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是英雄(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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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节哀顺变。”端木良又指了指我的头,“怎么戴着帽子?”

房间里戴鸭舌帽确实很怪,我只能编了个理由,“夏天快到了,索性给自己来了个光头。”

“好,有性格!高先生,说正事吧,我们公司很小,但接触的客户很多,也包括天空集团这样的大公司,最近我在帮一家公司策划证券投资项目。”

我直截了当地问:“不知道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我很看重你的世界500强企业的工作经验,如果你愿意,我想请你做我的助理。”

“总裁助理?”

我怎么一下子就和莫妮卡平起平坐了?虽然是完全不同级别的公司。

“没错。”端木良站起来伸出手说,“愿意吗?”

我犹豫了片刻,下意识地与他握了握手。

“好!欢迎你加入明月投资顾问!试用期月薪八千元,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办公室。”

接着,他带我走进隔壁房间,要比我原来的小办公桌气派多了,就连椅子都是牛皮的。

我受宠若惊地点点头:“谢谢!”

“今晚有空的话,陪我的客户一起吃饭吧!”

夜上海。

这是一家顶级餐厅,我还从没到过这么贵的地方吃饭。窗外就是黄浦江的夜景,对岸无数栋摩天大楼,不断变换着颜色。

偌大的包间里只有三个人——端木良、客户、我,却点了一桌子的菜,还有最上等的法国红酒。

客户是一家浙江投资公司的老板,虽然手里攥着不少现金,但苦于找不到投资项目,似乎把所有希望都寄托端木良身上了。

“这位是我的新任助理——高能。”端木良敬完酒,就开始向客户隆重介绍了,“你别看他这么年轻,却是天空集团的资深职员!我是特地高薪把他挖过来的。”

资深职员?我听着都脸红了,不过是小小的销售员,业绩太差给炒鱿鱼了。

“哎呀,真是人才啊!高先生,我敬你一杯,这笔生意就靠你了!”

我只能象征性地舔了舔杯口说:“抱歉,我实在不胜酒力。”

“现在不喝酒的年轻人不多啊,不错!不错!我是非常景仰天空集团的,听说那里都是留美的海归高材生啊。高先生,我一看你的气质,就知道非同寻常,你是哈佛毕业的吧?”

“不,不,不。”

“那一定是耶鲁了!”客户吹捧别人的本领可是一流,吹得我几乎晕倒,“高先生肯定是MBA吧?怎么又摇头了?你太谦虚啦!来,再喝一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大哥我虽什么本事,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给我打电话,肯定帮你搞定!”

最后还点了一份四头鲍,这顿饭总共花掉了几万多块——当然是客户埋单。

吃完出来已晕头转向,客户还要请我去夜总会玩,我摇头指着手上的黑纱说:“谢谢,不必了,家里还有些事情,不方便再出去玩了。”

端木良也为我打圆场,总算从客户手中逃出来,打上出租车回了家。

这就算是第一天上班?

妈妈一直等着我回来,我只是说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其他的事情一概略过。

又独自关在小房间里,想起晚上那个奇怪的客户,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他对端木良有事相求,但也不至于对我如此巴结,好像我才是真正的大财主。

子夜,打开收音机,听到“午夜面具”秋波的声音,她为听众们放了一首郑智化的老歌《星星点灯》——

“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见/天其实并不高海其实也不远/人心其实比天高比海更遥远/学会骗人的谎言追逐名利的我/在现实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看着你含泪地离去想着茫茫的前程/远方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

第二天,周六。

早上接到了莫妮卡的电话,把我约到城市另一端的某个小区门口。

同样是八十年代的老公房,陈旧的外墙包裹着六层楼,一排排房子延伸到整个街区,居民大多是普通的工人阶层。

她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栗色长发被扎起马尾,墨镜遮盖混血的美丽眼睛,抬头看着天空说:“美国总部让我回去一趟,我订了明天回纽约的机票。”

“走得那么着急?什么事?”

听到她一下子要走,我有些怅然若失。

“不知道。”她摘下墨镜,盯着我的眼睛,“但我必须要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是不知道。”看着我失望的眼神,她又靠近了我一步,“你舍不得?”

“没有……”我低下头喘了口气,“对不起,我是有些舍不得。”

“看着我的眼睛啊,你能看到的!”

我慌张地抬头,果然从莫妮卡诱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埋于她心底的言语——

“傻瓜,我喜欢你。”

但我低下头,羞愧地说:“为什么?”

“需要理由吗?”

“需要。”

“不,这不需要理由。”

这段刘镇伟似的对话,让我莫名难过,沉默几秒后转了话题,“为什么约我到这里?”

“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查到古英雄的身份。昨天,我去交警部门查过了,2006年11月杭州白鹿山隧道的车祸确有记录,受伤者叫高能,死亡者叫古英雄——根据身份证的资料,他就住在这个小区19号的101室。”

“我以前就住在这儿?”

回头看看小区大门,进出的都是自行车,还有退休的老年人,我的脑中也没有任何印记。幻想又一次破灭了。古英雄并不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更不是什么年轻有为的才俊,而是和高能一样在平民小区里长大的普通人。

“古英雄真的就是我吗?”

想起在杭州,第一次看到“古英雄”三个字时,心里一阵特别的激动,仿佛有股电流穿透全身——虽然丧失了全部记忆,但自己的姓名会埋藏在潜意识中。就像在老师点名的时候,每当听到自己的名字,即便不必喊出“到”,心里和身体都会有一种条件反射。

一分钟后,找到19号101室,在六层老公房的底楼,阴暗的楼道里堆满了领导的杂物。距离车祸已经一年零七个月了,不知道古英雄的家人是否搬走了?

犹豫片刻之后,我忐忑不安地敲响了房门。

心跳骤然加快,不知道开门的是爸爸还是妈妈?我要在半年之后,第二次认识父母了?

门开了。

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仪表干净但形容憔悴,头上有许多白发——妈妈?

我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一下子眼眶都红了,莫妮卡急忙拉住我,以免我会突然失态。

“请问——你们找谁?”

莫妮卡代替我回答,“这里是古英雄的家吗?”

“是,但英雄在两年前就去世了。”

妈妈悲伤地说出了儿子的噩耗,虽然已时隔很久,想必同样的话也说过许多遍。

而我的心里仿佛被捅了一把刀子,真想立刻就对妈妈说:“不,儿子还活着!妈妈,我就是你的儿子,我就是古英雄!”

但现在还不能这么说,只能照刚才准备好的台词说:“阿姨,我是古英雄的小学同学。几年前我出国留学了,一直没有和古英雄联系。最近我家里有长辈去世,紧急赶回国内,才听说古英雄前两年出事了,所以特地来看望你。”

“哦,是英雄的同学啊,那快进来吧。”

我和莫妮卡小心地走进房间,妈妈看着她说:“这是你的外国女朋友吧?真漂亮。”

“阿姨,我是华裔。”莫妮卡顺势拉着我的手,“我陪他回国来看他的父母。”

“真好,你们真好啊,英雄如果像你们这样就好了。”

妈妈话语里仍带着遗憾与悲伤,也许我的小名就叫“英雄”,她把我这么从小叫到大的?

又是二室一厅,但比高能的家小,而且是底楼,采光也不太好,狭窄的天井射入微弱的光线,似乎永远不见天日。家里的摆设都很旧了,看得出是普通人家,连家用电器也是许多年前的,但收拾得非常干净。

看来古英雄家里要比高能家里更平凡更普通。

妈妈客气地招呼我们坐下,倒了两杯热茶,还亲手削了两个苹果。

紧张地吃完苹果,我才小心地问:“阿姨,你还保留着古英雄的房间吗?”

“当然。”

她领我们推开一间房门,是个不到十平米的小间,只摆着一张床和一台电脑。

“他的房间一直保留着,虽然我每天打扫一遍,但从不会动他的东西——英雄就是在这间屋子里长大的。”

我是在这个房间里长大的?

手指剧烈地颤抖,莫妮卡紧紧抓着我,因为我看到了张雨生!

不是张雨生死而复生,而是他生前的专辑海报。

没错,这就是我的房间!

我的房间里贴满了张雨生的海报,从《大海》到《我的未来不是梦》再到《口是心非》,从1991年到1997年,熟悉的面孔和歌名碎玻璃般扎进我的眼睛。走到古英雄的电脑前,发现架子上有许多张雨生的CD。在这间平凡普通的房间里,张雨生构成了最独特的装饰。

“你不知道吗?”妈妈指着墙上的海报说,“英雄从小就喜欢听张雨生的歌,1997年张雨生去世的时候,英雄哭了整整一个星期。以后每年的张雨生祭日,英雄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模仿他的声音唱歌。”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拼命压抑心里的激动,尽量保持表面平静。是的,我当然知道,因为这就是我真正的自己!藏在潜意识的最深处,即便丧失全部记忆,唯独能保留下来的,却是张雨生的歌!我根本不需要任何练习,只要音乐响起就能唱他的歌,模仿得惟妙惟肖。因为,那是我以往二十多年生命中,一个最重要的青春印记!

此刻,看着妈妈的眼睛,我读到了她心里的话。没错,她没有说谎,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我就是古英雄。

确凿无疑!

我找到了自己,这里是我的家,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眼前的人就是我的妈妈,她却以为我早就死了,儿子站在面前都不认得——因为我戴着别人的脸。

该死的自己!我真想抱一抱妈妈!

看到床头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有张年轻男子的照片。

妈妈把相框放到我手里说:“这是英雄二十二岁生日拍的。”

照片右上角还有拍摄时间:2004年7月14日。

按照这个时间推算,那么我的出生年月就是1982年7月14日。

7月14日。

1789年法国大革命攻占巴士底狱的日子。

我的生日仅仅比高能晚十天,他是1982年7月4日。

古英雄与高能的生日分别是法国与美国的国庆日。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古英雄长什么样?

我有些失望。

照片里的人并不是什么帅哥,而是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实在看不出有哪点“英雄”的气质?只有古英雄的眼神,在照片里闪烁着什么,好象有一种坚忍不拔的意志。

这是我的眼睛。

华院长可以给我换脸,但他不能更换我的眼睛,更无法改变我的眼神。

就连妈妈也看出这点了,她指着照片说:“看,你和英雄的眼睛有些像。”

又是那片水。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森林,黑色的水,还有,黑色的我。

十五岁的少年,瘦弱的身躯,单薄的衣衫,渐渐走入冰冷的水。

这次我看清了自己的脸,青春期的平凡的脸,只有顽固的眼神延续至今。我冷静地沉入深深的水底,在女妖头发般的水藻间,在荧光生物的幽光照耀下,看见了那个女孩。

她是一个盲人。

美丽的身体在水底挣扎,长发纠缠自己的脖子,眼看要化作一堆白骨。

是我,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与她的身体贴合在一起。

体温在水中燃烧,我像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划动着四肢向上游去。

她仍然剧烈颤动,头顶隐约可见天光,在最后一口氧气耗尽之前,我带着少女浮出水面。

天亮了。

我救了她,因为我是英雄。

我是古英雄。

带着浑身的汗水,从清晨的梦境中醒来。

还是在自己床上,对面墙上是迈克尔·杰克逊的海报,抹着汗水看了看时间,已经早上八点钟了。

又是那个梦?

自从七个月前醒来,几乎每晚都会做这个梦,但梦中的内容不断变化——关于水,少年的自己,水中的少女。

然而,这回我没有淹死,反而救起了溺水的少女,像个英雄。

因为这不是梦,是我十五岁那年,救出投水的盲人少女的记忆。

虽然车祸令我丢失了记忆,但总有一些永远埋藏在潜意识,不可磨灭——比如张雨生的歌,比如游泳的能力,比如梦中的记忆。

谢天谢地,梦还在。

我的英雄梦。

突然,手机响起了短信铃声。

打开一看却是莫妮卡发来的——

“古英雄,我马上要关机了。我刚坐上飞机,很快要起飞前往纽约。虽然认识你的时间不长,却在你身上发现了许多秘密。很抱歉没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因为帮助你是我的任务。但后来我发觉已不仅仅是任务,我的理智即将被感情冲破,这将会给你带来危险。也许你自己并不清楚,你身上有一种力量——不是指读心术,而是一种干净的力量,纯真的力量。相比这个复杂而肮脏的世界,充满谎言的世界,你又是那么简单,那么真实,我担心你会不会被撞得粉身碎骨。但我确信,你将成为一个英雄。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看完这条长达两百多字的短信,我的眼眶竟莫名地红起来,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几分钟后,才想起来打莫妮卡的电话。

然而,手机里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莫妮卡已经飞上天空,即将跨越太平洋,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新大陆。

那双混血的神秘眼睛,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又看了一遍短信,我身上有一种力量?干净的力量,纯真的力量?或话,这才是我身上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