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抱着希望,抓住机会。“先生,如果我请你到警察局见葛汉巡官,你愿不愿意告诉巡官?”
“电话,”艾顿法官用指头比了个小手势,双手还是握在肚子前,“在那里。麻烦你打电话给葛汉巡官,请他过来。”
“先生,可是我不能碰电话,那——”
“后面厨房有个分机。用那具电话打。”
“可是,先生——”
“麻烦你。”
文斯觉得仿佛胸前被人推了一把。艾顿法官一动也不动,双手还是叠在肚子上。艾顿法官掌控全局,宛如另外有人被发现手上有把手枪,而艾顿法官从法官席上冷静地检视整个状况。文斯没多做辩解,就去打电话了。
巴洛两拳插腰、从落地窗进了屋子。如果法官对巴洛的出现感到意外,他的表情一点都不露痕迹,只是看着巴洛关上文斯身后的门。
巴洛眼睛周围聚积着细纹。他拉着身上那件旧运动夹克的领子,挺直身子有如准备奋力一搏。他镇定地回望艾顿法官,挺着的下巴显得强悍。
“你可以吓唬文斯,”带着与法官同样冷静的态度,巴洛说道,“可是,你吓唬不过葛汉巡官或警长的。”
“或许行不通。”
巴洛一翻手,用拇指指着莫瑞尔死相骇人的尸体。“是你干的吗?”
“不是。”
“你的处境不妙。你知道吗?”
“是吗?等着瞧。”
完全是一派自负之词,出于何瑞斯·艾顿之口尤其叫人讶异。这般狂妄的傲慢让巴洛诧异,他不喜欢这样的态度,因为他晓得其中的危险。
“发生什么事?告诉我,你可以信得过我的。”
“我不知道。”
“拜托,听着!”
“麻烦你,”法官用手遮住眼睛,“跟我说话时记得降低音调。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这家伙在屋子里。”
他的声音不带情感,极为有神的小眼睛转向关上的门,双掌在椅子的扶手上缓慢轻柔地移动着,这个动作让巴洛知道法官清醒得很。
“今晚,我跟莫瑞尔先生有约,”他接着说,“要谈一件正事。”
“然后呢?”
“可是我不晓得他人已经到了。今天星期六,朱尔太太不上班。我当时正在厨房准备我的晚餐,”艾顿法官带着厌恶之色说,“当我听见一声枪响,和可能是电话掉到地上的声音——是的,虽然你没有笑意,这的确是件可笑的事——8点半整时,我正在开一罐芦笋罐头。我一进客厅,就发现莫瑞尔先生现在这个样子了。事情经过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巴洛重复他的话,几乎要失去耐性。
“就是如此。”
“那转轮手枪呢?怎么来的?”
“枪就在他旁边的地板上。我捡了起来。我承认,那是个错误的举动。”
“你还承认这一点,感谢老天。你捡起手枪,在那边的椅子上坐下,就这样拿了5分多钟?”
“是的,我也只是人。对这样出乎意料的结果感到非常讶异——”
“什么出乎意料的结果?”
“没什么。”
巴洛这个时候开始怀疑老头是不是疯了。所有合理的理由都让人不由得这么想,可是直觉告诉巴洛,艾顿法官在那个时刻与平常一样冷静。或许是法官的眼神,或是转头的方式给了他这样的印象。话虽如此,一时情绪激动杀了人也可能让人异常冷静。
“你知道,这是谋杀,”巴洛指出。
“还用说吗?”
“那么,是谁杀的?”
“想必是,”法官回答,“有人自前门或落地窗进了屋子,从莫瑞尔先生脑后开枪杀了他。”
巴洛握紧了拳头:“你应该会让我为你辩护吧!”
“不见得吧?为什么我该找你辩护?”
“因为你似乎不了解这个情况的严重性。”
“你低估我的智力了,”法官一边说,一边翘起二郎腿。“听着,让我提醒你,在我还没当上法官前,我的刑事诉讼律师声誉仅次于已逝的老友马绍尔·霍尔。若是检察官比我的经验还丰富,他们就有资格把我吊死,”他微笑着。“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对不对?”
“我没那个意思。可是,如果是你从法官席上听到这一席话,你会相信吗?”
“会,”法官简洁答道。“我可以自豪地说,在评判人和判定真相上,我从来没看走跟。”
“但是——”
“此外,还有动机的问题。你应该很清楚,所有的法律都在探询犯罪动机。我有什么理由要杀害这个不登大雅之堂,却也无害的年轻人?”
就在这时,康丝坦思·艾顿进了房间。
法官似乎真的吓了一大跳。他的手划过前额,但掩不住脸上的极度苦恼。巴洛心想:他几乎跟我一样爱她,那一抹赤裸人性的光辉与他的傲慢同样明显。
康丝坦思还红着眼眶,但已经擦干了眼泪。她看来坦然平静,望着尸体的眼神超然,带着股坚定、冷漠的厌恶感。她似乎是强迫自己上下打量这具尸体,然后转向父亲。
“我不晓得你这么关心我,”她突然开口,眼眶又湿润了起来。
“你——”法官严厉地问,“怎么会在这里?”
康丝坦思没回答。
“他真是下流的……”她没办法说完。她转向巴洛,手仍不住地用力指着死者。“他要爹地答应给他3000镑,才要放弃我。
“昨天,我听到你们在这里谈论我的事。这是很自然的事,谁都会这么做。我躲在后面听。刚开始吓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后又不晓得该怎么办。听到那些话,让人心如刀割。”
她握起了拳头。
“刚开始——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事实。所以我只能带着笑、佯装不知情。安东尼到死前都不知道我晓得实情。我跟他说笑,然后跟他一道回陶顿市,可是心里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才有勇气说:‘你这个下流的——’”她停了下来。“后来,我晓得自己该做什么。我决定等今晚他跟爹地会面,就在他即将把白花花的钞票牢握在手里时,我会突然走进来说:‘一毛钱都不要给,你这个下流坯的好事我全知道。’”
康丝坦思润了润嘴。
“啊,那该有多棒!”她提高了音量,品尝着报复的滋味。“可是,今天他去了伦敦,我没办法跟踪他。我晚了一步,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到,如果我昨天就拆穿他,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很高兴他死了。他伤了我的心,这么说可能很傻,可是他真的伤了我的心!所以我很高兴他死了。可是,你不该这么做的,你不应该。”
艾顿法官纹丝不动。
“康丝坦思,”他低声冷静地说,“你想要让你的老爹被吊死吗?”
一阵静默,女孩瞬间惊吓的表情让气氛静得可怕。她做了个姿势,像是要用手把嘴巴捂起来。接着,她好像在听什么声音,大家也跟着竖起耳朵。一片寂静中,只听得见海浪声。然后,往门厅的门把响起了转动声,文斯警官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