利爵士非常敬重马普尔小姐。他不知道是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

马普尔小姐正坐在客厅里,像往常一样腰板挺得笔直,一只色彩艳丽的、看起来像是国外制造的购物篮放在她边上。她两颊微红,看上去有些慌张。

“亨利爵士……我真高兴。很庆幸能找到您。我碰巧听说您住在这儿……我真的希望您能原谅我……”

“很高兴见到您。”亨利爵士边说边握了下她的手,“恐怕班特里太太不在家。”

“是的,”马普尔小姐说道,“我路过的时候看见她正跟卖肉的福提特说话呢。亨利·福提特昨天被车碾了。那是他的狗。一条那种皮毛光滑的猎狐犬,相当矮胖好斗,屠夫们都爱养那种狗。”

“是啊。”亨利爵士顺从地应和道。

“很高兴我来的时候她不在,”马普尔小姐继续说道,“因为我是来找您的。为了这件不幸的事。”

“亨利·福提特的事吗?”亨利爵士有些困惑地问道。

马普尔小姐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不,不。当然是罗斯·埃莫特的事。您已经听说了吧?”

亨利爵士点了点头。

“班特里刚刚告诉我的。很悲惨。”

他有点迷惑。他不知道马普尔小姐为什么会来找他谈罗斯·埃莫特的事。

马普尔小姐重新坐了下来。亨利爵士也坐了下来。当这位老小姐再度开口的时候,她的态度变了,变得严肃而冷峻。

“您可能还记得,亨利爵士,有一两回我们一起玩过一种令人愉快的游戏。提出谜题,然后找出答案。承蒙您的夸奖,认为我……我表现还不错。”

“您把我们都击败了。”亨利爵士热情地说道,“在发现真相上,您表现出了绝顶的天才。我记得您总是能举出一些乡村中的类似例子,而这些例子帮您找到了真相。”

亨利爵士说话的时候带着微笑,但马普尔小姐一点儿也没笑,仍然很严肃。

“正是您说的这些才使我有勇气来找您。我想如果我对您说点什么……至少您不会耻笑我。”

他突然意识到她是十分认真的。

“肯定的,我不会耻笑您的。”他温和地说道。

“亨利爵士……那个姑娘……罗斯·埃莫特。她不是自杀的……她是被人谋杀的……我知道是谁杀了她。”

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亨利爵士被惊得目瞪口呆。马普尔小姐的语气十分冷静,毫无波澜。她的情绪和表情就像她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

“做出这样的声明可是件很严肃的事,马普尔小姐。”亨利爵士缓过神来以后说道。

她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知道……那就是我来找您的原因。”

“但是,亲爱的女士,我不是您该找的人。我现在只是私人身份。如果您真的掌握了您声明的那些情况的话,您应当去警察局。”

“我想我不能。”马普尔小姐说道。

“为什么不能?”

“因为,您明白吧,我并没有……像您说的那样……掌握什么证据。”

“您不会是说那只是您的推测吧?”

“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那么说,但并不完全是那样。我确实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知道,但如果我告诉德雷威特警督我这么想的理由的话……他肯定会一笑了之的。实际上,那也不能怪他。这种可以称之为‘特殊感觉’的东西的确很难理解。”

“比如?”亨利爵士说道。

马普尔小姐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

“如果我告诉您,我了解到真相是因为想起了一个叫皮斯古德的人,几年前他曾赶着大车到这儿来卖菜,结果把芜菁当作胡萝卜卖给了我的外甥女……”

她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

“做这种买卖的叫这么个名字倒是挺合适的。”[2]亨利爵士咕哝道,“您是说您只是通过别的类似事件得出的这个判断吗?”

“我了解人类的天性。”马普尔小姐说道,“在村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了解人性。问题是,您相信我吗?”

她的目光直直盯着他。双颊上的红晕加深了。当她的目光迎上对方的目光时,也依然坚定,毫不躲闪。

亨利爵士是位见多识广的人。他没有过多思虑便做出了判断。尽管马普尔小姐的声明看似荒唐无稽,但他马上意识到他已经接受了。

“我相信您,马普尔小姐。但我不知道您希望我做些什么,或者说您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已经反复思量好久了,”马普尔小姐说道,“就像我说的那样,没有证据,找警察是没有用的。我没有什么证据。我想请您做的是参与这件事的调查……我敢肯定,德雷威特警督会受宠若惊的。当然,如果调查更深入了,梅尔切特上校和总治安官肯定也会听命于您的。”

马普尔小姐恳切地看着他。

“那么您打算给我些什么线索,让我开始调查呢?”

“我打算,”马普尔小姐说道,“把一个名字……就是那个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交给您。然后,如果在调查中,您证实那……那个人……的确与此案无关的话……好吧,那就可能是我搞错了。”

她顿了顿,微微颤抖了一下说道,“那就太糟了……非常糟糕……如果一个无辜的人被绞死的话……”

“您到底……”亨利爵士大为震惊地叫道。

她忧伤地转过脸看着他。

“也许我是错的……尽管我不那么认为。要知道,德雷威特警督算是个有头脑的人。但有时候半吊子的头脑也是十分有害的。它会限制人们更深入地了解事物。”

亨利爵士好奇地看着她。

摸索了一阵之后,马普尔小姐打开了一只小小的手袋,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撕下了一页,在上面慎重地写下了一个名字,然后把纸对折好,递给了亨利爵士。

他打开纸条,瞥了一眼上面写的名字。那个名字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反应,他对此仅仅扬了扬眉毛。他看着对面的马普尔小姐,把字条折好装进了口袋。

“好吧,”他说道,“这真是一份很不寻常的差事,平生第一遭。但我会基于您——马普尔小姐的请求,做出我的判断的。”

<h2>2</h2>

亨利爵士,梅尔切特上校—地区总治安官,以及德雷威特警督坐在房间里。

总治安官个子矮小,举止和行为有咄咄逼人的军人气派。警督则身材高大,肩膀宽阔,非常敏锐。

“我确实觉得我掺和进来有点冒失,”亨利爵士带着他那和蔼的微笑说道,“但我不能告诉你们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可是要绝对保密的!)

“亲爱的同行,很高兴您能与我们共事。这是我们的荣幸。”

“不胜荣幸,亨利爵士。”警督说道。

总治安官暗自思量着:“这可怜的家伙肯定是在班特里家闷得发慌了。那个老头整天指责政府,老太太又对球茎植物唠叨个没完。”

警督暗自想道:“真可惜这不是个像样的案子。我听说他是全英国脑子最好使的人之一。真可惜这个案子太一目了然了。”

总治安官大声说道:

“恐怕案情很肮脏,但也很明朗。一开始大家以为是那姑娘自己投了河。她不太检点,您明白的。但是,我们的大夫,海多克,是个很仔细的人。他注意到死者两边的胳臂上都有淤青——在上臂,是死前留下的,是有人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扔下去时留下的印记。”

“需要很大的力气吗?”

“我想用不着。可能都没怎么反抗……那姑娘很可能是被出其不意地推下去的。那是座很滑的小木桥。把她推下去再容易不过了,桥的一侧连栏杆都没有。”

“你们有证据证明悲剧是在那儿发生的吗?”

“是的。我们找到了一个男孩,吉米·布朗,十二岁。事发时他在对岸的树林里。他听见桥那边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那时已经是黄昏了,很难看清东西。不一会儿,他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飘在水面上,他赶紧跑去找人。他们把她捞了上来,但是已经晚了,已经救不活她了。”

亨利爵士点了点头。

“那个男孩没看见桥上有人吗?”

“没有。不过,就像我说的那样,那时已经是黄昏了,再加上那里总是水雾弥漫的。我正打算问问他事前和事后看见过什么人没有。您知道的,他只是想当然地认为那个姑娘是自己跳下去的。大家起初都是这么认为的。”

“另外,我们找到了一张字条。”德雷威特警督说道。他转向了亨利爵士。

“字条是在死者的口袋里发现的,长官。是用艺术家们常用的那种铅笔写的,尽管纸已经湿透了,我们还是努力辨认出了上面的字。”

“写了些什么呢?”

“是年轻的桑福德写的。‘好吧,’字条就是这么开头的。‘八点三十分我在桥上等你。——罗·桑。’吉米·布朗听见尖叫声和落水声时就是八点半左右,八点半过了几分钟。”

“我不知道您见过桑福德没有?”梅尔切特上校接着说道,“他来这儿有一个月左右了。他是那种现代的年轻建筑师,专门建些古里古怪的房子。他正在给阿林顿家造一所房子。天知道这房子会造成什么样……我猜全都是些时髦的玩意儿。玻璃餐桌,钢材和编织网造的外科手术椅。好吧,虽然这与正题没什么关系,但表明了桑福德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一个极端分子,你知道的……毫无道德观念。”

“诱奸,”亨利爵士委婉地说道,“是一种古而有之的罪行,但还不及谋杀的历史久远。”

梅尔切特上校愣住了。

“哦!是的,”他说道,“太对了,太对了。”

“亨利爵士,”德雷威特说道,“这是一件……丑恶的勾当,但并不复杂。这位年轻的桑福德让那个姑娘怀了孕。他急于在回伦敦之前把一切料理干净。他在伦敦有个未婚妻,一位体面的年轻姑娘,他已经与她订了婚。很自然的,这种情况下,如果她听说了此事,他的一切就会完全被断送了。他和罗斯在桥上见面。那是一个雾蒙蒙的傍晚,四周无人。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扔了下去。这个猪猡肯定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这就是我的看法。”

亨利爵士沉默了片刻。他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地区偏见。在圣玛丽·米德村这样一个保守的村子里,一位新式的建筑师是不受欢迎的。

“这么说,这个人,桑福德,毫无疑问就是未出世的孩子的父亲了?”他问道。

“他肯定是孩子的父亲,”德雷威特说道,“罗斯·埃莫特跟她父亲提起过。她以为他会娶她。娶她?!他才不会呢!”

“天啊!”亨利爵士暗自想道,“我好像置身于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情节剧中。轻信的女孩、伦敦来的恶棍、严厉的父亲,抛弃……就差一位忠实的乡村恋人了。好吧,我想我该问问这个了。”

于是他大声说道:

“那姑娘在本地就没有追求者吗?”

“您是说乔·埃利斯?”警督说道,“乔是个好小伙子。他是干木匠活的。啊!如果她倾心于乔的话……”

梅尔切特上校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就门当户对了。”他大声说道。

“乔·埃利斯对这件事是什么反应呢?”亨利爵士问道。

“没人知道乔是怎么想的。”警督说道,“乔是个安静内向的小伙子。沉默寡言。在他眼里,罗斯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她完全控制了他。他只希望有朝一日她会回到他的身边。那是他的一厢情愿,我是这么猜想的。”

“我想见见他。”亨利爵士说道。

“哦!我们正要去见他。”梅尔切特上校说道,“我们不会忽略任何一条线索。我想我们应该先去找埃莫特,然后是桑福德,最后再去拜访埃利斯。您觉得可以吗,克利瑟林?”

亨利爵士说能这么安排他感激不尽。

他们在“蓝野猪”找到了汤姆·埃莫特。他是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有一双狡猾的眼睛和好斗的下巴。

“很高兴见到你们,先生们……早上好,上校。跟我到这儿来吧,我们可以私下谈谈。有什么我能替你们效劳的吗,先生们?没有?那就随意吧。你们是为我那可怜的丫头的事来的吧?啊!她是个好姑娘,罗斯一直是个好姑娘……直到那个该死的下流坯……请原谅我这么说,但他就是个下流坯……直到他来了。他答应过要娶她。我要控告他。是他把她逼到这一步的。害人的下流坯。丢了我们大家的脸。我可怜的丫头。”

“你女儿亲口告诉你说桑福德该对她负责吗?”梅尔切特直截了当地问道。

“她亲口对我讲的。就在这个房间里。”

“你跟她说了什么呢?”亨利爵士问道。

“跟她说?”老头一时好像不知所措了。

“是的。你有没有,比如说,威胁要把她赶出家门之类的。”

“我是有点控制不住……那是很自然的事。我肯定你们也会有同感的。但当然了,我并没有把她赶出家门。我才不会那么做。”他又义愤填膺地说道,“不!我想说的是……法律是干什么的?他必须得对她负责。如果他不那么做的话,老天在上,他就要付出代价。”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女儿是什么时候?”梅尔切特说道。

“昨天……下午茶的时候。”

“她当时的言行举止有什么异常吗?”

“嗯……跟平时一样。我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头的。我要是早知道……”

“但你事先并不知道。”警督淡淡地说道。

他们离开了他。

“埃莫特极力装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亨利爵士若有所思地说道。

“有点恶棍的习性,”梅尔切特上校说道,“要是有机会的话,他早就给桑福德放了血。”

他们接下来拜访的是那位建筑师。雷克斯·桑福德与亨利爵士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他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皮肤白皙,身材瘦削。一双眼神迷幻的蓝眼睛,乱蓬蓬的长头发。说起话来有点娘娘腔。

梅尔切特上校介绍了自己和同伴。接下来他直奔主题,要求建筑师详细说明前一晚的行踪。

“你得明白,”他警告说,“我无权强迫你作任何声明,你所说的一切都将可能被作为法庭对你不利的证据。我希望你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我不明白。”桑福德说道。

“你明白罗斯·埃莫特昨天晚上淹死了吧?”

“知道。哦!那太……太不幸了。真的,我一刻都没合眼。今天什么活儿都没法干。我觉得我对她负有责任……对她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的手在头发里抓来抓去,把头发弄得更乱了。

“我从来没想伤害她,”他可怜巴巴地说道,“我从没想过。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那样做。”

他在一张桌子边上坐了下来,把脸埋进了手里。

“桑福德先生,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拒绝告诉我们昨天晚上八点三十分你在什么地方吗?”

“不,不,当然不是。我出去了。我散了一会儿步。”

“你是去和埃莫特见面吗?”

“不是。我独自一人。穿过了林子,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那么,先生,你对这张在那位死去的姑娘的口袋里发现的字条怎么解释呢?”

德雷威特警督不带感情地把字条大声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