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莫非妈妈从未找过自己?
方立难受得很,索性打开搜索器,直接粗暴地打出问题:「如何在玖城找人?」弹出的解答大都是以目标人物身份特征为线索的方法,根本不适用于她的情况。
她压下焦躁继续翻阅,之后竟真找到一个叫「寻人广场」的地方。
输入地址,门应声而开。
一阵流光后,她发现自己站在巴掌大的喷泉前,街灯低垂,照着池中央的小雕像,那是位拄拐老者,身后还有弯月牙。
她心下困惑,环顾池边的告示牌,它们古香古色,显然是特意装饰过。
走近一读,她才知道板上钉着的厚厚一沓,全是寻找有缘人的帖子。无非是某男曾在何空间遇到某女,佳人倩影,让人留恋,或是感情漂流瓶的链接,一旁的传送门也闪着暧昧的霓虹。
想来池中的应是月老,她不禁哑然失笑,正欲离去,她瞧见了广场指示牌,指喷泉的箭头上写着「往城内」,而和那方向相对的牌子则指着「往城外」。
循那边望去,两排小区的围墙平行而立,刚好隔出一条幽暗的小巷。
方立走入其中,和刚才的喷泉相比,这里显得过于简陋了,身旁房屋的建模全是系统默认的,白花花的寻人启事贴在灰墙上,莹莹闪光。
她凑近望去,每张都写有姓名等身份信息、失去联络的原因、家属的附言,一侧还登着相片。
她一路走着,两侧巷道就自动生成,幽暗扑面,绵绵不尽,她往前追溯,后来干脆跑了起来,道路弯曲延伸,将她卷入不明时空。
真的有这么多人消失了吗?方立悚然。
的确,当下越来越多人使用各种VR设备,魂穿玖城。这里省却了通勤,办公像魔法,会议更高效,购物体验超真实,对创意产业更是天堂。
然而灵魂享受便利的同时,肉身就须付出代价。
元宇宙内,知觉由感官系统接管,身体只是收到了系统模拟出的刺激信号,本身却没移动分寸,由此导致出一个巨大问题——肌肉流失。研究表明,长期身处元宇宙者,其肌肉流失速率,比长期卧病在床的患者还高数倍。
于是,在肉身与灵魂的抉择中,分出了三类人。选定肉身者用VR镜或VR椅进入,并限制在线时间,下线时间加强肌肉重训,也有兼得两者的有钱人,他们配戴昂贵的
VR运动器材,还花重金在玖城内聘请私人教练。
而近年感官模拟系统愈发逼真,选择第三种模式的人与日俱增,他们把身体交给专业的机构托管,灵魂完全入城。于是各种托管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新闻口中的「入城潮」一浪高过一浪。
而方立,正是乘着最早一批浪潮搬入城的。
三年前,公司约她谈新合约,表示可给她提供最好的托管机构,作为交换,她的日均连续在线时间须不低于十小时。方立早就想入城,便欢天喜地地签了约。
她还清楚记得那场进城仪式。
她赤身躺着,温热的液体漫上脖颈,麻醉药渐渐起效。闭眼前,有人把呼吸罩戴在她头上,有人把软管插入她嘴中,直至深入食道……等再睁开眼时,她就站在庞加莱身旁了,它仰着脸,冲着她「喵呜」叫了一声,道:「欢迎回家。」她侧身望向玄关镜,只见一个卡通大头望着自己。
方立环顾四周那密密匝匝的白纸,层层叠叠的呼唤,她打了个寒战。这样多的人,他们踏入玖城时,可曾回望过身后的谁?可曾想过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此?
她的视线在启事的照片上游弋,没有哪张是玖城内常见的全息动图,全是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城外的风景中的模样,薄薄的二维方框好似一扇扇窗,把外面的世界投进她眼底。
她觉得他们的脸是那样遥远而陌生。玖城里的每个人都身披皮套,根本没人以「真面目」示人,这些真人相片刊登在此,到底是有何用处?
更何况,寻人启事本该在东倒西歪的路边电线杆上,人影错杂的街心档口。可这些事物于玖城都不存在,它们不得不如墓碑般,齐整地位列于后巷幽暗处,到底是为了给谁看?
无数启事包围着方立,它们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在重复一句咒语:
「回头啊,看看我……回头啊,看看我……」
倏然间,方立心中轰鸣——每一张启事只预设了唯一的读者,就是那迷途之人!
那是何等绝望,才会叫人在信息死海中投下一片纸,乞求有朝一日它与某人的相遇啊!
那妈妈呢,也曾在这幽冥般的后巷中贴上启事吗?
方立颤抖着,在空间搜索栏内输入了「李芳芳」。
街道在眼前重置了,她战栗地挪动步伐。
陇县的,甘肃的,辽宁的,安徽的……张张开头都写着同一个名字,张张都是沥血的啼鸣。
七、执念
方立扶着墙,一张一张地看,步子越来越慢,呼吸却愈发急促,如果真的找到了,她该怎么办?
记忆不受控制地播放,如同倒带。
「店才是她的心头肉!弟弟才是她的宝贝疙瘩!」
少时在日记本上狠狠写下的这句,随着年岁见长,烙成她永远渗血的伤口。
方立骗了所有人,她不是从上海来的,而是乌镇一个叫虹桥村的地方。
她爸走得早,妈改嫁了,和邻村小吃店老板生下了弟弟。他比她小很多,尽得继父宠爱,甚至高考后,她想读虚拟交互技术专业,他们却叫她读师范。
「为人师表多好,受人尊敬,也好说个好人家。」妈妈劝道。
「是因为师范生不单学费全免,还有生活费补贴,能拿回家吧?」方立恨恨地别过脸。
「补贴家里有啥不对?」继父用挂在脖上的毛巾擦去脑门汗珠,朝妈妈努了努嘴。
妈妈沉默了许久,才道:「小芳,那虚拟啥的我不懂,就是去外地上学啊……女儿家的,我始终不放心。」
最后他们也没答应给外地求学的费用,她只能读了师范。
大一那年暑假,又是个闷热的午后。她在后厨帮忙,终于有片刻闲暇,她掏出手机,刷虚拟偶像直播,不久,妈妈端着一叠碗碟进来。
就在这时,炉子发出滋滋声,卤排骨的汤汁扑出来。方立冲去关火,手腕被喷溅出的汤汁烫着,疼得嗷嗷叫。
「不是让你看着火吗!总是抱着手机!看个啥!」妈妈火急火燎地跑来查看,转而又向店内冰柜去了。
方立一回头,看到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店内柜台处的弟弟,数年来的牢骚、怨气,桩桩件件,一股脑儿涌上来。
「你怎么不叫他来?」她尖声吼叫,「大热天的!我在这蒸桑拿,他就可以吹凉风,拿我的补贴,听歌打游戏!」
妈妈惊恐地转身,手中的冰块滑落。
「你总说我是姐姐,要让着他,所以在这个家里面,永远都是我垫底!」她冲去拾起手机,指着店内满墙的游戏海报,声嘶力竭,「你告诉我,这家里有什么东西是我喜欢的!我为什么看手机?你们知道吗?那里面有我的频道!那里面有人为我的作品欢呼!」
妈妈的嘴一张一翕,却吐不出半个字,像岸上搁浅的鱼。
「所以我想去玖城!我想读交互专业!你们不给我机会,我自己去!」她浑身颤抖,哭喊着冲上楼,抓起背包,摔门而出。
自那之后,方立没再去上学,而是辗转来到上海,没有学历,几乎找不到好工作,她什么活儿都干,边打工边读夜校,直到看到虚拟偶像招募。
她改了身份证的姓名,谎报经历,通过面试,一路跌跌撞撞,从步入玖城大门,直至完全沉浸于这片虚拟之海。
这十年间,她不是没有想过家。每次忍不住的时候,她就偷偷托人去问虹桥村的情况,可得到的总是同样的消息:汽车站前那小吃面店从没变过,老板娘一直都在那儿。
他们的话一次次浇灌了她日记本上的那句断言,在时日中壮大,直到错节盘根,虬枝针密。
既然妈妈从未来找过她,那她又何必在乎妈妈!
她成了方立。自主独立的立,莹莹孑立的立。
她成了公司内演过皮套最多,人设跨度最大的艺人,穿行于一个又一个的身份中,跳跃在一条又一条目的链上,只为摆脱起点。
甚至,在签约前夕,她还曾去过汽车站,她远远地站着,远远地望着,妈妈抬眼望向她那边时,方立又再次把身子隐在了柱后。那之后,她义无反顾地跳进营养液。
而今,真相逼近,方立打着哆嗦,迟迟不敢在搜索栏后再加上「虹桥村」三个字。
不管墙壁上是否会出现那张寻人启事,她都无比害怕,她想逃,抹掉泪水的刹那,她看清了。
原来它早在眼前,是自己一直视而不见。
寻人启事
李芳芳,女,19岁,乌镇虹桥村人。普通话流利,性格随和,喜欢吃粽子,口头禅是「都可以」。
2043年2月3日离家出走,望好心人提供线索。
家属附言:不管你在外面经历了啥,赚没赚到钱,都没关系。爸走了,你也没回来。快十年了,妈一直在找你,身体也不好……你回家看看,好不?
落款的联络电话正是那串熟悉却没有回音的号码。
她望着照片中十年前的自己,一手抚着额前刘海,正欲盖住双眼,那动作和子秋一模一样。
疼痛感猛烈地刺穿身体,洪流般席卷而来,将她吞没!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墙上揭下那张启事,只觉得有什么瞬间崩裂,残片飞溅四射,划得她血肉淋漓!街巷在脚下裂开,身体堕入深渊,她就这样下坠,下坠……
回过神来,她已仰面瘫在沙发上,庞加莱拨弄着她右手,它又舔又咬,还抬起前爪试图掰开她手指,原来她手心正牢牢攒紧那张告示。
「庞加莱……」她摊开手掌,「是我错了,我错得好离谱……」
庞加莱从告示上缓缓抬起脸,「李芳芳就是你,那个找你的人,是你妈妈?」
方立痛苦地呻吟:「我要回家……」
「快十年了,妈一直在找你,身体也不好……你回家看看,好不?」泪水和那行字一起涌上来,是弟弟写的,他也长大了。
「帮帮我,庞加莱,我该怎么跟公司说,我想见见妈妈……」
八、出逃
谈判过程糟透了,高层得知自己这么多年被蒙在鼓里,震怒不已。尽管庞加莱极力游说,提出不带薪资休假等方案,他们还是丝毫不肯让步。
「你以为自己是做什么的?你是中之人,皮套全是为你设计的,不能换!」
「那些广告呢?那些表演呢?那些节目呢?你赔得起违约金吗?」
「想走?多久?你的身体在营养液里面泡了三年了,要复健多长时间,才能不拄拐杖?」
「你不该贸贸然去,可以继续联络那个号码嘛!」
轮番轰炸后,她被踢出了会议室。
她呆坐在房间中央,手足无措,她再次切肤地体会到虚与实之间,隔着一道坚硬而顽固的墙,中间没有桥,也没有路。
庞加莱靠过来,它用脑袋拱方立的手心,期望她能揉揉它,见她没有反应,它又跳到她怀里,立起上半身,用爪子蹭去她的泪痕。
作为一只猫来说,它实在是过于温柔了。
那串号码始终没有接通过,后来干脆关机了,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涨大。她不知道妈妈在城里待了多久,毕竟她花在粉丝街区的时间就已不少。庞加莱告诉她,老人若肌肉过量流失,会有不良后果,可能引起严重并发症。
她忍不住想为何启事上不留弟弟的号码,但那更可能是妈妈的坚持,想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比起自己的盲目与固执,她怎能去责怪谁?
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了,必须回家看看。
「先、斩、后、奏。」方立从牙缝中挤出这四个字。
庞加莱瞪大眼睛,「怎么出去?托管机构属于公司,他们是不会放行的!」
「那我就自己出去。」她慢慢起身,走到玄关镜前。
她仰起脸,打开嘴巴,口腔在镜中一览无余,她死盯住镜中影像,伸张下巴,活动舌头。
一阵子后,她突然伸出手指,朝喉管深处猛扎下去!
手指的前端仿佛探入虚空,但咽喉后壁却结结实实感到撞击。
只要是看见了,即使感官模拟器不提供刺激,大脑也能产生幻痛。他们扣得住身体,却管不住脑子!
咽喉深处传来抽搐,一下,两下……胃壁剧烈收缩,一股温热飞快爬上喉管,伴着全身的痉挛,由脊梁直通脑髓,冲出口腔。
镜中的她看起来只是弓身干呕,但实际上,她已感觉到有液体从唇边、鼻腔中奔泻而出,酸臭早就萦绕弥漫。
她双手在虚空中胡乱摸索,有汩汩的声响自耳边回荡,由远及近。她难受得不行,一个劲儿踢腿,扭动身体。周围的一切都错位了,庞加莱变得很大,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声调大喊:「阿立!阿……立……」
脖颈处最先传来了湿润感,接着是下巴、嘴唇。她挣扎着,双手极力靠近脸颊。
摸到了!
紧握住滑腻的软管,她大力一拽,狠狠地把它从喉咙中拔了出来!
仿佛是从虚空中生生扯开布景的一角,接着,全世界都变了样。更多的液体挤进口鼻和肺部,五脏六腑都在搅动,她上下扑腾,激起嘈杂的水声。急促的「嘀嘀嘀」声响彻头顶,伴着烦乱的脚步声,红光盈满周遭……
再次睁开眼,她头痛欲裂,身侧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光线刺得她差点睁不开眼,她伸手去抓手机,却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那东西看起来绝不像手,皱巴巴的皮肤扒在嶙峋的骨节上,好似某种禽类的爪,针管插入其中一条经脉,液体正源源不断流着。
铃声还在不断响,她晃悠悠地撑起身体,接通电话。
「阿立,你终于醒啦?真急死我了!」庞加莱的声音从话筒内炸开,「你知道当时你的身上插着多少电极吗?不要命啊!」
她轻笑起来。
「医生说你的胃和食道都受伤了,短期内是没法再回营养液了。」它语带责备,「而且肌肉量也退化到了极限,就算用VR椅上线直播,体力也跟不上的。」
那正好。她心想。
「公司吓坏了,生怕你出事,他们要背锅。」它语速飞快,「好在子秋人气高,我拿数据说服了高层,他们愿意给你两个月,等你回归。」
「谢谢你。」她气若游丝。
「加紧运动复健吧,早去早回。」庞加莱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阿立,我是个AI,也许永远无法体会你的心情,但恳请你,不管发生什么,别做傻事,好吗?」
「嗯。」泪水濡湿眼角。
九、虹桥的尽头
终于,熬到了不用吞蛋白粉,再做肌肉重训的那天,她如愿踏上回老家的列车。
车厢空阔,她没遇到任何人。也许这个年代,旅途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人生已无端,何必再于目的地间徒增几缕细弦,弹出诸多不定幻象。
她打开车窗,风景迎面扑来。远山起伏,那线条是真正的随机数,而不是系统按递推公式算出来的。方立觉得自己活在由数字和门编织的玖城中太久,差点儿忘掉真正的现实其实是另一套逻辑。
妈妈的过往也在那山脉后一一闪现。她丧偶,她改嫁,她成了小吃店老板娘,她生了一双儿女,那也是真正的偶然事件,数据无法测算的天命。
她在小店、生计、丈夫、儿女的拉扯推挤中徘徊彷徨,不知如何才好。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方立曾说家里垫底的是自己,可现在回想,其实最难受最不安的人,是妈妈。
方立没告诉庞加莱,在握住插吼软管的一刻,她才感觉抓住了深埋心底的渴望,她一直想要寻找,感官模拟器供给以外的东西,那是属于心的,属于血脉的。
在奔赴它的路上,方立感受到前所未有地活着。
然而,路可以没有尽头,可人总要下车。
她颤巍巍地穿过站台,迈向那个熟悉的方向。
汽车站内的公交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走了,那里只有一条空荡荡的街,旁边站立着一棵歪脖子树。
小吃店,消失了。
她疯了一样地跑过去,差点跌倒在地。
「姑娘,小心点啊。」途人扶住她。
「这……这之前不是有家小吃店吗?卖的船头粽可好吃了。」她急促地问道。
「啊?」那人表情诧异,「三年前还在呢,可老板娘说是要进城,就卖了。不过也没见她从村里搬走,只是去了她儿子那边住,奇怪。」
「没、没搬走……」她哽咽了,「那老板娘现在在哪儿?」
「镇医院吧,前些时候被救护车送走了,不太妙的样子。」
方立踉踉跄跄地寻了去。
医院门口,消毒水的气味直冲脑门,让她胆战心惊,她慌里慌张地走到住院部,叫护士带她去见妈妈。
「她只有一个儿子吧?」护士一脸狐疑。
「不,她有女儿。」她喉头滚过酸涩,「她女儿来看她了。」
护士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领到病房的门前。
一个敦实的胡茬男人迎上来。
困惑、怀疑、震惊、哀痛……诸多神情在他脸上明灭闪烁,最终,化成一句苦涩的低吟:「姐,真的是你。」
他把她领进病房,一张大型的VR椅占据了大半个房间,方立绕过去,在那张窄长的床上,妈妈无声无息地躺着。
被单罩在她身上,勾出骨瘦如柴的身躯。她捉住妈妈的手放在脸颊,泪水簌簌流下。
「她骨折了,躺了差不多两个月,引发了肺炎,现在不是很清醒了,医生说怕是不……」他眼眶红红,停了很久才说下去,「她怎么都不肯插管,怕说不了话,她说这辈子就期望能再跟你说话……」
「妈……好,我们说话……说话……」妈妈的掌心早被浸湿,却没有回应的迹象,「她是怎么……」方立转过脸问弟弟。
「两个月前吧,她坐那椅子去玖城。」他眼睛瞟了眼房间的VR椅,「本来好好的人,上一秒还高兴地说能跟小芳说上话了,谁知转眼突然摔下来了。」
她痛苦得几欲尖叫!灵兽扑上去的那幕,她怎会忘记?!原来一切的一切早在那时就已不可挽回!
「自从你离家出走,妈好着急,四处打听寻亲消息。我说想去城里打工,她不肯,非要我一起守着店子,说是怕走了,你就找不到我们了。她一有时间,就拿你的日记本看。先是想找你可能上哪儿了,去了好多地方,后来又猜你会去玖城,就买来
VR镜进城。凡是看见个举止脾性喜好像你的,就问别人是不是姐姐你,结果被封了好多次号。」
「日记本?」方立泪眼迷蒙,颤声道。
弟弟起身走去VR椅,从扶手处挂着的布兜中掏出个彩色的小本。方立接过,急速翻到那页。
「店才是她的心头肉!弟弟才是她的宝贝疙瘩!」红字依旧历历在目,却已被许多泪渍洇开,那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泪痕,直至字体难以辨认。
她又翻过几页,赫然瞧见后面的字迹变了——是妈妈写的。多年后,她为女儿逐渐沉寂的心续了笔,仿佛是想追回从某个时空断掉的线头。她读起来,那里没有动情的剖白或忏悔,只是一行一行沉甸甸的记录。
「……某年月日,某空间。今天等到某,她挥动胳膊的模样像得很,就去问她是不是小芳?无果。可小芳从前在我怀里就是那么挥拳踢腿的……某年月日,某空间。今天看了某的表演,不像。小芳的笑声没那么尖……」
方立翻着,泪水一颗颗滴进字里行间,滴进妈妈来时的路上。
「她写了好多,总想着有天能给你看……」弟弟呜咽着,「她就这么到处打听,碰见过好心人叫她去贴寻人启事。她照做了,等了一段时间,觉得终究不是办法,就又动身去城里找。有次从玖城回来,说看到那啥偶像的宣传片,觉得很熟悉,还要拉着我看,之后又说那偶像托梦,告诉她那就是你。她把店卖了,换这椅子回来,就为了看现场表演。我跟她说,那是假人,不是姐,她就是不听。她说动作一样,语气也像,多看看就能确定。我当然不信,结果她一进去就一天,不吃不喝,魔怔了似的,人眼看着就瘦下去了……我想,把机器抬过来,让她有个念想,也许能快些好起来……」
方立仿佛看见了那在后巷贴启事的身影,那彷徨在偶像街区的卡通头套。妈妈真的是在拿命来找她。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妈妈睁开了眼。
「妈妈!我回来啦!」方立大叫。
浑浊的眼眸停留在她脸上,一瞬不瞬。方立不明白她是否听懂了自己的话,还是只把她当成幻象。
泪水很快盈满了妈妈的眼窝,顺着脸颊的褶皱流下。
「小芳……」她冲着她的方向喊着,「小芳……」
「是我!是我!」她拼命想要拂去妈妈的眼泪,只期望她看清自己的模样,但眼窝却总是很快又满了。
「你过得好不?怎么瘦了这么多……都是妈的错……」妈妈喉咙发出「呵呵」声,「刘海剪了啊……好,真好……我后悔没早点跟你讲,你眼睛生得美,不用刘海遮着……你嘴上总说都可以,心里其实气不过,我懂。原谅妈,好不?」
「妈,你没错,是我不该走那么远,害你找得苦……」抽噎让她几乎没法说出完整句子。
「小芳……你回家吧,好不?」她的视线失去了焦点。
方立惊恐地抬头,大喊:「妈!我在啊!你找到我了,你成功了!妈!求求你,看看我,看看我……」
然而,手心的温度还是一点点,一点点地冷了下去。她最终也没能完成妈妈的心愿。
人生就像坐车,有人先抵达目的地,下车去了,有人却还要再过阵子。
在这条路起点,妈妈是她第一个遇见的,真正爱她的人。她不需要看见她,认识她,了解她,再决定爱不爱她。
它没有因果,不带目的。
它穿越千山万水,把她从层层皮套中生拉硬拽了出来。
她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回应它的召唤。
可她终究还是错过了,生命中最隆重、最盛大的奇遇。
作者:时安、程AA
备案号:YX01WBJb1dd6dY8x9
编辑于2022-05-0614:03·禁止转载
点击查看下一节
走廊里的女人
?
赞同61
?
已反对
目录
11评论
分享
霓虹夜行:见幻影,见人心
吞茶嚼花等
{
nonce=
‘market’,action:‘FCPEnd’,params:
{}})
<hr>
。