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我正在睡梦之中,突然接到白展龙的电话,得知这个必将震动集团根基的消息。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做梦,电话里急促慌张的声音,如同一盆冰冷的洗脚水,透过细细的手机出音口,直接喷射到我脸上!将我彻底拖回现实,无情地打倒在地,面对光泽的柚木地板上倒映出来的脸——不是我的脸,而是牛总那张疲倦痛苦的脸,似艰难的挪动嘴唇:“对不起!”
刹那间,惊讶、恐惧、错愕、悲伤、自责、内疚、愤怒、耻辱……各种情绪与感觉充斥我的胸腔,将脆弱的心脏撕成无数碎片。
三刻钟后,我出现在亚太区总部。四周全是惊慌失措的表情,窃窃私语的拥挤人头,一如这个日渐寒冷的季节。无论普通员工还是管理层,恐惧的瘟疫在他们眼里传播。白展龙等人簇拥着我而入,员工们仿佛见到死神,匆匆跑回各自赶为,好像我才是真正的病原体。
在尚未搞清楚状况前,我关照白展龙不要让媒体知道,牛总之死誓时绝对保密,但他无奈地给我看了手机——最新的财经资讯,头版头条赫然是“天空集团突发激变,亚太区总裁悬梁自缢”。
“是谁泄露的消息?把他抓出来枪毙!”
我的咆哮传遍整个楼层,连我自己也被吓一跳——牛总自杀对我的打击太沉重了,他是我在集团高管唯一的亲信,也算是集团的支柱人物,在亚洲享有很高声望,史陶芬伯格与白展龙都远不能与他比拟。牛总堪称我的左膀右臂,一旦失去他的辅佐,我就变成了独臂人或独腿人!
逐渐走近牛总的办公室,想象即将看到他的试题,就感到半边脸都在抽筋,整个左腿与左臂不住颤抖……在我彻底半身不遂之前,白展龙帮我推开了那道沉重的门。
亲爱的老朋友啊——我进来了,我看到了,我害怕了。
在这个大得可以打篮球的房间,中心位置是张超豪华的办公桌,一个高大的影子正悬挂其上。
这个大房间挑空极高,天花板离办公桌面至少三米,其中一大半已被牛总身体占据。虽然不可能有风吹进来,尸体仍然不断微微摇晃。五十多岁的成功男人身形肥大,穿着剪裁宽敞的黑色西装,如此吊在半空之中,竟遮挡了大部分光线,让原本落地窗户亮堂的房间,一下子灰暗得像阴惨的黄昏!
我吃力地仰望这个曾被我战战兢兢地仰望,后来又卑躬屈膝地仰望我的男人。
此刻,我的四肢都已冰冷,就像这具挂在办公桌上空的死尸。
一根绳子自天花板垂下,系住空调出风口坚固的栅栏,另一端牢牢套在尸体脖子上。就像屠宰场里刚被杀好的牲口,剥了皮吊在铁钩上,等待大卸八块送上餐桌。
沿着牛总的大办公桌绕了一圈,才看到他那不断摇晃的脸,被绳子勒得苍白可怕,正低垂着向下俯视我。
他死了。
可是,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眼睁睁地盯着来瞻仰他死去的遗容的我。
死不瞑目。
他是为了天空集团?还是为了他自己?抑或为了常常辱骂他的我?
真希望从这双不死的眼睛里,读到他死去的真正原因!
可惜,读心术对死人不起作用。
我颤抖着后退两步,不敢再靠近这具摇晃的尸体,包括尸体下无比豪华的办公桌。
真是个最具有职业精神的死亡方式——在办公桌上空悬梁自杀。
忽然,想起两年多前,当我还是天空集团小销售员,在我的头顶上吊自杀的陆海空。
难道牛总的死与当年的陆海空有关?心中再度掠过三个字——蓝衣社。
白展龙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原来我阻碍了警察拍照了。房间里有五六名警察,有条不紊地收集现场证据,很快就会把牛总的尸体放下来。
负责此案的警官严肃地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死者不太可能是被他杀。当然,死因若要完全确定为自杀,还要等待尸检结果。
我又看了一眼掉在上面的牛总,那张死不瞑目的面孔,又换了另外一种表情,充满了痛苦与内疚——这是专门给我看的表情吗?
心头猛烈震动了一下,眼眶立刻湿润,好久没动过这种恻隐之心。难道因为最近脾气太差,总是让牛总当众被我羞辱的原因?
对不起!该说对不起内疚自责的是我啊!
作为天空集团亚太区的总裁,牛总可谓位高权重。他的办公室豪华程度,自然在公司内仅次于我。落地窗户一眼就能俯瞰半个上海,黄浦江与外滩匍匐在他脚下,房间里各种摆设都很讲究,尤其是中心的大办公桌——据说专门从台湾请风水大师来指点的,这方面他远远比我讲究得多。
可笑的风水最佳的办公桌,却成为牛总上吊送命之地。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既然风水如此之好,用作千年龙穴岂不更美?
忍住难受,不让泪水冲破防线,转头不想再见死去的牛总,却看到大办公室的角落,有个穿着套装的女秘书,正在接受警察询问。
女秘书照例很年轻,高挑个子身材还不错,长发按照职业标准绾起,手里捧着一沓文件,可见裙下双腿颤抖,大概头一回被警察问话。
不过,记得上周我来这间办公室,牛总的秘书是另一个女孩,怎么一眨眼就换新人了?
白展龙破解我的心意,主动低声道:“董事长,这个女秘书上周才到,是牛总亲自把她招进来的。今天早上,是她第一个走进这里,发现了牛总的死亡现场。”
警察刚刚问完,女秘书转过头来,让我看清了她的脸。
出与男人品鉴美色的本能,我和白展龙都失望地摇头。这个女孩实在相貌平平,整张脸平庸得乏善可陈,扔进人堆就会被淹没,即使多看十次也未必记得,远远比不上牛总原来的女秘书——据说是大学生选美冠军出身。
通常大人物都会找年轻漂亮的女秘书,为何一贯如此的牛总,却选择这么一只丑小鸭?
这样的反常不得让我怀疑,快步退出这间办公室,对白展龙轻声说:“这个新来的女孩有问题,也许是Matrix打入我们心脏的内鬼!”
“好,我派人监视她。”
我面色铁青地走过外面的走廊,掠过众多紧张慌乱的脸庞。牛总不明不白地自杀,公司已陷入更严峻的形势,银行团、客户、社会公众,恐将不再信任天空集团。远在纽约总部的董事会成员们,将幸灾乐祸跃跃欲试,终于早高管层除掉了我的死忠心腹,原本被压制的分裂苗头,又将死灰复燃。
所以,无论警方结论是什么,我发誓要彻底调查牛总死因,不能让他白吊死。
那张死后内疚的脸,久久浮现于我的脑海……
忽然,一个轻盈苗条的身影,从我身边飞快地跑过,正是刚才所见的那个女孩,牛总心来的女秘书。
背影似曾相识。
她。
对不起,这里转入第三人称,不再是“我”,而是她。
她是谁?
聪明的你或许已猜到,她是本卷开头出现的“她”。
她的名字叫莫妮卡。
只是,她已不再是当时的那张脸。
一分钟前,当牛总吊在天花板上,当警察对她询问笔录,她就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
难道是吊在半空中死者的眼睛?
她恐惧地转过头来,却看到另一双那么熟悉的眼睛。
是他!
果然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她才跨越千山万水忍受许多痛苦无比艰难地说服自己,来到这个国家这座城市这栋大楼这个房间。
她已在这层楼面等了他五天,却从没见到过他半点身影,只是不停地听周围人们说起他,说起这个从前传奇的英雄,如今却是一个可怕的暴君,以法西斯式的残忍统治天空集团,搞得每个人都快精神崩溃。她不相信这是真,不相信他们所说的这个人,与她当年相识并爱上的会是同一个人。
然而,她确实看到了他,看到了阔别两年的爱人,看到了梦中无数次出现的男子。
还是那张平凡可爱的脸,还是那双普通却坚定的眼睛,还是那个出身市井却注定要拯救世界的人。
只是,岁月渐渐磨平了他的青春,显得过分成熟过分老练,脸上充满疲倦与辛苦,眼神里刻着傲慢与恐惧,盛气凌人地看着身边的助手,确实带着我们时代暴君的气质。
虽然,他有了那么多变化,性格脾气都与往昔判若两人,甚至可能爱上别的女子。
可不会改变的是她的心。
而他也看到了她的脸,却只是失望地摇头,闪过轻蔑无情的目光。就像坐在露天咖啡馆的男人,评价所有经过他身边的女人。
于是,她也失望地转过头——他果然丝毫没有认出她,但这样不是最好吗?这不就是自己的愿望吗?但愿他永远都认不出她!
而且,她还看得出他在怀疑她,毕竟是心来的女秘书,却第一个发现牛总吊死在办公室——今天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日子?先是目睹自己的恩人自杀身亡,再无比惊讶与悲伤之下报警,又被几次三番盘问,所有人都像看小偷似的看自己。
不久,她见到了自己的爱人。
他已走出了办公室,警方的询问也已结束,她可以自由地离去了。
于是,她快步冲出房间,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竟大胆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不知自己的发丝有没有打到他脸上?
她知道他在看着她,看着她的背影而疑惑,这个女孩为何似层相识——仅限背影。
当她冲出他的视线,便向行政主观请假,遇到这种可怕的事情,直接上司都已死去,连办公室也被警方查封,留在公司纯属浪费时间,自然准她回家休息。
低头走进电梯,离开天空集团亚太区总部,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工作——上次是以牛总助理的身份,并且在另一栋大楼,这次降格成为他的秘书,只是这回的工作太短暂了。
楼下已聚集一些记者,等待天空集团批准采访。牛总自杀的爆炸性新闻,已在这个网络时代传遍全球——她发誓不是自己泄露出去的。
没人注意到她的出来,就连回头率也降低到几乎为零,暂时她还不太习惯别人的这种反应,但她不断说服自己会慢慢适应的。
离开富丽堂皇的大厦,她对秋日骄阳抬起头,希望阳光赶走身上的晦气:一大早上班就看到老板的尸体晃在办公室。
穿过一条马路走进地铁站,隐藏在拥挤的等候人群,走进飞驰而来的车厢。在最近的这个星期之前,在她二十四岁的生命里,还从未坐过这种交通工具。开始她感到很新奇,但两天之后就被挤得吃不消,偶尔碰到肮脏的色浪,没看她的脸就开始摸她的大腿,结果被她用包砸出了鼻血。
地铁穿越黄浦江下的隧道,几站之后艰难地挤出人群,通过站台回到马路上。可是上午那幕景象,仍在脑中忽隐忽现,尤其牛总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乎不断给她什么提示。
她刚被牛总调进天空集团,本想安顿下来好好工作,至少尽到一个小秘书的本分。然而,她唯一的工作对象却死了,公司会将她扫地出门吗?只有牛总字到她的真实身份,也只有牛总才能保护她。如果说她还欠哪个人的债没还,那个人就是牛总。早上看到他悬在半空的尸体,她几乎痛苦得晕倒在地,就像失去了父亲!她将再度成为无依无靠的孤而,至于那个对此完全一无所知的人,她并不指望他什么。
不过,回头想想确实有不详之兆。在她担任牛总秘书的几天,感觉他的目光有些反常。总是接到让他神色紧张的电话,立刻把自己锁在办公室半天。最近牛总常收到一些邮包,是她亲手将包裹送到他手里,然后他面色铁青地轻她出去。但后来这些包裹都不见了,就连外包装都找不到,难道被牛总自己吃了吗?
牛总一定有什么秘密。
她能够试着找出这个秘密吗?也许,这个秘密对她来说也至关重要。
回到秋阳之下,转入一条幽静马路,两边都是老旧的居民区,衣架上的万国旗迎风摆动。钻进其中一条弄堂,身上的套状略显扎眼,好在她还有张平凡的脸。经过洗马桶的老奶奶,下象棋的老爷爷,玩过家家捉迷藏的小男孩小女孩,她进入一扇破旧的石库门,仰望被瓦片上的野草装饰的天空,心情才稍微轻松了些。
不过,回家的旅途还未结束。她与天井里结毛绒的太太打了声招呼,低头钻进阴暗的客堂间,穿过公用的肮脏油腻的厨房,踏上那道摇摇欲坠的木头楼梯。二楼不分昼夜永远能听到搓麻将的嗓声,还有高考落榜天天打网络游戏的年轻人。三楼墙壁都是模板,走到不能再走为止,她掏出了钥匙。
钥匙打开看似清朝人用过的挂锁,吁出一口气回到家里,连同额头上薄薄的汗珠。进门是一张宜家买的简易写字台,转弯是一张小小的床,再往里却是个隐蔽的卫生间——房东花了不少钱擅自改造的,这也是她租下这套陋室的原因。
这间屋子最大的好处,便是窗户外的露台,尽管必须弯腰弓背爬出去,尽管尚不及她从前的卫生间大。但她可以在露台上种花,有玫瑰有月季还有许多盆吊兰,下班后浇浇水赏赏叶子,暂且打发难以忍受的寂寞。露台另一边是石库门屋顶,层层叠叠的灰色瓦片,夕阳照耀时像波光粼粼的大海。夜里常有野猫出没,爬上她的窗台,露出幽灵似的棕黄色猫眼,吓得她缩在被窝不敢动弹。她喜欢在露台独处,看着周围相邻的大片石库门屋顶,就像站在一片灰色山峰上。再远处是许多高级写字楼,如喜马拉雅山将她团团包围。如果是月光的晚上,被那些等货透明的大厦俯瞰,更有坐井关天的感觉。
以前,她就在那个高高的地方,是被许多人观赏的那片天空。
现在,她只能安静地坐在井底,痴痴地观看别人的天空。
但她并不后悔。
小心关紧房门,将包扔到床上,整个人就像瘫软似的,躺倒在被子乱乱的床上。上班还不到几天,今天只有两个钟头,却感觉那么疲倦辛苦,再加上遇到牛总自杀的悲惨事件。
哎——她长长叹息一声,看看床边还有一大堆衣服。换下来几天都没来得及洗,这辈子她还没怎么自己洗过衣服。再看这间总共不足十平米的屋子,简直比蜗牛壳还小,从前她在纽约庄园里的女佣,住得都比这宽敞不知多少倍!
是啊,她从出生开始直到一年前,记忆里全是小公主的幸福生活。她住过最小的房子也有三百平方米,穿过最差的衣服也值三千美元,开过最差的车也是保时捷。
但她愿意接受这一切,接受自己不再是公主,接受自己不再享受奢侈特权,接受自己从此将回到平凡——不论容貌还是生活。
她必须蜗居在这间老鼠洞里,必须亲手照顾自己的生活,必须忍受各种不讲理的邻居,必须应付不时出现的突发事件,必须承受命运带来的磨难。
一切,只为了重新看到他。
又该轮到“我”说话了。
我是古英雄,但所有人都叫我高能,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的高能。
我坐在陆家嘴的新写字楼,四十九层的董事长办公室,对面挂着集团创始人高过的大幅照片——我命人特意挂上去的,纪念我的“祖辈”的文治武功。看着这张真正的兰陵王后代的脸,再摸摸自己这张借自别人的脸,不禁心生无限恐惧,我真是愚蠢到自掘坟墓!强迫自己每天都要看着高过,看着这个被我篡夺了遗产的死人,不知这种古怪的勇气还能支撑多久。
昨天,亚太区总裁的牛总在自己办公室上吊自杀——就在这间屋子的地板底下,吊死牛总的绳子系在天花板上的空调出风口,距离我的脚底只有几十厘米。
整个世界都知道牛总死了,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公司内部气氛极其紧张,每个人都不敢随便说话,他们知道身边布满耳目,并给那些人起了个绰号“盖世太保”,一旦被听到某些不利于公司的言论,马上就会被惩罚乃至除名。我的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从侧面提醒过我,不该把公司搞得像克格勃,这里不是古格拉群岛,更不该让人因言获最大兴文字狱。他立即被我一顿臭骂,我说集团处于生死存亡的时刻,你们日耳曼怎会不懂“乱世用重典”?
不过,大家把牛总的突然自杀,与最近集团的财务审计联系在一起——下午,审计报告已由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提交给我。这份报告同时传到纽约总部,集团财务总监对此作出评估——天空集团在印度投资的项目,出现了两百多亿美元的账面亏损。
开始还以为数错了零,但我和白展龙自己核对数字,又给毕马威公司打电话核实,结果确实是两百多亿美元!这个天文数字级的亏损数据,不仅超过公司对南亚市场的全部投入,还包括为这个项目担保的其他子公司。而我们的倾尽全力筹集来的资金,竟像变魔术一样凭空蒸发。巨额亏损会像瘟疫一样传播,如果被国际银行团抛弃就等于宣判死刑。
我当场从座位上摔倒!
白展龙急忙喊人进来,把我扶到御用的休息室,端茶送水就差洗脸洗脚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脑中浮起牛总吊死时的奇怪表情,“为什么如此重大的危机,我事先居然一无所知?我们不是到处安排眼线了吗?不是严密监控资金流动了吗?为什么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白展龙的面色也很难看,他让其他人退出房间,单独对我说:“董事长,集团对印度的投资项目,是由牛总本人单独负责。几个月来他给集团的报告,都显示印度项目非常健康,没有任何资金上的问题,相反还开始赢利了几十亿美元。”
“那不是胡扯吗?”我重重地砸了沙发靠背,“我只相信权威机构的审计结果!”
“那些报告都是牛总自己做的,肯定隐瞒了印度项目的问题,欺骗集团董事会制造虚假繁荣。”白展龙低头字则,“对不起,我作为董事长在中国分公司的助理,也负有失察之责!”
“与你何干?是我用人不党,以为牛总是我的亲信,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人,没想到他却——诸葛亮误用马谡失街亭!我应当惩罚自己。”
话音未落,我竟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火辣辣地疼痛,耳朵嗡嗡地叫起来,想必左右脸颊各添血红印子。
我恨自己,恨自己眼睛瞎了,最信任的人却出卖了我!
审计结果必将大白于天下,纸怎能包得住火?牛总无法交代印度项目闯下的弥天大祸,为了不受被业内同行耻笑,甚至被送进监狱的屈辱,便只剩畏罪自杀一条死路。
白展龙早被我吓得怔住了,好久才敢试探着问道:“董事长,我会继续调查牛总的案件。现在,还有件事要向你汇报。”
“说吧。”
我半躺在真皮沙发上,任由脸上的掌印发红发紫,有气无力地回答。
“董事长,你不是要我调查牛总新来的女秘书吗?”
“那个丑小鸭?”眼前泛起昨天见到的那个女孩,为什么她的背影似曾相识?我点点头说,“恩,她值得怀疑。”
“我已经查过了,牛总新任的女秘书,名字叫蓝灵。”
“兰陵?”
这个熟悉的名字几乎让我跳起来。
“是蓝天的蓝,灵魂的灵。”
“哦,原来是这两个字。”大概这几天太紧张了,凡是与兰陵王有关的一切,都会让我神经过敏,“继续说吧。”
“蓝灵,出生于1985年,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她的祖父是牛总家的世交。后来总的父亲携全赴台湾,蓝灵一家则留在上海。十多年前,蓝灵的父母双双意外去世,牛总就资助她读书,把她送到剑桥读共商管理。今年,她刚从英国硕士毕业回国,就被牛总亲自招进公司,成为他的女秘书。”
“看来是牛总的世交——”牛总出生于江南的书香门第,最注重的就是家族世交,资助父亲好友的孙女完全可能,“怪不得长得一点都不漂亮,却还是受到牛总照顾。”
白展龙像个猫头鹰似的点头:“恩,表面看起来很正常,不过我认为牛总身上的问题,使得他身边的人都有疑点。”
“我同于,这个女秘书今天还来上班吗?”
“是的。”
我的脑子已经够乱了,不想再管这个丑小鸭:“让她留在行政总监手下,平时注意监视,不要让她接触公司机密。”
她。
让我们又回到她的世界。
她是莫妮卡。
依然是那身标准的套装,浅浅淡妆与盘起长发,偶尔用手指转转圆珠笔。不过,她再也看不到男人们大胆放肆的回头,听不到女人们羡慕嫉妒的叹息,只有拥挤的办公区域,无数压抑狭窄的格子间,一个个紧张忙碌的背影。
牛总死去已经三天,他的办公室早被警察贴上封条,整个房间全被搬空,集团在严查他的信息和资料——她已听到风言风语,包括最新的财务审计结果,让公司里人心惶惶。两年前,她的大老板千金身份泄露后,这些家伙对他阿谀奉承点头哈腰。如今换了一张脸的她,却被他们像丫头一样呼来唤去,要么给这位总监订机票收快递,要么给那位贵客端茶送水。
唯一的保护伞牛总死了,她只能祈祷别被公司赶走。她从牛总的房间外面,搬到行政部的公共区域,呼吸上百人的浑浊空气,接受四面八方几十台电脑主机的辐射。
但她还是忍受下来,因为只要留在这里,就有机会见到他。
不过,这几天最难过的是:大家对牛总的非议。
集团投资印度项目失败,损失上百亿美元的糟糕消息,尽管老板下令严格保密,却已在公司内外不胫而走。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牛总,据说他在报表里做了手脚,隐瞒巨额亏损的事实,公司可能取消他的公开葬礼,并要撤消授予他的一切荣誉。
她想不明白,为何所有责难集中到牛总身上?在他尸骨未寒之际,如此非议一位对集团作出卓越贡献的老人,实在太不近人情。她不相信牛总吃里爬外的奸细,至少她看到了牛总一颗忠诚的心。
自己是牛总生前最后的女秘书,也是第一个发现牛总自杀的人,她有责任和义务,调查其中的前因后果,发现背后骇人听闻的秘密。纵然不能为牛总洗脱清白,至少该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
可惜,她已不在是大老板的千金小姐,不再是拥有最高权利之人。她只是个并不漂亮的灰姑娘,人微言轻的小秘书,随时有被炒鱿鱼的危险。做女秘书的短段几天,也不可能掌握什么机密文件,即便有也早被上面的人搜走了。现在,她只能坐在公共区域,被无数办公隔断和电脑包围,连牛总办公室的门都看不到。她不可能接触到任何重要信息,每天的工作和实习生没什么区别,就连见到那个男人的权利都没有。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然看到一个行政部同事,捧着快递包裹匆匆走过。
包裹!
重要的是包裹,想起牛总死前几天收到过的邮政包裹,或许暗藏玄机?
做秘书上班的第一天,牛总就对她关照过,最近公司严查内鬼,所有员工的电子邮件与网络聊天工具,都遭到严密监控。所以,无论公事还是私事,只要经过公司电脑,肯定会被监控记录下来。
不过,邮政包裹不会被监控,更不会被拆开来检查。
说不定有人利用了这一点,通过邮政包裹传递信息,藏着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立即翻出工作文件夹,白展龙派人搬走了牛总电脑,带走所有文件与物品,却漏掉了小秘书的文件夹。
不过,文件夹里都是些日常票据,还有邮政包裹的收件人存根——谢天谢地找到了!
这张还算完整的存根,在牛总自杀前倒数第三天,是她亲手从包裹上撕下来的。通常这种存根没什么用,她却小心保存在文件夹里——秘书也要干得认真负责。
小心地抬头看看四周,没人会注意这个小秘书。包裹存根都是复写纸,收件人这联字迹极淡,需要自己辨认——发件人地址在上海,位于虹桥开发区的一个门牌号码,发件人名字却是空白,签名栏上龙飞凤舞,完全看不清楚。
也许是普通朋友寄来的礼物,也许是政府部门的礼尚往来,但她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于是,她把这个地址输入网络搜索引肇。
很快出来一大堆网页,基本都是二手房网站——这个地址位于虹桥古北小区,有名的高端住宅区。所有挂牌信息都在2007年10月前后,意味着这套房子当时很可能卖出了。
她迅速进入网上房地产系统,查询2007年交易的二手房信息,果然搜索到这个地址。
根据网上备案的信息,这套二手房的买主正是牛总本人!
牛总是2003年被高薪挖到天空集团,第二年被派到上海担任中国分公司总经理。很多台湾人都在上海买房,牛总在2007年买下这套高档公寓也不为过。
不过,她从前去过牛总在上海的家,却并非这个地址,而是远在城市另一端的浦东。
她也从没听牛总说过在虹桥还有房子,大概牛总没去住过,作为投资空关或出租了?
明天是周六,她决定登门拜访那个地址,看看究竟是谁住在牛总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