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看见吗
<ol>
「现在大概是2031年吧。大约两年前,在一场全球性『大盲区』事件中,我和地球上所有人一起失去了视觉。今天我突然恢复了视力。当我环顾四周时发现,每一面墙壁、地板,每一处目之所及的平面上都被涂上了同一段话: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第1天」
上面的文字来自于我独自在野外露营时捡到的一个册子,这是第一篇。
当时我正沿着一条小溪往下游走,想捡些晚上烧火用的干柴,正巧看见这本册子躺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包着红色胶皮的封皮,湿答答的,应该是淋了前一天的雨。
我以为是之前的旅行者遗失的什么书,就顺手捡起来揣进包里带走了。当晚,我坐在营地的篝火前翻阅它。
说来奇怪,这个册子是印刷的,却找不到有关出版信息的内容,从头到尾都是一篇篇没有经过排版的日记,也没有页码。内容和上面的话类似,是关于这场全球性失明的记录。
最重要的是,世界上并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件呀!现在是2033年6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几年前发生过什么呢?
起初我以为这是某个小说家旅行途中写的故事或素材,但接下来的事让我觉得很不对劲。
<olstart="2">
有一则日记是这样写的:
「恢复视力一个月了。搞不清字的来源。这里是哪儿?不是我的城市。大家的衣服上都用颜料画着(看不清楚)。这些衣服是(看不清楚)在逃难路上找到分给我们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知还能瞒多久,暴露了会如何。日记只能趁别人不注意时写几句。还有人能看见吗?——第31天」
几天后,我在距离发现册子不远的地方找到一件半截埋在土里的破背心,上面画着一只红色的鸟,长着一张人脸,就像某些原始部落的图腾。也许日记中说的画就是这个?
我很是疑惑,这本日记为什么会是印刷体呢?如果是虚构的故事,那怎么会真的出现这件背心?它到底是什么?一场游戏?电影道具?还是……
我也有些害怕了,只是游戏或电影道具还好说,但如果是某些人在密谋什么犯罪活动……我实在不能停止这样的担忧,毕竟只身一人处在深不可测的丛林中,危机感会变得异常强烈。总之保险一点为妙,我决定第二天就启程回家。
<olstart="3">
那天晚上,我收拾好东西后继续翻看日记,想获取更多信息。这本日记在林中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多处缺页模糊,我只能找还算完整的部分看。后面的内容越来越短,也越来越含糊其辞。
其中几篇的大意如下:
「我原以为大家都是抱团取暖的逃难者,平分拾荒捡到的物资。但并不是这样,肯定有什么人在帮我们!我早该想到,仅凭我们这群瞎子是不可能在森林里活下去的!——第54天」
「还有其他人看得见!大家没有排斥我们,太好了。但我发现确实有其他人在森林里,很怪。之前我只顾着想灾变是怎么发生的,都没留意这些事。——第87天」
「原来鸟是这样的!原来人是这样没的!可怕的冬天!求求上帝,让我活下去吧!——第100天」
「我们正在迁徙,好冷。(无日期)」
「河边,大片秃山峰,谷底,山洞。(无日期)」
后面是几幅简笔画,同样是印刷的,我推测是速记的地图一类的东西。日记的最后一篇毫无征兆地写了好大一段话:
「如果你是人,还是瞎了比较好。看不见就不会有危险,看见了反而招来祸端。那些文字的来源我搞清楚了,写字的人真是聪明,和我一样蠢,我(看不清楚)。总之,我出来了。我是个好人,我要回家,我刚买了一台新冰箱,格子多,正好放冻乳鼠,这样就能养蛇了,好好和老婆说一下,她应该会同意的。我要回家了,这东西跟我没关系了。扔了。」
这些内容看得我一头雾水,脊背发凉。它们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想不通,也不想知道。
我独自守着一堆跳动的篝火,在暗无边际的森林里吓得一动不敢动。仿佛有一千双眼睛躲在黑暗中凝视我,林子里吹来的一阵冷风都能让我心惊胆战。
「太阳快点升起来吧!」我在心中祈祷。
<olstart="4">
第二天早上,惊魂未定的我迅速启程,沿着回去的路疾行。回去的路程很顺利,但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路是这条没错,沿着河流一直走,我就可以找到来时的那座桥,沿着桥往下走就是公路,然后我就可以回到文明世界了。
但我突然发现,这条河其实处在河谷的底端,我的左侧是一片森林,树木高耸入云,右边则是一片喀斯特地貌,光秃秃的,怪石林立。这和那则日记中的记录实在太像了。
「不会这么巧吧?」我内心很不安。
「但我来时并没有遇见什么山洞,也许日记说的地方在河的另一头。」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来时走的并不算太远,这天傍晚我就已经看到了桥的影子,这让我心中少许安定,于是加快了脚步。
就在我快接近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桥上立着一个人影。如果不是捡到这本日记,我也许会高兴地上前和他打招呼,但这时我只觉得头皮发麻。我下意识地关掉了手电筒,屏息静气地站在原地,想等那个人走开。
就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那个人影在桥上站了一会儿,跳下桥消失了。我依旧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朝着桥靠近,还是不敢开手电筒。
我摸黑前进着。突然,我身后的灌木丛中发出一阵急促的骚动声,向我靠近。
我急忙按动手电筒的开关,可它竟然在这个时候坏掉了!我顾不上那么多,撒腿就跑,凭着大概的感觉摸黑朝着桥奔去,月光越来越黑了,我的视野越来越暗,最后完全黑掉了。但我不敢停下,身后的骚动声紧追不舍。
跑着跑着,我意识到不对,桥距离我那么近,怎么可能现在还没有摸到桥墩?难道是我偏离方向了?漆黑中我只能伸手乱摸,忽然摸到一块坚硬而冰凉的东西。
<olstart="5">
石头。
准确来说,是石壁,一大块石壁在我的身旁,还有迎面吹来的冷风。这感觉就像……一个山洞。我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怎么可能跑进山洞里?这个山洞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的双腿发软,身后的声音也紧随而至,我觉得自己要凝固了。
「你看得见吗?」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我一愣神,难道是附近的村民?我刚要回答「能」,话噎在嗓子眼里没说出口。
「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日记中的话在我脑中回荡。一种直觉告诉我,不能说真话。
「看……看不见。」我吞吞吐吐地回答。
「真的看不见吗?」女声提高了音量。
「真,真看不见。」
「嗯,我们和你一样也看不见,我们都是那场灾变的逃难者,你要是无处可去,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这个女人说着,就摸索着来拉我的手,好像要逮捕我一样。
我一边挣脱她的手,一边问:「什么灾变?」
「就是两年前让我们大家都突然失明的那场灾难啊!你失忆了吗?」
我如坠冰窟,完全搞不懂现在的情况。
「快跟我走!你自己活不下去的!」那女人又来拉我。
「不必了!我习惯一个人住!」
我挣脱她,后撤了几步。她竟然没有再纠缠我,只丢下一句「好吧」就离开了,出乎意料。
过了一会儿,周围重归寂静,应该暂时不会有事了吧,天亮了就回家!我裹紧衣服,疲惫地靠着石壁坐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olstart="6">
从梦中醒过来时我没有见到渴望的阳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在山洞中来回走动,又等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外面肯定是白天,但我却找不到一丝光明。黑,实在是太黑了,比黑夜还要黑得彻底,就像失明了一样。
我心头一震,也许昨晚坏的并不是手电筒,而是我的眼睛?这怎么可能?我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呀!
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会死在这里吗?
这几天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呀!怎么会这么倒霉!我只是想来森林里看看松鼠,听听鸟叫,为什么要受这种罪啊!
我崩溃了,又恐惧又愤怒,歇斯底里地在山洞里奔跑呼号,直到被石块绊倒狠狠摔在地上。我趴着不想动,心中的希望一点点流失。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也许是四五个小时吧,我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里打转,早就说过了,你一个人活不下去的。」
又是昨晚那个女人,声音有些得意。她过来搀扶我站起,又说:「走吧,营地里有食物和干净衣服。」
这次我没有反抗。
<olstart="7">
失去视觉真的让人很不适应,我走路跌跌撞撞,还好有那个女人搀扶,才能顺利到营地。
路上她问我:「你怎么走路这么费劲?难道过了这么多年还没适应失明吗?」
这一问可把我吓得不轻,我赶忙借口说:「这几天我一直在迷路,身体太虚弱了。」
她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我叫王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星。」
还好她没有继续追问失明的事。
<olstart="8">
到营地后,她领着我到附近的一处营火前坐下,又端来新鲜的烤鱼和铁罐盛的鱼汤。火堆的温暖和食物的香味帮我缓解了紧绷的神经。
她向四周高声宣布:「我们有新伙伴了,他叫柳星,是我发现的迷路的逃难者!」
「哟,小羽带新人回来了啊,你在哪找到他的?」
「嘿,兄弟,别拿自己当外人。」
七嘴八舌的欢迎声响起,男人,女人,小孩,有年轻的,有年长的,各种口音都有。还有人摸索过来和我握手。这里大概有几百人吧,和睦的气氛让我倍感安心。
这里是日记中记录的营地吗?总感觉和那恐怖的氛围对不上号。但我现在不想思考这些,眼前的安全感让我将经历的种种诡异抛在脑后。困意袭来,我想先好好睡一觉。
<olstart="9">
我昏昏欲睡,王羽刻意压低的声音却贴近我的耳朵:「其实你是最近才失明的吧?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犹如遭受雷击,我顿时睡意全无。
难道被她看穿了?还是另一次试探?她是日记里说的写字的人吗?还是文字警告的原因?该说真话还是继续隐瞒?
我艰难地抉择,最后还是咬紧牙关:「我失明很久了,当时和人群走散,才自己生活的。昨天被你吓到了,还以为是野兽呢。」
她听到后沉默不语,我焦急万分。二人间的气氛紧张起来。几分钟后,她笑出声:「看来你真的看不见,不然事情就可就太难办了!」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说实话。
我鼓起勇气试探着问:「多一个能看见的人不是更好吗?你怎么这么担心呢?」
「一点也不好!」王羽严肃起来,「曾经我们这里出现过恢复视力的人。」
听到恢复视力,我急切追问:「他们怎么了?」
「曾有人恢复了视力,却不愿意告诉大家。还是我们发现他们行为异常,他们才说出实情。但不论如何,大家都很开心,就像你说的,有人能看见意味着生存变容易。」
王羽顿了一下,接着说:「但他们背叛了我们!他们先是躲躲闪闪,像变了一个人,后来就有人离开。最后,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剩下的复明的人竟然一起拿了物资,不辞而别了!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原因。自那以后,我们绝不相信能看见的人!」
这和日记的内容有所相似。
我接着问:「这里的冬天很难过吗?」
「嗯……其实不算艰难。不知为何,这片森林里可捕获的动物很多,我们来的时候也带了一些工具,所以不缺吃穿,只是冬天总有几个人失踪。其实也正常,冬季的森林危机四伏。」
「除此之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呢?比如说鸟?」
「哦,对了,每到冬天这片森林里就会出现一种奇特的鸟,叫声很响亮,其他季节听不到,也许是一种特殊的候鸟?不过对我们的生活没什么影响。」
<olstart="11">
王羽是这片营地的总管,负责分配物资和安排工作,大家都很信任这个年轻精明的姑娘。
我被王羽安排和伐木工们一起砍树,有个大叔和我很谈得来,我叫他张叔。
张叔是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体格高大健壮,为人直爽,古道热肠。他的老本行就是伐木工,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利索干活儿,自然由他担任伐木队长。张叔对我很好。
有次我和张叔闲聊,聊到那群恢复视力的人,张叔突然难过起来,对我说:
「那帮人里有我一个哥们儿,我俩一起来的。大家眼睛瞎的那天可叫一个惨,路上撞车的,工厂爆炸的,哭喊声震天。人没了眼睛甚至找不到家,手机都用不了,家人也失联了,太可怕了。」
「当时我俩正在外面喝酒,突然遭了这种事,迷路了好几天。后来有人把我俩拉进这个队伍里,我们就跟着一路走,来到这个地方,倒也能生活下去,唉,人总得往前看嘛。」
「我那哥们挺坚强的,来这儿后还经常鼓励我,总是乐呵呵的,人也好说话。你说说这么好一个人,为啥恢复了视力反而变了呢?经常半天不说一句话,后来走的时候都没跟我打招呼。」
我大为震惊,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为何会变化如此之大?
<olstart="12">
生活了几个月后,我彻底熟悉了这个营地。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只是一群避难的人们,他们在此生活了几年,分工配合很默契,甚至还盖了不少小屋。森林里很少出现豺狼虎豹,却有不少鹿、羊和兔子。
虽然生活无忧,但我开心不起来。
我真的要永远生活在这里了吗?这个世界真的和我原来的世界是同一个世界吗?我还是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如何失明,又如何进入那个山洞进而来到这里的。
只有恢复视力才能搞清楚这些一切吧?
也许是上天在和我开玩笑,冬天响起第一声奇异鸟鸣的时候,我的视力突然恢复了。
<olstart="13">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砍树。突然头顶掠过一阵风,扇动翅膀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一声响亮的鸟鸣,我从未听过这种声音。
再然后,我感觉有一丝光明闯进了自己紧闭已久的双眼。越来越的光出现了,从白光变成五颜六色的光,它们开始有序排列,慢慢地,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再度出现在我眼前了!
我又惊又喜,忍不住丢下石斧叫出声来,引得周围的人停下手里的活儿喊我。
「小柳,你怎么啦?出什么事啦?」张叔急切的声音传来,我能听到脚步声。
我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有暴露的危险,慌忙捡起斧子喊:「没事没事,刚才有只死鸟冻僵的尸体掉我脸上了,吓我一跳,抱歉吓到大家了,咱接着干活吧!」
「嗨!你一大男人还怕鸟呢!哈哈哈哈!」
周围响起不少笑声,我松了口气。
<olstart="14">
得赶紧看看这个世界!
我慢慢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但看到的景象差点让我再次叫出声来。
虽然林子里下了雪,但仍可清晰看到树干上,土地上,甚至是我手里的斧头上,都用红颜料写满了大小不一的: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我看见远处的树上黑压压地坐着几只巨大的鸟,大约每只都有人那么高,而且,长着一张人脸。若不是它们巨大的翅膀扇动着,我还以为是什么人站在树上。
它们肃穆地立在飘荡的雪花中,看我们工作。
我吓得汗毛倒竖,难道这就是日记中说的鸟?冬天时才来这里的鸟?莫非那些冬天里消失的人……
我不敢往下想,又怕它们发现我,赶紧闭上眼睛。
如果知道自己一直在这种环境中工作生活,估计是个人都会丧魂落魄。也许那些复明的人就是因为这个才逃离的?他们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呢?
总之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才行!
<olstart="15">
好不容易熬到收工,我身上的冷汗早已把衣服都湿透了。
回去的路上,张叔勾着我的肩膀兴冲冲地说:「天冷了咱得贴贴膘儿,一会儿再跟我去那边的坡上熏兔子洞,抓几只兔子当下酒菜怎么样?」
我推辞道:「不了不了,昨天吃的兔子太腻了,晚上睡觉不舒服,还是白天去吧。」
知道那些鸟的存在,我根本不敢在晚上乱跑。
「啧,你昨晚啃兔子的时候可没这么说啊!」
「真不吃了!张叔!」
「嗨!你这小子!一会儿你保证喊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