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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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为恐慌,不过你之前早就恐慌过一次了。因为在前往皮靴旅馆的路上,你杀了米尔德里德,莱昂丝……”

“当心!”不知是谁尖叫出声,凄厉而惊惶。布魯斯一震,说时迟那时快,波雷也几乎在同时扑上前来。

毫无疑问,布鲁斯原以为对方会抬手向上刺出这一刀。接下来的进展险些就断送了他的性命。那长达五英寸、仅有发丝般细薄的刀刃如电光一闪,径直往下劈来,妄图一举划开他的小腹。

门外窥视的众人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目力所及仅能勉强辨认刀锋所向。只听得沉重的布料撕裂声,几乎是同时,布鲁斯往后一跃,重心变换,随即顺势挥出左拳。

这一击蕴含了肩部的力量,恰恰击中波雷两眼之间。波雷踉跄着倒退数步,撞上吊着的女尸,尸体发疯般摆动起来,波雷蹒跚着跌了过去。

波雷脚步刚一乱,布鲁斯便箭一般欺身上前。但波雷已有警觉,笑容不改,他两眼间的前额上,一片红晕扩散开来。波雷执刀的那只手快速挥动着,布鲁斯犯了个错误,尝试要去擒住他的手腕,但刀锋又挥了过来,布鲁斯后仰躲闪时脚下立足不稳,一记右拳也没能打中波雷。

波雷开怀大笑。

两人都退开几步,气喘吁吁。他们开始拖着脚步,隔着那具尸体兜起圈子。波雷向左一步,布鲁斯也依样画葫芦;波雷再往左,布鲁斯也还是往左。

五秒过去了,十秒,十五秒……

这时他们在门口可以看见布鲁斯的脸了,只见他双眼放光,马甲上从腹部到胸口被割开一道大口子,衬衫从里面露了出来。布魯斯的手像是护着伤口一样挡在上面。

他的声音异常激昂:“你他妈的是个草包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就不肯扔掉刀子然后……”

“啊哈!看来你很害怕咯,不出所料。”

“来呀,”布魯斯说,“闭上你的臭嘴,今天你插翅也难飞。”

现在步步进逼的换成了布魯斯,身后髙耸着巨大的黑影。他的脑袋时而向左晃晃,时而往右晃晃,屈起手肘,十指如章鱼触角一般舒展开来。

“你刚才说到米尔德里德·莱昂丝?”波雷喘着气。

“你要干什么?还想分散我的注意力?”

“说得好像我能办到一样!——别,别激动!把话说清楚!”

“要说什么?”

“米尔德里德·莱昂丝?”

“这就是米尔德里德·莱昂丝,”布魯斯停在那罩着头巾的尸体旁边,抉住它一条腿,令其停止摆动,“她本是你的帮凶,却还是命丧你手。托基那次假谋杀的真相警方已经全部掌握了。”

波雷呆立当场。

“你撒谎!”

“是吗?那么我怎会如此凑巧地就听来了呢?”

“米尔德里德·莱昂丝……”

“她也读过了剧本,然后到格拉纳达剧院来找我,承认她曾经认识你。她昨天和丹尼斯·福斯特、贝莉尔·韦斯搭同一趟火车来到此地,准备先和我碰头,然后就要去找你。但她比他们晚离开西克莱斯特车站,小心翼翼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现在你对我这些话总该有些兴趣了吧?“

“这可未必。”

但布魯斯注意到那刀刃已经静止下来,杀意完全消散在空气中。

“我的两位朋友开始和其他人聊天,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马斯特司总探长,”——这时刀锋寒光一闪——“还有一个名叫麦克费格斯的高尔夫球教练。他们像在球场上扎了根似的半天没挪窝。于是米尔德里德·莱昂丝偷偷绕上通往艾德布里奇那条路,想找个不起眼的地方穿过髙尔夫球场赶到皮靴旅馆。

“同一时间,在艾德布里奇,你正钻进达芙妮的轿车……”

“你撒谎!”

“是你自己告诉我们的。”

“那又如何?”

布魯斯的眼神与声调简直像在催眠:“你驾车行驶在前往皮靴旅馆的马路上。天快黑了,你看见米尔德里德·莱昂丝正穿过球场。

“四下无人,只有你们俩。你停下车走出去,在路边埋伏,抓住了她,”布魯斯做了个恶鹰扑食的手势,“你把她挟持到哪儿去了?”

“我想应该不是海滩。这里的沙滩非常粗糙,到处是尖锐的碎石,虽然也有些沙砾,但根本不是在她脸上、还有我用来给她擦脸的手帕上那种细滑的白沙。那样的白沙在哪儿才有?高尔夫球场的沙坑里。瞧瞧她这双眼睛!”

他一伸手扯下了女尸脸上的围巾。

布魯斯冷不丁将女尸往前一推,贝莉尔不禁低低惊呼出声。丹尼斯急忙将她揽入怀中,用胸膛挡住她的脸庞。他们俩身后的霍瑞斯·齐特林惊吓之余早已失语。

布魯斯继续施压:“行凶之后,你将她的尸体藏在汽车后座,径直开到皮靴旅馆。然后你心生一计,索性嫁祸于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当时去游泳了,你也看到我在海滩上。可你恰恰是犯了个滑天下之大稽的致命错误。又或者只是运气太差?”

“运气,”波雷念叨着,“运气!”

(布鲁斯的手藏在身后,悄悄往前挪动。)

“她满脸都是湿漉漉的细沙,记得么?”

“哦?”

“是我擦掉的。我可以发誓,丹尼斯也可以,这女人的脸蛋那时干净得很,我们把她放到……哪儿来着?”

(又靠近了一些,但那把刀也又动了起来。)

“快说!告诉我!快点告诉我!”

“我们把她放进带她前来的那辆被诅咒了的轿车。而此举恰恰对你是致命的。”

“是吗?”

“我注意到了,而且那老怪物说丹尼斯也注意到了,就在车厢后座的红色皮革椅面上有浅浅的沙印,恰好是米尔德里德·莱昂丝头部脸部的形状——那时候原本不可能会出现;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开车来旅馆时,后座上就藏着她的尸体。”

(靠得更近了。)

丹尼斯的眼角余光中出现了一袭移动着的花布,还有件又脏又湿的外套。达芙妮晕晕乎乎地半跪在一地沙砾和雨水中,扶着坑坑洼洼的石墙,正努力要站起来。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罗杰·波雷和布鲁斯·兰瑟姆,他们俩也没发现她。也许是暴风雨渐趋停息的缘故,二人的嗓音此时听来都大得近乎残忍。在这石屋里,他们你来我往言语交锋,好似歼击机连珠炮开火一般。

“你杀了她们,对不对?”

“杀了谁?”

“我的姐姐,还有其他女人。难道你太忌惮我,所以不敢承认?”

“我会怕你不成?”波雷大吼,“不错,是我宰了她们!那又怎么样?你永远都证明不了,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把她们放在哪里。”

“哦,是吗?”布鲁斯大喊,“那你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们就在……”

话音未落,布鲁斯便猛扑上来。

布魯斯的手从身后亮出,甩出一团在灯光里看去黑糊糊的东西。那是之前一直蒙在女尸脸上的那条湿围巾。布魯斯将其一把掷到波雷脑门上。

这一出手的迅捷程度足以擒下一条眼镜蛇,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小半拍。波雷的左手仓促地挥开围巾,右手随即一刀刺向布魯斯的肋骨。但布魯斯的左臂已经杀到,如同剑客擅使的格挡那样,铁钳一般硬是牢牢拧住波雷的小臂。

随即布魯斯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先是重击他下颌右侧,然后猛捶左腹部,最后又使劲给了下颌一拳。

“搞定了!”布魯斯大口喘气,“抓到了!”

但他并没成功。

有人——可能是齐特林先生——绝望地咒骂了一声。因为罗杰·波雷倏地往后一滑,重重摔在地上,但他那把刀却恰好就在手边。他猛一吸气,如同一只印度橡胶制成的野猫挺身从地面弹起,手中的刀依然寒光闪闪。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波雷却再次狂笑不已。

正在这当口,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拍拍丹尼斯的肩膀,对他点了点头,迈步走进房间。丹尼斯紧随其后。

“够了,孩子,”H.M.对波雷说,“最好把刀放下,不然我们三人就得拿你的脑袋当板凳了。”

布魯斯气疯了:“走开!”他咆哮道,“这是我的事,走开!难道你们不相信我可以制服他吗?”

“不,”波雷说。

他缓缓后退到小房间的门口,艰难地笑着。吃了一顿臭揍之后,他的下巴肿得老高,青一块紫一块,黄色的灯光直直照在脸上,像是给双眼和额头罩上一张面具。

他离达芙妮·赫伯特不到三英尺,但却没看见她。

“想制服我?”他说。

“咱们接着来?”布魯斯语调温和。

“怎么着都行。”

“住手!”H.M.大吼,“我告诉你……”

“抱歉,老怪物,这是私人恩怨。”

“这次当心你的脸,我可警告你。”

刀光一闪,波雷往身旁一瞥——发现了达芙妮。

屋里的一切动作,甚至就连他们的呼吸,都在一瞬间静止了。H.M.和丹尼斯原本一左一右走向布魯斯,此时也都僵在原地。风雨都已销声匿迹,更显得屋内静得骇人。

“亲爱的!”罗杰·波雷说。

见达芙妮惊惧交加,他的表情顿时难以形容地温柔动人,甚至连身形也显得高大了几分,俨然一位溺爱女儿的老父亲,而不再是十余年前那个优雅迷人、意气风发的波雷了。

“我已决定离开,”他脱口而出,“早在下午来这儿之前就下定决心了。新的去处,新的角色,我该不该说还有新的乐趣?你一定会和我同行吧?”

“跟你走?”布鲁斯瞪大了眼喊道,“跟你走?喂,她可是触发警方这个圈套的人!”

“安静!”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断喝,但为时已晚。

“你……说什么?”

达芙妮棕金色的秀发凌乱披散,裙子与外套上都污迹斑驳。她紧贴墙壁站着,恨不能穿墙而走。灰色的眼眸一片茫然,但胸脯急遽起伏。罗杰·波雷拎起她的一只手,无比和蔼地用自己执刀的那只手抚摩着它。

“听着,嗜杀的朋友,”布魯斯·兰瑟姆几乎在愤怒中丧失了理智,“达芙妮从没真正爱过我,但她自己并没意识到。我也一样弄不清自己的感觉,直到……不管怎样,反正你早该滚去布罗德莫③了,达芙妮天天提心吊胆,再也不愿让她母亲和你在一个屋檐下多呆一天。她写给我那张‘我爱你’的字条,只不过是引你出洞的计划中的一部分。搞清楚了没有?”

“了解。”波雷说。

他的刀锋亮出最后一道光芒。

之所以说是最后一道,是因为早在他话音未落之时,身后黑漆漆的门里便突然伸出一条手臂,轻轻松松就锁住了他的脖子。随即又一条手臂极为娴熟地将波雷的手腕拧到背后,紧接着把波雷的小臂一扭,令他疼得龇牙咧嘴,刀子也应声落地。

两名警员毫不客气地将波雷从后面带走了。马斯特司总探长同时现身,身后跟着一名身材结实的警探。

“呼!”马斯特司如履薄冰般躲闪着H.M.的目光,“我还以为——呼!——还担心我们来迟了一点点呢。”

“喔,”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呼吸声都在哆嗦,“你怕来迟了一点点,嘿?你怕你们来迟了一点点?”

“喂喂,别大发雷霆嘛,爵士!”马斯特司仿佛也被这里疯狂的气氛感染,大吼起来:“我们的车陷在泥潭里了,暴雨把路面糟蹋得不成样子。我从没这么狼狈过,好在没铸成大错。”他停了一下,“我们接到一个从克罗布拉打来的电话。”

H.M.的双手垂到身侧。

“克罗布拉,”他念叨着,“喔!安吉拉·菲普斯?”

“没错,爵士。但她已经是——”马斯特司匆匆瞄了达芙妮一眼,咳了两声,“无论如何,我们会从总部派一名病理学家去检验遗骸。”

“在我说的那地方么?”

“噢,啊。正是那里。”

H.M.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摘下帽子,威严的脸庞如释重负,潮水般的咒骂几乎就要喷薄而出,那一堆污言秽语估计能把十几个大喇叭给比下去。但还不到时候!

他碰了碰丹尼斯的胳膊。

“孩子,”H.M.温和地说,“今天下午你一直纠缠于某个问题,而我那时还不能告诉你(该死的,我不能!)是因为,那说不定只是我异想天开而已。这个问题就是:兰瑟姆的便袍究竟有啥奥妙?”

“然后呢?”丹尼斯问。

布魯斯笑得前仰后合,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来。贝莉尔·韦斯轻轻走进房里,来到布魯斯身旁。

“你还记得那便袍放在什么位置吗?”H.M.问。

“什么位置?就在长沙发一角嘛,布鲁斯把它扔在那儿的!”

“嗯哼,那么睡袍口袋里是什么东西呢?一眼就能看到的。”

“是条手帕!”丹尼斯未及答话,贝莉尔便喊道,“布魯斯的手帕,上面沾满了细细的白沙。”

H.M.点点头,又长出了一口气。

“对极了。唐纳德·麦克费格斯已经给我们上了一课,说在高尔夫球场上不可能有地方能藏起一具尸体,却不留下任何挖掘、翻铲、踩踏的痕迹。关键就在‘踩踏’这个词上面。因为的确存在这样的地方。

“你尽可以将一具尸体埋在球场上的沙坑里,沙面之下三到四英尺的地方。不计其数的高尔夫球手会把沙坑踩得坑坑洼洼,但因为沙坑被踩得七零八落是很正常的,所以谁也不会想到下面埋着尸体,整个球场看上去自然和平常一模一样。”

在他们隔壁那小房间里,被两位警官牢牢钳制住的那家伙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号叫。罗杰·波雷再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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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莫斯纳尔”的拼写是Mosnar。

②伊丽莎白的昵称。

③布罗得莫精神病院(Broadmoor),是英国一所专门关押精神病犯人、戒备森严的医院,位于英国南部的伯克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