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2)

幽灵客栈 蔡骏 10518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第九封信

叶萧:

你会把这封信当作小说来读吗?

也许,这些天来在幽灵客栈的离奇经历,已经让我改变了原先对世界的看法。

昨天上午写完信后,我心里一下子很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在心慌意乱间,我带着信跑出了客栈。雨后的空气潮湿而阴冷,我一路狂奔了起来,独自发泄着心中的郁闷。

来到荒村的邮筒前,我把信投了进去。然后,回头看了看周围,似乎世界已与我隔绝。没有人能够帮助我,除了我自己。

20分钟后,我跑回了客栈。来到二楼走廊上时,我忽然想到了琴然和苏美,于是轻轻地推开了她们的房门。

对于我的突然到来,她们显得很意外,琴然怔怔地问:“你怎么来了?”她的口气里带着某种怨气,也许她们并不欢迎我。

我尴尬地回答:“我只是来看看你们。”

“谢谢你。”苏美淡淡地回答。看起来她们的面色要比昨天好多了,情绪也稳定了许多。

看到她们的床上放着一大堆衣服和行李,正在紧张地收拾着,于是我问道:“你们要离开这里?”

琴然又有些激动:“出了这种事情,我们还住得下去吗?幽灵客栈只会带给我们恐怖和死亡。”

“可水月怎么办?”

“你不会认为她还活着吧?”苏美冷冷地问道,她又吐出了一口气,幽幽地说,“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回去以后怎么向水月的父母交代呢?”

“别说了——”突然,琴然打断了她的话。

“让我说下去。”苏美低下了头,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我该怎么向他们开口呢?告诉他们:‘叔叔阿姨,你们的女儿在海里游泳淹死了,但到现在尸体还没有找到。’”

说着说着,苏美的眼泪已忍不住滑落了下来。她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深呼吸了一口,继续说下去:“我们3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连读的大学也是同一所。但说实话,我们内心里并不喜欢水月,从高中的时候就有了这种感觉,总觉得她和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因为她梦游?”

“连这个你也知道了?”说话的是琴然,她警觉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很喜欢她是吗?”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美继续说:“水月和我们不一样,谁都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她的心深不可测,就像埋葬她的大海。”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停顿了片刻之后,心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不起,我能不能看一下水月留下来的东西?”

她们犹豫了一会儿,互相耳语了几句后说:“好吧。”

苏美走到靠窗的一张床边,拿出一只旅行包放到了床上,淡淡地说:“我们从来没看过水月的包,她出事以后就更不敢碰了,你自己看吧。”

“谢谢。”

我知道我没有权利看水月的东西,但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我并不是为了窥探她的隐私,只希望能发现某些线索。我轻轻地拉开了包的拉链,她的包轻得出奇,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几件夏天的衣服,裹在一个塑料袋里。当然,我并没有看那些衣服,只是闻到包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她身体里的气味,我的鼻子立刻就酸涩了起来,仿佛水月就站在我的面前。

除了衣服和一些杂物外,旅行包里还有一本旧书《乐府诗集》,我立刻想起了东晋的子夜歌。翻书不算是侵犯隐私吧,我想着,先看了看书的目录,然后翻到了《子夜歌》的那几页。忽然,从夹页中掉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十几行诗——

你已化为幽灵。

被人忘记。

却在我的眼前,

若离若即。

当那陌生的土地上。

苹果花飘香时节。

你在那遥远的夜空下,

上面星光熠熠。

……

原来是立原道造的那首诗《献给死去的美人》。没想到她居然把全诗都背了下来,写在了这张纸上。

“献给死去的美人——”我又喃喃地念了一遍。

是的,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她羡慕这首诗里的女子——即便死后也能有一个男子深爱着她。难道这就是水月的命运吗?

不!我猛地摇了摇头,把那本《乐府诗集》放回到了包里。

苏美冷冷地问我:“你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你们。”我的心里又有些潮湿了,于是低着头跑了出去。

已是午饭时间,我来到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只见到阿昌一个人。我独自坐在餐桌上,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便又匆匆地跑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里,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躺到了床上,心里的苦涩不断地折磨着,我在席子上辗转反侧,说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感到浑身无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插上电源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正在播放天气预报,是一家当地的电视台。主持人说一股强台风正在海面上移动,预计今天傍晚将登陆这一带的海岸。忽然,电视屏幕抖了起来,信号变得模糊而又混乱,不时地有其它频道串进来。

瞬间,电视机里显现出一片大海,依旧是朦朦胧胧的样子,画面的粒子也非常粗,还有雪花般的白点不停地闪烁着。

虽然画面不太清晰,但电视机里黑色的海面,三面环绕的悬崖、浅海处丛生的礁石,还有远处阴沉的海天,分明与水月出事的那片海湾一模一样!

我确信绝对没有看错。

突然,电视镜头好像掉转了方向,对准了海岸的方向,把山坡上成百上千的坟墓也摄入了画面。真不知道这镜头是怎么拍出来的,我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正游在大海里,忽然遇到了危险,便回过头向岸上求救。

水月?瞬间我想到了水月。

正当我浑身颤抖的时候,从电视机的喇叭里,传出了一阵沉闷的假声——

“救救我……救救我……”

毛骨悚然。

电视画面仍是那片海湾,但视角变成了从海平面看出去。镜头一半在海面上,一半在海面下,但在渐渐地下沉,直到进入一片昏暗的海底世界。

那声音还在继续:“救救我……救救我……”

天哪!我听出来了,那是水月的声音!

水月在向我呼救!

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但心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还活着。这念头和电视机里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使我立刻血脉贲张。

没错,水月在大海里向我求救……她就快要淹死了……她需要我……

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发疯似地跑到楼下,打开客栈的大门,飞快地跑向那片海湾。

一路上天色越来越阴暗,海上吹来的冷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

我一口气冲到了海湾边上,也许是台风即将到来的原因,海上的风浪很大,浑浊的浪头不停地拍打在岩石。我在海岸边喘息了片刻,眼睛紧紧地盯着海水,希望能发现到什么。

是的,我看到了——

在海水中的某个黑暗深处,有一点微光正在幽幽地闪烁着。

水月在等着我。

于是,我脱光了上衣,身上只剩下一条短裤,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扎进了冰凉的海水里。

雨终于下了起来,海面上风雨大作,波涛汹涌,一个浪头打过来,立刻就把我给吞没了。我奋力挥动手臂,好不容易又从海水中探出了头来。

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力量,我顶着狂风巨浪,奋力向海湾的深处游去。

忽然,我似乎又看到了那点微光。

我在海面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肺叶里充满了氧气。然后,就像一只海豚似地潜入了水中。

与海面上的波涛汹涌相比,海面下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完全感受不到上面的风浪。周围全都被黑暗笼罩了,我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宛如进入了冰冷地狱。

我潜入了深不可测的海底——

在一片无尽的黑暗海水中,忽然亮起了一线幽光。

那线梦幻般的幽光似乎在指引着我,把我带向了那个方向。

我摸到了冰凉的海底。

那线幽光的范围渐渐变大,我甚至能在黑暗的海底,看到一块被白光照亮的岩石——

一个人影就躺在上面。

那白光不知道是从哪里照射出来的,也许是某种带有荧光的海底生物吧。我睁大了眼睛,游到了那块岩石上。

水月!

是的,躺在海底岩石上的人就是水月。那片白光正好照射在她身上,在海底泛出幽幽的反光。

水月看起来还完好无损,只是身上并没有穿那件游泳衣,而是裹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她长长的黑发如海藻一样飘荡着,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就好像在深深的海底睡着了一般。

她已经变成了海底的美人鱼?

我的美人鱼——我轻轻地触摸着水月,抬起了她那冰凉的身体。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一双乌黑的眼珠无比幽怨地盯着我。紧接着,她抬起冰凉而柔韧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拼命地挣扎,但却始终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只剩下她乌黑的眼睛——我肺里最后一口气已经用完了。

终于,我张开嘴叫了一声:“水月。”

一大口冰凉的海水灌入了我的嘴巴——

我死了……

“救命!”

奇怪的是,我听到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不,眼前的水月已经不见了,四周也没有了冰凉的海水,而是幽灵客栈的窗户和天花板。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环视着周围的一切。难道我已经变成了尸体,被他们抬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

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忽然,我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心脏跳得厉害。

电视机还开着,只是没有电视信号,屏幕上不停地飘着“雪花”。我看了看时间,此刻是下午5点。

我终于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我并没有去海边,更没有潜入海底,我只是在午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下了床,我趴在窗口上,大口地喘息着,努力地回忆刚才的梦。

水月在呼唤我?

这是一个预兆,还是心灵的感应?

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

我立刻冲出了房间,就像梦中自己做过的那样,飞快地跑出客栈,直奔水月出事的小海湾。

叶萧,这也许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长跑。路上天色阴沉,风雨交加——难道台风真的要来了?

不一会儿,我就接近了那片海滩上,远远地望见海滩上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心跳不由自主地又快了起来,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惊惧。我反而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走近海滩。

终于,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子。

“水月!”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冲上去抱起了她的身体。

谢天谢地。

这时海上正风雨交加,一阵阵惊涛骇浪不停地袭来,海水淹没了我的脚。

我好不容易才站直了,紧紧地抱着水月走向客栈。一阵狂风暴雨打在我们的身上,我低头看了着手中水月,她的身体似乎比昨天轻了许多,皮肤冰凉而苍白,长发如黑色瀑布般垂下。看着她安详的表情,我宁愿相信她只是睡着了——

她死了?

情感无法让我相信。然而,我实在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

眼泪正沿着我的脸颊缓缓地滑落,和雨水混在一起,落在水月紧闭的眼皮上。

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力量,使我迎着台风前的骤雨,抱着冰凉的水月向客栈走去。尽管每走一步都让我气喘吁吁,但我却越走越快,很快就离开了小海湾。

天色已经阴暗下来了,我感到身后的狂风越来越激烈,巨浪拍打着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台风已经登陆了!

虽然,从小海湾到幽灵客栈的路并不长,但我仿佛走了一辈子。

傍晚时分,我终于回到了幽灵客栈。

我的双手仍抱着水月,用肩膀把客栈的大门撞开。于是,一阵狂风暴雨紧跟在我的背后,一起冲进了底楼的大堂,让悬着的电灯剧烈摇晃起来。

客栈里的人们正围坐在餐桌前,这时他们全都呆呆地看着我。你们看看吧,水月被我带回来了。

他们显然都被我吓了一跳,尤其是琴然和苏美轻轻地尖叫了起来,就好像活见了鬼似的。就连丁雨山也面露惊恐之色,嘴巴张得大大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清芬和高凡则紧紧地按着小龙,防备这少年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他们的脸色全都苍白无比,在摇曳的灯光下忽明忽暗,从外面吹进来的冷风夹着雨点,在整个大堂里呼啸而过,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幽冥世界。

我知道我的样子确实吓到了他们,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手里抱着冰凉的水月,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发梢上还在不停地滴着水。

突然,我听到一声沉闷的怪叫声,原来是阿昌出现在了柜台后面。他也被吓坏了,那张丑陋的脸更加扭曲。但随后他冲出了柜台,紧紧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大堂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我只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风雨声。我喘了几口粗气,重新调整了一下抱水月的姿势,然后径直穿过大堂,缓缓地向楼梯走去。

餐桌上的人们依然呆呆地看着我,每个人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仿佛面对着地狱来客。就这样,他们目送我抱着水月走上了楼梯。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缓缓地把水月放到席子上。

“水月,你终于回家了。”我心里轻轻地念了一句。

然后,我把房门锁了起来,从包里找出一块干净的毛巾。我坐在了床边,深情地注视着躺在席子上的水月。

是的,我说过她就像睡着了一样。那件白色的长裙还在滴着水,紧紧地贴合着她的身体,显出一副苗条迷人的身材,只是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有些吓人。

看着水月安详的脸庞,一下子我想到了很多,许多年来,我的命运总是在嘲讽着我,现在依然是如此——命运让我与水月在幽灵客栈相遇,命运让我们在七天之内坠入爱的深渊,命运又让我们在转眼间阴阳两隔。

接下来,我开始拿着毛巾给水月擦身,从她沾满海水的头发开始,小心翼翼地擦遍了她全身。我的动作很慢,手上也很轻,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才给她擦干净。

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但我并没有动,而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但敲门声始终在继续,我终于站起来打开了一道门缝。

透过狭窄的门缝,我看到了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提灯的人正是丁雨山,他看起来非常小心,压低了声音说:“我们下去谈谈好吗?”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同意了,但离开时特别把房门给锁了起来。

来到底楼的大堂里,他们仍然坐在餐桌前等着我,就连秋云也下来了,而阿昌则站在他们的身后。

惨白的灯光照着他们的脸,样子似乎比死去的水月更加可怕。我冷冷地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丁雨山的脸上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周旋,你一定饿了吧,先坐下来吃晚饭吧。”

餐桌上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晚餐,我确实感到自己又冷又饿,也就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不到10分钟就吃好了。

然后,我擦了擦嘴巴说:“你们不会是特地叫我下来吃饭的吧?”

“当然不是。”说话的是秋云,她盯着我的眼睛说,“你知道我们的意思。”

我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水月?你们为什么总是盯着水月?你们因为她而感到恐惧?”

“她不是沉睡在海底吗?”

“不,也许昨天她根本就没有沉下去,而是被海水的暗流一下子卷到了远处,只是没有被我们找到而已。我估计在昨天黄昏,当我们回到客栈以后,她又被涨潮的海水带了回来。是的,她被冲上了海滩,就这样在海边躺了20多个小时,直到刚才被我发现。”

“这怎么可能?你又是怎么会想到去海滩的?”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他们沉默了片刻,似乎都在想象着我抱起水月的那一幕。

突然,高凡颤抖着说话了:“不可思议。”

“是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嘴唇都有些发麻了。

丁雨山终于说话了:“行了,周旋,我们就当这是一场奇迹吧。”

“奇迹?你说得没错。”

“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怎么处理水月?”

“处理?”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激动地问,“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她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个人!”

“不,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具尸体。”

我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你想怎么样?”

丁雨山看着我的眼睛,冷冷地说了一句:“埋了她。”

瞬间,我感到血脉贲张起来,情感完全压倒了理智,我怔怔地说:“埋了水月?不,绝不,我绝不!”

“让死者入土为安,是我们生者的责任。”

“不,不——”我猛地摇了摇头,然后把目光对准了琴然和苏美,“你们不是和水月从小一起长大的吗?难道舍得离开她吗?”

苏美咬着嘴唇说:“我们不可能把水月的尸体带回去的,先通知这里的火葬场吧。”

“你们要把她给烧了?不,我绝不和她分开。”我想当时我已经疯了,根本意识不到嘴里说了些什么。

这时候,秋云用柔和的声音说:“周旋,你的精神很不好,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你一觉醒来以后,就会主动把水月给埋了的。”

当时我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就起身离开了大堂,晃晃悠悠地跑上了楼梯。

刚刚跑上二楼的走廊,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只见阿昌提着煤油灯跑了上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卷竹席。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接过了席子后,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等阿昌走了以后,我抱着席子进入房间,然后再把房门给锁好。水月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柔和的灯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庞,紧闭的眼皮微微发出一些反光。那身白色的长裙已经完全干了,依然紧裹着她的身体。

台风正在呼啸着,我走到窗前轻轻地打开一道缝,只听到外面的狂风暴雨震耳欲聋,一丝阴冷的风立刻卷了进来,让我猛打了一个冷战。我连忙关掉窗户,外面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我只能想象着浑浊的浪头,在台风的指引下疯狂冲击海岸的景象。

我听到墙壁和木板发出清晰的颤抖声,感觉就像是一场轻微的地震。这座客栈已经有90多年的历史了,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在台风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其实,我真希望幽灵客栈被台风卷走,也就不再有这么多恶梦了。

把阿昌给我的竹席铺在了地板上,这张席子是全新的,摸上去光滑而干净。也许,整个客栈里只有这丑陋的哑巴,才能够明白我的心思,他知道我会给水月守夜的,床自然是留给了水月,而我就要睡地板了。

入睡前我又看了一眼水月,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给刚刚去世的爷爷守灵时,他就躺在家里的一张竹榻上,穿着件白色的寿衣。整晚房间里都点着蜡烛和香,而且绝对不能关灯,始终都要有光线照着死者,但不能出现镜子或者任何能反光的东西。

叶萧,现在的人们已经很少能经历这种事了,往往亲人一死就被送到了火葬场里。其实,古时候几乎所有的死人,都会由亲人来守灵,有的人甚至要与死者在一起昼夜不停地度过7天,没有人会觉得恐惧,只有失去自己所爱之人的忧伤和悲戚。

守夜开始了——

水月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躺在地板上,就这样坚持了两三个小时,静静地听着窗外呼啸的台风,直到被汹涌的海水吞入黑暗之中。

是的,我感到自己躺在漫无天日的水底,就像水月的样子。忽然,一线幽暗的光覆盖到了我身上,耳边似乎听到了一阵悠扬的歌声。

我听不懂那些歌词,只记得它曲折委婉的旋律,还有深夜里洞萧的伴奏,这是——

子夜歌。

一瞬间,我的眼前似乎看到了什么……

闪光的碎片从我脑中掠过,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天花板上的灯光立刻射入瞳孔,让我一阵头晕目眩。这里不是黑暗的海底,而是幽灵客栈里我的房间,我正躺在铺着席子的地板上。

忽然,我感到胸口上盖着什么东西,一股特别的感觉直渗入体内,让我的胸腔里有些发闷。我立刻从席子上坐了起来,发现身上正盖着一件衣服,在柔和的灯光发出一片幽幽的反光。我迷迷糊糊地用手摸了摸那衣服,只感到水一般的光滑和柔软,那是上好的丝绸面料。

不,这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一件戏服!

我再定睛一看,身上盖着的正是那件绣花的女褶,除此以外,还有云肩、水袖、裙裾……整套木匣里的戏服全都盖在我身上。

刹那间,我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趴到我的身上,紧紧地贴合着我的身体,抚摸着我每一寸皮肤。这感觉冰凉而柔软,就像海底的水流,就像水月死后的身体。

不,我立刻颤抖着爬了起来,于是那些戏服全都落到了地板上。我记得昨天准备把戏服给烧掉的,可是一转眼它们就失踪了,而现在这些戏服又自己跑了出来。

难道,是我梦游了——在睡梦中我把戏服找了出来,然后又盖在了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