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沃利很合适,他既有机会又有动机。如果要迅速拿到钱,他妻子的母亲必须去死。因此沃利对补药做了手脚,但被克里斯蒂安·古尔布兰森发现了,或许是听人说的。是的,这一切都很合理。”
他停了一下,又说:“顺便提一下,米尔德里德喜欢钱……也许她不花,但她喜欢钱。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她是个吝啬鬼,她有吝啬鬼的那股热情。也许她喜欢钱赋予她的权威。也许想用钱去行善?她是古尔布兰森家族的人,可能她酷似她的父亲。”
“很复杂,是吧?”莱克警员用手挠了挠头。
柯里警督说:“我们最好见一见乖僻的劳森,然后再去大厅里看看当时谁在哪个地方,继而找出原因、时间等线索……这个早晨,我们已经了解到一两件很有趣的事情了。”
II
柯里警督认为,要从别人的描述中知道第三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简直太困难了。
那天早上许多人跟他提过埃德加·劳森,但柯里对站在面前的劳森的印象与别人的描述相去甚远。
他并不觉得埃德加“乖僻”、“危险”、“傲慢”,甚至不觉得他“不正常”。他看起来普普通通,表情很消沉,像狄更斯笔下虚伪却阴险的小职员一样谦卑。他年轻,悲伤,稍稍与常人有些不太一样。
他急切地开口道歉。
“我知道我错了。不知为何我失去了控制——我真不知道。我大闹了一场,竟然用手枪射击,而且是朝塞罗科尔德先生开火。他对我那么好,那么有耐心。”
他不安地搓着手,骨节突出的苍白双手显得非常可怜。
“如果我应该为此受到惩罚,那我马上跟你们走。我应该受到惩罚,我认罪。”
“现在没人指控你,”柯里警督干脆地说,“我们也没有证据可依。塞罗科尔德先生说你开枪是一场意外。”
“那是因为他太好了。没人能像塞罗科尔德先生那么好!他什么都为我做,可我却这样回报他。”
“你为什么那么干呢?”
埃德加看上去有些难为情。
“我那是故意让自己出洋相。”
柯里警督冷冷地说:“似乎是这样的。你当着众人的面对塞罗科尔德先生说你发现他是你父亲,这是真的吗?”
“不,没那回事。”
“你怎么会这么想?是有人暗示你的吗?”
“解释起来不是很容易。”
柯里警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和蔼地说:“试着解释一下吧。我们不想难为你。”
“我的童年很不幸。别的孩子老讥笑我,因为我没父亲。他们说我是个杂种,当然这话也对。我妈妈总是酗酒,有各种男人来找她。我想我父亲是个外国海员。家里总是很脏,真像个地狱。那时我想,要是爸爸不是什么外国水手,而是个重要人物那该有多好——我常常自己乱编。开始只是孩子气的幻想,自己是大人物的合法继承人什么的。后来我上了一所学校,我试着暗示别人我是名人,说我父亲是海军上将。我努力让自己相信这种说法,觉得这样的感觉非常好。”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再后来,我又有了些新的想法。我常在旅馆里编些荒唐的故事,说自己是一名战斗机飞行员,或是在军队情报处工作。我把这些都弄混了,没办法停止撒谎。
“不过我并不是为了骗钱,只是吹牛,好让别人认为我很了不起。我不想骗人。塞罗科尔德先生和马弗里克大夫可以证明,他们有这方面的材料。”
柯里警督点点头。他已经看过埃德加的卷宗及警方备案了。
“是塞罗科尔德先生帮我清醒过来的,他带我来这里,他说他需要一个秘书帮忙——我也确实帮了不少忙!但那些人嘲笑我,他们总是嘲笑我。”
“哪些人?塞罗科尔德夫人吗?”
“不,不是塞罗科尔德夫人,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我说的是那个吉娜,她对我不屑一顾。还有斯蒂芬·雷斯塔里克。斯垂特夫人也瞧不起我,说我不是个绅士。还有贝莱弗小姐——她自己又是什么?不过是个花钱雇的看护员,不是吗?”
柯里发现他的情绪有越来越激动的趋势。
“所以,你认为他们都没有同情心,对吗?”
埃德加激动地说:“全都是因为被人当作杂种。如果我有父亲的话,他们才不会那样呢。”
“所以你就自行设定了几个有名望的父亲,是吗?”
埃德加的脸红了。
“我总是忍不住要撒谎。”他小声说。
“最后你说塞罗科尔德先生是你父亲,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样就可以把他们的嘴全堵上,不是吗?如果他是我父亲,他们就不敢把我怎么样了。”
“对。但你又说他是迫害你的敌人。”
“全都搞混了,”他擦了擦前额说,“有时我会颠倒是非,把这件事和那件事混在一起。”
“你从沃尔特·赫德先生的房间里拿了那把左轮枪,是吗?”
埃德加表情茫然。
“是吗?我是从那儿拿的吗?”
“你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儿拿到枪的了吗?”
埃德加说:“我只想用它威胁塞罗科尔德先生,吓唬吓唬他。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
柯里警督耐心地问:“你怎么弄到那把左轮手枪的?”
“你刚刚说了——从沃尔特的房间里拿的。”
“现在你记起来了?”
“肯定是从他的房间里拿的,没有别的办法拿到它,对吧?”
“我不知道,”柯里警督说,“也许是别人给你的?”
埃德加不吱声了,一脸茫然的样子。
“是那么回事吗?”
埃德加激动地说:“我记不得了。我太激动了,狂怒之下在花园里徘徊,我认为有人在监视我、观察我、试图盯我的梢。还有那个白发的老太太……当时的情况现在我全然无法理解,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我不记得自己去过哪儿,很多事情我都忘了。”
“你应该记得是谁告诉你塞罗科尔德先生是你父亲的吧?”
埃德加的目光依旧十分茫然。
“没人告诉我,”他阴沉地说,“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柯里警督叹了一口气,他不满意,但觉得目前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好吧,自己小心点儿。”他说。
“是的,长官。我会的。”
埃德加出去以后,柯里警督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些精神病真是可恶!”
“长官,你认为他疯了吗?”
“比我想象得轻。头脑不清,吹牛撒谎——不过人倒比较简单。我觉得他很容易受人支使……”
“真有人向他提起过什么吗?”
“是的,马普尔小姐在这点上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是个精明的老家伙。我想知道是谁支使他的。能够知道的话……莱克,我们去把大厅里的现场复原一遍。”
III
“正是这样。”
柯里警督坐在钢琴边弹奏。莱克警员坐在能俯视窗外湖水的椅子上。
柯里说:“如果坐在这儿,侧身看着书房门口,那我就看不见你了。”
莱克警员悄然起身,轻轻穿过门走进书房。
“房间这边很暗,只有书房门口附近的灯亮着。莱克,我看不见你出去。一旦到了书房,你就可以从另一道门到走廊里去,用两分钟跑到橡树套房,开枪打死古尔布兰森,然后穿过书房坐回窗户边的椅子上。
“火炉边的女士们背对着你。塞罗科尔德夫人坐在靠近书房门口的壁炉边。人人都说她没动,她是人们视野里唯一的人。马普尔小姐在这儿坐着,在塞罗科尔德夫人身后。斯垂特夫人在火炉左边,靠近大厅通往走廊门厅的那个门,那个角落很暗。她可能出去再返回。对,有这个可能。”
柯里突然笑了笑。
“我也同样可以。”他离开琴凳,从墙边侧身溜出去,“唯一可能发现我的人是吉娜·赫德。吉娜说过,‘斯蒂芬一开始在弹钢琴,后来不知去哪儿了。’”
“这么说,你认为是斯蒂芬吗?”
“我不知道,”柯里说,“不是埃德加·劳森,不是刘易斯·塞罗科尔德,不是塞罗科尔德夫人,也不是简·马普尔小姐。但其他人——”他叹了口气说,“可能是那个美国人。那些保险丝太好弄了——不会那么巧吧。但我喜欢那个小伙子,再说也没证据。”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钢琴边的乐谱。“海德密斯?他是谁?从没听说过这个人。肖斯塔科维奇!这都是什么名字啊。”他站起来,低头看着那只老式琴凳,拿起那些乐谱。
“都是些老掉牙的曲子,海德尔的慢板,车尔尼的练习曲。大多是老古尔布兰森那个时代的。我小时候牧师的妻子常唱《一个可爱的花园》——”
他突然闭嘴——手里拿着几张发黄的乐谱。乐谱和肖邦的《序曲》之间放着一把小型自动手枪。
“是斯蒂芬·雷斯塔里克干的。”莱克警员高兴地叫了起来。
“别急着下结论,”柯里警督提醒他,“从眼下的情况看,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