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儿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她转身面向主教,似乎在向他求救。这位德高望重的绅士装作不为所动。他适时在心里窃喜的时候咳了一声,然后他回复神职人员的庄重。
“你们这些人,”茉儿喘不过气,“这些教人无法忍受的——”
“没错。蓝道先生跟你一样有同感。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史坦第绪太太。”菲尔博士严厉地说,“你来这里的目的是要提供证据,不是命令。我们是特地通知你一个人到这里来。我们今天所侦查到的一些内情,对狄宾小姐来说可能非常不愉快。”
贝蒂·狄宾抬起头,闪过一抹厌倦的眼神。她没精打采地说话,温软的声音似乎在询问她未来的婆婆一个问题。她说:“我有什么立场待在这里?”
此话巧妙地为这场对话注入了新元素。可以感觉到她正积极主动在想事情,让任何人忽略了她面对的悲剧。茉儿的抨击不攻自破,她降低音量说:“我希望这场无聊对话一笔勾消,就这样。要是你们有失礼之处,我会提出暗示。我一向最痛恨别人含糊其词,好像在背书我打什么鬼主意。”茉儿毅然闭上她的嘴,目光从菲尔博士的身上转至主教,“要是我势必得说些什么,就是有关于可怜老狄宾生前的那些流言蜚语。”
贝蒂再度看着她,十分好奇:“这会使情况有所不同吗?”她低声问道。
这时,修葛听见菲尔博士的铅笔轻敲桌面的声音:“亲爱的,”他突然说,“既然你来了——你难道从来没有听过关于你父亲生前的事?”
“不,我一无所知。我怀疑过一些事——但我不知道。”
“你曾经把你的疑虑告诉过任何人吗?”
“是的,我告诉过莫利。我认为这是对他坦承。”她迟疑了一下,有点困惑,脸上浮现强烈的抗议,“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要是我父亲还活着——没有人会知道,或追问这件事。现在他死了,是否所有不利于他的事都势必昭告天下……”
她撇过头,看着一扇窗子的角落,音量放得更小:“你们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觉得很快乐过。我曾经想过,我以后应该可以很快乐。为什么有人要去毁了它?”
从树林吹来夜晚的微风在屋内盘旋,沙沙作响的骚动忽而又远离,它正扰动着环绕屋子周遭的山毛榉和枫林。这段时间里,菲尔博士的铅笔一直慢慢敲着桌面。哒——哒——哒——,就像颗一直反覆问着相同问题的脑袋。
“你怀疑你父亲的过去有多久了?狄宾小姐。”
她摇摇头:“时间并不明确。但是我想我大约是在五年前开始起疑。他突然要我到伦敦去跟他住在一起。我想他可能永远要待在那里。我每星期给他一封信,由蓝道先生转交,他大概一个月回我一次,上面盖着伦敦的邮戳。所以我偶尔从法国过来探望他;我当然对可以脱离学校感到高兴。他告诉我他已经退休,不再做他从前在城里的工作,他将改行,和史坦第绪先生与柏克先生一起经营出版事业。然后,有一天下午,我们坐在旅馆的大厅,他突然看见一个人朝我们走来,他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很慌张。他说,‘那是柏克,他没有说他会来这里。你听好,不要对我跟他谈的那些事表示讶异。到目前为止,你知道我在印度待过一年,在那里——你要记得这一点——我最好的朋友足潘多顿上校。’然后他教我不要出声。”她抬手将光亮的棕发往后梳。就像她的头痛发作无法忍受,又试着装出笑容,“你们……这就是你们想知道的。但是我从来就不知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来这里的缘故。”她又迟疑了一会儿,凝望着菲尔博士,没有问半个问题。
茉儿·史坦第绪先发制人:“的确如此。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求知道内情。我还是那句老话,这是不可能的!可怜的老狄宾……我曾经听到一些佣人房里流传的蜚言——从佣人房传出来的,我敢跟你们保证。那些传言竟说他是个罪犯。一名罪犯呢!”她使劲吐出这个字眼,
“在我们继续往下之前,最好先把这件事弄清楚,”
菲尔博士宣称,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我很抱歉必须告诉你们一些残忍的事实。那些传闻是真有其事。狄宾不但是个罪犯,他还是恶名昭彰、前科累累的罪犯。他敲诈勒索、收敛不义之财,同时也是一名杀人凶手。先别问我详情。这些事都相当卑鄙下流。”
“不可——”史坦第绪太太及时住口。她盯着主教,主教缓缓对她点头:“我很遗憾,女士。”他说。
“老天,求你帮帮我们……”她摸着她惨白的脸,现在隐约看得出她紧实脸上的皱纹,“怎么会这样——变成这样——这究竟……”她目光栘向正茫然注视着博士的贝蒂·狄宾。
“贝蒂宝贝!”茉儿旋即脸上露出笑容,“我想,我是不该带你下来。你已经够不舒服的了。这些让人难受的事件,这些子虚乌有的指控……孩子!听我的话,赶快上楼躺着休息。现在,现在;一个字都不要听!像个乖小孩一样上床睡觉,要派翠西亚在你头上敷个冰袋。我继续留在这里,把这件事情弄清楚。你现在要使出你所有的力气。撑着点,我会尽全力帮你。现在,快走吧!”她松开环绕在对方肩上的手臂,贝蒂镇定看着她,再度显现出她的坚强和干练;眼神冷讽,下巴坚毅。她浅笑。
“是的,这的确改变了一些事实,不是吗?”她温柔地问,“我——不在意听到更多的事实真相。”她对众人屈屈身子,走到门边,在门口转过身。她激动起来,双颊绯红。像名斗士,她眼睛燃着亮蓝的光彩。她的唇似乎难以张合,“唯一跟这件事有关的,”她依然轻声细语,“就是莫利。你们明白吧。他怎么想,在乎什么——”她胸部剧烈起伏,微微颤抖着,“是我最在意的。请牢记这一点。”
“好孩子!”茉儿抬起下巴。
“晚安!”贝蒂关上门。她坚强性格凝聚在房间里久久不去。甚至连上校的妻子都感受到。她试着调适自己听取这些事件的来龙去脉;望着博士和主教。拾高下巴维持尊严,保持适度的冷傲。
“你可不可以好心别再用铅笔敲桌子?”她用紧绷的声音说,“那声响弄得我心神不宁……感激不尽。现在狄宾小姐已经离开了。你可以证实这些可怕的声明是真的吗?我希望,那些是有凭有据的。”
“毫无疑问。”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其中有牵涉任何丑闻吗?”
“你为什么认为会牵涉到丑闻呢,女士?”
“喔,别傻了!这是我听过最令人痛心疾首,也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我不相信。可怜的老狄宾……怎么会是卑鄙无耻之徒呢?”
哒——哒——哒——哒,就像时钟的滴答声一样,菲尔博士的铅笔敲着桌面。修葛,杜诺范很想看看他此时的表情。博士已经收拢好所有片段思绪,他低下头。
“史坦第绪太太,”他说,“狄宾曾经说服哪位女士跟他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