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我向他提起那张名片时,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那就是说塞文伯爵“刚才”在家了?’呼吸急促而且吃了一惊,似乎他递名片进来只是随手碰碰运气似的。而且对于我接下来直截了当提出的问题,他更为惊慌,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他为什么这么吃惊呢,马斯特司?”
“我那时说,塞文伯爵像是被地狱之火卷走一般消失了,只留下外衣而已。我们开了灯,波蒙特看见了地上的衣服和青铜神灯。他喜不自胜—像一只硕大的猫一样伏在窗台上,喜形于色。”
“于是我接下来就直入正题;‘你着见塞文伯爵了,对不对?’然而马斯特司,他非常诡异地笑了笑一一看,就是他现在这种笑容!然后说,没错。”
“他之所以这么说,当然是因为这样一来就出现了第二起超自然的失踪事件,青铜神灯的名头必然再次水涨船高,阴森可怖的外衣又增一层,岂不正合他的心意?波蒙特与阿里姆·贝大同小异,都是欺世盗名之辈罢了……”
波蒙特微微一震,那副神态竟真有些猫的感觉,仿佛一对前爪已蓄势待发。
“只不过,波蒙特更狡猾那么一些,”H.M.说,“因为他所看到的那个开本特利穿过铁门的人,根本不是塞文伯爵。”
“不是……我父亲?”海伦惊问,“那他是谁?”
“桑迪·罗伯森。”
过了片刻,桑迪望去已是方寸大乱,H,M.接着说:
“昨天中午过后,塞文伯爵的确开那辆车从伦敦出发。但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和罗伯森一起。他们首先开往—至少塞文伯爵认为他们首先是开往——格洛斯特的那家古玩店,去取回那匕首和香水瓶。
罗伯森做好了谋杀的准备。但他究竟要怎么进行?唯一的方法……
嗬!灵光乍现!假如塞文伯爵也‘人间蒸发,岂不妙哉?步他女儿的后尘!”
“注意,罗伯森对那女孩真正的去向一无所知,在那种情况下塞文伯爵不可能对他透露分毫内情,实际上也是如此。其实罗伯森根本也不关心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只不过,如果海伦真的以许多人想象中的那种方式死去,他那通过结婚谋取富贵的大计就难免受挫了。
我估计这计划他琢磨了好几天,昨天下午终于付诸实行。”
“天色昏暗,大雨倾盆。他疾速驶向格洛斯特,塞文伯爵就坐在身边。他开到河边那条路,在我们西面将车停在路上最僻静之地,意欲扼死这个可能将他送到埃及方面前的老人。
但其实还用不到扼死的力道,只是略一用力,骤然的窒息便诱发了老人的心脏病。他用车上的工具将尸体沉入河里,即便日后发现,也是一堆难以辨识的遗骸罢了。随后他又选择了塞文庄园后侧围墙的一个地方把车停下,事实上也就是那扇小后门的位置附近。就算你们原本不知道这扇门的所在,应该也听马斯特司提过吧。
他事先已经留下了塞文伯爵的帽子、外套,还有钥匙。但一开始并没派上用场。
他先步行进来探察情况,没被人发现。几天前雇来的园丁已经都辞退回去了,因为没有必要再留下他们。而警方又只有晚间才会来巡视。
于是罗伯森发现庄园内的情况与他所料大致不差;铁门敞开,正如塞文伯爵通常安排的那样,门房里的看门人他从来没见过。他所要做的,就是切断门房与大宅之间的通讯联系——把仆役长餐具室外的电话线路剪断即可。”
“上上下下步行花了不少时间。不过他还是安然回到车里。他驾车绕到前面,以五十英里的时速长驱直入穿过铁门。昏暗的雨幕中,柏特·莱昂纳德只能看见一张‘看上去很老’的脸一闪而过—如果忽略步伐和头发、还有身体气质的话,单就面容而言他看起来的确像有五十岁,不是么?——而且这张脸还隐蔽在下拉的帽檐与竖起的衣领之间。
还记得么,此后就没人去辨认驾车穿过铁门的那人究竟是谁了。而柏特·莱昂纳德更是不可能将此人与后来那个显然年轻许多,身穿流行款式的运动夹克与法兰绒上衣的人联系到一起。
其他就没什么可说了,但随后这次极其大胆的表演不能不提。他一直把车开到书房外面,打开侧门,把帽子和外套放到地上。所有的报纸都报道过一件事—吉特·法莱尔遵从海伦小姐的愿望,已将青铜神灯放到她闺房的壁炉之上——所以他知道青铜神灯的所在。于是他从书房旁边的墙内旋梯上楼,从海伦房里拿走青铜神灯—当时吉特与奥黛丽已下楼去了餐具室—放到书房地板上,然后在雨中离开大宅。青铜神灯的又一次诅咒就是如此这般被炮制出炉的。”
“五点时。他从格洛斯特一个街头公用电话亭打来那通电话。后来当来自伦敦的晚间列车到站时,他便装模作样地重新现身。我还有一个问题,波蒙特先生!”
“嗯?亨利爵士?”
“昨天下午四点半,你看到有人开着本特利穿过铁门了吗?”
“不错。”一直极少发表意见的波蒙特轻轻点头,微微一笑,但笑容却有点可僧。
“你看见的那个人是谁?”
“是罗伯森先生,”波蒙特答道,然后伸出手,“若您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可以拿走青铜神灯了吧?”
吉特·法莱尔周身笃然腾起一阵没来由的恐俱,倒不是全然因为正一言不发、痛哭流涕的桑迪。
“亨利爵士,昨天晚上便揭开了真相,”波蒙特解释道,“他找到了海伦小姐,但却不得不承认,他相信她的父亲已经死了。然后他到饭店来见我—千真万确!—提出如果我肯把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的话,便可免受起诉—而且我还能得到脊铜神灯。”
“青铜神灯,”海伦重复了一遍,她呼吸急促,俏脸上顿现嫌恶之色,“你现在还想要这东西?”
“为什么不呢?”
“我已经证明了—告诉你,我已经证明了—我所希望证明的一切,所谓的诅咒全是无稽之谈,而你还想要这盏神灯?”
“亲爱的女士,”波蒙特笑道,“你所证明的恰恰相反。为了挑战公众舆论的力量,为了设计这套愚蠢而又危险、将为世人所笑的戏法,你已经将自已的父亲带到了死神面前。阿里姆·贝刚才就对你说过了,我转过屋角时都听在耳中,青铜神灯可以给我了么?”
“仁慈的真主啊!”阿里姆·贝尖叫着,双手不停拍击胸膛。
“拿去吧。”H.M.说。
青铜神灯懒洋洋地躺在炽热的阳光下,波蒙特小心界翼地将其捧起。
“此物沾染了鲜血,”他说,“当那位涕泪交流的年轻人罗伯森先生于不久后某个清晨八点被带上绞架时,它身上的血腥又将更深一层。既然天谴已至,死亡终将降临,落到谁头上又有何区别呢?我在记者面前就会如此声明,而且已经照办了。”
桑迪·罗伯森整个人瘫倒在露台上,一拳又一拳死命捶击着石板地,巨大的恐俱令他全身抽搐不已,既可笑,又可怖。
“别让他们抓住我,奥黛丽,”他们听见他说,“看在上帝分上,别让他们把我带走!”
波蒙特望着海伦;”这都是你的所作所为啊,亲爱的小姐。”
“你在记者面前说那些是什么意思,孩子?”H.M.粗重的嗓音缓缓问道,“我还以为你一直对自己的身份保密呢。”
“到目前为止暂且是如此,”波蒙特温和地回答,“然则这实在是个绝好商机,错过未免可惜。这是您昨晚离开饭店之后,一个死人的声音告诉我的。”
“发生在我对你挑明一切之后。而且在你知道塞文伯爵已死之后?”
“死者和我对话,是倚仗了您理解范围之外的力量,”波蒙特答道,“我想报纸上很快就能看到了。我知遒该如何利用青铜神灯的力量,冥冥之中关系着塞文伯爵的许多千丝万缕都对我敞开,而这些恐怕是您无力挑战的,”随后他的声音为之一变,但嘴边和眼角的笑意岿然不动,“谢谢您将神灯相赠,老蠢材。日安。”
“等一下,孩子。”H.M.悠悠然轻唤道。
他的话音中有某种东西,令波蒙特不由得转过身来。阿里姆·贝原本在他身后礼节性地致意,顿时也停住了动作。
“班森!”
“有何吩咐,亨利爵士?”
“你还有件小事要办对吧?”
“非常正确,先生。”
一种没来由的热望吸引住了吉特,他注视着班森走向某张椅子,一张空着的藤椅,就是那张班森一直暗暗往视着、之前还不让曼斯菲尔德小姐坐上去的椅子。
班森将这张藤椅往后推开。
露台平滑的地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一块约一尺见方的石板向下倾斜约六到七英尺,瞬间变成一扇活板门的形状。不难发现,其内部是靠砖块支撑的,而迄今为止控制着这个机关的便是那张不起眼的椅子。
这便是通向那个仿造地牢的入口,想来定是十八世纪那位伯爵夫人奥格斯塔的心头大爱。吉特虽然早已知晓,却一直将其忘在脑后。此刻它总算派上了用场,想来奥格斯塔地下有知,也定会拍手称庆、雀跃不已吧。
约翰·格林,第四任塞文伯爵,缓缓从里面那段陡峭的楼梯走了上来。塞文伯爵那茶褐色的皮肤此时看去竟也透出明显的苍白,双腿微颤,一手在外套里按着心脏部位。但他毫无疑问还活着。
露台上此时有九个人面对着塞文伯爵或站成坐,却无一人有丝毫动弹。桑迪·罗伯森是个例外,呆征片刻后,他突然用肘部勉力将自己支撑起来。此时,H.M.那沉重却又温和,同时还显得很无辜的嗓音又再次作响;
“嗯哼?”他对波蒙特说;“关于青铜神灯的所谓神力,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塞文伯爵——大家都听到了他气喘吁吁的呼吸声——缓缓走向桑迪·罗伯森,“站起来,”他说,“你不会被起诉的。不过请你滚出去,滚!给我滚!”
H.M.叼着那根已经熄灭的雪茄,还在打量着波蒙特;
“看见了么,孩子,”他的话那地有声,“昨晚我离开你下榻的旅馆时,我确实以为塞文伯爵生还无望。的确。
于是我去了茱莉亚·曼斯菲尔德的古玩店问她是否愿意今天过来把事情讲清楚。当时她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有位中年绅士可能是遭人暗害,被两个农民从河里营救上来。他心脏病严重发作,但嘴里一直含混不清地在说某些和这间古玩店有关的事情,于是他们将他送去医院了。”
“我们便匆匆赶去。幸喜罗伯森的活儿干得不太利索,估计他下手时太过惊恐了吧。医生们不让他这么快出院,但今早塞文伯爵本人坚持要和我一起过来,所以我从中小小斡旋了一下。曼斯非尔德小姐也同路前来,我暗中用车将他们接到此地。因为时间有限,只来得及嘱咐班森将必要事项安排停当,然后又安慰海伦说她父亲虽形容枯搞,但却总算保住了性命。”
H.M.微鞠一躬,依然斯斯文文地端详着波蒙特。
“孩子你看,我还真以为你也会试着来这么两手小把戏的。而年轻的罗伯森少不得要被好好修理一顿。现在有劳你在回城里之前,先把那金匕首和金香水瓶归还塞文伯爵,否则少不得要请你到牢里坐坐。我说,你向记者爆完料之后,真的还想要这青铜神灯?”
波蒙特呆若木鸡,掂量着手里的神灯。
他稍微往左侧一转,手臂一甩,那姿势一点也不像个神秘的预言家,反倒颇有棒球选手的风范。青铜神灯随之飞越栏杆,在空中画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砰的一声落地,沿着浅浅的斜坡滚到了荷兰式花园里。波蒙特略一欠身,扭头扬长而去。阿里姆·贝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桑迪·罗伯森蒙着眼睛,颤抖着走进饭厅的拱门。奥黛丽·维恩面色煞白,目光幽幽扫过众人,旋即紧紧跟上桑迪。他们看见奥黛丽挽住了桑迪的胳膊。
海伦走到吉特身边,吉特紧紧环抱住她。塞文伯爵微笑着向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伸出手。
“班森!”
“老爷您有何吩咐?”
塞文伯爵扭头看着仆役长
“可以让记者们进来了。”他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