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十二月二十四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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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们是来过圣诞节的。”

“哈里·李先生也是你弟弟?”

“对。”

“另外两位客人呢,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和法尔先生?”

“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是我的外甥女。法尔先生是我父亲以前在南非的合伙人的儿子。”

“啊,一个老朋友。”

莉迪亚插了句嘴。

“不,事实上我们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

“明白了,可你们邀请他留下和你们一起过圣诞节?”

阿尔弗雷德犹豫了一下,看着他的妻子。她清楚地答道:“法尔先生昨天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碰巧到附近来,于是顺道来拜访我的公公。当我公公得知他是自己老朋友兼合伙人的儿子,便坚持要留他在这儿和我们一起过圣诞节。”

约翰逊上校说:“我明白了,这下家里人都清楚了。再来说用人们,李夫人,你认为他们都可信吗?”

莉迪亚在回答之前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是的,我很肯定他们全都非常可靠。他们大都和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特雷西利安,那位管家,我丈夫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在这儿了。新人也就只有打杂女仆琼和侍候我公公的贴身男看护。”

“这两个人怎么样?”

“琼就是一个小傻瓜。这是对她最坏的评价了。我还不太了解霍伯里,他刚来这儿一年多。工作方面他很能干,而且我公公看起来对他很满意。”

波洛尖锐地问:“但你呢,夫人,你不是很满意?”

莉迪亚微微耸了耸肩。

“这跟我没关系。”

“可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啊。夫人,用人的事不归你管吗?”

“噢,是我管,当然。但霍伯里是我公公的私人贴身男仆,他不在我的管理权限之内。”

“我明白了。”

约翰逊上校说:“现在我们来谈谈今晚发生的事。恐怕会让你觉得很痛苦,李先生,但我想听你说说今晚都发生了些什么。”

阿尔弗雷德低声道:“好的。”

约翰逊上校启发性地问道:“比如,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父亲是什么时候?”

阿尔弗雷德的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低声答道:“是在下午茶之后,我和他待了一小会儿。最后我对他道了声晚安就离开了,那时是——让我想想——大约差一刻六点。”

波洛指出:“你对他道了晚安?那时你已经料到当天晚上不会再见到他了?”

“是的。我父亲晚饭吃得很少,一般会在七点钟送到他的房间。吃过晚饭他有时很早就上床了,有时坐在他的椅子上。除非他特地派人叫,否则他不会想见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经常叫人去吗?”

“有时候吧,他想这么做的时候。”

“这并不是日常惯例?”

“不是。”

“请继续说下去,李先生。”

阿尔弗雷德接着说道:“我们八点钟开始吃晚饭。晚饭后,我妻子和其他女士都去客厅了。”他的声音发颤,眼神又开始发直,“我们都坐在那儿——坐在桌子旁……突然,头顶上响起了令人震惊的噪声。椅子倒了,家具翻了,玻璃和瓷器破碎的声音,而就在这时——噢,天哪,”他惊呼一声,“我现在还能听见那个声音。我父亲尖叫起来,一声可怕的、拖得长长的尖叫。那是一个人遭受致命痛苦时的尖叫声……”

他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莉迪亚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袖子。

约翰逊上校温和地追问:“后来呢?”

阿尔弗雷德岔了声。

“我想,有那么一瞬间,大家都愣住了。接着我们跳了起来,冲出门去,跑上楼梯,朝我父亲的房间奔去。门锁着,我们进不去,只得把门砸开。后来,我们进去了,看见……”

他的声音消失了。

约翰逊赶忙说:“这一部分就不用讲了,李先生。把时间往回推一点儿,你还在餐厅的时候,你听到那声尖叫时,谁和你在一起?”

“谁还在那儿?怎么了,我们都在——不,让我想想,我弟弟在那儿——我弟弟哈里。”

“没有别人了吗?”

“一个都没有了。”

“其他几位先生去哪儿了?”

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

“让我想想,感觉像好久以前发生的事了。嗯,像有好几年了似的,发生了什么来着?噢,没错,乔治去打电话了。然后我们开始聊家务事,斯蒂芬·法尔说或许我们想一家人讨论些事情,就主动离开了。他很聪明,做得很得体。”

“你弟弟戴维呢?”

阿尔弗雷德皱起眉头。

“戴维?他不在那儿吗?对,他确实不在那儿。我不太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溜出去的。”

波洛温和地说:“那么你们确实有家务事要讨论?”

“呃……对。”

“换句话说,你要跟家里的某一个人讨论些事情?”

莉迪亚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波洛先生?”

他飞快地转向她。

“夫人,你丈夫说法尔先生主动离开,是因为他看出他们有些家务事要商量。但戴维先生和乔治先生都不在那儿,这就不是一次家庭会议,而是一场,仅限于两位家庭成员之间的讨论。”

莉迪亚说:“我的小叔子哈里在国外待了很多年。他和我丈夫有事情要谈是很自然的。”

“啊!我明白了。确实是这样的。”

她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

约翰逊说:“那么,现在情况很清楚了。当你往楼上你父亲的房间跑去时,其他人也一起吗?”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是这样的。我们从不同的地方跑出来,我恐怕没注意那么多——我当时太惊慌了,那么可怕的叫声……”

约翰逊上校马上换了一个话题。

“谢谢你,李先生。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我了解到你父亲拥有一些很值钱的钻石。”

阿尔弗雷德看起来相当惊讶。

“是的,”他说,“是这样的。”

“他把它们保管在哪儿?”

“放在他房间的保险箱里。”

“你能形容一下它们是什么样的吗?”

“它们是原钻——也就是,未经切割打磨的钻石。”

“你父亲为什么要保存着这些钻石呢?”

“那是他的一个怪癖。那些石头是他从南非带回来的,他一直没把它们拿去加工,只是把它们作为财产保管着,他就喜欢这样。就像我说的,这是他的一个怪癖。”

“我明白了。”上校说。但听他的语气,他可一点也不明白。

上校接着问:“它们很值钱吗?”

“我父亲估计它们能值一万英镑。”

“也就是说那些钻石很值钱?”

“是的。”

“把这么值钱的钻石放在卧室的保险箱里,听起来是个奇怪的主意。”

莉迪亚插进来。

“约翰逊上校,我公公本来就是个有些古怪的人。他的想法总是很不寻常,把玩那些钻石无疑给了他很大的乐趣。”

“也许,它们能唤起他对往昔岁月的回忆。”波洛说。

她向他投以感激的一瞥。

“对,”她说,“我想是的。”

“它们上保险了吗?”上校问。

“我想没有。”

约翰逊探出身子,平静地说:“你知道吗,李先生,那些钻石被偷了?”

“什么?”阿尔弗雷德·李瞪着他。

“你父亲一点儿也没对你提起钻石不见了的事吗?”

“只字未提。”

“你也不知道他曾叫来萨格登警司,向他报告钻石失窃的事吗?”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上校转而注视着莉迪亚。

“你呢,李夫人?”

莉迪亚摇摇头。

“我也从没听说过。”

“你以为钻石还在保险箱里?”

“是的。”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问道:“他就是因为这个被杀的吗?就因为那些钻石?”

约翰逊上校说:“这正是我们要查清楚的!”

他接着说:“你有什么想法吗,李夫人?谁有可能精心策划这么一起盗窃案呢?”

她摇摇头。

“不,我不知道。我非常肯定用人们都是诚实可信的。而且无论如何,他们都很难靠近那个保险箱。我公公总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从不到楼下来。”

“谁负责料理那个房间呢?”

“霍伯里。他负责整理床铺和打扫卫生。二等女仆每天早上进去清理壁炉并把火生起来,其他的事都是霍伯里做。”

波洛说:“所以说霍伯里是最有机会的?”

“对。”

“那么,你认为是他偷了那些钻石吗?”

“有这个可能。我想……他是最有机会的。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约翰逊上校说:“你丈夫给我们讲了他今晚的行动,请你也讲讲好吗,李夫人?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公公是在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我们都去了他的房间——在下午茶之前。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之后你再没见过他,向他道晚安了?”

“没再见过。”

波洛说:“你通常会去向他道晚安吗?”

莉迪亚马上回答:“不。”

上校接着说:“案发时你在哪儿?”

“在客厅里。”

“你听见打斗声了吗?”

“我想我听见有很重的东西倒了下来。我公公的房间在餐厅的正上面,而不是客厅,所以我听得不太清楚。”

“但你听见叫声了?”

莉迪亚颤抖了一下。

“是的,我听见了……那太恐怖了,就像……就像地狱里的游魂发出来的。我立刻就知道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匆忙跑出来,跟在我丈夫和哈里后面上了楼。”

“那时客厅里还有谁?”

莉迪亚皱起眉。

“说真的,我记不起来了。戴维在隔壁的音乐室,弹着门德尔松的曲子。我想希尔达可能过去找他了。”

“另两位女士呢?”

莉迪亚慢悠悠地说:“玛格达莱尼去打电话了,我不记得她有没有回来了。我不知道那时皮拉尔在哪儿。”

波洛温和地说:“事实上,可以说当时你独自一人待在客厅里?”

“对,是的,事实上,我相信当时只有我一个人。”

约翰逊上校说:“关于那些钻石,我想,我们应该去确认一下。你知道你父亲保险箱的密码吗,李先生?它看起来颇为老式。”

“他睡袍的兜里有个小笔记本,密码就写在上面。”

“好的,我们一会儿去看看。但我们最好先和其他家庭成员聊一聊,女士们可能想上床休息了。”

莉迪亚站了起来。

“走吧,阿尔弗雷德。”她转向他们问,“要我叫他们过来吗?”

“如果你没什么意见的话,一个一个来,李夫人。”

“没问题。”

她向门口走去,阿尔弗雷德跟着她。

突然,就在出门前的最后一刻,他突然转过身来。

“没错,”他说着,迅速回到波洛身边,“你是赫尔克里·波洛!我怎么这么傻,我应该马上就认出来的。”

他语速很快,声音低沉而兴奋。

“你在这儿绝对是天意啊!请你一定要查出真相,波洛先生,不惜一切代价!多少钱我都愿意付,只要你能查出来……我可怜的父亲,被人谋杀了,手段那么残忍!你一定要查出来,波洛先生。我父亲的仇一定要报。”

波洛平静地应道:“我向你保证,李先生,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协助约翰逊上校和萨格登警司。”

阿尔弗雷德·李说:“我要你为我工作,我父亲的仇一定要报。”

他开始剧烈地颤抖,莉迪亚也回到屋里。她走到他身边,挽起他的手臂。

“走了,阿尔弗雷德,”她说,“我们得去叫别的人了。”

她的目光与波洛相遇,那双眼睛里藏着她的秘密。眼神没有一丝动摇。

波洛轻声说:“谁想得到那老头——”

她打断了他:“停!不要说了!”

波洛喃喃地说道:“这是你说的,夫人。”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记得……但这——太恐怖了。”

然后她拉着丈夫急忙冲出了房间。

<h2>9</h2>

乔治·李神情肃穆,举止得体。

“这件事太可怕了,”他边说边摇头,“非常、非常可怕。我只能认为,这一定是……呃……一个疯子干的!”

约翰逊上校礼貌地问:“这是你的看法?”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一个杀人狂。也许,是从附近的某个疯人院里逃出来的。”

萨格登警司加入讨论。

“那么你认为这个……嗯……杀人狂,是怎么进来的呢,李先生?而他又是怎么离开的呢?”

乔治摇摇头。

“这个,”他坚定地说,“是警方该去调查的问题。”

萨格登说:“我们立即检查了房子周围,所有的窗户都关着而且是闩着的。侧门锁着,前门也是。没人能从厨房离开而不被厨房里的仆人看见。”

乔治·李叫道:“但这太荒谬了!感觉你接下来就要说我的父亲根本就没被谋杀了!”

“他是被谋杀的,”萨格登警司说,“这一点毫无疑问。”

上校清了清嗓子,把提问的主导权接了过来。

“事情发生的时候,李先生,你在哪儿?”

“我在餐厅里,刚刚吃完饭。不,我想,我就在这个房间里,刚刚打完电话。”

“你那时在打电话?”

“是的,我在和韦斯特林厄姆的保守党代理人——我的支持者——通电话,有一些紧急事务。”

“而你是在那之后听到尖叫声的?”

乔治·李轻轻地哆嗦了一下。

“是的,让人非常不舒服。它……呃……把我的骨髓都冻住了。最后听起来像是被噎住了或者在咯咯地笑。”

他掏出一块手绢,擦着已冒出汗珠的额头。

“可怕!”他咕哝着。

“然后你就匆忙上楼了?”

“是的。”

“你看见你的兄弟们了吗?阿尔弗雷德先生和哈里先生?”

“没有,我想他们在我之前就上去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是在什么时候,李先生?”

“今天下午,我们都在他的房间里。”

“后来就没再见过他?”

“没有。”

上校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知道你父亲有一些很值钱的原钻,放在他卧室的保险箱里吗?”

乔治·李点点头。

“最不明智的做法,”他傲慢地说,“我经常这么跟他说,他会因为这些石头被杀的,我的意思是,这就像——”

约翰逊上校插嘴问:“那你知道这些钻石不见了吗?”

乔治大张着嘴,外凸的眼睛瞪着局长。

“那么他确实是因为它们而被杀的?”

上校慢慢地说:“就在他死前的几个小时,他发现钻石不见了,并报告给了警方。”

乔治说:“可是,这……我不明白,我……”

赫尔克里·波洛温和地说:“我们,也不明白……”

<h2>10</h2>

哈里·李大摇大摆地走进房间。波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他有一种感觉,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他注意着哈里的相貌:高高的鼻子,傲慢高昂的头,下巴的线条;而且他还意识到,哈里是个大块头,他的父亲往高里说也只能算中等身材,即便如此,他们俩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

波洛还注意到一些别的东西。在那大摇大摆的表面伪装之下,哈里·李其实很紧张。他试图用轻快的动作掩饰,但内心的焦虑还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先生们。”他说,“希望我告诉你们些什么呢?”

约翰逊上校说:“关于今晚的事,你所提供的任何线索都将使我们非常高兴。”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整件事太可怕了,而且太突然了。”

波洛说:“你刚从国外回来,李先生?”

哈里马上转向他。

“是的,一周前刚踏上英国的土地。”

波洛说:“你离开了很长时间?”

哈里·李仰起下巴,笑了。“反正你迟早都会听说的,很快就会有人告诉你!先生们,我是一个浪子!我已经有快二十年没踏进过这个家门了。”

“可你现在回来了,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吗?”波洛问。

哈里一脸坦诚,明显早有准备。

“只是应了那句老话。我厌倦了猪吃的豆荚——还是猪都不吃的来着?我记不清了。我想换换口味了,肥牛犊应该会很不错。我收到一封父亲的信,建议我回来,我便遵从了他的召唤,回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波洛说:“你回来短期拜访,还是长期居住?”

哈里说:“我回家了,永远的!”

“你父亲愿意吗?”

“老头儿非常高兴。”他又笑了,眼角堆起迷人的皱纹,“一直和阿尔弗雷德住在这儿,老头儿觉得无聊透顶!阿尔弗雷德就是根蠢木头——令人尊敬,但也就这一个优点,一个糟透了的伴儿。我父亲年轻时候也有点野,因此他希望我能回来跟他做伴儿。”

“那你哥哥和嫂子呢,他们高兴你住在这儿吗?”

波洛提问的时候,眉毛微微扬起。

“阿尔弗雷德吗?阿尔弗雷德简直暴跳如雷。我不知道莉迪亚怎样,因为阿尔弗雷德,她可能也有些恼火,但最终她肯定会很高兴的,我保证。我喜欢莉迪亚,她是个可爱的女人,我会和莉迪亚相处得很好的。但阿尔弗雷德完全是另一种人。”他又大笑起来,“阿尔弗雷德一直嫉妒我嫉妒得要死。他一直是个足不出户、尽职尽责、没什么野心的好儿子,可最终他得到了什么呢?家里的好孩子一般都会得到什么呢?屁股挨一脚。记住我的一句话吧,先生们,美德不会有好报。”他看看这个的脸,又看看那个。

“希望你们没被我的坦率吓着,但不管怎么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事实。你们迟早会把这个家里的丑事都抖出来,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因此,我最好把关于我的事都坦白地说出来!我并不特别为父亲的死而伤心。毕竟,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离开这个老恶魔了。但他终究是我的父亲,而他被谋杀了。我会尽我所能地为他报仇。”他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其他人,“我们家的人都很热衷于复仇,李家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我一定要看着谋杀我父亲的人被抓起来吊死。”

“我想在这件事上,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们,我们会竭尽所能,李先生。”萨格登说。

“如果你做不到,我就要亲手将他绳之以法。”哈里·李说。

上校严厉地说:“那么,关于这位凶手的身份,你有什么想法吗,李先生?”

哈里摇摇头。

“没有,”他慢吞吞地说,“不,我没什么想法。你也知道这件事令人震惊,而我一直在想,我认为,不可能是外人干的……”

“啊。”萨格登点点头。

“那么,”哈里·李说,“就是这幢房子里的某个人杀了他……可会是哪个该死的恶棍呢?很难想象会是用人们。特雷西利安从这幢房子存在起就在这儿了。那个愚蠢至极的男仆?他这辈子也不会干出这种事的。霍伯里,啊,他确实是个冷血的家伙,但特雷西利安告诉我,他那时候出去了。你们得出了什么结论?排除掉斯蒂芬·法尔——要是他,他何苦不远万里从南非跑来,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那就只剩下这个家里的人了。然而据我所知,这里没一个人能干出这种事。阿尔弗雷德?他非常崇拜父亲。乔治?他没这个胆量。戴维?戴维一直活在梦里,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头流血都会晕倒的。太太们?女人是不会那么冷血地割断一个人的喉咙的。那么会是谁干的呢?上帝保佑要是我知道就好了,这件事真的太烦人了!”

约翰逊上校清了清嗓子——官气十足的习惯——说:“你今晚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是在什么时候?”

“下午茶之后。他刚和阿尔弗雷德吵了一架,为了鄙人。这老头就没有安宁的时候,总喜欢挑起事端。在我看来,他就是想闹事,才一直隐瞒我要回来的消息,就等着看我突然归来,引得家里鸡飞狗跳!出于同样的期待,他才谈起修改遗嘱的事。”

波洛稍微晃了一下,低声说:“你父亲提起了他的遗嘱?”

“是的,在我们所有人面前,然后像一只猫一样观察着我们的反应。他只是告诉那位律师,圣诞节之后过来一趟,谈谈这件事。”

波洛问道:“他打算做什么修改呢?”

哈里·李咧嘴笑了:“他没告诉我们!那只老狐狸!我猜想,或者说我希望,这项改动是考虑到鄙人的利益!我可以想象,先前立的遗嘱里肯定都把我去掉了。现在,我万分希望他又把我补上了。这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个不快的打击。还有皮拉尔,他非常喜欢她,我想她肯定也会得到些好处。你们还没见过她吗,我的西班牙外甥女?是个美人儿,皮拉尔——带着南部的温柔——以及冷酷。真希望我不是她舅舅!”

“你说你父亲喜欢她?”

哈里点点头。

“她很清楚怎么去哄老头。总是在那儿陪他坐着,我敢打赌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啊,不过他已经死了,遗嘱不会有所改动了,没有皮拉尔,也没我的份了。真倒霉。”

他皱起眉头,停了一会儿,接着换上另一种腔调。

“我想我跑题了。你们想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什么时候?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是在下午茶之后,可能是六点刚过。老头那会儿精神很好,可能稍微有点累。我离开后,就剩霍伯里和他在一块儿。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他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在餐厅里,和我哥哥阿尔弗雷德一起。那不是一次和睦的饭后会议。听到头顶传来的动静时,我们正在针锋相对地争吵。那动静听起来就像是有十个男人在上面摔跤。紧接着,我那可怜的老父亲就尖叫起来,活像杀猪一样,那声音把阿尔弗雷德吓傻了。他坐在那儿,大张着嘴。我猛地摇晃他,等他清醒,我们才往楼上跑去。门锁着,得破门而入,为此费了些力气。那该死的门怎么会锁上,我真的想象不出!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有我父亲。如果有人能从窗户跑掉,那才真是活见鬼了!”

萨格登警司说:“门是从外面锁上的。”

“什么?”哈里瞪大了眼睛,“但我发誓,钥匙在屋里。”

波洛小声问:“你注意到了?”

哈里·李严肃地说:“我总是处处留心,这是我的习惯。”

他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三个人。

“还有什么你们想知道的吗,先生们?”

约翰逊摇摇头。

“谢谢你,李先生,目前没有。请你叫下一位家庭成员来这儿,可以吗?”

“当然,乐意效劳。”

他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约翰逊上校说:“怎么样,萨格登?”

警司疑惑地摇摇头,说:“他在害怕什么东西,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

<h2>11</h2>

玛格达莱尼·李故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一只修长的手抚着一头光滑且闪着白金光泽的秀发。叶绿色的天鹅绒连衣裙完美地勾勒出她那优美的曲线。她看起来非常年轻,有一点被吓到了。

三个男人看着她,愣了一会儿。约翰逊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惊讶和赞赏。萨格登警司则无动于衷,有的只是不耐烦的神情,急着想继续进行他的工作。赫尔克里·波洛的眼神透着深深的欣赏意味,她看得出来,但他并非欣赏她的美,而是欣赏她知道如何利用她的美。她不知道波洛正在心中暗想:漂亮的模特儿,小东西。但她有一双冷酷的眼睛。

约翰逊上校想的是:这么漂亮的姑娘,乔治·李不小心点儿的话可麻烦了。他最好对别的男人留点神。

萨格登警司则在想:徒有其表、头脑空空。希望可以快点完事。

“请坐,李夫人。让我看看,你是——”

“乔治·李夫人。”

她坐了下来,脸上带着亲切而感激的笑,眼神像在说:虽然你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警察,但你并不可怕。

这个笑容成功地把波洛也感染了,在与女人有关的问题上外国人总是很容易被影响。至于萨格登警司,她根本没费心思。

她绞着双手,忧心忡忡的样子依旧美丽。

她小声说道:“这一切太可怕了。把我吓坏了。”

“好了,好了,李夫人,”约翰逊上校的口气很和蔼,但又带着点尖酸,“我知道,这是个大的打击,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只是想请你讲一下今晚发生的事。”

她叫了起来:“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呀,真的。”

上校的眼睛眯了起来,温和地说:“对,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昨天刚到这儿,乔治让我来这儿过圣诞节!我真希望我们没来。我敢说我永远无法恢复了!”

“这的确让人非常难过——是的。”

“你看,我对乔治的家庭几乎一无所知。我只见过李先生一两次,一次是在我们的婚礼上,后来还见过一次。当然,见阿尔弗雷德和莉迪亚的次数要多一些,但他们对我来说依旧相当于陌生人。”

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又摆出一副受到了惊吓的孩子似的表情。赫尔克里·波洛再一次用眼神表示对她的欣赏,并再次暗想:太会装腔作势了,这个小东西。

“是的,是的。”约翰逊上校说,“现在,你只需告诉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公公——李先生活着,是什么时候?”

“噢,这个啊,是今天下午,糟透了!”

约翰逊马上反问:“糟透了?为什么?”

“他们都很生气!”

“谁生气了?”

“噢,他们全部——除了乔治。他父亲对他没说什么,但其他所有人都有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我们到那儿的时候——他叫我们所有人都过去——他正在打电话,跟他的律师谈遗嘱的事。然后他说阿尔弗雷德看上去很阴沉,我想那是因为哈里要搬回家住。我相信这让阿尔弗雷德非常沮丧。你明白的吧,哈里做过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接着他又说了一些关于他妻子的话,她已经死了很久了,说她的脑子只有虫子那么大,戴维就跳了起来,看上去就像要杀了他父亲……噢!”她突然闭上嘴,眼神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约翰逊上校安慰道:“是的,的确如此,只是一种说法,仅此而已。”

“希尔达,戴维的妻子,让戴维平静了下来,然后……啊,我想就这些了。李先生说他晚上不想再见到任何人了,我们就都走了。”

“这就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对,直到……直到……”

她发着抖。

约翰逊上校说:“好的,就这样。那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噢,让我想想,我想我在客厅里。”

“你肯定吗?”

玛格达莱尼的眼神闪了一下,垂下眼帘。

她说:“对啊!我太笨了,我去打电话了,我全弄混了。”

“你说你在打电话,是在这个房间吗?”

“对,楼上我公公的房间里有一部电话,除此以外,只有这里还有电话。”

萨格登警司问:“当时这个房间里还有别人吗?”

她瞪大了眼睛。

“噢,不,就我一个人。”

“你待在这儿时间长吗?”

“嗯,待了一会儿。晚上想接通电话都要花一些时间。”

“是一通长途电话?”

“对,打到韦斯特林厄姆。”

“明白了。”

“后来呢?”

“后来就是一声可怕的尖叫。所有人都跑了过去,但门锁着,要把它砸开。噢!真像是一场噩梦!我永远都忘不了!”

“不会的,不会的。”约翰逊上校的语气显得有些生硬,接着说,“你知道你公公的保险箱里放着一些值钱的钻石吗?”

“不知道,这是真的吗?”她的语气明显有些激动,“是真的钻石吗?”

赫尔克里·波洛说:“价值一万英镑的钻石。”

“噢!”一声轻呼,压抑住女人贪婪的本性。

“好了,”约翰逊上校说,“我想这样就行了。我们不用再麻烦你了,李夫人。”

“哦,谢谢你。”

她站起身来,冲约翰逊和波洛微笑——那是一个满怀感激的小女孩的笑容。然后她走了出去,头扬得高高的,手心微微向外翻。

约翰逊上校冲她叫道:“能否请你通知你丈夫的弟弟戴维·李先生来这儿?”他在她走后关上门,回到桌边来。

“好了,”他说,“你们怎么想?我们发现一些问题了!注意一点:乔治·李说他听见尖叫声时正好在打电话!他妻子也说那时她在打电话!这就对不上了——完全对不上!”

他又加上一句:“你怎么想,萨格登?”

警司慢慢地答道:“我不想对一位女士无礼,但我想说,她显然很擅长从一个男人手中弄钱。不过,我不认为她会割断一个男人的喉咙,那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哦,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我的老朋友。”波洛小声说。

上校转向他。

“那你呢,波洛,你怎么想?”

赫尔克里·波洛探身向前,抚平面前的记事簿,又花了点时间掸掉烛台上的灰尘,这才答道:“可以说,已故的西米恩·李先生的性格特征已清晰地浮现在我们面前,我想这正是这件案子的重要线索……就在死者的性格之中。”

萨格登警司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波洛先生。”他说,“死者的性格特征和他被谋杀究竟有什么关系?”

波洛如做梦一般呢喃道:“被害人的性格特征总会和谋杀有些关系。苔丝狄蒙娜直率、不猜忌的本性正是她的直接死因,一个稍微有些疑心的女人就会看出伊阿古的阴谋诡计,并更早地避免悲剧发生(注:出自莎士比亚的悲剧《奥赛罗》。);马拉的不爱清洁导致他最终死在浴缸里(注: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民主派革命家马拉身患严重的皮肤病,时常在家中的浴缸里办公,遇刺时也是死在浴室中。);茂丘西奥的暴躁脾气则使他丧命于剑下(注:出自莎士比亚的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约翰逊上校捻着他的胡子。

“你究竟想说什么,波洛?”

“我想告诉你们,正是西米思·李这么一个人,引发了一些力量,而这些力量最终要了他的命。”

“那么,你认为钻石的事和他的死没有半点关系?”

波洛看着一脸困惑的约翰逊,笑了。

“亲爱的,”他说,“正因为西米恩·李拥有与众不同的性格,他才会把价值一万英镑的未经切割的钻石放在保险箱里!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

“确实没错,波洛先生。”萨格登警司说道,带着最后终于明白和他谈话的人用意何在的神情点着头,“他是一个怪人,已故的李先生。他把那些石头放在那儿,以便随时拿出来把玩,找回过去的岁月。他离不开它们,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没送去切割打磨。”

波洛用力地点点头。

“没错——非常准确。我看得出来你拥有非凡的才智,警司。”

警司对这句恭维有些将信将疑,这时约翰逊上校插话进来。

“另外,波洛,我不明白你为何那么在意——”

“啊,是的。”波洛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乔治·李夫人,她不小心说得太多了!她生动地为我们描述了最后一次家庭会议。她暗示我们,哦,那么天真无邪,阿尔弗雷德在生他父亲的气,而戴维看上去‘像要杀了他’。这两件事,我认为都是事实,但我们可以基于这些事实,重建自己的理论。西米恩·李为什么要把一家人都召集过去?为什么他们到的时候正好听见他在给律师打电话?显然,这一点不会错,他想让他们听见!那个可怜的老家伙,坐在椅子里,不能像年轻时那样纵情消遣了。于是他又为自己发明了一种娱乐活动,他喜欢玩弄人类天性中的贪婪与欲望,是的,以激发他们强烈的感情和冲动为乐!从这一点出发,我们再深入一些。在这场他设计的、激发孩子们的贪婪与冲动的游戏中,没有人会被漏掉。这样做才合乎逻辑,这是必然的,因此他一定也挖苦了乔治·李,和对其他人一样!他的妻子却非常小心地对此闭口不谈。对她,他可能也放了一两支毒箭。我想我们会查出来的,从其他人那里知道,西米恩·李对乔治·李和他妻子说了些什么——”

他突然停下不说了。门开了,戴维·李走了进来。

<h2>12</h2>

戴维·李把自己控制得很好。他的行为举止非常平静——甚至有些不自然。他朝他们走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面如死灰,带着一种询问的神情看着约翰逊上校。

室内灯光照亮他前额的一绺头发,勾勒出他颧骨的轮廓。他看上去非常年轻,一点儿都不像是死在楼上的那个干瘪老人的儿子。

“好了,先生们,”他说,“我能告诉你们些什么?”

约翰逊上校说:“我了解到,李先生,今天下午在你父亲的房间里,有过一场类似家庭会议的聚会?”

“是的。非常随便的,我的意思是,你不能管它叫家庭会议之类的。”

“那时发生了什么?”

戴维·李平静地回答:“我父亲那时心情不太好,他是个老人,而且生活不能自理,理所应当的,我们都应该体谅他。他特意把我们都叫去,好像就是为了,嗯,冲我们发泄他的怒气。”

“你能记起他都说了些什么吗?”

戴维平静地说:“都是些很愚蠢的话。他说我们都很没用。每一个人,家里就没有一个像样的男人!他说皮拉尔,我的西班牙外甥女,一个就顶我们俩。他还说——”戴维停住了。

波洛说:“李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复述他的原话。”

戴维不情愿地开口:“他的用词相当粗俗。他说他希望这世上的什么地方还有他的孩子,更好的儿子——即使他们生错了地方……”

他敏感的脸上露出对他所复述的话的厌恶之情。

萨格登警司抬起头来,突然警觉地向前欠身,说:“你父亲有没有特别针对你的哥哥乔治·李说些什么?”

“对乔治?我不记得了。噢,对,我想父亲告诉他今后必须减少开支,因为要降低给他的生活费。乔治非常沮丧,脸红得像只煮熟的火鸡。他气急败坏地说钱再少就不可能应付过来了,我父亲冷酷地说他必须想办法应付,还说最好让他妻子帮忙节省。这真是恶毒的挖苦,因为乔治一直很节约,精打细算,攒下每一分钱;而玛格达莱尼,我认为,她生活奢侈——甚至可以说挥金如土。”

波洛说:“这么说,她也被惹恼了?”

“是的。除此之外,我父亲还说了些别的难听的话——提到她曾和一名退役的海军军官共同生活,当然,他指的是她父亲,但那话听起来带有其他暧昧的意思。玛格达莱尼的脸涨得通红,情有可原。”

波洛说:“你父亲提到他已故的妻子——你的母亲了吗?”

热血涌上戴维的太阳穴,他握紧双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微微颤抖着。

他有些喘不上气,低声道:“是的,他提到了,他侮辱了她。”

约翰逊上校说:“他说了什么?”

戴维的语气生硬。

“我不记得了,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波洛温柔地问:“你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戴维简短地回答:“她死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她在这儿,也许,过得不是很幸福?”

戴维轻蔑地笑了一下。

“和我父亲那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谁能幸福?我母亲是一个圣人,却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了人世。”

波洛接着说:“你父亲,或许,也为她的死感到难过?”

戴维支吾道:“不知道。我离开了家。”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在我这次回来之前,我已经有快二十年没见过我父亲了。因此请你们明白,我无法告诉你们他的生活习惯、他有没有敌人,或者这儿都发生了什么。”

约翰逊上校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有很多值钱的钻石,就放在他卧室的保险箱里?”

戴维漠不关心地说:“是吗?听起来真够蠢的。”

约翰逊说:“你能简要地叙述一下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吗?”

“我?噢,我晚饭一结束就从餐桌边走开了。我觉得那样很无聊,一群人围坐在桌边喝酒。再加上我看得出阿尔弗雷德和哈里已经快吵起来了。我讨厌斗嘴,于是溜了出来,跑到音乐室去弹钢琴。”

波洛问道:“音乐室就在客厅隔壁,是这样的吗?”

“是的。我弹了好一会儿,直到——直到事情发生。”

“你具体都听见了些什么?”

“噢!一阵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像是楼上的什么地方家具翻倒了,接着就是一声非常可怕的喊叫。”他又攥紧了双手,“就像一个地狱里的灵魂在呼号。上帝啊,太可怕了!”

约翰逊说:“就你一个人在音乐室里吗?”

“嗯?不,我妻子,希尔达也在那儿。她是从客厅过去的,我们……我们和其他人一起上了楼。”

他又紧张地补充道:“你们不需要我……描述……到那儿以后都看见了什么吧,不用吧?”

约翰逊上校说:“不,完全不需要。谢谢你,李先生,没别的事了。我想,你并不知道谁想谋杀你的父亲吧?”

戴维·李毫不顾忌地说:“我认为很多人都有这个想法!只是不能确定具体是谁。”

他匆匆走了出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h2>13</h2>

约翰逊上校刚一清嗓子,门就又开了,希尔达·李走了进来。

赫尔克里·波洛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他必须承认,研究李家人娶的妻子是项很有意思的课题。有聪明机智、如猎犬般优雅的莉迪亚,有俗不可耐、摆着架子的玛格达莱尼,还有现在这位,让人舒服、有力量感的希尔达。尽管她顶着过时的发型,穿着不流行的衣服,波洛仍看得出,她比外表看起来的还要年轻。她鼠褐色的头发丝毫没有变灰,淡褐色的眼睛透着坚定的眼神,镶嵌在胖胖的脸上,闪着和善之光。他想,这真是一个好女人。

约翰逊上校的口气前所未有地和蔼。

“……我知道你们的压力都很大,”他说道,“我们从你丈夫那儿得知,李夫人,这是你第一次到戈斯顿霍尔来?”

她点头表示同意。

“在此之前,你了解你的公公李先生吗?”

希尔达的嗓音令人愉快。

“没有,我们是在戴维离家后不久结婚的。他一直不想和这个家有任何牵连,在此之前,我们谁都没见过。”

“那么,这次怎么会来呢?”

“我公公写信给戴维,着重强调他已经一把年纪,希望今年圣诞节所有的孩子都能陪在他身边。”

“而你丈夫答应了这个请求?”

希尔达说:“他会接受这个请求,恐怕都是由我促成的。我误解了当时的情况。”

波洛插话说:“能否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儿,夫人?我认为你告诉我们的事或许会很有价值。”

她马上转向他,说:“那时我从未见过我公公,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我猜想他又老又孤独,所以想跟孩子们和好。”

“那么在你看来,他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呢,夫人?”

希尔达迟疑了一会儿,接着慢慢地开口。

“毫无疑问,我一点也不怀疑,我公公的真实意图不是想和解,而是挑起争斗。”

“以什么方式呢?”

希尔达低声说:“暴露人性中最恶劣的本能,他以此为乐。他有些……我该怎么说呢,过头了,顽皮得有些残忍。他希望能让家庭成员们全都彼此不和。”

约翰逊严肃地问:“他成功了吗?”

“噢,是的,”希尔达·李说,“他成功了。”

波洛说:“夫人,我们得知今天下午发生过一件事。我想,当时的场面堪称激烈。”

她点了点头。

“你能为我们描述一下吗,尽可能如实描述,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考虑了一会儿。

“我们进去的时候,我公公正在打电话。”

“给他的律师,对吗?”

“对,他叫查尔顿先生,是这个名字吧,我不太记得了,过来一趟,因为他想立一份新遗嘱。他说那份旧遗嘱过时了。”

波洛说:“仔细想想,夫人。在你看来,你公公是有意让你们都能听到这通电话,还是说碰巧?”

希尔达·李说:“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故意让我们听见的。”

“目的就是挑起你们之间的怀疑和猜忌?”

“是的。”

“那么,实际上,他可能根本不打算改动他的遗嘱?”

对此她并不赞同。

“不,我认为这部分确有其事。他很可能确实想立一份新遗嘱。只是他乐于强调一下这件事。”

“夫人,”波洛说,“你知道,我不是官方的人,因此我问的问题或许和英国的执法官员有所不同。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觉得他确实想立一份新遗嘱,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直觉,而不是观察与推测,你个人的想法。女人,总会第一时间产生些想法,感谢上帝。”

希尔达微微一笑。

“我丝毫不介意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我丈夫的姐姐詹妮弗,嫁给了一个西班牙人——胡安·埃斯特拉瓦多斯。他们的女儿,皮拉尔,第一次到这儿来。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而且,她是这个家唯一的第三代人。她能来老李先生非常高兴,他对她宠爱到了极点。在我看来,他想在新遗嘱里给她留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在那个旧遗嘱里,他可能只给了她一笔小数目,甚至可能一点儿都没有。”

“你认识你丈夫的姐姐吗?”

“不认识,我从没见过她。我记得她的西班牙丈夫死得很惨,而且就在婚后不久。詹妮弗一年前也死了,皮拉尔成了个孤儿。正因如此,李先生才让她来英国,和他一起住。”

“家里的其他成员欢迎皮拉尔的到来吗?”

希尔达平静地说:“我想他们都很喜欢她。家里有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她呢,看上去喜欢住在这儿吗?”

希尔达慢悠悠地说:“我不知道,对于一个在南部,我指西班牙,长大的女孩来说,这里一定是个阴冷古怪的地方。”

约翰逊说:“现在这个情况,即便生活在西班牙也不会太令人愉快。好了,李夫人,我们想听你复述一下今天下午的那场谈话。”

波洛低声道:“抱歉,我把话题带偏了。”

希尔达·李说:“我公公打完电话之后转过头,看着我们笑,说我们看起来都很阴沉。接着他说他累了,今天想早点休息,任何人晚上都不要来找他。他说他想为圣诞节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差不多就是这样。”

“然后……”她的眉头因努力回忆而紧锁,“我想他说了些关于要一个大家庭才能欢度圣诞之类的话,接着就谈到了钱。他说这个家以后需要更多的开支来维持。他告诉乔治和玛格达莱尼日后必须节省,说她应该自己做衣服。我认为这真是个老掉牙的观点,因此一点儿也不奇怪这会惹恼她。他还说他的妻子针线活儿做得很好。”

波洛温和地问:“关于她,他就说了这些吗?”

希尔达脸红了。

“他稍稍提了一下她的头脑。我丈夫深爱着他的母亲,这使他非常难过。就在这时,李先生突然冲着我们所有人吼了起来,他自顾自地发着火。我能理解,当然,他的感受——”

波洛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

“他有什么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