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女郎她死了 约翰·狄克森·卡尔 5348 字 2024-02-18

当我醒来时,眼前最先浮现的是一张旧安乐椅,以及映着阳光的蕾丝窗帘边儿。

我刚醒过来,半天没认出那把椅子,甚至也没认出这就是自己面对后花园的卧室。我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而且心情平静。身下的大床上像是铺满了天鹅绒。然后我看到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正俯身看着我。

“早上好啊,医生。”他随意地打着招呼。

我用胳膊撑起身子,亨利·梅利维尔瑟缩着从床边退开,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握着双手靠在拐杖上,鼻子里哼了哼。

“你睡得可真够久的,”他继续说,“对你来说这很好。贝拉·沙利文可算帮了大忙。当她把下了药的热巧克力奶端给你时,万万没想到自己做了多大的好事。”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猛地回想起前晚的事。

“噢!别想站起来!”亨利·梅利维尔警告道,“舒舒服服地坐好,等会儿他们会送吃的上来。”

“我是怎么回来的?”

“孩子,是我送你回来的。”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是吗?听证会!听证会几点?”

“噢,孩子!”亨利·梅利维尔阴沉地说,“几小时前听证会就结束了。”

窗户大开着,四周一片宁静。我能听到隔壁家的母鸡在鸡窝里咯咯叫个不停。我用一只胳膊撑住身体,暗想着,什么时候仁慈的上帝才能赐予我些微好运,别让我所做的一切全都以悲剧收场。

“我们的朋友克拉夫,”亨利·梅利维尔继续道,“克拉夫说幸好你身体状况无法作证。如果你去了,肯定会惹来大把麻烦,我想你跟我一样清楚他说得没错。”

“听证会的结论是什么?”

“受害人心理崩溃,双双自杀。”

我坐起身子,把枕头倚在背后。

“亨利爵土,我昨晚穿的衣服放哪儿去了?”

他摇了摇大头,目光一刻也没从我身上移开。

“就挂在那边椅子上。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去外衣右边口袋里找找,就知道原因了。”

“医生,口袋里什么都没有,不管是哪个口袋。”亨利·梅利维尔答道,“我们找过了。”

莫莉回格伦吉在房门上轻敲两下,把头伸了进来。她穿着围裙,看起来容光焕发。贝拉·沙利文一脸担心地跟在后面。

莫莉问道:“医生可以吃早饭了吗?”

“嗯哼。”亨利·梅利维尔说,“最好替他端上来,在卧室里吃。”

莫莉叉着腰,默默地看了看我。

“以前你也吓唬过我们,”她终于开口说道,“但没有一次比昨天更吓人。不过,我还是晚点再对你说教好了。”

说完她走出房间,重重地带上门。我处在无助、挫败和处处受挫的状态中,倒能平静地面对一切。

“这么说,克拉夫成功了。”我说,“他得到了想要的结论,不管我们其他人怎么拼命,反正他不用操劳了。不过这真是耻辱。因为我已经明白了整件事合理的解释。克拉夫的自杀论大错特错。”

亨利·梅利维尔掏出一支雪茄,在指尖转动着。

“孩子,你就这么肯定自己找到了案件真相?”

“昨天夜里一点钟我本可以证明一切。现在……”

“在大部分案件的最后,”亨利·梅利维尔大声说道,他拿出一根火柴在长裤臀部位置划燃,点上雪茄,“都是老头子我坐下来,向蠢蛋们解释案件始末。这次姑旦反过来好了。”

“反过来?”

“由你,”亨利·梅利维尔说,“来告诉我。你也知道凶手是谁?”

“是的。”

“这个……好吧。医生,我必须承认,如果像马斯特斯之流胆敢挑战我的推理,我肯定会大发雷霆。不过让我们彼此核对一下好了。凶手是我们之前怀疑过的某个人吗?”

我眼前浮现出某个人的面庞。

“至少我一眼看去不会怀疑他,”我说,“总之,他是个凶残的恶魔。我搞不明白,我们怎么会被这么个熟悉且喜爱的人蒙骗了这么久。”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进来的是保罗·费雷斯。

“很高兴你身体好起来了,卢克医生,”他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打领带,“莫莉说你醒了。如果你身体允许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亨利·梅利维尔眨眨眼,转过身。

“坐下来,孩子。”他木然地说,“克劳斯里医生正要告诉我们凶手姓甚名谁,作案手法如何。”

有那么一刻,费雷斯手放在领带上,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他皱起眉头,狐疑地看着亨利·梅利维尔。后者挥了挥雪茄。费雷斯坐在我的安乐椅上,转了个圈。空巧克力奶杯子和我的烟斗就放在他身旁的小桌上。费雷斯刚刮过脸,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微笑地注视着我。

“昨晚我就坐在这儿,琢磨着本案证据。我一项一项地在脑子里过着,就像在法庭中作证一样。但是怎么想也毫无头绪。突然我想到电话线被切断和汽油被放光的事。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干?”

亨利·梅利维尔从嘴里拿出雪茄。

“你怎么想?”他催促道。

我闭上眼,发生的一切再次生动地浮现在眼前。然后我继续说起来。

“星期六晚上刚下雨的时候,巴里·沙利文明确表示要把沙滩椅搬进屋去,免得被雨淋坏。他让我和丽塔先回屋,自己留下来处理。不过,事实上他没有搬走那些沙滩椅。昨天我去蒙荷波时看到它们还在草地上原处放着。虽然没搬椅子,沙利文肯定做过什么,因为我看到他进屋之后用手绢擦着手。关于这一点,我敢肯定,他是去放掉了车里的汽油。”

费雷斯站了起来。

“沙利文,”他问道,“居然是他干的?”

“是的。电话线也是他和丽塔切断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样一来,我和阿莱克,温莱特想要报警的话,就必须步行至临肯比,甚至更远的地方。

“不管是阿莱克还是我都走不快。很明显我心脏有问题,阿莱克则是关节有毛病。我们两个无论是谁,想要走上四英里,不花上两个钟头可办不到。到了临肯比之后,我们还要打电话通知警察,之后警察才能集齐人马赶去蒙荷波。因为种种原因——包括阿莱克的晕倒,还有我的耽搁——警察直到凌晨一点才赶到现场。”

亨利·梅利维尔木然地继续抽着烟。

费雷斯疑惑地皱着额头。

“不过我还是得老调重弹,”他反驳道,“即便你们俩被困在现场,警察迟早会来。”

“没错,”我提高声音说道,“不过这样一来,警察直到涨潮时分才能赶到现场。”

莫莉·格伦吉再次走了进来,这次我完全没听见。

专心致志的时候就是会心无旁骛。我看到莫莉面色震惊地站在床头,捧着早餐托盘。贝拉跟在她后面。我机械地接过盘子放在膝头,其实根本不想吃东西。

很显然,两个姑娘都听见了我刚刚所说。她们不肯离开卧室,一言不发,静静地站在一旁。

“星期六晚上九点半,我来到情人崖边,发现他们俩显然刚刚跳了崖,潮水已经开始上涨,水面慢慢升高。当阿莱克问起警察干吗不去悬崖底部调査时,我告诉了他潮水状况。

“好,现在让我们看看潮水涨到最高时能上涨多少英尺,“我看着亨利·梅利维尔说,“亨利爵士,这点你应该清楚。星期一我们开车去画室的时候,克拉夫提到了这一点。”

然后我转头看着贝拉说:“而且你也应该清楚,年轻女士,莫莉在说起从海上去悬崖洞穴时曾经提及,高潮时,水位会上涨将近三十英尺。

“没错,情人崖边的绝壁有七十英尺高。但在高潮前后,从悬崖顶部跳进海中,对两个擅长游泳和跳水的髙手来说,并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们都知道,丽塔·温莱特和巴里·沙利文都是个中高手。”

卧室内寂静无声。

费雷斯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又闭口不言。亨利·梅利维尔一直抽着烟。莫莉坐在床脚,在紧张而安静的气氛中吐出一个词:“但是……”

我打断她说:“让我们回头看看我在当晚九点半的冒险历程。我发现他们显然刚跳崖时,吓了一大跳,心情难受不已。不管是阿莱克还是我,发现他们跳崖自杀之后肯定都会震惊而难过。正因如此,他们选中我们俩做目击证人。

“正如我告诉亨利爵士的那样,当时我心情太过难受,没怎么注意周围的一切。我只是在云层密布的黑夜里,借着昏暗的手电筒光看到了一些痕迹。我不是刑侦专家,不过还是迅速发现了脚印特点——实际上,我在前文中详细记录了这一发现:一排足迹在前,步伐坚定有力;另一排跟在后面,步幅较小或者说步伐较慢。

“不过昨天,我们在大白天再次看到这些脚印时,亨利爵士指出了几个特点。首先,脚印重心在脚尖部分,留下脚印的人要么走得很匆忙,要么干脆在小跑。其次,两排脚印并排在一起,步伐一致、步幅整齐。

“正是亨利爵士的话勾起了我潜意识里的记忆。

“整个花招的关键之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人以为,我在当晚九点半看到的脚印和警察在凌晨一点派专家检查的脚印,是相同的两排。”

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莫莉·格伦吉甚至没提醒我面包、咖啡和培根都凉了。她坐在床尾,一只手按在胸口,惊讶地睁大了眼,脸上甚至有一丝鬼鬼祟祟的神色。

“谜题书!”她叫道。

众人吃惊地转头看着她,她这才解释起来。

“我跟卢克医生说过,我家里有本谜题书,也许能帮忙破案。那本书里提到了一个谜题,表面上看,两个人看似跳下了悬崖。实际上,是其中一人穿着自己的鞋走到悬崖边,然后换上另一个人的鞋倒退着走回来。丽塔和沙利文没准儿就是这么办的。悬崖边有一丛小草,刚好可以在草丛里换鞋。不过亨利爵士说这没用……”

她眼光游移着看向亨利·梅利维尔,后者面不改色地继续“叭叭”抽着雪茄。

“是的,”我说,“他们俩正是这样伪造了最初两排脚印用来骗过我的眼睛。当然,他们知道这种把戏骗不过警察。”

费雷斯猛地坐直身子,慢慢用手遮住眼,好像在检测自己的视力,脖子上的喉结不断抽动着。

“好吧,这也许能解释他们如何伪造出第一组脚印,”他说,“但见鬼的,他们是怎么伪造出第二组脚印的?”

这是我最难以原谅丽塔的地方。即便我一再对自己重复,她出发点是善意的。

“他们俩可能就在不远处等着我,直到我走出大屋来,看到他们留下的伪造脚印。为了确保有人出来査看,他们故意把后门打开。我作为目击者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因为到那时候,阿莱克已经喝得醉醺醺了。他们需要清醒的、能取信警方的证人。

“我看到了伪造的脚印,信以为真。回到大屋时,非常——非常难过。不过别管这个了。”

“你怎么还能为那个女人说好话!”贝拉·沙利文尖叫道。

莫莉有些吃惊,我让她们安静下来。

“然后他们轻轻松松地穿过开阔地,来到海盗穴中。你们都知道那个洞穴。行李已经事先放在洞中,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他们在洞里脱下日常穿着的衣服,换上游泳衣,再回到情人崖边。蒙荷波离最近的民居也有四英里远,如果他们避开大路,根本不会被人看见。当然,他们俩都穿着鞋子。

“他们一直等到潮水涨起来才开始行动。后院的红泥地任何时候都软得像沙滩一样,当晚因为才下过雨,地面更加湿润。他们俩只需要简简单单地穿越泥地,再次走向情人崖边。不过这次,他们推着……非得要我明说出来吗?他们推着什么?”

莫莉·格伦吉捂着额头,喘息道:“园艺滚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