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猜得很准。”
她莞尔一笑,她知道他从前的喜好,不喝咖啡也几乎不喝酒,冬天自然是要喝杯热茶。
两杯茶放到茶几上。
他本来就有些口渴,拿起来喝了一小口,却几乎烫疼嘴唇。
“小心烫!”
“没事。”他重新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抱歉,今晚来打扰你,只想对你问个问题。”
“请说吧。”
“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倒真是让她意外,但她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停顿片刻说:“你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两年半前,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后来我知道了,我以为已经充分了解自己,以为找到了真正的道路。可是,现在才明白我错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我也根本不清楚自己的真面目!我只是自以为是,子以为什么都明白,其实却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傻瓜。”
“董事长,请不要这样贬低自己,我觉得你还是很优秀的人。”
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即便她知道现在的他有太多的毛病。
他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却由读心术证实她并未撒谎,更非礼节性的恭维。
“能够说得更具体些?”他又喝了口茶,烦躁地看着黑暗的窗外,“请不要说我的优点,你就说我的缺点吧。”
“每个人都有优点与缺点,你的优点很明显,但缺点也同样突出,尤其是最近几个月。”
“是不是公司里每个人都在私下骂我厌恶我?”
“不是每个人,但我确有耳闻,也许这对公司很重要,但对你来说却不重要——你不必在乎别人的想法,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如果你觉得这是缺点,就应该想办法改正。”
“是,我已经看到了,但是太晚了!”他颓然地低头,“这个致命的缺点,已导致很严重的后果。”
“董事长,你是在说史陶芬伯格的事件?”
“我是不是很可怜?对不起,我第一次在你面前,也是第一次在员工面前,表现得如此脆弱无能。”
“你已经很坚强了!无论最终能不能解决问题,只要你可以改变自己,就是你的成功。”
“莫妮卡,你真的很会说话,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她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个人就是她自己,却不能让他知道。
“对不起,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他依旧紧盯她的眼睛,却无法用读心术捕获什么,“能不能伸出你的手?”
“啊?”
“把你的手给我。”
他的目光很温柔,不再像最近的冷酷凶狠,同样也向她伸出了手,摊开并不大的手掌,布满一道道马那瓜云坎坷的掌纹。
“哦。”
她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却装做娇羞模样,缓缓伸出自己的手,颤抖着刚进他的手心。
就像了人抓住了猎物,他立即将她的玉手握紧——掌心传递两人的体温,穿过皮肤穿过毛细血管,互相传递到彼此心底。
他无声地盯着她,手中却越握越紧,她没有反抗,像绵羊任由他握着,体会曾经熟悉的感觉,乃至回想起那个美好夜晚。
终于,直到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握得非常疼痛,他才轻轻松开了手,恢复尴尬的表情:“对不起,莫妮卡,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感谢。”
“你不必谢我,我是为了自己而这么做的。”
他也不想用读心术去试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烁,站起来轻声道:“能不能允许我抱你一下?”
她不想拒绝,坦然站起来。他伸出双臂,搂住她的肩膀,却没有太用力。两人隔着黑色毛衣,无法感觉到互相的身体。她渐渐放松下来,让自己靠在他的肩头。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冲进她的衣领缝隙,摩擦着脖子深处。
就在她几乎要失去控制,就像从前那样抱紧他亲吻他之前,却决绝而痛苦地摇头,一把将他从自己怀中推出去。
她的反抗让他备感惊愕,心想,这个丑小鸭居然也敢如此对我?
“对不起!董事长!”
“没关系,刚才说过,我只是想表达感谢。”
“谢谢。”
她拼命抑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却已挂在眼角。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而她又为什么如此拒绝?他即便对她产生爱慕,即便只是精神上的感觉,只能代表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而不是原来的混血儿的莫妮卡,说明他很容易就背叛爱过的人。
“很晚了,你休息吧。”
他匆匆地走出去,而她也没有出去送行,只是把房门关紧,就像赶走一个骚扰的推销员。
转身靠在门后,她已泪流满面。
我离开了“莫妮卡”。
当然,她不可能是莫妮卡。
如果他是莫妮卡,我的莫妮卡——我将无所畏惧地抱紧她,不管她有没有剧烈反抗,我都不会让她从眼前溜走。
我的莫妮卡已经死了。
在她反抗的刹那,我的头脑也恢复清醒,这是我的又一次失态,也是在冒牌莫妮卡面前的失败。离开她的房间,回到元旦黑漆漆的夜空下。寒风卷起细小的雪粒,冰冷地打在脸上,像一记记耳光。穿过宿舍区与核心区间的荒野,“狼穴”死气沉沉,如布满幽灵的坟墓。许多员工放假回到了市区,只有值班的保安站岗放哨,还有几条夜巡的狼狗——只有它们的心是忠诚的。
回到519米深的地下,远离人间的宫殿,爆炸造成的破坏异常严重,幸好没影响到建筑结构,至少两周才能清理完毕——其中包括有些人炸碎的残肢。
我的寝宫未受多少影响,独自钻进温暖的被卧,感到自己如此孤独,无论身体还是心灵——将自己放逐到这座岛上,放逐到地底深处,放逐到没有异性也没有同性的世界。
奇怪,眼前又浮起莫妮卡的脸。
此“莫妮卡”非彼莫妮卡。
就像绝大多数男子,从来只记得住美女的脸,比如当年的混血儿莫妮卡,比如楚楚动人的秋波,比如高能的初次暗恋对象马小悦。至于长得抱歉的女孩们,我从来不会多看几眼,甚至很快就会遗忘。
可是,我为什么会记得住这张平凡的脸?尤其当她神奇地出现在非洲,率领一批突击队员救我出来——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种感激,还有许多超出职业范围的情绪。
暗杀爆炸发生的时刻,又是她第一个冲进来救我,当脑震荡的我醒来刹那,竟然把她当成了莫妮卡——我的莫妮卡。
她是什么人?她为何对我如此之好?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读心术可以确知她的心,她并不是虚伪的人,更非慕容云安插近来的特洛伊木马。
她要得到我?得到我的人,也得到我的心。
可他刚才为何如此反抗?
大概又是聪明女人的策略,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让我的不到便越想得到,便会在她的罗网中无可自拔——只要得到了我的人,同时也得到我的心,便可以得到天空集团!
虽然,她是个相貌平凡的女子,但并非完全没有机会,有的女人容貌并不出众,但利用自己极高的智商,过人的情商,朝人的温柔,也能散发浓烈的魅力——这样对一个男人的控制,将比年轻美貌的女子更加持久。再美的女子终将年华老去,被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取代。但一个女人若拥有美貌之外的力量,即便抛开她的青春,仍能使男人缠绵于她仰赖于她,魅力就可以永远延续下去,到死都控制住男人的心。比如万历皇帝对郑贵妃数十年的痴迷,早已超越了男人对美色的贪恋,却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给未来的大崩溃埋下伏笔。
如果真只这个目的——真是太可怕了!先是处心积虑利用牛总,又通过调查牛总自杀让我注意到她。她面对我从容不迫的姿态,勇敢而真实的说话方式,渐渐赢得我的信任,竟把她调到我的身边。当我遇到危险,她又能动用某些秘密资源,出生入死讲我拯救于水火之中。
这是个多么庞大而精致的计划!
而我就是这个计划最终的猎物,确切来说不是我,而是我的爱情。
她要的就是我的爱情?
但愿,以上都是我的臆想。
夜,再度沉沉袭来,让我怀着灭亡的恐惧入梦……
车窗外是陆家嘴的钢铁森林,仿佛已被寒冷空气凝固,构成一幅后现代油画。
2011年第一个工作日,我遣散了庞大车队,仅坐一辆悍马来到天空集团写字楼。我把白展龙派去纽约总部开会,只有“莫妮卡”陪伴在我身边。一路上她没说什么话,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仍为元旦夜而尴尬。
由于被认为最安全的“狼穴”,也发生可怕的爆炸事件,并夺去五名高管的生命,亚太区会议重新回到了写字楼。我紧急任命几名代理高观,用严厉的语气交代工作。度心术发现他们人人自危,生怕步前任之可悲后尘而送命。经过那么多可怕的失败,我再也无法像个真正的帝王那样,只能草草结束会议,与“莫妮卡”返回“狼穴”。
无声而漫长的旅行,悍马跨越长江登陆崇明岛,穿越冬日黄我的田野与森林,回到基地的第一道路障。
然而,车窗外安静得让人害怕,原来有许多保安值班检查之地,却连一个鬼影都见不到。
司机和保镖也感到奇怪,每次通过这到关卡,连人带车都会有严格检查,如今怎就一下子不设防了呢?
我镇定地命令道:“开进去!”
悍马绕过路障往前开了数十米,又是一道敞开的大门,依然不见任何保安的身影。
“莫妮卡”也有些担心:“怎么回事?”
“别怕!再进去!”
司机遵命开进这道门,穿国高大孤独的牌楼,又遇到一扇无人把守的大门。
进入空空荡荡的“狼穴”庭院,所有建筑还是老样子,似乎是露天博物馆的文物,耳边呼啸着掠过森林的寒风,带走一切生命迹象。
我和“莫妮卡”跳下车,开到地下通道入口——大门敞开,密码装置已经失灵,保镖警觉地阻拦在我身前。
难道“狼穴”已遭到攻击?所有工作人员遇难身亡?地下基地被洗劫一空?幸好我外出开会才躲过一劫?
无数种可能性从脑中掠过,不管地下还会发现什么,我必须下去看看!推开阻拦的保镖,我飞快地冲进地道,“莫妮卡”紧跟在身后,还好一路灯光亮着,虽然不断有分岔路口,但我清楚地记得该走哪条道,直至那台通往地狱的电梯。
保镖护卫之下,我们冒险走进电梯,直闯519米深的地底。
来到地下核心区域,指纹锁的密码门已失效,谁都可以轻松打开进去。
依然不见任何人影——保安、秘书、医生、厨师,就像中了黑摸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除了爆炸破坏的会议室和秘书办公室,其他房间还保持原样,就像进入一座“天机”空城,或遭到外星人的袭击?
我的私人区域,书房和卧室,包括人造的地下庭院,依然绝望地看不到任何人。
“喂!有人吗……”
几秒钟后,遥远的地下深处,传来我自己的回声,也是命运的嘲笑。
这声音让“莫妮卡”惊恐地靠近我,轻声催促:“快打电话问问白展龙!”
这个鬼地方没有手机信号,只有内部通话系统,但已全部失灵。再打开两太电脑一看,发现“狼穴”的对外联络已经中断。
正当我束手五策之际,不知什么角落里传来“救命”声。
我们循着声音跑过去,穿过几条迷宫般的小道,在一个极不起眼的房间里,发现了五花大绑的端木良。
立刻帮他松开绳子,他的脸已憋得通红,额头有被打伤的痕迹,我拍拍他的肩膀问:“发生什么了?”
这位我的少年时代好友,再度成为阶下囚,好不容易说出话来,却是大声苦笑:“你也遇到这种事!真好笑!”
“什么事?”我疯狂地对他吼道,“说啊?”
“背叛!”
说完他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的背后彻骨冰凉,却恢复了理智:“他们背叛了我?你是说‘狼穴’里的人们?”
“一小时前,所有人都离开了基地,我问他们为什么?有人反而打了我一拳,将我绑起来关在这里。”
“是谁带头的?那么多人一起离开,肯定有人策划组织。”
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可怜的端木良摇头说:“不知道,他们走得太突然了,完全没有任何先兆。”
“莫妮卡”冷静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明知这是一个好建议,我却固执地将她推开,跑回最中间的走廊,狂怒却无力地向空气挥舞双拳。这是我亲手设计的“狼穴”,也是我精心规划的新家,却在转眼之间被人抛弃,遭到最可耻的背叛。
忽然,看到依然挂在墙上的油画——画中人就是我自己——穿着制服面色冷峻的征服者,如今却即将成为彻底的失败者。
我恨你!
我恨油画里的这个人。
终于,狂怒的我摘下油画,用尽全力砸到地上,就像对待自己最大的仇敌。木头画框应声折断。
“不要伤害自己!”
身后响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随即她握紧了我颤抖的胳膊。
转头看到“莫妮卡”的脸,这张冒牌货的平凡的脸——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她一定在内心嘲笑我,在她眼里我不再是伟大的统治者,而不过是个卑微的可怜的失败者。
我痛苦地低头,喃喃自语:“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只需要恨自己一个人。”
“我们回到地面去吧,既然这里已不属于你,就不要再留恋了。”
这温柔的声音打动了我——是啊,这个地方已不属于我,就像某个女人也已不属于我,何必再留恋它和她呢?
我重新抬起头来,带着“莫妮卡”和端木良,以及保镖离开“狼穴”。
回到地面,北风卷过萧条庭院,不知从哪吹起满地垃圾。司机检查过所有附属建筑,包括“莫妮卡”的员工宿舍,确实已空无一人。
这里已不适宜人类居住,我让司机带着“莫妮卡”回趟宿舍,把她所有的日用品带上。
很快,他们拎着行李回来,所有人坐上悍马,随后疾驰出基地。
再见,“狼穴”!
开出光秃秃的森林,手机开始有了信号,我给远在美国的白站龙打电话。
然而,电话响了半天他不接。我又给陆家嘴写字楼的行政总监打电话,同样铃声响了很久没接。我轻轻地咒骂一声,紧接着给另外数名高管打电话,似乎所有手机都中病毒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接电话!
蜷缩在后排的端木良冷笑道:“董事长,看来你已众叛亲离。”
“住嘴!”
我怒不可遏地回过头来,让他重新把头缩了回去。
“莫妮卡”安慰道:“别着急,我们先回写字楼看看吧。”
她的声音总能平息我的怒火,我颓然点头:“好吧,但我不会饶过那些叛徒!”
一小时后,悍马开到陆家嘴写字楼下。
保镖和端木良留在车里,我和“莫妮卡”匆匆坐进电梯,来到天空集团亚太区总部。
三个钟头前刚从这里出来,但走过公共办公区域,员工们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不再是以往那种恐惧与胆怯,而是某种复杂的情绪——脑中反复搜索那个词,对了,这叫“怜悯”。
他们干吗要怜悯我?我已变成一条可怜虫了吗?
走到行政总监办公室门口,敲门半天却无人辉映,一个秘书怯生生地回答:“董事长,总监先生出去了。”
“那其他高管呢?”
“对不起,他们都不在。”
这个回答让我勃然大怒,刚刚与数名新任命的高管开过会,居然全部溜地无影无踪了。
愤怒地转回公共区域,像头受伤的狮子巡视领地,看着即将成为猎物的斑马和羚羊们,对几十名员工大吼道:“你们都给我站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走来,我曾经那么鄙视和痛恨这张脸,现在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董事长,你怎么来了?你不知道发生的事吗?”
他是侯总。我刚来上班时的顶头上司,也是亲手将我裁员赶出天空集团的人。如今,他已扶摇直上为中国区的销售总监。
我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读心术只读出两个字——“可怜!”
“请跟我来吧,董事长。”
侯总脸色凝重地转过身去,将我和“莫妮卡”带到另一间办公室,这里放着台电视机,不少人正挤在这里——电视放着集团内部的新闻节目。
出现在画面里的赫然是我的忠诚助理——白展龙。
他身后的背景是纽约曼哈顿,天空集团全球总部,许多镜头和话筒都对准了他,其中有CNN、BBC等全球指名媒体。
没想到白展龙的英文相当流利,面对镜头侃侃而谈:“诸位媒体朋友!诸位关心天空集团的朋友们!天空集团董事会刚刚召开完毕,现在由我代表天空集团,公布最新的董事会决议——第一,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高能先生,在前几日的刺杀事件中受伤,脑部神经受严重损害已无法工作;第二,高能先生在担任董事长期间,虽然启动了所多玛国石油开发等重大项目,但由于他的独断专行与刚愎自用,严重伤害了管理团队的凝聚力,并在最近所多玛国的政变事件中,丢失了集团至关重要的项目;第三,高能先生在最近的几个月内,出现了严重的歇斯底里情况,这一点已由众多集团员工正式,并有许多视频资料——最近的暗杀事件,根本原因是他的残酷管理,导致一位高管的仇恨;第一,高能先生知道自己的问题,并请精神病医生进行了资料,结果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这里有纽约执业医生霍金斯博士的权威鉴定结果。”
现场直播画面放到这里,我已疯狂地喊起来:“无耻谎言!”
在我即将失控要砸掉电视机之前,“莫妮卡”奋力抱住我的后背,侯总也帮她一起紧紧拽住我,就像疯人院里两个看护抓住发病的疯子。
在场其余员工看到着奇怪一幕,有的吓得逃了出去,有的掏出手机拍下照片,自然成为我发疯的证据。
我是精神病人?
即便我真的精神分裂,也轮不到他们来鉴定!两个月前,我说自己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白展龙给我介绍了一个美国医生。这位叫霍金斯博士的医生,只给我进行了两天心理治疗,就匆匆飞回美国去了——原来就是这么一次“治疗”,竟给我作了精神病人的死刑判决!
电视里继续响着白展龙的英语:“鉴于以上四点,天空集团董事会作出重要决定——首先,暂停高能先生的董事长职务,原本由高能先生掌握的权力,由董事会全体成员讨论决定;其次,原来空缺的亚太区总裁一职,董事会决定由本人白展龙——高能先生远在中国区助理接任;再次为挽救破产边缘的天空集团,董事会全票通过与Matrix公司的合作协议,双方将合作开发所多玛国石油项目!希望以上三点决定,可以改变集团危险的现状,挽回投资者与债权人的信心,重建一个真正符合美国公众利益的天空集团!”
这是临时插播的最新小心,已通过电子邮件传递到全球每位员工面前。
侯总提前知道了消息,无奈地拍拍我的肩膀说:“董事长,祝你好运!”
“现在,我已经不再是这里的董事长。”
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低头不想别人看到我的脸,不想像个战败的囚徒那样受人参观,更不想像个猎物那样被人侮辱。
白展龙!
我已在心底将他凌迟处死!把他派到美国代表我开会,没想到在那里倒戈一击,里通外人篡夺我的权力!我救过差点条楼的他的性命,又将他从区区的部门经理,提拔到无数人羡慕的机要位置,他却如此恩将仇报。他不但控制我的生活,还控制天空集团的中枢神经,控制所有的秘密情报。史陶芬伯格的事件,又替他消除了最大的竞争对手,最后只手遮天控制了董事会——所有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而他以往表现的忠诚与干连,不过都是些伪装的假象——亏得我还有读心术,却无法读出他包藏的祸心。那些董事会成员也不出所了,全是吃里爬外的贪婪家伙,开会时候要么一言不啊,要么一堆堆的马屁,关键时刻却毫无气节地抛弃了我。
暂停我的董事长职务!委任白展龙接任亚太区总裁!与Matrix合作开发所多玛国石油项目——无异认贼作父!董事会的衮衮诸公啊,你们吃尽我的高官厚禄,用尽我的财富权力,最终却出卖组织出卖良心,将几代人打下来的大好江山,拱手赠与外来的强盗!世上已再无“羞耻”二字。
最后那句话亦是一语道破天机——符合美国公众利益,言下之意就是我的所作所为,只符合中国公众利益?姑且不论中美两国的公众利益是否互相抵触?但就其思维模式而言,已经回到了冷战时代。
侯总把我送到公司前台,身后已有数十人微观,都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却感激地对侯总说:“谢谢你!现在还能与我说话——没想到集团上下那么多人,只有你一个在支持我!谢谢!”
“没关系,我也要谢谢你,当你作为董事长回来的时候,没有公报私仇将我开除,否则如今我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侯总非常男人地拥抱了我一把,耳语道,“小兄弟,如果有需要,尽管给我打电话!”
“谢谢!”
其实,我还想要和他说许多话,但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因为后面有那么多看热闹的人。
我匆匆向大家挥手告辞,与“莫妮卡”一同坐下电梯。
她想要安慰我,却又不知说什么好,而我淡淡地说:“天塌下来,我能顶住。”
回到楼下的悍马车上,我平静地保镖说:“感谢你们的忠诚,现在可以走了,我不再是你们的老板了。”
两个保镖和一个司机都很愕然,就连端木良也吃了一惊:“发生什么变化了?”
“我的朋友!”我苦笑一声,“我已一无所有,确实如你所说——众叛亲离,所有由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人,都已被收买而背叛了我。兄弟,我没有能力再控制你了,你完全获得了自由。不过,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和我在一起,毕竟我们有一样东西还没得到。”
端木良明白我说的那样东西,就是传说中的兰陵王面具,他停顿片刻回答:“好,我们兄弟还可以在一起!”
我回头对“莫妮卡”微笑着说:“女孩,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了,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现在我对你来说已没有任何价值了。”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的天空集团董事长的身份,才会一直跟随在你左右吗?”
“对不起,我说得太直接了吗?”
丑小鸭好似受到某种侮辱,后退两步冷冷地说:“你错了!”
“对不起!”我抱着脑袋走下悍马,“这辆车你们谁要谁拿去吧!我只想一个人安静片刻,请谁也不要来烦我。”
说着我甩开忠诚的保镖,抛下奇怪的“莫妮卡”,跑过正好绿灯的马路。
几分钟后,我独自迎着狂暴的北风,走进黄浦江边的绿地,即便悍马也不可能追到我了。
眼前是滔滔不绝永不冰封的黄浦江,背后是无数高耸入云的玻璃房子,那些写字楼里有无数辛苦的白领,也有肥肠满脑的大佬,也许他们正挤在窗前俯视我,俯视这个彻底的失败者,这个被判定为精神病而被赶下宝座的可怜虫。
寒风卷过敞开的滨江地带,我的四周人丁冷落,只有少数游客冒着寒风拍照,对岸正是外滩那些古老建筑。没有人再会认得我了,我本来就是平庸的人,扔进人群就会被淹没,就像脚下冰冷的江水。
放心,我可以被不可抗拒的命运吞没,但绝不会让这条江水吞没。
正当我坐在江边石墩发呆时,许久成为摆设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竟是今天我最痛恨的三个字——白展龙。
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接起电话平淡地说:“没想到是你。”
“董事长,我在纽约总部,想必你已知道了今天的新闻。”
白展龙的语气一如既往,就像他甘心为我做鹰犬之时。
“我已经不是董事长了,恭喜你荣升为亚太区总裁。”
“很抱歉,今天我下令让‘狼穴’的人员撤退,我觉得以目前局势而言,没有必要在那维持那么多人,对资金紧张的集团来说是沉重负担,何况事实证明“狼穴”并不能保证安全。
“我不怪你!”深呼吸了一口气,寒冷的风灌入肺中,可以让我的心保持冷静,“还要称赞你的工作效率如此之高,在我离开的短短时间内,就把所有人疏散得一干二净。”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想早日离开‘狼穴’,我不过顺应民意而已。”
我仍然抑制自己的情绪:“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背叛我?”
“你有没有听过周处除三害的故事?”
“当然。”
白展龙正在遥远的美国给我讲起了《世说新语》:“西晋人周处,杀了南山虎,长桥蛟,自以为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其实他自己才是最大一害!你要消灭集团内部的叛徒,要击败神出鬼没的Matrix,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拯救集团拯救公司——其实,即便你全都做到这些,依然只会让世界越来越糟,因为你自己!你自己才是最可怕的魔鬼!”
“我就是周处?”
战斗到今天,居然混到周处的地步,我确实很失败!
“是,亲爱的董事长!我不会把你的全部夺走的,如果你冤狱过富有安宁的生活,董事会也可以给你一笔年金,至少有几亿美元——”
“住嘴!我会夺回我失去的一切,你这条背叛主人的狗。”
“说话请留点口德——高能!”他再也不跟我客气了,“希望还能再见!”
白展龙在美国挂断电话,我孤独地站在北风中,宛如黄浦江畔的一尊铜像。
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屏幕碎了。
对不起,莫妮卡,我给你的承诺,也跟着一起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