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原因就在这儿!”索林顿了一下。“问题就是,我不希望你跟希莉雅碰面。”
“噢?为什么?”
“总之至少目前还不要。之后,也许——”
“索林,”何顿说,两手插进口袋,“这几分钟以来,我很清楚地感觉到,你使出高超的外交手腕想要跟我讲些什么。你想讲什么?为什么不希望我跟希莉雅碰面?”
“没什么,真的。只是……”
“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希望我跟希莉雅碰面?”
“呃,如果你非晓得不可的话,”索林平静回道,“我们有一点点担心她心智不太平衡。”
这会儿,静默蔓延得叫人难以忍受。
除了台灯散放的一圈光亮,还有沾染余光的白套沙发和晶亮地板上那条地毯的边缘,这间硕大客厅其他的部分都已遁入黑暗。17世纪一个德沃何家的人从意大利带回来的镜子、来自凡尔赛的雪维尔镶瓷柜子、靠在另一面墙的第一帝国时期小长椅,全都遁入阴影里头。从长长的落地窗望出去,外头花园的上方只见明亮疏星还有隐约就要上升的月亮。
唐纳·何顿别过身缓缓绕着房间走,视而不见地审查每样对象。他的脚步清晰可闻。索林盯着他看。何顿还是没开口,绕行房间直到他站在台灯旁边和索林对面相望。
“你是想告诉我,”他说,“希莉雅疯了?”
“不,不,不,”索林不以为然,堆满笑容装得很开心。“没那么严重,当然。我敢说,碰上好的心理医生肯定能治好;也就是说,只要她肯去看诊。至少,”他迟疑道,“我希望还没到更严重的地步。”
然后何顿做了索林或许最无法预期的事。他开始大笑。索林大惊。
“这种事你也笑得出来!”索林责怪道。
“对。我是能在里头发现笑点。”
“噢?”
“首先,”何顿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说什么温和灰眼的希莉雅脑子脱线,真是荒唐,想到这点他又笑起来。“其次……”
“怎么样?”
“打从一开始你诡计多端地想要不着痕迹地诓我时,我就猜到你是打算摆脱我,好帮伟大的德芮克·荷斯果先生开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这话打哪儿说起!”索林叫道,显然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不过话说回来,”他想想又补充道,“如果她真能嫁人的话,怕也找不到更好的对象。保守党下台以后,他还保住席位,而且前途看好。反观你(这么说请包涵,老哥)可不是什么上选;你同意吧?”
“同意,”何顿说。刚刚那句“如果她真能嫁人的话”叫他全身一阵骇寒。这一骇倒是让他是神智清明起来,猛然警醒,稳住心神。“先不提德芮克·荷斯果先生。咱们还是回到希莉雅发疯的问题吧。”
索林做个很不以为然的手势。
“别说那两个字!听了刺耳。”
“呃,那就说心智失衡好了。外在病征是什么?”
索林让自己的视线飘开,仿佛是想不转身就望出他后头的窗户。
“她——会说些事情。”
“说些什么事?”
“不可能的事。不合常理。而且——呃,听来恐怖,”索林嘀咕道。他突然回看何顿,脸孔阴郁泛白。“我很疼希莉雅。比你想像中还疼——真希望你清楚整件事的始末。绝对不能闹丑闻。永远不能闹丑闻。不过,如果她还跟先前一样讲个不停……”
“讲什么?”
“抱歉,老哥。现在没时间深谈。”
“那就该由我来告诉你啰?”
“告诉我什么?”
“她会不会是一直在讲,”何顿问道,“玛歌的死不是自然因素造成的?”
星星原本在黯黑的花园上方熠熠发亮,这会儿随着月亮升起而微淡下去了。索林跟何顿都定住没动。
“你知道,”何顿继续说,“就算希莉雅脑袋完全坏了——”何顿忍不住全身打颤——“你又何必这样焦虑地不让我见她?毕竟,我算是老朋友了。我不会伤害她。原因只怕是你很清楚玛歌死因可疑,担心我会支持她的说法。”
何顿往前踏几步,拖着细碎的步伐。
“听着,索林,”他温和地说,“你想得没错。我的确会支持她的说法。而且如果你耍什么花招对付希莉雅,或者想要耍什么花招对付希莉雅——”他两手摊开又合上——“那就要请老天保佑你了。我这只是个小警告。”
索林瞥见他的眼神,也瞪眼回看。索林说的下一句话听来近乎怪诞。
“你——你变了,”他抱怨道。
“我变了?你自己呢?”
“我?”索林跟他一样讶异。“没有吧。我想没有。我还是做同样的营生,没有改行。而且如果我们真有什么——呃——要辩的话,可以看看是谁占上风:是身经百战的大师,”他自满地拍拍自己胸脯,“还是你。”然后他的表情又紧绷起来。“我们是多年老友,你该晓得这样说我不公平。”
“是吗?老天在上我还真希望我有同感呢!”
“真是冤枉,唐,”索林犹豫着。“你想听听我不希望你见希莉雅的真正理由吗?你承受得了吗?”
“当然可以。怎么样?”
“怎么样!希莉雅差不多已经忘了你这个人了。”
惟一能抽掉他精神支柱,叫他站不稳的也只有这件事。他泄了气。索林同情他。
“唉,面对现实吧,唐,”他说。他走过去,一手搭上何顿的手臂。“希莉雅曾有一段时间很爱你,你呢——就我所知——我是从玛歌那儿听来的——曾经跟她求过爱,然后突然又说永远不想再提这件事。”
“我是天杀的笨蛋!”
“呃,”索林耸耸肩,“这就搁下不讲了。我个人觉得你不是。重点是,你给了她很多时间把你遗忘。要是你现在露了脸,结果会如何你倒说说看?”
“干嘛要有结果?”
“希莉雅目前的心智状态很危险。嗯……你好像不相信。不过玛歌过世对她打击很大,这你总相信吧。她崇拜玛歌。这你同意吧?”
他无法否认。“对。玛歌一直是她的偶像。”
“而且打从战争爆发以后,你又看过希莉雅几次呢?”
“1940年以后,只有两次。哪儿有麻烦,葛来郡人就被派到哪儿:非洲。然后,1943年时,我又被征召到情报单位接受特训。语言训练,你知道。然后……”
“1940年以后,只有两次,”索林嘲弄道,语带同情。“希莉雅身体不适,唐。打从希莉雅还是小孩的时候,妈妈咪(你还记得吧?)就老说她担心她。我跟你直说了吧,唐,要是你现在起死回生,在她已经忘了过去那段感情的时候掀开陈年旧事的话,后果我不负责。这点你懂吧?”
“算是懂吧。嗯。”
“所幸,正如我刚才跟你讲的,希莉雅今晚不在这儿。不过你倒是看看那头开向前厅的门吧!要是希莉雅跑回来突然看到你人在这里,你说后果会是如何?要是你对她还有感情的话,唐——只要还有一点点——你就不能冒这个险。难道你能吗?”
何顿双手紧按前额。
“可是……你要我怎么做呢?”
“离开,”索林沉稳答道。
“离开?”
“回到阳台楼梯那儿,”索林指过去,“你的来时路。你先前从那儿过来时,桃乐丝·洛克和我以为你是个——”不知怎么索林好像不喜欢“鬼”这个字眼。他住了口。他瞥过自己肩头,望向窗户。“可怪!”他说。“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外头。可是没有。也罢。”
他转过身,一手搭在何顿的手臂上。
“走吧,唐。毕竟,整件事都是你的错。你突然这样冒出来会叫她无所适从的,希莉雅可不会感谢你。你曾经有机会,而且不管原因是什么,都是你自己搞砸的。”
“是因为……”
“我晓得,是因为那时你一年只赚几两银子;这点我向你致敬。但话说回来,你等于是朝她脸上打一拳。她已经把你忘了。想想后果会有多可怕——要是……”
索林再次住嘴。他的手从何顿的手臂落下。他的视线越过何顿的肩膀,盯着通往前厅的门,表情古怪到他的同伴不由自主地转过身。
通往前厅的门开启,希莉雅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